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难嫁 – 听澜
我做了一个梦。
新帝登基论功行赏,他问我要什么。
我说:「我要当皇后。」
皇帝咬牙答应了。
但是在封后前夕,我被毒死了;
梦的另一面,
皇帝拒绝了我的要求,他封我为贵妃;
但是入宫第二年,我还是死了。
现在,他问我:
「叶怀夕,你要什么?」
1
我抬头看向金銮殿上的九五至尊,梦境中两种选择的结果都是死。
但是,我想活。
「叶怀夕,你到底要什么?」
见我始终沉默不语,萧景翊有些着急了。
他微微凝眉,拇指和食指揉搓,这是他焦虑时的下意识动作。
我抬头望着黄袍加身的一国之君,看着曾经的挚爱,平静道:「臣女想求陛下赐婚,求嫁镇远大将军牧云珩。」
「你说什么?」
「求陛下成全!」
我恭敬的匍匐在地,下意识忽略他眼底的不可置信。
但我知道,萧景翊没办法拒绝。
他能登上帝位,我们叶家以及我付出了多少他心知肚明。
新皇登基,他的帝位尚不稳固,尤其这场论功行赏的开头他便说了:「尽力满足。」
最重要的是,多的是人不希望我入后宫。
果然,话音落下,丞相凤大人便出言帮腔。
「叶姑娘多次救陛下于危难之中,如今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提出请求,也是人之常情啊。」
凤相话音落下,不少朝臣纷纷应和。
「是啊,叶姑娘也是将门之女,和镇远大将军甚是般配。」
「对啊,镇远大将军多年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和叶姑娘真是天作之合啊。」
「这两位都是长年陪在陛下身边的人,说不定两人早就两心相许,只等陛下成全呢!」
朝臣的议论纷纷落入萧景翊的耳里,他却置若罔闻,只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那目光如火般炽热,可我不能妥协。
「求……陛下成全。」
萧景翊瞪着我,嘴唇微张,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朕……朕……」
「容后再议。」
我心里落寞不安,有一点窃喜,又有一点无奈。
原来,他也舍不得啊。
2
在金銮殿乱提要求的结果就是,我被软禁在皇宫里。
萧景翊晾了我三天,他在等我示弱,等我向他求情。
可我对他的爱,早被他登基路上的狠戾手段消磨殆尽了。
那个梦或许是预警,但真实的反应出我内心的恐惧。
若嫁给他,只怕不得好死;
若不嫁他,尚有一线生机。
我老神在在的待在宫里,这些年陪着萧景翊征战沙场,上位夺权,一路腥风血雨,这样安稳的好日子,属实难得。
只是平静,总是被打破。
我望着面前负手而立的男人,笑道:「将军怎会在此?」
「来见见我未来的妻子。」
「您……愿意娶我?」
「姑娘你在大殿之上求嫁,倘若我拒绝,姑娘该如何自处?」
我低眉浅笑,自己倒是没选错人。
我与牧云珩相交虽然不多,但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好人,才值得托付,才能的平等沟通。
我也知道,他愿娶我,并非喜欢,只是为了成全一个女子的声名。
「叶家世代忠良,我与姑娘虽然相交虽浅,但是一路走来也见证了姑娘风骨品性。」
他自嘲的笑笑,「我这样的人,能有姑娘愿意嫁已是万幸,更何况是叶姑娘这样蕙质兰心的奇女子。」
牧云珩虽然自贬,但他的处境确实复杂。
牧云珩是乱臣之后,得萧景翊赏识才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
为了重振牧家的声名,为了回报知音的赏识,他成为萧景翊最坚固的利刃,所向披靡,用血肉之躯帮他淌出一条血淋淋的上位之路。
听医官说萧景翊身上全是刀疤剑伤,没一处好地儿;他的眉骨至眼尾也有一道疤痕,让那张硬朗坚毅、轮廓分明的面容多了几分狰狞。
帝都贵女多爱端庄儒雅、肤白柔美的公子,因此牧云珩虽然身居高位,但三十出头却无任何妻妾。
我起身拜服:「多谢将军成全……我的私心。」
牧云珩看向窗外,低声呢喃:「我也是为了……我的私心。」
「什么?」我尚未听清,就被另一道暴呵夺去了注意力。
「所以,你们果然暗度陈仓许久!」
是萧景翊,他站在门口,愤恨的看着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3
萧景翊气急了,大步走上来就对我挥起手。
