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母生桩 – 九月金桂
听说过生桩,但你知道母女生桩吗?
将母亲作为生桩打入桥梁。
将女儿的魂魄拘在桥面。
母亲能感知的女儿的魂魄。
所以会不顾一切地支撑着桥梁。
只留下女儿浑浑噩噩地在桥面徘徊,寻找自己不得相见的母亲。
我的第一位客人,就是母女生桩中的女儿。
她的第一卦是寻人,第二卦是复仇。
我,应了。
01
午夜十一点,我带着笔侍熟练地在桥下支了一个算命摊子。
桥下阴水横穿,带来无数的亡魂。
他们绕着我的摊子一圈,又不感兴趣地继续前行。
这些我已然习惯了。
师父说过,做我们这行的,讲的就是一个缘分。
缘分到了,苦主自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女孩在我的摊子前站定。
「寻鬼,问鬼,救鬼。」
小姑娘念着我的招牌,怀疑地打量我。
「是了。」
笔侍从桌子上站起来,笔头岔开比了个爱心:「要不要来试一卦?第一卦不收钱哦。」
「就你话多。」
我伸手将笔侍弹了一个仰倒,然后看向小姑娘:
「不收钱是不可能的。不过你是第一个客人,我倒是可以多送你一卦。」
看小姑娘犹豫不决,我干脆递了一张纸过去:「先试一卦吧,不准再说。」
这次她没有拒绝。
笔侍主动地跳进小姑娘的手里,顺着力道,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茫】字。
这个字,寓意可不太好啊。
「你想问什么?」
「寻人!」小姑娘忙不迭地开口,「我妈妈失踪了,人都说她死了,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就连地府的阴差也说没有见到过她。」
果然如此。
我暗暗叹了口气,拿起纸张开始解字。
「去草留汒,说明人的行踪模糊不定。而汒又是三水加亡,说明你要找的人已经死在水中了。」
小姑娘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两行血泪顺着脸一滴滴地落在桌子上,升腾起几缕黑烟。
她抽噎着开口:「那为什么我还找不到我妈的魂魄啊?」
「你母亲可是属羊?」
「嗯嗯。」
「将亡替换成羊,三水加羊即是洋。亡者入洋,那是死上加死,身亡魂也亡。」
眼看小姑娘要哭,我连忙开口:「不过这草字代表生机,说明你母亲的魂魄只是被人困住了,若是救得及时,还能保住。」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妈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亡者在草下水上,且亡随水动,应该是带草字的桥洞。也就是……」
说到这,我瞬间卡壳。
带草的桥洞,不就是我现在摆摊的地方吗?
可我,也没发现除了这姑娘以外的魂魄停留啊!
02
打脸来得太快,以至于回到宗门,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算错。
实在是丢阴卦门的脸啊。
天下卦师分为两种。
一种为阳卦,为活人测运。
一种为阴卦,为亡者了愿。
而我,作为刚刚出师的阴卦门小师妹,居然第一卦就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怎么了,咱们小师妹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师姐晃着一块青色的牌子,慢悠悠走进屋。
青色牌子代表着初级考试通过。
真不愧是大师姐啊,一天就通过了测试。
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将事情全盘托出。
「可能是我修为不够,这才解错字了吧。」
大师姐没有说话,拿过桌子上的纸测算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我看着大师姐的模样,跟着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瞅着她。
「字嘛,倒是没有解错。」
大师姐将纸卷成卷,敲在我脑袋上:「草代表生机,和亡字组合起来就是芒。芒在古代就是谷米的外壳,保护谷米也代表保护者——这事情的转机就在亡者的家主身上。」
我恍然大悟。
确实,昨天谈了那么久,都没说到小姑娘的爸爸。
难道这转机,就在还在人世的爸爸的身上?
