Đông cung tàng kiều – Thì T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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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藏娇 – 时绪

世人皆赞太子深情专一,除了太子妃不肯再纳任何妾室。
可私下,他还有个金屋藏娇的外室。
那个外室就是我。
1
我是太子的青梅,和他金屋藏的娇。
他又瞒着太子妃来找了我。
最动情时,他哑着嗓子问我:
「月瑶,你还爱我的对吗?」
我从混沌的意识中稍微清醒了些,半眯着眼笑了笑。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什么名分都没有啊。」
他不再说话,只是拥着我。
温热的眼泪一滴滴掉在我肩上。
穿戴整齐后,我脚步虚浮地挪到桌前坐下,轻摇银铃。
下人很快就端了避子汤进来。
沈宴理好衣着,自屏风后走出来。
「月瑶,别再喝了。」
他在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话。
我抬眼去瞧,此时的他,端服正冠,眼波清冷,不惹人间桃李。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端正矜贵、深情专一,可谁知道他和我厮混时有多动情呢?
我置若罔闻。
「你就这样厌恶我?」
他面色不悦。
我抹去唇角残存的药汁,盈盈笑起来。
「沈宴哥哥。
「我不喝药能怎么办呢?万一怀了,生下来,这个孩子你认还是不认?」
他被我这句「沈宴哥哥」唤得心头一软。
要知道,从小到大,他最喜欢被我缠着叫「沈宴哥哥」了。
他面色稍霁。
「自然。
「孤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也只会与你一人诞育子嗣。」
他神情认真,信誓旦旦。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伏在桌上笑得肩头直颤,眼角湿润,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我仰头看他,冷言讥诮:
「殿下说的这话,要是被你那温婉贤惠的太子妃知道了,你猜……她会用什么法子弄死我?」
沈宴的太子妃是江妧,她父亲是灭了我一族的仇人——江丞相。
沈宴娶她的那天,钟鼓齐鸣,乾坤清明。
他们在百官万众的庆贺里,拜天地,立誓言。
可所有人都忘了。
三年前,满心欢喜准备嫁给他的那个人是我。
2
被抄家时,我正在闺房里绣嫁衣。
院中喧哗声骤起。
兵刃撞击声、打砸声、哭喊、惨叫、求饶,乱糟糟地缠在一起。
最小的妹妹冲进来抱住我。
「姐姐,我怕,我怕呀!」
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慌乱抱住她,把她护在怀里。
「不怕不怕,姐姐在呢……」
两名官兵上前将我们拉开。
「祝氏谋逆,男丁女眷全部打入死牢,六岁以下没为奴籍!」
「姐姐!姐姐!」
哭喊声被越拉越远。
我和府上其他成年男女一样,被锁上镣铐,丢进阴暗潮湿的诏狱。
我父亲是首辅,江丞相是他的政敌。
江家买通了父亲的门生陈羡,做假证,构陷他私蓄部曲,有不臣之心。
震怒的皇帝下旨,抄家,夷三族。
烈火烹油的祝家,一夜之间,大厦坍塌。
至于沈宴,江丞相让他自己的女儿江妧嫁给了他。
祝家上下冤死的那天,是我和沈宴原定大婚的日子。
沈宴端着毒酒来送我最后一程。
一旁的太监嗓音尖细。
「祝姑娘,陛下看在您曾是殿下未婚妻的份上,格外开恩,让殿下亲自送您上路。」
我颓坐在地上,嗤笑了一声:
「本就是冤死的,还说什么开恩呢?」
他无言以对,只能催促:
「事已至此,祝姑娘,快些上路吧,莫要为难咱家了。」
沈宴挥了挥手,他识相地退出去。
门关上了。
「没关系,沈宴,我不怕死。」
我平静从容地斟酒,朝他笑了笑。
「我的家人都在下面等我。」
沈宴眼眶深红。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前,我问他:
「沈宴,你会记得我吗?」
「会。」
「那你来日登基,要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我会的。」
暴雨骤至,惊雷压顶。
他捂住我的耳朵。
「月瑶,别怕……睡过去就好了……」
他把我抱在怀里,口中涌出的鲜血染透了他衣袍前襟。
再醒来,我在沈宴的私邸。
明知私藏死囚是死罪,但他还是铤而走险,使了些偷天换日的手段,把我救了下来。
我一心求死,什么都不吃。
他求我为了他活下来。
「那我要江氏覆灭。」我跟他提条件。
「好。」
「我要我父亲洗清冤屈。」
「我会做到的。」
「你不可以碰江妧,我恶心。」
「当然不会。」
就这样,我成了他金屋藏娇的外室。
3
「你那温婉贤惠的太子妃最见不得我活在世上,她要是知道我不仅没死,还生了你的孩子,你猜……她会用什么法子弄死我?」
沈宴被我问住了,几欲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半晌,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珠宝。
每次他都不会空手而来,珠翠云冠、点翠头面、南洋明珠……
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也许他觉得用物质补偿我了,就能让他心里少一点愧疚。
我拿在手上把玩。
「这玩意儿不该送给我。」
无论是金丝的纹路,还是宝石用料,都是太子妃才能用的规制。
僭越了。
「你当我是什么呢?」
我抚着熠熠生辉的宝石,嗤笑一声:「每次快活了,就随便赏我件东西打发,关键送的玩意,还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随手一扔。
「还是拿回去哄你的太子妃吧。」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月瑶,那你想要什么?」
我失去了耐心,把桌上物件尽数打落,红着眼逼视他:
「你明知故问!