可他终究不忍心伤我。
这巴掌反手落在牧云珩脸上。
似乎不解气,他又朝着牧云珩挥了两拳。
牧云珩始终不言语,沉默的承受萧景翊的泄愤之举。
「够了!」
原是我起的头,却叫牧云珩受罚,这是什么道理。
「你心疼呢?」
萧景翊的眼底竟然流露出痛楚。
我的陛下啊,何曾这样委屈。
「萧景翊,我们聊聊吧。」
我又对牧云珩道:「多谢将军探望,剩下的交由我来处理。」
牧云珩迟疑:「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将军来看我,我很欢喜。」
眼看着萧景翊再次握紧的拳头,他很有眼力见的握拳行礼,不安的看了我一眼,才终于转身离开。
「怎么,他走了,你舍不得?你们背着我在一起多久呢?」
「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萧景翊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清清白白大殿之上你公然求我赐婚嫁给他!」
我平静的望着萧景翊,「若是那日殿上我要求做你的皇后,你当如何?」
萧景翊迟疑了。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皇后之位,早有人选——丞相之女,凤鸣歌。
对上我打量的目光,萧景翊脸颊微红:「朕是一国之君,便封你为后又如何?」
「那你要如何向凤相交代?」
萧景翊迟疑:「你……知道了?」
果然,凤鸣歌为后已是既定之事。
「陛下顺利登基,少不了凤相相助。他侵浸朝堂多年,不会甘心只做一个丞相。如今凤相已然是百官之首,再来个国丈,又未曾不可。」
「尤其凤家女,出生便是要做皇后的。」
萧景翊眼底滑过纠结,他向我迈进一步。
「便是做不了皇后,做朕的贵妃也行。怀夕,你与朕青梅竹马、生死之交,即便是贵妃,难道朕还会委屈了你。」
所以,正是你的宠溺,才害死了我吗?
对上我眸中的冷漠,萧景翊不安的按住我的肩膀逼我对视。
「还是说,你当真喜欢上牧云珩!」
我淡淡的开口:「牧将军……是个好人。」
「所以为了一个好人,你要舍弃朕了吗?」
我无助的看着曾经的挚爱,低声呢喃:「可是陛下,我不想死……」
4
我爱过萧景翊,但那是曾经。
萧景翊出生卑微,生母是宫女,后被华妃领养。
华妃也曾真心待萧景翊好,可是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儿子,萧景翊就没那么重要了。
再次被放逐的萧景翊感受到人心冷漠,宫里的拜高踩低。
人人皆知他是弃子,因此人人可欺。
后来,我们相遇了。
叶家当时已经势弱,没人愿意搭理一个没落将军府的小丫头。
孤独却热情的我主动接近孤独却冷漠的他。
然后,我们开启了十余年的纠缠。
曾经的萧景翊真的很好,他记得我所有的喜好,小心翼翼的准备每一份惊喜。
他虽然不受重视,但是品性端方,善良正直。
父亲总说,人品比职位更重要。
当时的我笃行,萧景翊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当时的他没有登顶帝位的雄心,他牵着我的,目光温柔:「怀夕,以后我就做个闲散王爷,带你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大好河山。」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刻苦用功,想用优秀为自己换一份安稳,却招来兄弟的嫉妒。
先太子最先发难,皇后借了个由头,乱棍打死萧景翊的生母;
然后是华妃之子四皇子,借着宴请家兄之名派人暗杀。
身陷绝境的萧景翊终于意识到,他的退让只会迎来手足的赶尽杀绝,要想活,只有爬到最高的位置上。
那次刺杀萧景翊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还是父亲赶来,才拼死救下他。
醒来后的萧景翊眼里没有了温暖,只剩凌厉的肃杀。
父亲救了他,却丢了自己的性命。
一场没有硝烟的党争,我和萧景翊都没有家人了。
为了釜底抽薪,萧景翊自请前往边关。
他没有家世背景,只有靠军功为自己挣一条出路。
宫里的皇子娇贵,没几个真上战场的,况且能活着回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皇帝无所谓这个宫女生的儿子,其他皇子更是乐见其成。
