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nh đẹp khốn nạn – Thiết Trụ T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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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混蛋 – 铁柱子

  开学第一周。
  同班同学都在议论:「听说了么?学校特聘了司珏来授课!」
  我问:「谁?!」
  「司珏啊,你不认识么?青年钢琴演奏家,只比我们大几岁,但已经是非常出名了……」
  话音未落,司珏走进教室。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恨不能钻到地底去。
  同学笑我:「不会吧?你真不认识司珏?」
  怎么可能不认识啊!
  暑假时,被我睡完又抛弃的男人,
  就是他啊!!
  1
  我望着教室前方的男人,冷汗流了下来。
  司珏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他应该没有发现我吧?
  全班都在尖叫欢呼,只有我,手足无措。
  旁边的同学注意到,悄悄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不会吧?难道你真不认识司珏?他非常非常出名。」
  同学语气很重。
  试图让我明白司珏的重要。
  但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太认识了啊。
  最熟悉的时候,我跟司珏之间的距离,是负数。
  2
  司珏,听说是院长求爷爷告奶奶请来的。
  只带半学期的课。
  我把头埋得深深的,不敢让司珏看到我。
  宿舍群聊亮了。
  【啊啊啊司珏!!是司珏!!!】
  【太帅了我的天,比电视上看着还帅!】
  【对了,初初,你暑假不是去司珏的团队打工了吗?感觉怎么样?】
  我默默地回:【就……一般……】
  【不会吧?每天光看到他的脸,我感觉都值了。】
  是的,曾经的我,也这么以为。
  司珏很漂亮。
  很少有男人能用「漂亮」来形容,但司珏就可以。
  他像一块美玉,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时间回溯到七月。
  司珏在国外进行巡演。
  我好不容易挤进他的团队,当个临时助理。
  初见司珏的那天。
  我兴致高昂地表达了对他的仰慕和崇拜。
  他却在听完我的话后,掀起薄薄的眼皮,傲慢地说:
  「外套脱了。」
  「……什么?」
  「穿得这么丑,是要迫害我?」
  「……」
  「脱了。我有恐丑症。」
  3
  我对司珏的滤镜,从那一天开始崩塌。
  他就是个混蛋。
  一个漂亮的混蛋。
  在法国巡演的时候,团队包下的酒店里,有一架钢琴。
  我手痒,趁着没人,坐过去练了一会儿。
  我弹得如痴如醉,却被突兀的一声轻嗤打断。
  司珏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我背后。
  「李小初。」
  「我叫温梨初!」
  「叫什么都行。我问你,你那手——是猪蹄子吗?」
  我:……
  「你真的是钢琴系的学生吗?
  「琴键上撒把米,鸡都弹得比你好。」
  见我不服,他信手在琴键上敲了几下。
  同样的旋律,他弹出来的,跟我完全不同。
  虽然不想承认,但司珏的天赋,着实令人嫉妒。
  「看会了吗?」
  司珏侧头问我。
  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细腻的皮肤,一个毛孔都没有。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会了。」
  「会了也没用。」
  绝美的脸庞上,突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你选曲的品位太差了,放弃钢琴吧。」
  我有点恼火:「品位是很私人化的东西!」
  「高难度的曲子你会了几个?底子都没打牢,就开始弹网络口水歌,说你品位差,有错吗?」
  人类三十七度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今天晚上的演出结束,你就可以回家了。我团队里不需要品位差的人。」
  我「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说我品位差,可是我最喜欢的钢琴家就是你!」
  用真诚打败魔法。
  本以为会很管用。
  可司珏听了这话,反而笑了。
  他伸手,用指尖极轻地弹了下我的空气刘海。
  「哦,那你品味真的差。」
  凎。
  这人怎么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4
  冷漠,傲慢,刻薄。
  ——这就是我对司珏的印象。
  面对赞助商,他也是这副德行。
  司珏有着独特的吸金体质。
  即便性格恶劣,赞助和代言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向他。
  但当时,我顾不上思考这些。
  司珏抬起手的刹那,带来一阵干净好闻的香气。
  我的目光全在他那只手上。
  细长,干净。
  天生用来弹钢琴的手。
  我是一个手控。
  司珏的手,完美得像是模型。
  他很轻地点在我的刘海上。
  蜻蜓点水一般。
  我却有些失神。
  ——这么好看的手,用来做别的,应该也很迷人吧?