「我要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要整个江家覆灭,我要我父亲沉冤昭雪,我要我家人起死回生,你倒是给啊!你给得了吗?!」
厅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
只有无声的交锋。
不知过了多久,沈宴转身拂袖而去。
他就要迈出门槛前,突然回头对我说:
「月瑶,再等等,再等等……江家、你父亲沉冤昭雪,我都能做到。」
像是在发珍重的誓言。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跌坐回去,自嘲地笑笑。
4
沈宴走后,我心里不痛快,也出了门。
刚才大吵大闹一番,心力交瘁,但是没关系,我总有法子让自己痛快。
我乘着华贵的轿辇招摇过市,四处挥霍,一掷千金。
京城有传闻,一位神秘的贵妇,她沉默寡言,每次出门都会戴纱巾蒙面,但出手阔绰,全京城的掌柜都巴望这位贵妇大驾光临。
坊间猜测,这必定是哪位贵人金屋藏娇的爱妾。
我曾把这事当个笑话讲给沈宴。
他听了,勾起我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玩,宠溺一笑:
「你尽管花就是,孤有的是钱。」
沈宴阔绰,只要他动动小指,就能让我过得比原先当大小姐的日子还要阔气。
他给不了我名分,只能用钱补偿我。
我不耐烦地把发丝从他手上扯出来,冷冷一瞥:
「沈宴,我想说的是——我现在连妾都算不上!」
从明媒正娶的未婚妻,到见不得光的外室,我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哀。
他愣了一会,抬手替我擦眼泪。
我才发现我哭了。
他说,月瑶,再等等。
他总是叫我等。
可我等了三年,江家依旧权势滔天,我父亲依旧被钉在谋逆罪臣的耻辱柱上。
「姑娘想去哪?」
侍女的询问把我拉回现实。
我去买了最贵的浮光锦和妆花缎,去打了一套华美的首饰,又去梨园听戏饮酒,终于把情绪抚平了些。
夏夜,熏风入弦,榴花欲燃。
轿辇轻轻颠簸,我合眼倚靠着软垫,酒意有些迷醉。
有行人在低语。
「太好了,陛下免了一年赋税呢。」
「啊?为什么?」
「嗐,太子妃有喜了,太子爷下午从外面办事回来,就带着太子妃进宫谢恩了……」
下午,办事?
嗯,他来我这办的,还很激烈。
此时不远处华贵轿辇路过。
威严端方的太子和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并肩坐在上面。
沈宴表情凝重,撑着头沉思。
江妧亲昵地拉住他另一只手,摸在小腹上。
他余光瞥见了我,表情立刻变得惊慌错愕,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
而身旁的江妧还沉浸在喜悦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对他嘲弄一笑。
前脚他刚说过只跟我一人诞育子嗣的话,后脚太子妃就有喜了。
打脸来得真快啊。
回到宅上看着买来的东西,心底突然就蹿出来一股火。
我拿着剪刀,把它们划得稀碎。
有人来劝阻:
「姑娘,您小心伤到自己啊,太子爷他肯定……」
「滚!都给我滚!」
我歇斯底里地把人轰出去,然后关上门,砸得豁朗豁朗,像阵阵惊雷。
发泄过后,屋内一片狼藉。
我没叫人进来收拾,就披着单衣在地上枯坐,燃灯续昼。
一时间有些惘然,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残烛燃尽,满室昏暗,我哭得有些累了,抽抽噎噎,歪在地上就睡了过去。
半夜,沈宴来了。
外面下着雨,他裹着一身寒雾进门。
他的脚步很轻,但我还是被吵醒了。
自从全家被冤杀那天起,我就再没睡得安稳过,每日靠安神汤吊着入睡。
今晚侍女都被我赶走了,自然也就没有喝。
他抱着我向床帐内走去。
我累极,连伸手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熏了一股浓浓的坐胎药的味道。
「沈宴,你东宫里还有位孕妇呢。」
我蹙着眉提醒他。
「现在就急着来找我鬼混,不合适吧,嗯?」
他轻叹一声,把我放在床上,掖好厚衾,然后俯身,贴上我的额头。
耳边是潺潺雨声,以及他的嗓音,嘶哑低沉。
「月瑶,不是你想的那样……」
5
被子里比地上暖和得多。
还没听见后面的话,我就睡熟了。
第二天,整个府邸都没有沈宴来过的痕迹。
昨晚沈宴深夜造访就像一场梦一样,让我一时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
也是。
他怎么可能大半夜折腾一趟,就为了跟我解释?