想到这,我匆匆地谢了师姐,拎着笔侍去了小女孩的家中。
小姑娘家倒是挺好找,是一个挺老旧的小区。
只是敲了好几下门都没有人开门。
「你们是来找这家人的?」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疑惑的声音。
我扭过头,是一个差不多三十来岁的男人。
见我点头,他才继续说话:「这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03
男人叫宋柯。
听说我们是来问十年前的事时,他的脸上隐隐露出激动的神色。
「是小月亮让你们来的吗?」
见我一脸疑惑,他继续说道:「就是对面人家的女儿,这是她的小名。昨天我梦到她了,她说请了帮手,让我帮帮你们。」
我和笔侍对视一眼,没想到那种情况,小月亮还能相信我们。
「总是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宋柯垂眸,「只要能帮到她,怎么样都可以。」
「那,要不先说说小月亮是怎么死的?」
说到死字,对面男人身子一颤。
但很快,他就压抑住情绪开始讲了起来。
宋柯和小月亮原本算是青梅竹马。
小月亮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窝里横。
在外面唯唯诺诺,对上小月亮母女就会重拳出击。
几乎每隔两三天,宋柯一家就会听到对门传出来的哭喊。
几次之后,他们终于忍不住了,上门劝说宋柯母亲离婚。
「可秦阿姨不愿意。」
宋柯痛苦地捂住脑袋:「她说男人是一家的根,说不想让小月亮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长大。」
受害者都这样说了,宋柯他们一家也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在小月亮被关在门外的时候,喊过来一起吃饭,或者住一夜。
时间长了,就连小月亮的母亲都喜欢没事的时候来坐一坐,说是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对上这样一个可怜又愚昧的人,宋家也没有办法。
只能加倍地对小月亮好。
可当小月亮长到十七岁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喝多了的渣男居然想对小月亮下手。
秦姨第一次鼓起勇气,带着女儿反抗。
她扯着小月亮从楼上逃窜下去,消失在下着大雨的黑夜中。
事后的第二天,人们在相隔不远的草帽桥发现了死亡的小月亮。
而根据现场侦查,当时出事的应该是两个人。
只是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现场也没有移尸的痕迹,只能草草定案。
宋柯说到这,声音带上些许哽咽。
「小月亮没了,那人也不愿意收尸,最后还是我们家出面处理的后事。」
「那小月亮的父亲呢?也消失了吗?」
「他才没有!」宋柯咬牙切齿,「后来那人说是什么彩票中了奖,嫌弃这边设施不好,搬去另外一个小区了。」
这种发展是我没有想到的。
沉吟片刻,我还是决定去小月亮家里看看。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开过门,即使笔侍能从门缝下面进去,也是费了点工夫才打开门。
在做些事的时候,宋柯一脸接受良好地看着这种明显非科学的存在。
「你不害怕吗?」
「原本是有点,但是昨夜看到过小月亮,我就觉得,这种非科学的存在,真的是太好了。」
宋柯说得云淡风静,但身子却诚实地离我远了一步。
04
屋子里面是一层厚厚的尘土。
所有的摆设还维持着当年主人离开的模样。
模糊不清的墙纸,地上暗沉的血迹,摔碎的碗,踹倒的家具……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凌乱。
足可见当年的混乱。
按照卦象的指示,我们在屋子里翻找了许久,还真找到了东西。
那是被藏在床缝里面的文件。
因为时间太久,有几页已经折叠在一起了。
只能连蒙带猜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卖妻契书……自愿将……献于……获得……五百万……母女……】
即使只能认出这点字,也能看出当年母女两个的事不是意外了。
「艹!我就说那种人怎么会中彩票,这分明就是把秦姨卖了!」
宋柯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可紧紧握拳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我想的倒是比宋柯要多一点。
几乎是看到这些文字的瞬间,我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对于行走在阴阳之间的人来说,这不仅是一张卖妻书,还是一张祭纸。
这是把妻女在人间的寿命典当,然后将鬼魂卖出。
再阴毒不过的法子。
「十年前,那个草帽桥就是建好的吗?」
「不是。」
似乎是不理解我怎么忽然扯到桥了,宋柯愣了一下才回答:
「之前那座桥老是建不起来,断断续续换了好几个施工单位,都说不行。最后接手的那家,说是请了一个顶厉害的风水师,用了什么阵镇压,才把桥建……」
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你是说,秦姨是被……镇压?」
「是也不是。」
我没有当场回答,带着笔侍和宋柯退出来。
夏日的阳光格外地灼热,可落到我们几个人身上,我们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先去那座桥看看吧。」
我将纸张叠好放在随身的包里,这才开口:「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被打了生桩。」
05
打生桩,是民间的说法。
以前的人迷信,认为久建不成的东西,都是有鬼怪作祟。
而鬼怪作祟,无非就是想要祭品。
低一点就用牲畜,牲畜不行的时候,就会用人。
人比牲畜麻烦点在于,人容易成鬼报复。
打生桩的过程极为折磨,几乎是十人九成鬼。
这幕后之人算是有点本事,居然想到这种用文书买卖的手法。
利用家主的买卖文书,将人变成人畜来逃避因果。
这样,就算有一日生桩者找了水鬼替身出来报仇,也只会找到家主,而真正的加害者则会逃过一劫。
这也就是昨日我算出了位置,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秦姨魂魄的原因。
因为我测的是人的踪迹,而秦姨已经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宋柯车速很快,不多时就到了草帽桥。
和昨夜阴水横穿的森冷不一样,白天的大桥,人车如流,称得上繁华二字。
「小师傅,能看出来什么吗?秦姨在这里吗?」
宋柯小心翼翼地开口。
「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得用契书来看。」
我拿起笔侍,在契书小月亮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火柴人。
笔侍属阴,利用契书的效力,将小月亮的魂魄拘来片刻还是可以的。
火柴人似乎极为不适应地动了动,然后从契书上坐了起来。
看着宋柯眼巴巴瞅着的模样,我干脆将火柴人放到他手上:「喏,你的小月亮。」
「小,我的,不是……」
庄重的男人瞬间破防,张了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火柴人自己主动地从他的胳膊上一路攀爬到肩膀上坐好,顺便抱住了男人垂下来的发丝当作安全带。
整个过程,男人和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行了,别傻乐了。先回去歇歇,等晚上还有大工程呢。」
06
担心秦姨的魂魄太过虚弱,我也不敢贸然就测灵,只能等晚上阴气重一点再出来尝试。
原本打算在车里将就半下午的,谁知道宋柯坚决不同意。
唯恐车里会闷坏了小月亮,非要我们跟着他去家里歇歇。
这个家和一开始的老旧小区不一样,是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
「这些年,我们家挣了点钱,也都搬出来了。」
宋柯倒是很平淡:「昨夜要不是小月亮给我托梦,我也不会回去。」
说到小月亮的时候,火柴人还回应似的拽了一下他的发丝。
真不愧是大平层,我和笔侍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都看呆了。
谁家客厅里还有假石景观啊!