  大约就是在那一刻。
  我对他有了非分之想。
  我想把高高在上的司珏,睡服。
  5
  时间回到现在。
  司珏的第一节课,还算风平浪静。
  除了他毒舌批评人的时候。
  有几个女生看起来要被他说哭了。
  最后十分钟,开放提问。
  有问专业相关的,也有问私生活的。
  突然一个同学站起来:「司老师,你最讨厌什么样的异性?」
  司珏秒答:「艺术品位差,不负责任,谎话连篇的。」
  「哇哦,司珏老师好像亲身经历过……」
  可不就是亲身经历过嘛。
  每一条都写着我的名字。
  我把头埋得更深了。
  八卦时间结束了。
  司珏清了下嗓子:「接下来,我有几句话要交代,可能不太好听。
  「我听了你们暑假的作业音频。
  「在我看来,你们整个班都是庸才。」
  话音刚落,全班都安静了。
  能上音乐学院的,多少都有点恃才傲物。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大家都不服。
  可他是司珏。
  是被媒体称为,近百年来难得一遇的钢琴天才。
  「但是——在我的印象里,有一个学生,还算不错。」
  他思索了一下,回忆出名字。
  「沈临竹。是哪一位?」
  沈临竹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司老师,是我。」
  司珏点了点头:「我记住你了。」
  沈临竹唰地就脸红了。
  「其他同学,希望你们继续努力。再不努力,以后就只能放弃钢琴了。」
  宿舍群聊很热闹。
  【我靠靠靠,怎么是她啊!!】
  【我以为会是初初……】
  【呵呵,我还记得,上学期沈临竹找初初借论文,抄走了一半,提前交过去,还反咬初初抄她。】
  【恶心!】
  我发了个「没事」的表情。
  我和沈临竹关系不好。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司珏这么毒舌的一个人,居然会夸沈临竹。
  舍友们为我打抱不平,但其实,我不太在意。
  他爱夸谁就夸谁。
  下课后。
  我舍友们要去找司珏要签名。
  我借口有事,想先走一步。
  司珏被很多人包围着,应该看不见我。
  但跑到门口时。
  忽然有个热心肠的同学,大声喊:
  「等一下!温梨初!你东西掉了!」
  被簇拥着的司珏,忽而抬起头来。
  冷淡地向我一瞥。
  6
  如芒在背。
  我赶紧捡起东西,溜了。
  司珏不待见我,很正常。
  谁会待见一个,睡完自己就跑路的人呢?
  回想起,不可描述的那个夜晚。
  其实也不能全怪我。
  司珏出乎意料地不经撩啊。
  我撩他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他毒舌,我不为所动。
  他傲慢,我岿然不倒。
  主打一个厚脸皮。
  司珏总是把我一通凶,凶完发现,我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
  我脱口而出:「你好看,我看着开心。」
  「呵,」司珏嘴角勾起一点,眼神仍是冷的,「少做梦了。我们之间有多大的差距,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
  司珏不光是个天才,家庭背景也极好。
  有时候真的很好奇,老天到底关了他的哪扇门。
  而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怎敢肖想他?
  所以,我没肖想。
  我只打算尝尝。
  如此,斗智斗勇了大半个月。
  某天晚上,契机突然降临。
  我站在休息室的阳台上,给朋友打语音。
  聊起司珏。
  我说:「司珏啊,确实帅,本人比电视上还帅。坦诚地说,他的外表完全是我的理想型……」
  一声轻嗤在背后响起。
  我赶紧掐了语音。
  「你怎么来了……」
  有种被撞破的心虚。
  「让你送乐谱,你就在这儿偷懒?」
  「我没看到消息。」
  司珏抱着胳膊,站在夜风中。
  风吹乱他的头发,更显妖孽与昳丽。
  他喝多了,有酒气。
  「我是你的理想型?」
  「呃……只是说外表。」
  内在的话,算了。
  「哪里帅?具体说说。」
  「……你就不能当没听见?」
  「不能。」司珏一如既往地欠揍。
  「这么想听我夸你?」我话锋一转,问,「夸你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恶向胆边生,脱口而出:
  「就,让我亲一下?」
  7
  我感觉自己像个女流氓。
  司珏的反应,证明我的确是。
  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我。
  「温黎初,你在做什么梦?」
  「不同意就算了。」
  我把乐谱往他身上一摔。
  「拿去,别耽误我出门。」
  「你去哪?」
  「前男友在这儿留学,我去跟他吃个饭。」
  「所以,你今天专门化了妆,还打扮得……」
  「打扮得什么?漂亮?」
  司珏没有回答,眼神微微闪躲。
  眼看时间要到了,我懒得跟他废话,拎包就走。
  「真去约会?」
  「不然呢?」
  「那个男的比我还帅?」
  「这倒没有,但他可能给亲。」
  司珏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回来。
  扣着我的下颚,就是一个吻。
  这下换我懵了。
  「这下行了吗?」
  我呆半天,说:「你吻技好一般……」
  司珏的自尊不允许这样的评价。
  他发狠又吻了一次。
  这一次,他掐着我的腰,把我抵在墙壁上。
  吻得疯狂而粘滞。
  我的后背碰到开关,灯灭了。
  黑暗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快喘不上气的时候,司珏终于放开我。
  「可以开始夸我了吗?」
  他声音变得低哑,指腹搓着我的唇珠。
  搓得我浑身酥麻。
  「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倒映着星星的湖面。」
  司珏笑了,好像真的很受用。
  「还有呢?」
  「手……」
  「手怎么了?」
  「我是手控,你的手,堪称完美。」
  很奇怪。
  世人都夸赞司珏,且从不吝啬用「完美」来形容他。
  可听到我这句话,司珏莫名兴奋,眼神都变了。
  他又低头吻我。
  接下来,只要我说了让他开心的话,他就吻我。
  「还去约会吗?」
  「不、不去了……」
  「乖。还想要什么奖励?」
  我嘴唇微撅,吐出一个做字。
  司珏抱着我,回了他的房间。
  我早知道,他那双手,做什么都会很迷人。
  腿软了的时候,我只看到,修长指尖已有了湿意。
  我一声声呢喃他的名字。
  直至理智崩塌。
  「初初。」
  他这样叫我,语气温柔沙哑。
  「毕业后就留在我的团队吧。」
  「好。」
  「我教你弹琴。」
  「好。」
  「喜欢我吗?」
  「喜欢。」我弯起眼睛,笑得眼角溢出泪来,「最喜欢你了。」
  8
  说实话,跟司珏的体验很棒。
  但次日清晨,我还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我申请了离开团队。
  司珏不知道。
  团队由经纪公司专门管理,尤其我这样的临时工,走就走了。
  谁叫他先前老喊着开除我?