江妧怀孕后,沈宴来找我的次数更多了。
他央求我别再喝避子汤。
「月瑶,留下来好吗?孤会让他得到最好的一切。」
我咽下苦涩的汤药,然后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东宫里的你要,外面的你也要?沈宴,你不要太贪了!」
他被打得头向一边偏去,半晌才回过神,喃喃道:
「好……月瑶,都依你。」
日子还是浑浑噩噩地一天接着一天过。
有天我醒了,侍女们一早给我上好妆,沈宴信步而来,满面春风笑意。
「月瑶,生辰快乐。」
哦,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竟一点也不记得了。
「月瑶,开心点吧,笑一下。」
我很勉强地弯唇一笑,眼底却堆积着细细密密的冷意。
「我父母都不在了,干吗还要过生辰?」
「……」
沈宴敛眸不语。
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身后下人手中抱过来一只猫崽。
「我特意为你寻的,喜欢吗?」
从前在家里,我养过一只猫,抄家时不知所终了,前几天我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今日沈宴就给我带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来。
我目光微动。
沈宴把猫往我手前一递,笑意温柔。
我习惯性地开口拒绝:
「我不……」
可他执意要让我抱抱它。
小猫很香很软,在我臂弯里乖顺地舔毛。
心中有一处柔软蓦然塌陷,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袭来。
算了。
我吸了吸鼻子:「它是我的了,那我就叫它阿花吧。」
6
沈宴要去外地查贪墨案。
此案背后盘根错节,牵扯太多,一去就要很久。
为了我的安全,在这段时间里,他让暗卫带着我和猫,搬到山上的静隐寺暂住。
许久之前,我也曾来过静隐寺。
我在神像前虔诚跪拜,执香许愿。
许愿我和沈宴永远在一起。
我摇签卜卦,问的是,我和沈宴的姻缘。
竹签当啷掉地——
大凶。
我和沈宴青梅竹马,我们的姻缘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我错愕片刻,匆匆将竹签塞回竹筒,再次卜问。
当啷——
又是大凶。
我转头看向庙祝:
「师父,为何会这样?!」
庙祝看着竹签叹了一口气:
「爱别离,求不得,怨憎对,大爱大恨,纠缠不清,最后阴阳两隔,终成遗憾。」
我慌乱了神:
「那……师父,此卦可有解?」
「无解。」
那天傍晚,我乘着夕阳余晖离开静隐寺,沈宴来接我。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沈宴哥哥……」
他抚平我发间的流苏,温言诱哄:
「怎么了,是什么让月瑶不顺心了?」
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实话,于是瘪瘪嘴,佯装嗔怒地朝他撒娇:
「今日我想吃的城东市的蒸豆糕卖没了,我不高兴。」
「因为这个?」
「嗯。」
他笑得开怀:
「走,我们多加些钱,叫那掌柜给月瑶新蒸一屉豆糕。」
我欣喜雀跃地跟着他。
「好!」
看啊。
当初的我宁可不信上天、不信神佛,也绝对不愿意相信,我和沈宴会结局如此。
7
静隐寺里一人一猫的日子很安宁。
阿花给了我很多精神慰藉。
就连照顾我的侍女都说,我和这小团子在一起的时候,精气神儿看着好多了。
我抱着它顺毛:
「我要好好活着,要是我死了,阿花没人照顾怎么办呀。」
这话我说得半开玩笑半认真。
它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又似听懂一般,在我怀里蹭了蹭。
「喵——」
我离不开它了。
我拼了命也要好好活下去。
月余过去,沈宴传来书信,他快要返京了。
昨夜,阿花又不知道去哪里撒野了。
平时它晚上跑出去,白天就会脏兮兮地回来了。
可今日一直到了中午也没寻见。
心底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饭后我实在是焦躁不安,于是遣了暗卫去后山四处寻。
我也提着裙子去山上找。
「阿花?阿花?」
四周安静,某个方向传来一声细弱的「喵——」
「阿花?」
又是一声「喵——」
我确认了,就是那个方向。
我循着声音寻去,猫叫声越来越近。
倏尔,身后传来一阵森寒笑声。
「祝月瑶啊——
「沈宴果真舍不得你死。」
是江妧。
8
阿花被江妧掐着脖子提起来,在半空中剧烈挣扎。
「江妧!你放开它!」
她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江妧,江妧!」
我掉了眼泪,跪在她脚下:
「江妧,我知道你恨我,你杀了我没关系,但我求求你,放下它好不好,求求你……」
只有它在,我才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放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得张扬又放肆,眼神像淬了毒。
「好啊。」
她高高扬起手臂。
它惊恐地挣扎,喵喵叫着。
我什么都顾不得,扑上去拦。
「砰!」
就这样,阿花被她高高举起又重重摔下,头砸在石头上。
它呜咽着,嘴角渗出血。