谁家阳台还有高尔夫球场啊!
怪不得金小娇每次打电话都要花二十分钟和我讲述一下阳世的美好!
对比宗门自己的狗窝,酸了,真的是酸了。
怕姐妹吃苦,又怕姐妹开路虎。
一直休息到晚上九点,火柴人坐不住了,从宋柯身上滑下来,拽住我口袋的契书催促着我出发。
我好笑地任由她将契书拽走,拿起跑腿小哥送来的蜡烛纸钱,重新向着草帽桥出发。
晚上的草帽桥和白天完全是两个样子。
黑黝黝的桥洞好像一个吃人的怪兽,张着大嘴,准备吞噬过往的行人车辆一样。
宋柯恋恋不舍地将火柴人送回契书上。
在火柴人躺好的瞬间,我拿出香烛,点燃了契书。
这契书上面涂了尸油,火烧不坏。
但契纸上仇人的气息,和女儿小月亮的惊惧结合。
母女连心,只要秦姨还有一丝理智,都会使柱子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人不能察觉,但笔侍一定可以。
「笔侍,去!」
随着我的厉呵,笔侍陡然飞起,飞速地穿梭在柱子之下。
几息之后,笔侍悬停在其中一根柱子面前。
「找到了!」
我掐灭了火苗,拿着契书奔了过去。
随着契书的靠近,柱子表面出现了细不可见的裂纹。
几缕黑气围绕着柱子打转,迟迟不肯离开。
宋柯张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秦姨做人不怎么样,但是做鬼还是牛逼的。」
「啊?」
不顾宋柯一脸懵逼的表情,我召回笔侍,飞快地加固封印。
黑气似乎感受到危险,死死地护在周围,不肯让封印落到柱子上。
周围狂风大作,桥体也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秦姨迟早要把桥掀翻。
「带小月亮上桥!」
我扭头对着宋柯喝道:「到这个桥柱的位置将纸人撕碎。」
涉及到小月亮,宋柯几乎是听到指令的瞬间就奔着桥的方向而去。
而这边的阴气在听到小月亮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浓厚了很多。
「我的孩子……我的小月亮……放过我的孩子……」
鬼语从柱子中传出来,带着压抑和痛苦:「救救我的孩子……我找不到她了……」
这是一个母亲的哀鸣。
秦姨彻底疯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我只能祈祷宋柯的动作再快一点。
终于,在笔侍的毛炸成扫把头一样时,阴气骤然停止了攻击。
「我好像,感受到小月亮的气息了。」
黑气茫然地四处打转,像是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黑气缩回了桥柱。
含糊不清的鬼语再次传来:「小月亮在桥上呢……要撑桥……」
07
我心情复杂地走到桥上和宋柯会合。
宋柯捧着撕成两半的纸人,眼圈红肿。
「我感觉,我好像又杀了小月亮一次。」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笔侍吐着黑气从我背后探头,「我才是真死了一次回来。」
宋柯:「……你一支笔,还有死不死的说法吗?」
没理会两个人的插科打诨。
我看着站在桥边的小月亮,开口:「你和秦姨失散那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白日的猜想,秦姨是以人畜的身份打的生桩。
这个身份会牢牢束缚她,消磨她的精神和记忆,最后沦为猪狗一样,永远地守着这个桥。
可她现在拥有着比大部分厉鬼还要浓厚的阴气。
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一件,比秦姨死亡还要让她痛苦的事。
「我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找不到妈妈了。」
小月亮怔怔地看着桥下的阴水:「时间到了,我要去找妈妈了。」
说话间,她身上隐约浮现出黑色的线。
这些线纵横交错,将这个躯体缝合起来,让她维持住人形。
下一刻,她像一只断翅的雏鸟直直地坠入阴水中。
像是初见时那样,问着每一个经过的鬼:「有没有见过我妈妈……我找不到我妈妈了……」
我站在桥上,看着阴水中沉浮的小月亮,终于将心口那几个字吐出来。
「是碎尸啊……」
08
再次回到大平层,气氛比起中午凝重了不少。
经过这一夜,当时发生的事已经很好推测了。
秦姨和小月亮之所以逃跑,一定是受到了生命威胁。
也许是看到了那张纸,又或者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她们没办法报警,因为这件事太过离奇。
她们逃跑得仓皇,甚至来不及打车,只能凭借着两条腿。
可是她们还是失败了。
在草帽桥的原址上,她们被另一伙人拦住,以小月亮为筹码,让秦姨主动被封在柱子里。
可是还不够。
既然是为了献祭,那么就一定有收祭的东西。
这个东西大凶,凶到之前来了那么多人都建不成。
所以,秦姨必须也要凶。
怎么让一个温顺又懦弱的人变成凶悍的厉鬼呢。
我看着契书上小月亮的名字,想着她身上交错的黑线,心底酸涩。
母爱,真是一个无比好用的武器啊。
「我们还能救回来秦姨和小月亮吗?」
宋柯打量着我的神色,颇为小心地问着。
「很难。」
我抬头看他:
「如今秦姨和桥柱、小月亮是一个整体。无论动哪一环都会出问题。
「现在关键点在于,秦姨感受不到小月亮会疯。到时候桥塌邪物出,伤亡更大。
「所以要么不动,要么同时动。