  可不得让他如愿么。
  离开前,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条。
  昨夜欢愉过后,司珏给我写了这串号码。
  他说:「这是我的私人号,关联了生活微信,你加一下。」
  「我可以加么?」
  「当然,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关系不一般了,你可以拥有我的私人联系方式。」
  说这话的时候,司珏仍有一丝傲慢。
  仿佛跟他产生关系,是多稀罕的事呢……
  我假装乖巧地收下:「明天加。」
  加是不可能加的。
  我把纸条扔进垃圾桶。
  他醒来,便能看到。
  我很清楚一件事,男人在床上的承诺,一个字都不要信。
  我和他相差太多。
  尽快抽身,对我比较有利。
  我当天就注销了工作时的微信专号。
  然后快快乐乐地等开学。
  但我没有想到。
  风水轮流转,司珏成了这半学期的客座讲师。
  天要亡我呀!
  周三下午,我去办公室拿材料。
  司珏在里面,沈临竹也在。
  两人正在说些什么。
  「哎,学委,你怎么来了?」沈临竹先看到了我。
  我说:「我来拷一下鉴赏材料,发给大家。」
  「材料啊,司老师已经拷给我了哦。」
  「这样啊。」
  司珏有些冷淡地问:「你是学委?」
  「对。」
  「以后我的课,沈临竹来对接,不需要你。」
  沈临竹站在他身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我立刻点头:「那太好了。」
  9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司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沈临竹带着材料走了。
  我也要离开时,司珏突然把门关上。
  「司老师,您还有事吗?」我礼貌地问。
  「温黎初,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
  「不要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个啊……」我拉长音调,笑眯眯,「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要什么解释。」
  司珏深吸一口气:
  「那你说过的话,也都是假的?」
  「哪些话?」
  「喜欢我,什么的。」
  「你信了?」我惊讶,「不会吧?你可是司珏啊,你一向最瞧不起我,还说我品位差、没天赋,不配当你的助理,你怎么会信呢?」
  司珏眉头拧在一起:「所以,你在故意报复我?」
  「对。」事到如今,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向你道歉。」
  「什么??」
  「评价你的那些话,是我傲慢轻浮,对不起。」
  司珏认错得太快了。
  我有些措手不及。
  「温黎初,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行么?」
  我赶紧摇头:「不必了。」
  「为什么?」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司老师。」
  吓我一跳。
  差一点就被他的认错速度感动了。
  还好我冷静。
  10
  晚上回到宿舍。
  舍友阿晴说:「初初,你回来得晚,错过一个大八卦!」
  「什么八卦?」
  「知道作曲系的小 A 不?他是本地人,听他说,他亲戚的亲戚的朋友是心理咨询专家,司珏是他的大客户。」
  阿晴的瓜,前摇总是很长。
  长到能把我绕晕。
  我阅读理解了一下,问:「然后呢?」
  「哎,还有什么然后,意思就是司珏有心理问题!客户就是患者呀。」
  ……这才是瓜的核心。
  一个舍友感叹:「想不通,司珏那么光鲜亮丽,能有什么烦恼?」
  「就是说。」
  我问阿晴:「是抑郁症么?」
  「不是,挺少见的一种病,叫什么……情感缺失,对,就叫这个。」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这瓜不靠谱。」
  「你怎么知道?」
  舍友们齐刷刷地看向我。
  「对了,初初暑假不是在司珏团队打杂么,应该和他接触过。」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心虚地说:
  「咳,他给人的感觉不像嘛。」
  话虽如此。
  脑海里,却一直浮现「报复」司珏的那个晚上。
  他热情得可怕。
  眼底像灼烧着火焰,手臂撑在床上,也因为情绪激动而青筋虬结。
  情感缺失?绝无可能!
  阿晴这瓜,绝对不包熟!
  11
  一周后。
  又到司珏的课。
  沈临竹成了司珏的专属课代表。
  上课前,她拿出做派,在班里随机抽查。
  「李强,上周我发在班群里的鉴赏材料,你听了吗?