我惊叫着捞起它。
「阿花!阿花!」
它在我怀里抽搐几下后,彻底没了气。
我抱着它哭得哀恸。
「别哭了,祝月瑶。」
江妧弯唇一笑。
「我马上就送你,去地底下见你的小畜生。」
她手持匕首贴着我的脸。
「难怪沈宴一直不愿意碰我,原来你还活着啊。」
冰冷的刀刃擦着肌肤慢慢划过。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在外面眠花宿柳,才不肯碰我。直到有天他说梦话,我凑近了听清,他说『月瑶,别喝避子汤了好吗。』。那时我才知道,你还活着。」
我用鼻腔嗤了一声:
「是我不让他碰你的,我嫌恶心。」
「可你还是怀孕了,不是吗?」
我注视着她平坦的小腹。
「你的孩子呢?」
算算时间,也有近五个月了。
被我这么一问,她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
她疯疯癫癫:
「孩子?哈哈哈哈,那不是他的,是煜王的,哈哈,祝月瑶,想不到吧……」
沈宴是先皇后所出,煜王是继后所出。
江妧知道,我还活着。
如果沈宴有登基的一天,他一定不会放过江家。
于是江家勾结了觊觎东宫已久的煜王。
他们谋算着,杀掉沈宴,江家扶煜王登基,煜王许江家一个皇后的位置。
江妧意外怀了煜王的孩子。
江妧本想找个机会灌醉沈宴,把孩子栽到他头上的,可沈宴先一步从密探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沈宴带着太医堵住了江妧。
铁证之下,江妧百口莫辩。
「你怀孕了。」
沈宴冷声。
「当孤是傻子?」
她强装镇定:
「我知道,祝月瑶还活着。」
沈宴一言不发。
她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不知道这个秘密是否能威胁到沈宴。
良久,沈宴开口:
「生下来。」
江妧惊愕:「什么?」
「孤说,生下来。它会是孤的长子、长女,还是说,你想掉脑袋?」
沈宴成婚后三年一直无所出,继后常常用此事,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
时间长了,皇帝的耳根子也快被磨出茧子了。
所以,他想要我生的孩子,借江妧的名义养在东宫。
可我不愿。
于是他便动手拿掉了江妧的孩子。
从此,沈宴和江家,和煜王,彻底撕破脸。
9
江妧这次动手,还带了煜王养的刺客。
刚才暗卫听见了我的声音,此刻也都赶了过来。
两拨人随即陷入混战。
我被江妧逼着倒退。
「祝月瑶,说到底,我的孩子还是因为你才没的,我要你给它偿命!」
我啐了她一口。
「这么说起来,我们祝家上下,七十三口人,还都只因你父亲一人而死。
「我咒你江家全族无后,不得好死,死后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江妧红着眼举起匕首——
骤然,凛风穿空,弩箭刺破血肉,发出一声闷响。
但见,殷红飞溅。
我下意识闭眼,温热的血液泼溅在脸上。
江妧痛苦地哼了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被弩箭刺穿的胸口,回过头。
「沈……」
沈宴手持弩箭,冷眸睨着她,扣动扳机,啪,又是一箭。
江妧未说完的话被封死在喉间。
「孤已经忍你们江家很久了。」
江妧软绵绵地栽了下去。
我抱着阿花,感受到它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我试图焐热它,可无济于事。
它就像平日里睡着了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怀里。
我忍不住地哭。
沈宴抽出随身佩剑,森寒剑光陡然一闪。
再回神时,剩下的刺客已被他尽数歼灭。
「月瑶。」
他向我走来。
他身后有个刺客尚存一丝气息,朝我掷过来一枚暗器。
我躲闪不及,被刺伤了腹部。
巨大的冲力迫使着我向后退。
接着一脚踩空,身体骤然失重,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山下跌落。
阿花先掉了下去。
「祝月瑶!!」
在我即将坠下山崖时,沈宴一个飞身过来,堪堪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悬在半空。
他竭力大喊:「月瑶,别怕,我拉你上来!」
可我已经没有任何想活下去的信念了。
我的阿花死了。
我好不容易捡起了一点点活着的念头,再一次被摔得粉碎。
就让我也死了吧。
我拔出头上金钗。
他目眦欲裂,「祝月瑶!不要!」
「刺啦——」
丝帛崩断。
金钗尖利的尾部割断了袖袍。
「祝月瑶!」
在他的惊呼声中,我飞速坠下山崖。
10
我醒来时,浑身都很痛。
有个男人守在我床边,他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
见我醒了,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
「月瑶……」
我痛得龇牙咧嘴,抽出手,怵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
他目光闪过一丝慌乱。
「你,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不记得。」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再好好想想呢?」