「且动之前,我们还要解决掉桥底的邪物——这一步必须要快!桥柱已经出现裂缝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邪物靠我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但寻求场外求助,就证明这次测试的失败。
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拨通了师姐的电话,我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发出求救信号:「师姐,菜菜,带带。」
09
师姐来得很快。
夜晚阴气重,会遮拦邪物的凶气。
只有鸡叫三声,阴阳交替的时候,才好抓住那股气凶气,测算出是什么东西。
天刚蒙蒙亮,我们三个就被师姐提溜到草帽桥。
此时的阴水已经消退。
师姐掬起一捧水,掐算一番之后,问我要来了契书。
契书和水接触的瞬间,呈现出一只石狮子的幻影。
石狮子端庄肃穆,唯独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这只狮子怎么这般奇怪?」
「不是奇怪,而是被人以怨气点睛,这是在发怒呢。」
师姐抬起头,目光落到了封着秦姨的柱子上,欲言又止:「这事与你有缘,不如多想想缘之头。」
「啊?」
师姐没有理会我的疑问。
她将上次我遗留下来的纸递给我。
展开纸,一个歪歪斜斜的【芒】字。
我想着师姐之前说的话。
草代表生机,和亡字组合起来就是芒,是保护者的形态。
可若是倒退回去。
先看亡,再看草,被斩杀生机的亡者……是被保护者斩杀生机的亡者。
想到那个可能,我周身泛起寒意。
事情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那个小月亮的人渣父亲身上。
他就像缺失的那一块拼图,看着不重要,但是没有那一块,我的猜想,始终差了点什么。
「恐怕我们还是要见见那个畜生了。」
我看向宋柯:「你知道怎么样以最快的速度,从人渣口里得到我们想要的信息吗?」
宋柯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个笑:「别人我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我太清楚了。」
10
宋柯说的办法,就是将那人的闺女哄到老房子里玩。
小姑娘看着很小,满脸的天真:「这里就是爸爸以前的家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欢呼一声在屋子里探索起来。
「是不是很可笑?」宋柯目光沉沉,「同样是闺女。一个弃之如敝屣,一个捧如明珠。」
这话我没法接,只能转移了话题:「你确定那人会来?」
若是我猜想是真的话,那人恐怕是把这里当地狱了,躲还来不及。
「他会来的。」
宋柯说得肯定。
事实上,那人来得确实很快。
和我想象中的家暴酗酒男不一样,这人第一眼看去居然很儒雅。
他跑得满头大汗,双腿颤抖,直到看到屋子里玩不亦乐乎的小姑娘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想要什么?」他擦着汗,「只要你们别伤害小太阳,我什么都给你们。」
小太阳?
我侧头看向小姑娘。
被爱呵护着长大的人,确实带着太阳一般的笑容。
和昨夜里坠入阴水的小月亮,没有半分相似。
「我只想知道,小月亮是不是你杀的。」
男人因为这句话,浑身战栗起来。
他大口地吞咽唾液,想以此来平复不安。
「我,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草!」
宋柯猛地起身踹翻了椅子。
巨大的声响将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宋柯提起小女孩的手,一路扯到窗户边:「秦远,你给我想好了再说。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我说,我说!别吓着孩子!」
男人顾不得害怕,跪着爬行到宋柯前才停下:「别吓着孩子,我都说,都说。」
「是我杀的。」
「你怎么杀的?」
男人张了张嘴,又求饶地看着宋柯:「小太阳还小,这些事能不能别让她听到?」
宋柯没有动,阴沉沉地和男人对视。
片刻后,男人坚持不住,率先避开了和宋柯的对视。
「是,砍骨刀。
「我和那个女人说,想喝排骨汤,让她买了排骨和砍骨刀。
「陈老板说,要想生桩的效果好、怨气大,就得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将小月亮砍碎。
「我本来,我本来不想的……你信我,我一开始真的不想的。」
男人的话,让宋柯脸上有瞬间的空白。
果然如此。
秦姨之所以那么大怨气,不单单是女儿被虐杀。
更重要的是,虐杀女儿的人,是她的丈夫。
那一刻的秦姨在想什么?
是怨恨自己没有快点逃,还是心疼女儿所受到的痛苦?
她可能至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买回来的刀,怎么会成为砍向女儿的凶器呢?
「我真不想的啊……可我欠了太多钱……我真的没办法了。
「那群人说,我老婆孩子的命格很好,能帮助他们老板旺财。他们说只要我做了,除了赌债清完,还会额外给我三百万。
「那可是三百万啊!