  「没听?你怎么敢不听?」
  「别怪我没提醒你,万一司老师提问到你,你就倒霉了。」
  她如法炮制问了好几个人。
  阿晴凑到我耳边:「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个官!」
  很快,沈临竹走到我们身旁。
  「阿晴,你听了么?」
  「没。」阿晴回得吊儿郎当。
  沈临竹当即把手里的书摔在桌上:
  「我发的材料,你们都不听,什么意思啊!」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我平静地解释:「那些材料上课的时候会听,提前发材料,只是让大家了解一下作品背景,不是非要提前听完。」
  「温黎初,这就是你不让大家听材料的理由?」
  「我只是陈述事实。」
  「司老师已经让我接管这门课了,你非要跟我对着干!」
  没说两句,沈临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开始抹眼泪。
  大家都习惯了她这副样子。
  见没人搭理她,沈临竹只好作罢。
  没一会儿,司珏进教了。
  她第一时间冲过去告状。
  阿晴说:「完了完了,她不会把责任都推给你吧?」
  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因为沈临竹正冲着我的方向,指指点点。
  但司珏打断她的话:「下课再说。」
  沈临竹以为,司珏的意思是,下课再来质问我。
  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司珏。
  司珏是院长大价钱请来的一尊大佛,还只镇半个学期。
  学生间的那点摩擦,在他眼里算个 P。
  一堂课下来,风平浪静。
  司珏根本没有针对材料进行提问。
  快下课时,他要选个学生上台示范。
  点到了沈临竹。
  沈临竹昂首挺胸,像个骄傲的公主,在全班瞩目下,坐到钢琴前。
  她自信地弹完一曲。
  又自信地等待着司珏的夸奖。
  司珏眉头微微蹙着。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吐出一句:
  「你弹的什么垃圾?」
  12
  下课,出教室。
  阿晴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
  「初初,你看到了么,沈临竹刚才那个表情!!」
  「看到啦看到啦。」
  「真解气啊,太特么爽了!!」
  阿晴笑归笑,却跟大家一样困惑,
  「但你说,司老师到底怎么回事啊?之前还夸她有天赋,今天就把她骂哭。」
  「我也不清楚……」
  以我对司珏的了解,在音乐这件事上,他绝对公正。
  夸奖或批评,全都公私分明。
  就像我暑假打工的时候。
  他虽然吹毛求疵,但指点我的时候也毫无保留。
  司珏这种天才,随便教教,就能让我收获颇丰。
  谁知道他今天发的哪门子疯。
  正思考着,阿晴忽然紧张地抓住我。
  一抬头,司珏站在我俩面前。
  「温黎初,你们班以前的钢琴作业,是不是都交给你的?」
  「是的。」
  「再给我传一些。」
  「你要那个干嘛?」
  我问得太直接了,阿晴瞪大眼睛看我。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要命了?
  但司珏没有骂我,只是说:「我有点用。」
  「那我明天传你邮箱。」
  「今晚不能传吗?」
  「今晚有事。」
  「又要约会?」
  这个「又」字,就很传神了。
  阿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但她没多想,帮我解释:「今晚我们班聚餐,陈岳泽请客,温黎初必去的。」
  「陈岳泽?」司珏对这个名字不太有印象。
  「我们班一个男生,他在追初初啦。」
  司珏目光一顿。
  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我也去。」
  13
  司珏说到做到,加入我们聚餐的队伍。
  地点在一家自助 KTV。
  可以一边唱一边涮火锅。
  司珏看不上这儿的劣质小火锅,没吃几口。
  随后,一群人提议玩游戏。
  每次司珏都选择真心话。
  无论大家问什么,他都遵守规则,一一作答。
  同学们都很兴奋,提问的尺度越来越大。
  又轮到司珏了。
  一个男生兴奋地站起来,问:「司老师,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都以为司珏会黑脸。
  可是,他平静地回答:「上个月。」
  我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
  上个月,那不就是和我吗?!
  提问的男生也懵了:「老师,我问的是第一次上台表演……」
  「哦。」
  司珏好像并不觉得尴尬。
  为了给老师解围,班长催促着赶快下一轮。
  这次抽中了我。
  我选择大冒险。
  班长要求我和在场的某位异性,隔着纸巾亲嘴。
  但是和谁呢?
  班长巡视一圈,坏笑一指:
  「当然是陈岳泽啊!」
  陈岳泽被簇拥着上了前。
  他红着脸,对我说:「你要是感觉为难,我可以让他们换一个惩罚方式。」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陈岳泽,你行不行啊。」
  「追了那么久没追到,怂死了。」
  「别说那么多废话,快亲!」
  陈岳泽在等我的答复。
  不止他。
  还有一个人,也在等我的答复。
  我仰起头,轻松地说:「不为难,来吧。」
  那一刻。
  司珏把自己的手心攥红了。
  14
  纸巾就位。
  我和陈岳泽越靠越近。
  眼看真要亲上了,司珏突然站起来。
  「温黎初,你出来一下。」
  我问:「司老师,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亲完小嘴再说?
  「你上周交的随堂作业,我需要跟你对一下。」
  「现在?」
  「对,现在。」
  司珏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岳泽也说:「你快去吧,正事要紧。」
  我不情不愿地跟着司珏出去。
  包间对面就是楼梯间。
  沉重的铁门将嘈杂隔绝在外。
  我还在适应黑暗,就听到司珏问:「你喜欢他?」
  「谁?」
  「你们班那个男生。」
  「一般。」
  「一般?就能接吻?」
  「那不是接吻,还隔着纸巾呢。」我抱怨道,「而且就算真接吻又怎样?他人不错,长得也帅,我正在考虑中,说不定亲一下就来感觉了——」
  我的话,戛然而止。
  司珏捏着我的下颌,突然吻了上来。
  非常粗暴,不讲道理。
  牙关被撬开,司珏几乎是蛮横的,攻略口腔里每一个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
  我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我确实有病。」
  司珏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角,眼神幽暗。
  「看你踮脚要亲他,我差点要疯了。温黎初,戏弄我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生气地说:「对啊,超有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找别人?为什么不继续戏弄我?」
  我:??