我撑着脑袋苦索良久,终于记起来了点东西。
「我大概就记得一个名字……叫沈宴吧,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这名字就像个烙印一般。
他哑口无言,眼泪突然一下就涌了出来,然后把头埋在臂弯里,低声啜泣起来。
我头本来就痛,他这一哭,我更心烦意乱。
我忍不住打断他。
「我说沈宴你哭什么?你认识他?」
我又猜:
「你哭得这么伤心,难道是沈宴死了?」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许久才平复下来。
「月瑶,我就是沈宴啊。」
「……」
11
我失忆了,眼前这个叫沈宴的人是我夫君。
失忆之前,我们很恩爱。
他是佥都御史,从四品,在这天上掉片瓦都能随机砸死两个幸运二品大员的京城里,实在算不上显贵。
平时,他要工作,我就待在家里养伤,偶尔喝一些调理身子的补药。
大概过了一年半,大夫才说我的身体情况允许出门。
沈宴待我很好,但我总是忍不住怀疑他的身份。
因为……
他真的是太有钱了。
出去玩,只要我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他都会立刻买下来。
我穿的戴的,都是最时兴的限量款。
这是一个佥都御史能负担得起的吗?
入了夜,我们在院中躺椅上纳凉,他抱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突然问:
「我们真的是夫妇吗?
「为什么总感觉,我像是你什么见不得光的情人一样?」
每次出门,我们都戴着挡脸的帷帽,好像做什么亏心事怕被人认出来一样。
他低头过来吻我,宠溺地笑笑。
「别想耍赖,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咱们都成婚五年了,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呢。」
「婚书?哪呢?给我看看。」
「呃,这个嘛……」他突然就变得结巴。
「在我们家另一栋房子里。那房子最近在修葺,不方便进去,等以后啊我一定给你看。」
他又开始拉着我,给我讲往事。
他说,我在他很落魄的时候嫁了他。那时他都没有给过我一场隆重的婚宴,所以,等那房子修好之后,他要好好给我补一次婚宴。
我的注意力,已经从「婚书」转移到了「我们家的另一栋房子」上。
我下巴都要惊掉了——
京城的房价,已经是天价了!
据说,某个副官在京郊买了栋闹鬼的宅子,还要还80年分期房贷。
而我们家居然在这里有两栋房??!!
他该不会是个贪官吧?
最近反腐力度很大,我日夜担惊受怕。
怕他落马,怕我跟着脑袋搬家。
于是在他再次一掷千金给我买东西时,我按住了他的手。
「别买了,别买了,我不要了。」
他很疑惑:「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咬咬牙,还是忍住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尤其是这个颜色搭配,感觉有点过时了,再逛逛看吧。」
我拉着他,在掌柜怪异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12
沈宴有急事出差,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我在家睡觉,醒来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香暖金彝,雕金浮翠。
我一骨碌坐起来。
不一会,沈宴来了。
他与之前不一样了。
长袍玉冠,雍贵凌厉。
是我从没见过的陌生一面,可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伸手过来抱我。
「月瑶,你醒了?」
我表情夸张,指着奢靡的寝殿。
「这里是皇宫?」
他点头。
「你说的『我们家另一栋房子』?」
他又点头。
「所以我们之前是……」
「太子,太子妃。」
他正色答道。
「可为什么我们之前要躲躲藏藏?」
他搂着我的肩。
当初有太多人惦记着太子的位置了,比如已被赐死的煜王。
两年前,煜王在我们一次出行中行刺,我也是在那次刺杀中受伤失忆的。
他还给我看了我们的婚书。
红色布绢,上面是我们的字迹。
「翠眉偕老应难比,效鸾凤,镇日于飞。惟愿千秋万万岁,永同欢。」
「此证:沈宴、祝月瑶」
时间也恰好是五年前。
之前种种不合理的迹象,有钱、隐瞒身份、婚书,全都一一对应上了。
他没有骗我。
「你!你你你,你真是……」
他抓着我的手,小心翼翼问:
「可是因为我瞒着你所以生气?」
我笑逐颜开。
「你真是太会给人惊喜了。」
一觉醒来从御史夫人变成皇后了,真是太突然了,叫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13
封后典礼被延后了。
我怀孕了。
沈宴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趴在我肚子上听了很久,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
……
他真的好爱哭啊。
他以前也这样吗?