就这样,萧景翊带着我和牧云珩,走上了一条鲜血淋漓的上位之路。
5
往事如梦,狼烟黄沙、战士厮杀的战场犹在眼前。
这一路走来,我们有多苦多累无需多言。
正因为活得艰难,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我才更不想死。
我还记得那个卑微的心愿,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大好河山,而不是在宫闱内斗里绝望惨死。
昨日萧景翊走后,我一夜无眠。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没必要纠结。
我起身准备去找萧景翊,还未踏出房门,却迎来一名不速之客。
凤鸣歌,那位出身就被定为皇后的尊贵女子。
凤鸣歌上下打量我,出言嘲讽:「你就是陛下青梅竹马心心念念的叶怀夕。」
「臣女确是叶氏怀夕,不过您前面的两个评价却不敢苟同。」
「真没用,连陛下的心都拢不住!」
我疑惑的望向她,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皇帝已经下旨,封我为皇后了!」
果然,我的梦里她就是皇后。
见我一脸淡定,凤鸣歌越发不满。
「你难道就甘愿吗?陪他上刀上下火海的是你,陪他在边疆吃苦受罪的也是你,如今皇后却成了我!」
我茫然的看着越发狂躁的凤鸣歌。
「凤小姐……究竟在不满什么?」
「不满我为什么是皇后,不满你为什么不争不抢,不满为什么到头来我们都得不到心中所愿!」
所以……凤鸣歌不愿当皇后;
或者……凤鸣歌早就已心有所属。
凤鸣歌娇美的面容有些狰狞,对上我平静的神色她越发不满。
她上前一步拽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往外走。
「走,去找他,告诉他你想当他的皇后,让他放过我。」
「只要你开口,他会同意的,毕竟他那么喜欢你。」
「这个皇后的位置本来就该是你的,我还给你,我不要它!」
凤鸣歌尖锐的指甲掐的我手腕生疼。
她虽然娇弱,此番疯癫得有股蛮劲。
「凤姑娘,你冷静一点……」
我努力的拽住她。
毕竟在边境多年,什么粗活杂活都得干,我手劲到底大些。
纠缠了半天连门都没出,凤鸣歌气恼的一巴掌挥在我脸上。
「你为什么不争,我根本不想要啊!」
「在胡闹什么!」
萧景翊一进门就看到哭闹不止的凤鸣歌,以及脸颊通红的我。
6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叫太医。」
萧景翊大步走向我,小心翼翼的抬起我的手腕,青紫的掐痕刺痛了他的眼。
他反手一巴掌,就打在凤鸣歌脸上。
「朕的人,也是你能碰的?」
凤鸣歌不怒反笑,她苦笑的捂着脸颊,「你的人,你得到了吗?」
萧景翊到底是上位者,还由不得凤鸣歌挑衅。
他冷笑道:「凤姑娘还是乖顺些,否则……朕是未必得到,你可就是注定失去了!」
「你!」
凤鸣歌愤愤瞪着我:「叶怀夕,你陪了他这么多年,难道真就甘心把后位拱手相让。是你的,就别让!」
凤鸣歌说完终于离开,留下满心疑惑的我和讳莫如深的他。
萧景翊只静静擦拭我手腕的伤,沉默不言。
「不解释一下吗?」
「她就是个疯女人。」
「听说……陛下已经封她为后了。」
正在擦药的手停滞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继续。
萧景翊神色坦然:「凤相助朕顺利登基,唯一的请求就是凤嫡女凤鸣歌为后,朕没法拒绝。」
我无所谓的点点头,「挺好的,凤鸣歌为后,凤相才会忠心耿耿的辅佐你。」
萧景翊眼里闪过惊喜。
「怀夕,你能理解朕的苦衷就好。」
他激动的握着我的手,「虽然后位给了凤鸣歌,但朕的心里只有你!」
「朕已经拟旨了,凤鸣歌封后大典之后,朕便封你为贵妃。朕要你做朕最宠爱的贵妃!」
我挣脱萧景翊的手,「可是,我不愿。」
「为什么,你当真喜欢牧云珩!」
萧景翊恨恨的瞪着我,眼底却有隐匿的惊恐。
「我当真喜欢自由。」
7
萧景翊走了。
即便如今他贵为当今天子,拥有至高权利,也给不了我自由。
成为皇帝的女人,注定只能在四四方方的宫墙中寂寥一生。
我依旧被软禁着,不过他到底舍不得委屈了我,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
甚至宫里已经有了传言,我即将被封为贵妃。
萧景翊到底心软,没有一意孤行直接下旨,他在等我点头,他在给我最大的尊重。