  这个逻辑,好像没毛病。
  我反问:「那你为什么要让沈临竹当你的专属课代表?」
  「只是课代表,我又没亲她。」
  司珏也憋着一口气呢,胸腔起伏,
  「我以为她有天赋,我只是欣赏有才华的人,不然你以为?我对幼稚的学生妹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也是学生妹!」
  「除了你!」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含义。
  我只顾着吵赢:「但是你太傲慢了!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看高高在上的人因为我栽跟头,我就很爽。」
  「我承认我之前确实自负,你如果不嫌烦,我可以一直跟你道歉。」
  不是,大哥,这样吵就没意思了。
  会显得我在欺负人。
  果然,司珏还没有放弃。
  「但我现在追到你学校了,为了兑现教你弹琴的承诺,我忍受折磨给一大群庸才上课,这都不能换来你一点改观吗?」
  我猛地想起了那个承诺。
  情到浓时,我随口一提。
  原来司珏来学校,只是为了贯彻它。
  「床上的话,谁会当真啊?」
  「我啊!」
  司珏看着我,好像十分痛苦。
  「你说喜欢我,想跟我学琴,我全都当真了!我甚至以为,那晚过后,我们就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因为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又做了那样的事——」
  「等等。你喜欢谁??」
  「你。就是你,没听错,我喜欢你。」
  「别开玩笑。」
  「不是玩笑。我有洁癖,人的口腔也好,身体也罢,在我看来,都奇脏无比。」
  说到这儿,司珏皱了皱眉。
  似乎是真的很厌恶。
  「但你出现,打破了这一原则,我想和你接吻,和你亲密接触,想了解你的一切。」
  「原因呢?」
  「什么原因?」
  「喜欢我的理由,是什么。」
  司珏垂下眼睛,沉默了。
  气氛一下子降下来。
  跟我猜得一样。
  也许是出于不甘心,也许是想报复回来。
  总之,他的喜欢,并不纯粹。
  这场吵架,看似是我赢了。
  可我并不开心。
  我转身要走。
  在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前,司珏忽然开口:
  「我生病了,只有在你面前,才像个正常人。」
  这是他的回答。
  15
  接下来一段时间。
  我满脑子都是司珏那句话。
  当时,我想进一步询问,他却不肯再答。
  似乎涉及到了他的痛苦和隐私。
  只记得最后,司珏捧着我的脸,又亲了一次。
  但不同于之前。
  那个吻温柔至极,令人上瘾。
  随后,司珏一直正常地来上课,然后离开。
  我始终没有找到开口再问的机会。
  周末早上,我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陌生来电。
  刚一接听,对面就谢天谢地:「温女士,您终于接电话了!!」
  「你是?」
  「我是司珏先生的财产经理人,之前给您打过好几次电话,但您都拒接。」
  我看了眼这个陌生号码。
  有印象了。
  因为害怕电诈,这种陌生的来电我现在都不接。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个月前,司珏先生把他的一部分财产进行了划分,将两套房产划到了您名下——」
  「等一下,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啊,直白点说,他要给你两套房外加一些存款。」
  「为啥啊?」
  「您如果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
  经理十分客气,
  「他是 7 月 29 号的半夜联系我的,突然就交代了这些事,说是,给女朋友的小礼物。」
  我:……
  7 月 29,就是我和他深入交流的那晚。
  做完后,因为很累,我倒头就睡着了。
  司珏的确打了个电话。
  但我睡得迷迷糊糊,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原来那个晚上,他真以为恋爱降临了。
  我一下无语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经理又委婉地道:「这个事情由我全权负责,但这一个月多月来哈,我给您打电话,您都不接,手续只能拖着,没法进行……」
  「我知道了,我会跟司珏本人说,不是你的错。」
  「那太好了!」
  挂了经理的电话,我脑壳嗡嗡的。
  这个事,还得跟司珏从长计议。
  我翻身下床。
  宿舍里,另外两人正瞪着眼睛看我。
  「怎么了?」
  「你刚才电话里提到司珏了。」
  「呃……」
  「你好像真的跟他很熟……有秘密!!」
  我惶恐地摆手:「没有没有。」
  「从实招来!!!」
  我们仨闹了一会儿,阿晴突然推门进来。
  她气喘吁吁地说:「快来吃瓜!」
  阿晴堪称我们宿舍的批瓜商。
  很多八卦,都是从她那儿听来的。
  「上学期最后一门考试成绩要作废了。」
  「为什么?」
  「因为沈临竹,她的那段作业,不是她本人弹奏的。」
  暑假的时候,系里布置了一项小作业。
  在家里练琴,录视频发给老师,算作上学期最后一门期末考。
  司珏就是听了那份作业,才夸奖沈临竹有天赋。
  「什么情况?不是她本人?」
  阿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沈临竹有个钢琴家表姐,她那个作业,就是偷录的她表姐。」
  因为录视频,只需要露出手就行了,方便老师观察指法。
  沈临竹钻了这个空子。
  「沈临竹现在正在办公室里哭呢,老师正在商量给她什么处分。」
  舍友听完后,不抱希望地说:
  「她抹抹眼泪,老师心软,这事就过去了,上学期偷初初论文的时候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次真的难说了,」阿晴道,「因为你们知道,这件事,是谁发现的吗?」
  「谁?」
  「司珏。」
  我有些惊讶。
  「司珏听了她往期的作业,对比后,发现了这件事。」
  我突然想起,聚会前,司珏让我把以往的作业都发给他。
  原来那时候,他就有所怀疑了。
  「司老师坚持要让她处分,系里想包庇都不行。而且啊——」
  阿晴转头看我,
  「你论文那个事,司珏也要求彻查。
  「初初,属于你的公道,可能要来了。」
  16
  周五下午,全班进行重考。
  沈临竹的事已经传开了。
  本来美好的周末前夕,大家各有安排。
  本地的同学回家,非本地的约了出去玩。
  但因为她,所有人都得留下重考。
  大家都恨死沈临竹了。
  重考很严格,由三位老师分别坐镇,亲眼看着大家弹奏。
  司珏也是其中之一。
  我学号靠后,等我考完出来,人都已经走完了。
  老师也光速下班了。
  就剩下司珏一个人,还在整理文件。
  我站在琴房门口看他。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镶了一层金橘色的边。
  司珏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让人挪不开眼。
  等他收拾完,才看到门口的我。
  「站那里做什么?当门神?」
  「嗯,门神工资结一下,谢谢。」
  「这么说,就是在等我了。」
  我没有否认。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对你来说,沈临竹考试作没作弊,和你没有太大关系……你也不像是会在意这件事的人。」
  司珏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什么?」
  「她作弊,就会影响你们班的排名,进而影响有些人申请补助,或是保研。
  「我是不太在意这些,但对学生来说,这很不公平。」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歪头,问,
  「我说得对吗?正在申请保研的温同学。」
  我愣了半天:「你怎么知道?」
  「这又不是秘密。」
  他关上琴房的门,跟我并肩下楼。
  「我看了你的成绩单,就差一点点。这门考试如果沈临竹没作弊,那么你就是第一。作为老师,我不可能替你修改成绩,也不可能包庇你,我能做的,就是寻求一个公平。」
  「但司珏,你说过,让我放弃钢琴。」
  「你别想太多,这话我跟你们系主任也说过。」
  我:………………
  突然不生气了怎么回事!