我轻轻拍着他:
「欸,哭什么,我还没哭呢,好了好了,太医还在呢……」
取名是个麻烦事儿。
我拟了整整三页纸,也没有选出一个满意的来。
算了,也不是很急。
我撂下笔,双手覆上小腹。
生命真的很神奇。
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此刻我却能强烈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它像种子落在土里,我用血肉与爱浇灌它,它与我共存着,共同感受窗外明媚的阳光,就连耳朵也幻听了,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喊我娘亲。
14
沈宴在书房与大臣议事。
我在外面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什么「煜王余党」「江家」「残孽」。
「陈羡五年前曾与江家有秘密往来,陛下意欲如何?」
沈宴拧眉:
「朕亲自审。」
「是,陛下。」
我探出半个脑袋。
沈宴看见我,眼神有一瞬间慌乱,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啪」地一下合上奏折。
「此事改日再议,爱卿若无其他要事,就先退下吧。」
臣子行礼。
「臣告退。」
15
我朝他张开手。
「月瑶。」
他朝我信步走来,方才凝重的表情顷刻化为了潺潺流淌的月光。
他弯下腰,让我勾住他脖子,然后单手把我托起来。
「想吃什么?」他蹭蹭我额头。
「嗯,想吃……」
我咬唇思索,举棋不定。
他给出了参考。
「冰荔枝好不好?」
咬碎莹白果肉,唇齿间,甜腻的汁水横溢。
想到这,我忍不住舔了舔唇,揪着他衣襟前的金线龙纹,小声说:
「好呀,就是太贵了……」
荔枝从千里之外的岭南送过来,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至少昼夜轮替地跑上两天。
驿使策马飞驰,扬起阵阵红尘,行人夹道避让,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他笑得开怀:「喜欢就吃。」
我有些隐忧,问道:
「御史台会不会骂你是昏君?」
他思索片刻:「就昏聩这一次,骂便骂吧。」
「好!」
他们骂过沈宴,就不会再骂我了。
16
我生了一双儿女。
男孩叫沈承胤。
女孩叫沈梦瑶。
沈宴很爱他们。
但他说,再也不让我生了。
17
晚秋,下暴雨。
半边阴沉天空被闪电撕亮,接着是沉闷雷声轰鸣。
下午合眼小憩时,我做了一场不好的噩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大雨。
四周尸横满地,鲜血蜿蜒流淌,汇入雱溪流。
沈宴提着剑在杀人。
我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脸,只听到他一直在求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沈宴厉声逼问:
「陈羡,朕只问你一个问题,当年你为何要构陷自己的恩师?
「当年你在翰林院仕途不顺,是祝首辅举荐,说你身负才学可堪重用,让你平步青云,可你为何要造祝氏谋逆的假证!」
陈羡,好耳熟的名字。
那人只跪在地上求饶,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沈宴杀了他,一剑毙命。
长剑上血迹被雨水冲刷,向下滴答。
他突然卸掉了所有力气,扔下剑,颓废地坐到地上。
我吓得惊醒。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待人宽厚温和的夫君会杀人。
沈宴今日出宫办了一些事情,晚上才回来。
他洗了手,但手仍然是冰的、冷的,还沾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不让他抱孩子。
他抱着我。
我趴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
「你今日出宫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的,月瑶。」
「我下午睡觉时候,梦见你杀人了。」我穷追不舍。
他沉默片刻。
「确实,今日处决了一个贪官。」
「是叫陈羡,对吗?」
「……别管了,月瑶。」
他替我掖好被子。
「睡吧,我在呢。」
可我头痛欲裂,一点睡意都没有,睁着眼睛,等天光。
18
最近我头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隐隐有些画面,在脑中呼之欲出,可就像微弱的火星,刚闪过,转瞬就熄灭。
我努力想记起以前的东西,可我每次问起,沈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似乎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册封大典将近了。
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院子里纳凉。
沈宴说,我嫁他时,都没有办过一场婚宴,所以,他要补给我一场隆重的仪式。
……
婚书红色布绢上,留着我们的字迹。
「翠眉偕老应难比,效鸾凤,镇日于飞。惟愿千秋万万岁,永同欢。」
「此证:沈宴、祝月瑶」
时间是六年前。
……
册封那日,钟鼓齐鸣,乾坤分明。
帝后携手登高台。
十二冕旒,玄衣纁裳。
云鬓花颜,翟衣凤冠。
绚丽璀璨的烟火一轮轮绽放。
我们在百官万众的庆贺声中,拜天地,立誓言。
婚房内,红烛摇晃。
盖头被掀开时,他红了眼眶。