「你以为我想的吗?我养了她们那么久,就是条狗都有感情了。可是我没办法啊,那么多赌债,还不清的话,我会死的。」
在男人的痛哭中,那一夜的真相终于呈现在众人面前。
一个输红了眼的赌鬼,一对羔羊般无助的母女,和虎视眈眈的黄雀。
暴雨掩盖了他们的罪行,让他们苟逃了这么多年,还死性不改。
男人说到最后,对着宋柯磕头:「就当我求你了,这事过去行不行?她们都死了这么久了,就让这事过去行不行啊!」
「这事过不去。」
宋柯摁下暂停录音的键,松开了挣扎的小女孩,声音很轻:「只要我还活着,这事永远都过不去。」
他说得凶,却在见到男人小心翼翼搂住小女孩时,红了眼眶:
「小月亮,从来没有被这样爱过。」
「人渣的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掏出违契书让男人摁下手印后,催着宋柯:
「咱们快些,时间不多了,还要去找另一只狮子呢。」
11
按照宗门记载,双狮为祥瑞。
只要找到缺失的那只狮子,再用阴水涤去红眼,就可以使狮子重新变回守界祥瑞。
邪物消失,
秦姨的阴魂不受阻碍,自然就可以解契了。
通常来说,石狮一只雕刻张口,一只雕刻为闭口。
张口是招财,闭口为守财。
昨日幻化出来的狮子嘴巴是闭上的,那只要看最近几年哪家摆放着单只张口狮就可以锁定目标了。
「还真有一家。」
宋柯听完我的话,面色古怪地开口:「秦远工作的那家公司门口,就有一只开口石狮。」
「这么巧?」
这次我算是明白师姐说的有缘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能说巧了,简直就是把参考答案撕下来让我抄了。
最难的一步这么轻飘飘地解决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把那狮子偷来。」
「恐怕,不是很好偷。」
我:?
一个小时后,面对着三米高的狮子,我陷入了沉默。
「昨天契书上明明小小的一只……」
这算什么,参考答案上写了个略吗?
「偷是别想了,但是咱们可以买。」
宋柯伸手按在石狮子上,眼神复杂:
「我从来没想过,真相离我这么近过。
「我追查了这个案件十年,我看着害她们的人,因为这桥的功勋,逐步高升;看着秦远娶妻生子,幸福美满。
「我一度以为世界上没有鬼神,没有报应这一说了……
「幸好……我还是等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宋柯摸的不是石狮,而是那个十年前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上前拍了拍宋柯的肩膀:「那个……能等会儿伤感吗?人家来收钱了。」
这尊石狮子价格很高,高到可以买我命了。
好在对面包送货。
巨大的石狮放在桥洞下,看起来就很威武正气。
体积太大,就不能按照一开始设想的那样随便挖个坑埋了。
按照师姐的话,要找很多人沟通,拿什么文件才可以。
可宋柯主动揽下这个活计,只说让我没事多陪陪小月亮就可以了。
半个月后,宋柯就来了消息,说差不多了。
我扛着火柴人和笔侍到的时候,草帽桥底两侧只能看见两只石狮的脑袋。
一只双目赤红,嘴巴紧闭。一只威风凛凛,张嘴怒吼。
阴水至寒,凡人是没办法清洗狮眼的,只能我和笔侍上。
宋柯目不转睛地看着火柴人,欲言又止。
看出他的想法,火柴人主动张开手,借着风飘到他的身上。
明明没办法对话,可两个人就是喜欢凑在一起。
清理完石狮,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宋柯指挥着挖机,将石狮的脑袋完全填起来。
我一边给师姐拍视频,一边没忍住好奇,问了宋柯:「你到底怎么拿到那些文件的啊?我师姐出马都得几个月。」
「很简单啊。」宋柯看着抱着他食指睡得正香的火柴人,云淡风轻地开口,「我就说看到桥柱有裂缝,想免费给他们重建这座桥。」
「……那得不少钱吧?」
「不多,为了小月亮,再多钱也不多。」
他说完,忽然抬头看我,一脸惊讶:「你们不会很穷吧?」
「我们不是穷,只是我们赚的基本都是阴德。」我试图挽尊。
「阴德又不是钱。怪不得这些天你老是啃馒头……」
宋柯一脸我悟了的表情。
我咬牙,靠近宋柯,开口:「没有阴德,小月亮要先去畜生道转一轮,你猜你还能不能找到?」
很好,现在失去笑容的就是两个了。
12
大桥动工那天,宋柯搞了一个很大的仪式。
我站在专门隔开的死角,一手捏着笔侍,一手抓着黄符,只等桥柱动的那一刻,将解契书打进石狮里。
契书想要解除有三种办法。
一种是时间到了自然解除。
一种是解约,只要双方约定好,也不是难事。
还有一种就是违约,这种相当于鱼死网破,谁强听谁的。
石狮和秦渣男之间谁强,几乎不用想。
我给秦渣男选的就是这种,违约解除的瞬间,他的魂魄就会被强行扯出,和秦姨的位置交换。
以后,这漫漫长夜的阴水之痛,就让他自己受着吧。
只是魂魄拉过来,我瞬间傻掉了。
宋柯不是说找人关照秦人渣吗?