  甚至有点想笑。
  不愧是你,司珏。
  我放慢步伐,看着司珏的背影。
  这一刻,居然不觉得他讨厌。
  他有傲慢的资本。
  也有寻求公平的心。
  我决定向他袒露心扉:「其实,我已经考虑放弃读研了。」
  「为什么?」
  「假如你的面前有一座高峰,你知道终其一生也无法登顶,那为什么不尽快折返,降低损失呢?」
  那座高峰,就是司珏。
  倘若他永远只是电视里的人,我不会有这样的绝望。
  可他出现在我身边,时刻提醒着我。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我是多么的差劲。
  但,司珏对我说:「你这样想不对。」
  「怎么不对?」
  「弹钢琴不是为了成为世界第一,那多累啊,你只需要享受演奏的过程,享受你的热爱,就好了。」
  我怔了一怔。
  司珏好像帮我拨开了迷雾,找到了答案。
  「当然,以前说你没天赋,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我。」
  「什么意思?」
  司珏停下来,认真地看着我,
  「我教你,你会走得比所有人都远。」
  他冲我伸出手,
  「要试试吗?这座高峰,向你低头了。」
  17
  这个晚上,我没回宿舍。
  我在司珏家过的夜。
  当然,别误会,什么都没发生。
  我来月经了。
  因为候考时,喝了半瓶冰水,导致我刚吃完晚饭,肚子就开始剧痛。
  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
  但是……紧张到要死掉的人,不是我。
  是司珏。
  他如临大敌,先是问我:「要去医院吗?」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会儿他又来:「我打个 120 吧。」
  「真不用,别浪费资源。」
  我吃了止痛药,好些了。
  但脸色还是苍白。
  司珏坐在床边,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等下,我听到了什么?
  我震惊地看着司珏脸上两行清泪。
  「你干啥啊??」我问。
  「我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你疼什么??」
  「看你这样,我就疼。你真的没有其他不舒服吗?我们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我好焦虑,总觉得你病得很重。」
  「大哥,只是痛经!而且现在已经不痛了!」
  司珏还是心疼地盯着我。
  默默流泪。
  仿佛只要我皱一下眉,他就会立刻扛起我,直奔急诊。
  然后一个滑跪,跪在医生面前,哭着说求你救她。
  虽然我,只是痛经。
  无奈之下,我把他支开:「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热水。」
  他立刻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杯子摔碎的声音传来。
  很好,好极了。
  这是今天晚上,司珏摔碎的第二个杯子了。
  我走了出去。
  司珏解释:「我只是手滑!」
  「看出来了,你真的很不会照顾人。」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没谈过恋爱,也没跟人同居过,你理解一下……」
  行吧。
  他没把厨房点着,我已谢天谢地。
  也就是到今天,我才发现。
  司珏那双灵巧的手,也有笨拙的时候。
  他很不会照顾人,但他在努力学。
  18
  我跟司珏达成一个约定。
  在师生关系结束前,保持适当距离。
  但他已经提前代入男朋友的角色了。
  每天上网搜,如何哄女朋友开心。
  很快,我就收到一个丑丑的手工玩偶。
  「这是什么?」我问他。
  「你想买的那个娃娃啊!」
  ……对不起,没看出来。
  「官网断货了,我先照着教程做了一个给你。等放寒假,我带你去国外的品牌直营店里买。」
  他十分满意这个娃娃,邀功似的说,
  「很可爱吧?我觉得,比官方的还要可爱。」
  司珏。
  依旧那么自信。
  我默默把娃娃塞进包里。
  心想回到宿舍,阿晴她们问我,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我该怎么回答。
  沈临竹的事有了后续。
  在司珏的坚持下,抄袭论文加考试作弊,她被记了处分。
  沈临竹自觉丢人,申请休学一年。
  哦对了,后来陈岳泽向我表白过。
  依旧是弄得排场很大。
  请了一堆助攻在旁边起哄。
  我当即拒绝了他。
  陈岳泽面露失望,问我为什么。
  我说:「你把追我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把所有人都变成你的助攻,我走到哪都有人故意提起你,连我舍友都被你收买了。抱歉,这种追人的方法,我不太喜欢。」
  我曾想过。
  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我或许真的会跟陈岳泽试试。
  可是不巧。
  有那么一个人,恃才傲物,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兑现给我的承诺。
  输给他,陈岳泽无需自卑。
  寒假到来前,司珏结束了他的授课生涯。
  公平起见,他退出了期末考核。
  意外就是在期末考那几天里发生的。
  「司珏反社会人格」的词条,突然冲上热搜。
  19
  一个匿名媒体人爆料。
  司珏的妈妈在他十四岁那年去世。
  葬礼上,司珏全程麻木,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
  司珏练琴时,挑了一首十分欢快的曲目。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的表现。
  以及,他还说,司珏脾气恶劣,天生没有共情力,对待同事又打又骂。
  他甚至,曾经把一个女儿患有重病的中年男司机开除了。
  理由仅仅是,对方不懂艺术。
  舆论发酵得厉害。
  水军们针对司珏的演奏,开始新一轮审判。
  「就我一个人觉得,他被吹得太过吗?」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听他弹琴很无聊,一点感情都没有。」
  「业内对此也一直有争议,说他缺乏情绪。」
  「但不得不说,司珏是典型的技巧流派,天赋无人能敌。」
  「不关心他弹得怎么样,我只在乎他到底有没有无故开除员工。」
  ……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飞奔出校园,去找司珏。
  他原本今晚有一场演出。
  但因为舆论,被迫暂停。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做蛋糕。
  厨房一片狼藉。
  「考完了?」司珏脸上也都是奶油,「为了庆祝寒假到来,我想亲手给你做个蛋糕,但是……」
  但是,台子上那一坨黑乎乎还散发着迷之气味的东西是什么?!