他说,月瑶,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我们对饮合卺酒。
我牵唇笑了笑,问他:
「沈宴,我好看吗?」
「当然。」
话音落,他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月瑶,你怎么了?」
鼻孔里,滴出暗红色血液。
啪嗒、啪嗒……
他朝门外大喊:
「怎么会这样!叫太医来!」
我伸手拦住他:
「没用的……」
还未说完,一口血从喉间涌出。
「怎么会这样,是谁在酒里下了毒!」
「是我自己啊。」我苦涩一笑。
毒性发作,五脏六腑像要被绞碎揉烂一般。
「祝月瑶,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
「因为我,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我想起来,六年前的这个日子,你我原定成婚的日子……我的全家,七十三口人,被冤杀了,他们死在菜市口断头台。」
记忆不断在眼前闪过。
静隐寺的预言、仁义一生死于诏狱的父亲、雍容和气的母亲、不满六岁便没为奴籍的小妹妹,还有被江妧摔死的小猫阿花……
记忆太痛苦太沉重了,我没有勇气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沈宴,我恨死你了。」
他无措地抱着我,浑身颤抖。
「祝月瑶,你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我们的孩子是太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血液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恨你从小与我青梅竹马,恨你父亲听信谗言错杀我全家,恨你在死牢里救下我……」
大红喜袍上,瑰丽的血花绽开。
我顿了顿,垂眸。
「可是我……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还爱你,一个杀父仇人的儿子,恨我自己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还记得你名字……
「沈宴,上天凭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眼前世界在无规则地摇晃、扭曲,意识逐渐涣散。
直到最后一丝光也彻底熄灭。
他大声的呼喊和痛苦的啜泣的声音逐渐消弱,终于解脱。
太苦了。
我先走一步。
【番外1-沈宴的结尾】
1
景明二年,皇后薨。
皇帝大悲,辍朝十日。
此后,沈宴推掉了所有选纳的奏疏,独守空宫。
他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瑶华宫安安静静矗立在那,每日都有人来清扫。
他常常去睹物思人。
「爱别离,求不得,怨憎对,大爱大恨,纠缠不清,最后阴阳两隔,终成遗憾。」
他和祝月瑶。
究竟是,从哪一步走错的。
2
当年,首辅谋逆,皇帝震怒,朝野风雨欲来。
沈宴跪在朝堂之上,求皇帝明察。
「你是什么意思!」
皇帝抄起砚台砸在他身上。
「你在怀疑朕?还是觉得朕昏聩,应该早些退位给你?
「为了一个女人便荒谬如此,你到底配不配当这个太子!」
皇帝老了,变得易怒、多疑,他见不得最重视的嫡长子忤逆自己。
沈宴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江氏和陈羡的煽风点火下,皇帝的决定很快就下来了。
祝氏,抄家,夷三族。
上一刻还在绣嫁衣的祝月瑶,转头就被丢入了死牢。
行刑那天是他们原定的婚期。
沈宴跪在宣德门外,只求父皇留她一具全尸。
众人面前,皇帝叫人打了他三十棍。
痛到,豆大的汗珠摔在地上。
他一声没哼。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
万人之上的太子,当众受刑,背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只为换来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最后,皇帝拗不过他,冷着脸同意了。
他们的最后一面。
监牢里,祝月瑶脸色惨败地颓坐在地上。
她笑得牵强。
「沈宴,我不怕死。
「我的家人在下面等我。
「你会帮我父亲沉冤昭雪的对吗?」
他怎么忍心看着爱人死在自己眼前,还是含冤而死。
3
当祝月瑶在陌生房间醒来时,她明白了一切。
沈宴冒险偷换了毒酒,把她救下来了。
可是她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了。
她对沈宴冷言冷语。
江妧怀孕,祝月瑶猜到了他的企图,对着他反手就是一巴掌。
她咬牙切齿:
「沈宴,你已经有孩子了。
「你想让我生的孩子借江妧名义养在东宫,你让我觉得恶心。」
东宫里,沈宴独自瘫坐在地上,颓废地醉酒。
黑夜被无限拉长,暗淡冰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
他抱着膝头无助地抽噎:
「母后,怎么办,你不在了,月瑶她也讨厌我了,母后,我该怎么办……」
一觉醒后,天光大亮。
他又要拾起面具,做回人前端方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忍着恶心,做江妧名义上的夫君。
面具戴久了,深深地嵌进血肉,无论怎么撕扯,扯到血肉模糊,也没法完全剥开。
这样的代价,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直至灵魂都被熬干,人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这是个永远无解的死局,她的心从一开始就已经冷掉了。