我倚窗遥望,深宫寂寞,这样的夜太冷。
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
倘若我入宫后没死,只怕也逃不开「无泪痕」的局面。
我正暗自寥落,一道黑影却突然从天而降。
我捂嘴轻笑:「堂堂镇远大将军,还有翻墙爬窗的爱好?」
牧云珩稍微咳了咳,才道:「听闻白日里凤小姐来了,你……可有受委屈?」
我有些心暖。
「将军大人倒是消息灵通。」
「追随陛下多年,自然也有些耳目。」
「这些话,也是能叫我知道的?」
「若是你,便无妨。」
我暗暗的打量隐于黑暗的男人,「将军大人夜探深闺,可是担心臣女?」
「确实担心……」牧云珩有些羞涩,片刻后才道,「担心……未来的夫人。」
我低头浅笑:「陛下……尚未赐婚。」
「无论陛下赐婚与否,无论将来在下能否有幸与姑娘共度余生。姑娘既然在大殿上开口了,我便认了。生死不论,你便是我的妻。」
牧云珩走出阴影,坚定的走到我面前。
方才那番言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的脸上还有羞敛的暗红。
月光之下,素日硬朗的轮廓仿佛染上如水的柔光,温润的不可名状,给我可靠的安心。
「牧云珩,我可不可以误会你喜欢我?」
「偶尔误会一下没关系。」
牧云珩沉默了良久,才平静的凝视我。
「我……确实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8
算起来,我和萧景翊纠缠了十余年,和牧云珩也算认识了十多年。
只是过往,确实交流不多。
牧家因乱臣之名,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年幼的牧云珩被萧景翊看重,在华妃尚未生子之前求情留了下来,成为自己的玩伴。
牧云珩感念萧景翊知遇之恩、救命之情,始终对他一片拳拳真心,赤忱以报。
萧景翊征战沙场,牧云珩就是他最坚固的盾,最尖锐的矛,为他所向披靡。
战场上刀剑无眼,好几次都是牧云珩豁出性命拼死将萧景翊带了回来。
我对牧云珩的印象是无所不能。
他总是满身鲜血,却坚定的把萧景翊带到我面前,郑重道:「叶医生,赶紧看看殿下,他受了重伤。」
然后,同样重伤的牧云珩总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仿佛完成自己的使命,仿佛自己的生死病痛并不重要。
我是在医官闲聊时听闻牧云珩满身是伤,却从不叫喊闹疼。
军队药材医官有限,他总是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实在难熬,才取些药材,安静疗伤。
我知他与萧景翊素来形影不离,萧景翊伤的这样严重,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后来,但凡是给萧景翊的伤药,我总叮嘱给牧云珩送一份。
当时的自己不为其他,只为他护着的是自己最爱之人。
只是没想到当初的一点「顺便」,却叫他上了心。
果然,吃惯苦的人,只要一点甜就能弥补所有慢待。
牧云珩将一个通体洁白的玉哨递给我,正色道:「宫里人心诡谲,凤相为了女儿成功封后,只怕会对你不利。」
我摩挲着玉哨:「这是?」
「危急关头,吹响它,我便来救你!」
我心一阵温暖流淌。
「可我眼下被困深宫,你如何相救?」
牧云珩难得露出些傲气:「我到底是镇远大将军,宫里也有自己的人。」
「那倘若……围困我的是萧景翊呢?」
牧云珩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倘若你不愿,便是违逆了陛下,我也拼死相救。」
「然后,我自会向陛下负荆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牧云珩一脸纯粹的诚挚,甚至诚挚的有些傻气
我却有些坏心眼的步步紧逼。
「若是得罪了陛下,这十余年的战场杀敌的功绩,这满身的伤痕,还有牧家名誉的恢复……可就都没了。」
牧云珩字字珠玑:「倘若能全叶姑娘所愿,云珩亦无悔。」
我看着牧云珩直白的执拗,有些愧疚的不安。
明明是我把他推到这步境地的。
我的脱困之举,他却当了真。
最开始心里那些先成亲再和离的算计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样好的人,我突然有些舍不得。