  我赶紧帮他擦脸。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想多活几年,我们点外卖吧?」
  司珏只好放弃亲手做饭的念头。
  正值高峰期,外卖送得慢。
  我和司珏开始聊正事。
  「网上的爆料你看了吗?」
  「看了。」
  「有什么想跟我倾诉的?」
  司珏半垂着眼睛,说:「我是天生情感缺失。」
  「这是一种什么病?」
  「你可以理解为,我天生就比别人冷漠,凉薄,也没什么共情力。」
  「所以,你在妈妈的葬礼上没有哭,是因为这个病?」
  司珏点了点头。
  「她一直被我爸打压,放弃事业做全职主妇,我知道她过得很不开心,死对她来说或许是种解脱。我哭不出来,因为我感觉不到悲伤。」
  即便说这番话时,司珏依然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不相关的人。
  「看到网上那些评价,你也不难过?」
  他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万一事业就此葬送了呢?」
  「无所谓,我没有多喜欢弹钢琴,只是大家都说我有天赋,又能挣到钱,我就这么做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司珏真的对一切漠不关心。
  但是,等等。
  我猛然想起,他说喜欢我。
  喜欢,不也是一种情绪吗?
  我痛经的时候,他还会为了我哭出来。
  于是我问:「那我呢?对我的事,你怎么看?」
  「这就是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司珏看着我,眼角溢出笑意。
  「初初,长这么大,只有你能激发出我的情绪。因为你,我感受了喜悦、愤怒、害怕、嫉妒……甚至欲望。」
  「欲望?」
  「我以前,对任何人都没有那种欲望。你不光激起了我的情绪,还放大了它们。」
  我明白了。
  为什么我痛经,司珏会流泪。
  因为慌乱、紧张这类情绪对他来说,十分久违。
  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的感官无限放大。
  一个控制不住,就哭了。
  司珏摸着心脏的位置,说:
  「温黎初,只有在你身边,我才像个正常人。」
  「这样说不对。」我纠正他,「你本来就是正常人。」
  20
  司珏像是没听清我的话,眼睛瞬间瞪大了。
  我解释到:「你只是生病,情感比别人淡,怎么就不是正常人了呢?」
  「因为大家都这样说……」
  「谁?」
  「爸爸,继母,继母生的弟弟,还有以前了解我情况的同学朋友,大家都是这样说的。他们希望我做个正常人,哪怕做不到,也要扮演正常人……」
  「可拉倒吧!都是第一次当人,他们凭啥指点你?」
  司珏呼吸好像都停了一下。
  他眨巴眼睛看我。
  好像我此刻说出的,都是神谕。
  「你没有错,生病绝不是你的错,别听他们胡扯。」
  「嗯……」
  「关于对待同事又打又骂这条指控,也不准确,你不会动手的,你嫌别人身上脏。骂人这点嘛……」
  在我看来,也不准确。
  司珏是刻薄,毒舌,但他从来不骂人,更不说脏字。
  并且,事后回忆起来,我发现司珏每一次毒舌,都是在帮我。
  比如初见面那天,他嫌我的外套丑。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天要去拜访一个欧洲的剧院老板。
  我那件不到一百块的运动外套,有可能会毁了那次合作。
  司珏后来还派其他助理带我去买衣服。
  他出钱,给我买了一套非常像样的衣服。
  他说我品位差,因为那首网络口水歌,在他听来,的确会毁了我的音乐品味。
  某些方面来讲,我或许应该感谢他。
  见我出神,司珏忽然问:「你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有情感缺失这件事。」
  我本想说不介意。
  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他三天后有场慈善演出。
  商演取消了,但慈善活动暂时还没有取消。
  我狡黠一笑,说:
  「让我想一想,三天后再给你答案。」
  21
  这三天,我暂时还住宿舍,吃得香睡得好。
  但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司珏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他度过了患得患失的三天。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感情那么充沛过。
  害怕,期待,焦虑……
  这些情绪充盈在心脏里,通过血液,传遍全身。
  他难得地失眠了。
  对着夜色,辗转反侧。
  想起温黎初,又觉得心底一片燥热。
  这种感觉真奇妙。
  他以前听班上的男生讲过。
  每当这种时刻,那些男生就会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用原始的方式释放。
  他也该释放吗?