怎么这关照得又少了胳膊又少了腿的……
可现在扯都扯来了,只能将就用了。
我皱着脸,将魂魄打进去,祈祷他能撑得久一点吧
秦远的生魂被送入柱子的同时,秦姨的生魂也出现在桥后。
她似乎是不明白现在的状况,还在下意识地高举双手,尝试托举桥体。
在她的周围,现场的施工人员围绕着柱子开始支架子。
一个工人负责清理着裂缝处的脏污和杂草。
杂草被连根带起的瞬间,一截指骨也随着掉了出来。
「这柱子里有人!」工人连滚带爬地从柱子上摔下。
尖叫声引来了记者的注意。
现场闪光灯不断,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领导,面如死灰。
13
因为这一场意外,草帽桥瞬间火了。
网民对于这件事,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十年前的事再次被翻了出来。
【草帽桥我知道啊,就我家门口那个桥。十几年前吧,我记得有这个造桥计划,结果造了好几年都没成功。后来那边出了一场车祸,没多久这个桥就起来了。】
【什么车祸啊,你家车祸能把人撞成几十块肉块啊?】
【你们知道的都不全。这事就是我们小区的。我记得是一对母女莫名失踪了,后来女儿在草帽桥上找到了,成了一堆碎肉。她妈一直没找到,挂的失踪呢。】
【你们都在关注桥,只有我知道因为这桥,有多人升职加薪。】
【细思极恐。】
【能不能别什么都恐,一件刑事案件,让你们说得我汗毛都起来了。】
……
「那个老总已经被抓进去了。」
宋柯坐在沙发上,一边按照火柴人要求给纸人上色,一边和我说着最近的消息。
「因为热度挺高,有一部分人支持拆桥确定。还有一部分人因为经费和规划而扯皮。
「我刚才让人去添了一把火,背后之人应该很快就坐不住了。」
我抱着奶茶哐哐地炫着,闻言抬眸:「什么火,威力这么大?」
「我捐了建新桥的资金。」
「噗!」
奶茶喷了出来:「多,多少?」
「几千万吧。」
一杯奶茶十来块,几千万都能用奶茶给我盖个皇陵了。
我和笔侍心有戚戚对视一眼,坚定了考核之后赚钱的想法。
宋柯这一把火烧得很猛,当天下午我们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对面开门见山,将所有的事直接摊开。
「我是之前给你签字修桥的那位。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
「不过我时间有限,你们想要什么直接说。」
宋柯站在窗户前,看着草帽桥的方向,声音很轻:
「我要你伏法,你能去吗?」
电话那头被噎得一愣,等到再开口,语气里全都是阴恻恻的威胁:
「年轻人,还是要懂点人情世故的。
「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就算翻出来,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宋柯不接招:「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恐怕我也接不到这个电话了吧。」
对方沉默片刻,电话被挂断。
「这样就结束了?」
「我们做的结束了,」宋柯收回视线,嘴角的笑始终没有下去,「下一步,就看他们怎么选择了。」
14
宋柯说的选择,很快就来了。
当夜,几个混混主动去自首。
直言自己当初撞了人,害怕被发现,丢到了附近的工地中藏尸。
次日,宋柯的捐款也被委婉退回。
又过了几日,老总以无犯罪动机被释放。
毕竟,为了建桥,找人打生桩这种逻辑关系,并不是什么有力证据。
网上的风向又一次翻转。
一堆支持不拆桥的网民举着科学的旗号,开始抨击其他人。
看着屏幕中一脸委屈的老总。
宋柯的笑意更明显了:「他们动完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捏着笔侍,有种被看透的不适感,「明日他们不是要开记者会吗?我打算让秦姨过去一趟。」
一听到秦姨两个字,宋柯肩上的火柴人瞬间蹦跶了起来。
感受着宋柯看过来的幽怨目光,我连忙撇清关系:「可别看我,秦姨自己不愿意见你们的。」
「啪叽。」
宋柯肩膀上的火柴人摊平,极为难过的样子。
对此,我表示无能为力。
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卦师而已。
第二天一早,我们四个整整齐齐地守在直播间。
可能因为被提点过,直播的内容主打一个破除封建迷信。
前面的废话讲完,当老总开始发言时,他的身后多出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是秦姨。
我下意识看向身边人,几个人没有一点异常,像是完全看不见一样。
看来秦姨的术法又精进了。
「作为本次网暴的受害人,我想说……都是马元明这个王八蛋让我干的,秦家那对母女就是他让我杀的。」
马元明就是之前给宋柯打电话的那位。
闻言,他猛地站起,不敢置信地看向老总:「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我要是不疯,就不该信你那些屁话。你踏马的升职加薪吃得肚子圆,就给老子喝个素汤,我早就受够了。」
马元明牙齿咬得咯吱响:「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乱说!发疯也得考虑场合。我看你是被网暴得失了神志!」
「我没有发疯!我有证据!」
老总在身上摸索着,掏出一份眼熟的东西:
「这是当初那个人畜的契约书,上面有你的签名!你别想跑!咱们可以去验!