明明,他看到了两个人没有结局的结局。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想把她的心焐热。
像是溺水之人在挣扎,抓住希望浮出水面得以片刻喘息,但很快就会被绝望裹挟,拉入幽深无底的漩涡。
向下,再向下,彻底窒息。
【番外2-旧事】
1
太子沈宴光风霁月。
他是个合格的储君,面上谦逊温和,实则多智近妖。
生母早逝,他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在这深宫里,兄弟相争,波诡云谲,明刀暗箭,若是没有些筹谋,只靠他父皇的怜悯,他是活不下来的。
他温和的表面下,有野心在韬光养晦。
他唯一的软肋就是,祝月瑶。
他只爱她一个人。
他也只想要她一个人。
一直都是,到死都是。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2
祝月瑶及笄后,皇帝给他们赐婚。
她进宫见他。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道:
「沈宴哥哥,我带了东西给你吃哦~」
沈宴问:
「什么啊?」
她狡黠地眨眨眼,起了点坏心思。
横竖,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不如,嘿嘿……
她要他把眼睛闭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快点快点!」
沈宴乖乖依言照做。
她踮脚够到了他的唇,柔软一触即离。
沈宴登时脸红得滴血。
罪魁祸首还在一边咯咯直笑,直到他眼神危险,呼吸逐渐粗重,她才后知后觉……玩大发了。
正准备提裙跑路,突然就被一把捞过,扣住手腕举过头顶,顶在一旁的假山石壁上。
「沈宴哥哥,我……」
沈宴嗓音嘶哑,眸光暗涌,俯身凑近。
「月瑶……」
她忙迭声求饶:
「我错了,真不敢了,真不敢了,啊呜——」
……
晚了。
被罚了。
两人从假山里走出来时,脸都像被烫熟了一样。
祝月瑶怄气地快步走在前面,沈宴追在后面哄他的小姑娘。
那时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这会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虔诚地拥吻。
……
【番外3】
十年弹指一挥间。
沈宴操劳过度,忧思过重,痼疾难愈,回天乏术。
礼部开始筹备丧仪。
有天睡觉醒来,他的身体情况忽然好了起来。
他笑着对人说,他梦见祝月瑶了。
太医暗自垂泪,陛下怕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可他依旧很高兴,开心得满面红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月瑶……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了……」
当夜,在一片哀恸的哭声中,沈宴笑容平和地闭上了眼。
景明十二年,皇帝驾崩。
他看着自己从肉体中脱离出来,飘荡在空中。
周遭一片雾光混沌。
时序轮转,岁月倒流。
神佛听见了他的祷告,把他送回到十七岁的祝月瑶身边。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他当年成婚前亲手为她布置的寝宫。
而她坐在妆镜台前,对着镜子往头上簪花。
旁边的侍女们嬉笑着。
「太子妃娘娘戴什么都好看。」
这一次,没有奸人勾陷,没有满门抄斩。
她不是他的外室,她是他的妻。
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拜天地,立誓言。
他喉咙发酸。
这是他做过无数次的梦。
西窗描眉,赌书泼茶。
伉俪情深,白首不离。
他试探着向她走去。
一步、两步,最后开始飞快地跑起来。
「月瑶……」
她听见声音,起身回头,怔怔地看着他,又疑惑地揪了揪他的小辫子。
「沈宴,真的是你吗?」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老了?」
沈宴的长生辫,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碰。
她走后,没人再碰他的小辫子了。
他过度思念,日夜积劳,年纪轻轻,华发早生。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他抱住她,呜呜咽咽:「月瑶……」
他在哭,在发抖,大颗大颗灼热的眼泪在她肩上洇开。
「哎哎,你哭什么……」
沈宴从没在她面前掉过眼泪,搞得她一时有些惊慌失措。
她学着往常沈宴哄她的办法,轻轻在他背上拍拍,安慰道:
「别哭啊,我又不会因为你变老了不要你。
「好吧好吧,想哭就哭吧,反正是在家里……到外面就不许哭了啊,堂堂太子哭鼻子,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他紧紧拥着她,泣不成声。
「这里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家……」
「嗯啊,」她笑得眉眼弯起,「我们的家。」
若有执念,死生不休。
命运轮回。
祝月瑶和沈宴,就这样,再一次拥抱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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