  司珏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他觉得恶心,而且脏。
  他想给温黎初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
  一看时间,十二点半了,估计对方已经睡着了,就没有打扰。
  司珏默默地走进浴室。
  水汽升腾,模糊玻璃上的影子。
  他仰着头,呢喃:「初初。」
  最后,发出一声叹息。
  次日晚上,慈善演出。
  也是舆论掀起后,司珏首次在大众面前出现。
  但比演出更重要的,是温黎初的回答。
  司珏从不迟到。
  他早早到场,穿好高级定制的西装。
  西装一旦上身,司珏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
  温黎初还没来。
  他有些焦急。
  哦对,焦急。
  这种情绪也很有意思。
  他一边细细品味着名为焦急的情绪,一边感到害怕,温黎初会不会不来了?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麻烦?
  司珏手心里沁出了汗。
  书上说,人在心里焦虑时,会产生手心冒汗的生理状况。
  司珏也是第一次体会。
  终于,快到他登台的时候,温黎初赶到了。
  她误了车,一路小跑带飞奔,总算在开演前赶到。
  「等一下,司珏。」
  她叫住正要上台的司珏。
  「我先跟你说我的答复,你再去表演,好么?」
  司珏吞了口唾沫,紧张地点头。
  温黎初张开双臂,抱住他。
  「无论未来还是过去,我都不会介意,并且,我想要认真爱你。」
  司珏眼睛睁大,呼吸急促,这是狂喜的表现。
  「但我有个请求。」
  「你说!」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已经疯狂地摇起来了。
  「今晚,能不能为我而演奏?」
  22
  司珏上台。
  坐在钢琴前。
  经纪人有些担心:「他状况不太对啊。」
  「怎么了?」
  「司珏的手在抖,我带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手抖……」
  「估计舆论还是有影响的吧。」
  我心想,才没有呢。
  司珏根本没把那些负面评价放在心上。
  他只是——
  司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灯光束在他头顶,像是天神降下了怜爱。
  司珏手指按下第一个琴键。
  全场都安静了。
  细密的音符像潮水涌动。
  与此同时。
  有一种澎湃激昂的情绪,正从琴音里宣泄而出。
  那情绪分明看不见,摸不着。
  却让人感觉像火焰。
  那火焰, 从弹奏者的指尖灼烧, 吞噬他的肉体、骨骼、神经, 一路烧向全场。
  下一刻。
  他又挽住了火焰,化作漫天大雪。
  如此充盈的情感。
  司珏敲击的, 仿佛不是琴键,而是现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除了琴声, 什么都听不到了。
  观众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一曲结束。
  安静了许久, 才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息。
  司珏站起来,冲观众鞠了一躬。
  第一排一个女生问:「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朋友告诉她:「《Desire》。」
  ——渴望。
  23
  司珏的演出很成功。
  饱满的情绪,配上炉火纯青的技巧。
  演出刚结束, 录像就在网上疯传。
  与此同时,舆论悄然开始反转。
  司珏的心理医生站了出来。
  他给大家科普,情感缺失,并不会造成反社会人格,简直是无稽之谈。
  医生怒斥营销号, 为了博眼球不择手段。
  还有一个人,就是传闻中被司珏开除的司机。
  他说他的确不懂钢琴,也不懂艺术, 粗人一个。
  但他没有被开除。
  是因为女儿需要人不离不弃地照顾, 他才主动把工作辞了。
  司珏知道他的情况后, 给他转了一百万,让他安心给女儿治病。
  男人曾哭着感谢他。
  司珏当时面无表情地说:「这钱没指望你还,你回去吧。」
  这就是司珏。
  即便缺乏共情,也愿意出手相助。
  慈善演出结束后。
  我和司珏回到家。
  他把弹奏时的情绪, 宣泄在了我身上。
  时而蛮横, 时而温柔。
  素来怕脏的一个人,却用他的唇和舌, 让我失声尖叫。
  结束的时候,我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浑身软绵绵,湿漉漉。
  晚上, 江滨有烟花大秀。
  我们靠在阳台上, 耳鬓厮磨。
  烟花在空中绽放。
  司珏问我:「好看吗?」
  「好看!」
  「开心吗?」
  「非常开心!」
  他笑了, 握紧我的手:「你开心, 我也跟着开心。」
  此时此刻,我仿佛成了司珏感知这个世界的窗口。
  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终于在他眼中徐徐展开。
  司珏忽然轻声说:
  「我有点想我妈妈了。」
  「什么?」
  刚才烟花声音太大,我以为我听错了。
  司珏说:「没什么。」
  「那我们就去看她啊!」
  我主动接下话茬,笑嘻嘻地扑倒他,
  「你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情绪, 我替你传达,保证让阿姨满意!」
  我知道,终有一日。
  司珏会在他妈妈的墓碑前, 亲口说出, 那些年少时未能说出口的话。
  不着急,慢慢来,时间还很长。
  又一簇烟花盛放。
  在我开心的欢呼声中, 司珏紧紧地抱住我。
  「初初,谢谢你。」
  「我现在很快乐。」
  (完)
  (注: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北岛《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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