「当时人家都说了,普通生桩就好了,是你贪财!想着让那女人撑桥的时候帮你守财,才把人家小姑娘碎尸的。
「我不是人,你就是畜生,咱俩谁也别说谁!」
老总犹觉得不够,一连爆出了十来样脏事。
在场的闪光灯都快把会场照成闪光弹了。
秦姨这才满意地收回老总身上的阴气。
老总瘫坐在地,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
马元明已经被人控制住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脱鞋砸老总。
脸上的凶狠让老总看得一哆嗦。
等到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他咬了咬牙,猛地对着摄像头跪下了:「判死这个王八蛋,我什么都招!」
15
因为这场自爆,处理结果下来得很快。
老总因为教唆杀人和行贿等行为,判了死刑,缓刑两年。
而马元明同样是死刑,只不过是立即执行。
他们行刑那天,我们去了草帽桥。
那根柱子里面已经被各种款式的白菊包围。
在一边的角落,还有好多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我手里掐着符,和宋柯确定:「你事后真的会重新捐款建桥啊?」
宋柯鄙视:「钱都打过了,路都拦了,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
「我这不是怕吗。契约一解,反噬必生,到时候这桥可就塌了。」
这桥算是这个地方的重要交通枢纽,也算是功德桥、功勋桥。
若不是这个原因,那些人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就放心吧。」宋柯抬头看着桥,容色隐在阳光里,「这种践踏生灵、折辱人性而起的桥,本来就不该存在不是吗?况且,总得让秦姨入土为安吧。」
这说得也在理。
契术点燃的瞬间,大桥立时晃动。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起捏碎,又像是被一拳重重敲击。
漫天灰尘中,整座桥轰然倒塌。
只是——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尖叫声?」
宋柯但笑不语。
我没在意他的异常,想想自己说的这话也挺可乐。
周围早就被宋柯找人围起来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尖叫声。
桥塌了,柱子也碎了。
我们匆匆赶往草帽桥,准备去寻找秦姨的尸首,却发现那边早就围了一堆人。
「没见过这么急着送死的人。」
「听说要去刑场行刑,半路上跑了。结果刚上这桥,后面人还没追上桥就塌了。」
「要我说啊,这就是报应。你刚才没看见,那两个人都是被一根柱子砸死的。」
「不会是之前那根生桩柱吧?」
几个人越说越冷,对视一眼后,纷纷散去。
我嘴角抽搐看着被砸成肉泥的两摊,不期然想到了那一通电话。
嗯。
加害者主动过来让受害者报仇,怎么能不是「懂点人情世故」呢。
16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新的大桥建成的那天,我和宋柯再次聚集在桥下。
火柴人着急地从宋柯身上滑下,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秦姨不在吗?」宋柯问我。
我看着之前桥柱的方向,开口:「她在,只是不敢出来罢了。」
不敢出来面对因为自己受苦的女儿。
不敢让女儿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我不明白,她到底在躲什么!难道她真的不打算要小月亮了吗?她不会在记恨我们弄死秦远了吧?」
「秦姨最爱的只有小月亮。」
见宋柯一脸不信的模样,我干脆招来了一点阴水。
「伸手。」
阴水滴下,宋柯瞬间弹跳起来,狂甩着手:「疼死了痛!」
「很痛?」
「废话!我痛得恨不得把手砍了!」
「这是秦姨过去十年每一分每一秒都体验到的感觉。」
阴水至寒,阴魂不觉得,但是人畜还保留生魂的触感。
每一次阴水横穿,对她来说都是千刀百剐的刑罚。
十年的时间啊,若是一般的人畜,恐怕早就抓替身跑路了,可秦姨没有。
这种对常人来说的苦痛,只会让她更坚定地撑着桥。
这是一个母亲的执念,是她情愿放弃报仇也得执行的执念。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桥面上有她成为执念的动力。
「要撑着桥……小月亮在桥上呢。」
想到当年秦姨的碎碎念,让我心底也忍不住发酸。
如果没有我们,秦姨永远都找不到小月亮,生生世世都要撑着那座桥,直到阴水剐掉她最后一滴阴气。
母爱,确实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我之所以这么帮秦姨,是因为我很佩服她。佩服她有逃生的能力,却要忍受逃生的本能。
「宋柯,秦姨生前或许很糟糕,但是她真的很爱小月亮。她愚昧狭隘,不懂什么是反抗,但是这不是她的错啊。」
宋柯不再说话,他捂着还在颤抖的手,似乎在想着什么。
笔侍跟小月亮玩的时间长了,不忍心她这么蹦跶,索性弹了一道阴气出去。
阴气冲着火柴人飞过去,却在要触碰到她的时候消散在原地。
模糊不清的影子将小火柴人护在怀里:「不可以,伤害,我的孩子。」
「秦姨?」
宋柯试探着开口,看到那红衣影子微微颤着,这才确定真的是她。
「小月亮找了你很久。」
红衣影子没有回答。
气氛有些僵硬。
可是火柴人却不管这些,欢喜地在秦姨身上爬来爬去。
「我,没脸见,她。」不知过了多久,秦姨又一次开口,这次比之前流畅了很多,「是我害了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宋柯沉默了。
所有人都想到了小月亮身上的纵横的黑线。
「爱,爱妈妈!」
出乎意料地,火柴人第一次开了口。
她贴着秦姨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爱妈妈,爱妈妈!」
秦姨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血泪浸湿了火柴人附身的纸片,将里面的魂体释放出来。
「我的,小月亮。」
秦姨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个劲地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是对不起自己强行给了她一个破烂的家?
还是对不起自己轻信了那些人的话,以为只要自己死了,就可以保护女儿?
可这一切,原本就不是她们的错。
错的是那些施暴者。
秦姨是一个不完美的受害者,她的眼界让她以为隐忍就能得到幸福。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阴水再次从这里流淌过去。
秦姨和小月亮手牵着手,顺着阴水,进入她们早就该去的地方。
我看着一边哭得像驴叫的宋柯,没忍住踢了一脚:
「行了,回去给我点钱,我帮你算算她们下一世在哪里。」
「说话算话!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说话间,师姐带着绿色的牌子向我走来。
「恭喜你,通过初级测试。」
01
成为鬼差后,我总是会梦到那个雨夜。
梦中我立在四根钢筋中,下半身已经和凝固的水泥融为一体,动弹不得了。
而我的对面,是血糊糊的女儿。
她已经失去了一条腿。
在她的身后,秦远举着一把剁骨刀,正在准备实施第二下的暴行。
我心痛得恨不得死去。
我听到自己口中喊出的绝望。
「你们说过,我进来,你们就放过我闺女的!
「你们这群骗子!老天爷啊!谁来救救我闺女啊!
「你们这群畜生!秦远,你不是人!她是你的女儿啊!求求你!」
我祈祷漫天神佛,祈祷一切能帮助我的存在。
可是没有。
没有一个人能帮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救我的小月亮。
梦中小月亮似乎离我很近,近到我能看到她因为剧痛从唇上生生咬下一块肉,近到我能看清她每一下抽搐,每一滴混着血的汗。
「放……妈妈……」
她用着仅剩的那只手抓住秦远的衣角:「放,放过妈妈。」
秦远似乎有些不忍,但还是颤巍巍再次举起刀:「闺女啊,别怨爸,爸也是没有办法。下辈子,爸再给你赔罪。」
我疯了,彻底地疯了。
我拼了命地挣扎,可被水泥固定的身体,让我的每个动作都显得可笑。
慌乱间,我只能捞起一块石头用力地砸向自己和水泥交接处。
一下又一下。
痛,很痛。
但没有看到小月亮模样的心疼。
很快,那个地方就血肉模糊。
我用手指从烂糊的血肉抠进去,想要努力将困我的东西分开,哪怕那是我自己的身体。
但想要挣脱还是远远不够。
绝望让我发出单一的嘶吼声。
不够,还是不够。
石头没用,就用钢筋。
我用所有力所能及的东西来剁开自己的身子。
「妈,妈妈……」
一声呼唤被风送入我的耳中,我愣愣地抬头。
如死肉一样瘫着的小月亮,在动。
她像一只蚕蛹一样,向着我爬来。
血污在她的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都落到了地上。
如果,这就是我们母女的命——
那我认了行不行?别再让我的闺女受罪了行不行?
我挤出一个笑,对着地上的小月亮张开手臂:
「小月亮,到妈妈这儿来。」
「妈……」
小月亮像是只会说这个字一样,拼命地向着我的方向爬着。
眼看着我们就能碰到彼此,黑暗中的人又开口了:「最后一下了。」
不等我反应,秦远三两步并上前。
圆溜溜的脑袋滚到了一边。
是小月亮吗?
我不确定地想着。
肯定不是吧……肯定不是吧……肯定不是吧……
「啊!!!」
我听到一种非人类能发出的嘶吼。
很吵。
我想找到声音的源头,但是却发现那是从我自己的口中发出的。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确定,地上的东西,是我的小月亮啊。
肉眼看不到的阴气将我团团包围住。
「封板,灌水泥。」
随着男人的发号施令,柱子一点点地成型。
大雨从天而降,将这一切都掩盖在黑暗中。
画面的最后,黑暗中的男人走出来,将小月亮脑袋上的头发剪下一束,夹在契书中:
「子母生桩,成了。」
02
从噩梦中惊醒,我下意识搂住身边的热源。
小月亮还没醒,但是小手已经熟练地拍上我的后背:「妈妈不怕,我在呢。」
是啊,我的小月亮还在。
我们还有机会走向新生。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我给手下人发出了今天的第一条信息:
【今天给钟老大送道菜,爆炒秦远胳膊,记得把骨头拿回来熬汤给秦远补补。】
【收到,剩下几个人还是照常扒皮、去骨、碾压,缝合吗?】
【照常。多余的骨汤给他们也分一分。】
熄灭手机,我轻轻哄着小月亮继续睡。
至于秦远。
不是爱喝骨头汤吗?那接下来,每一天,每一天都好好喝吧。
我是一个赎罪者。
这是旁边的两个狮主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在赎什么罪,只知道身上的桥重得要将我的魂魄压碎。午夜的阴水冰寒刺骨,每次都会剐掉我的一丝魂魄。
不多,但真的很痛。
狮主说,我活着的时候就是个人渣,为了钱财杀妻杀子,所以要困在这里日日受到摧残。
我在记忆里扒拉了很久,只能隐约找到一张笑得像太阳一样的小脸。
那是我的女儿吗?
好像是,但是我怎么会伤害她呢?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抱着一只小猫从桥上经过。
看到那只猫的瞬间,我想起了一切。
时间真是个让人厌恶的东西啊。
我是赌鬼时,干那些事,只觉得理所应当,顶多加一点无可奈何。
可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赌鬼。
那件事之后,我提升了学历,进入了正常的社交,我开始知道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渣。
那些过往,像是刻刀在我的骨头上雕刻出耻辱的痕迹。
我想遮掩,所以我将所有的愧意都给了我的小太阳。
可是我忘了,罪恶在太阳之下,无所遁形。
我像是分割成两个人。
一个人衣冠楚楚,高高在上地指责烂泥里的我。
一个人狼狈颓废,用酒精麻痹自己,将拳头对准弱者。
我确实该是一个赎罪者。
罪恶在我的血液中流淌。
而我,终将永远在痛苦交叠中静默赎罪。
-全文完-
Tử mẫu sinh cọc – Cửu Nguyệt Kim Qu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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