9
我所在的宫殿离主殿较远,萧景翊铁了心不让我知道宫里的消息。
只是封后毕竟是国之大事,便是我出不了宫门,隔着窗,也能看到满宫通红。
明日,凤鸣歌就要成为皇后了。
曾经,萧景翊也说要我做他唯一的妻子。
可是漫漫征途,到底事与愿违。
我悠然闲适的安静看书,在宫里软禁了月余,自己的性子倒是越发恬淡了。
我自嘲的想着,莫不是萧景翊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习惯。
习惯深宫寂寞,安心当他的贵妃。
只是他终究想错了。
不自由,毋宁死。
倘若梦境中的经历是真的,那么当了贵妃的我多半不是病死,就是抑郁而终。
满宫热闹非凡,我倚门眺望,却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明日就要举行封后大殿,陛下这时候来做什么?」
萧景翊好像喝了酒,走路跌跌撞撞,一头撞进我的怀里。
我忙扶住他:「陛下,您喝多了。」
萧景翊紧紧的拽着我,眼眶通红:「怀夕,是我负了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我也不想封凤鸣歌为后,但是我没有选择啊!」
我低眉不语。
凤相三朝元老,把持朝政多年,朝堂中多是他的门生党羽。
萧景翊顺利继位,少不了和这位权臣交易。
不过,与虎谋皮。
萧景翊自言自语:「你比谁都清楚,我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多艰难,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坐上这个至高之位,你怎么就舍得离我而去呢!」
我温柔的轻抚萧景翊凌乱的头发,轻声道:「我知你这一路以来的艰辛。可是萧景翊,再难,你也不能用忠臣良将的血为自己铺路。」
萧景翊僵硬了片刻,突然清醒了许多。
他目光灼灼的瞪着我:「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就这因他们,你和我离心。」
我平静的看向他:「明太傅一生清廉,忠肝义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你怎么忍心用他的死为自己铺路。」
萧景翊瞪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叶怀夕,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
「明太傅确是深明大义的君子,正因为他是正人君子,他的死才能引起百姓的逆反,引发朝堂的动荡。他不死,我如何借舆论推翻太子。」
我冷眼望向曾经的爱人。
或许在追名逐利的路上我们早就形同陌路了。
「所以你逼死了他?」
萧景翊不愿与我对视,他看向远方,声音冷漠。
「是他成全了我……」
一位光明磊落的纯臣,到头来,却用自己的死成全帝王党争。
10
「那我父亲呢,也是为了成你全?」
萧景翊身影有些晃动,不过他很快握紧了拳头。
他冷眼看向我:「怀夕,你终究是怨我的。」
「我当然怨你,我父亲救你是事实,可他死在四皇子安排的杀手手上,也是事实?」
萧景翊不可置信的瞪着我。
「你怀疑我,叶怀夕你居然怀疑我!」
「我萧景翊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对你的父亲痛下杀手!」
我平静的看向他:「你或许没有动手,可是萧景翊,我父亲的死,你收益最大。不仅借此削弱四皇子的势力,还成功收编了父亲手下的将士……」
「所以,你其实早就恨上了我?」
我摇摇头:「我不恨你,真的。」
我相信萧景翊没有杀我父亲,但是看着重伤的父亲,他是选择及时救治,还是选择将父亲的死变成攻击四皇子的利刃……
我不敢去想。
「谁是谁非我已经无心探究,更无权置喙你的所做所为。」
「萧景翊,我只是害怕,皇权帝位把人变得面目可憎,我们都不是曾经的我们了。」
萧景翊沉默了良久,才道:「怀夕,我们都长大了……」
「那陛下会成为一个好陛下吗?」
「会!」
「倘若陛下成为一个爱名如子的陛下,那就不枉费明太傅和我父亲之死了。」
「萧景翊,放我走吧。」
「宫里的人,太冷漠;宫里的夜,太漫长。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了,就成全我吧。」
「我不!」
萧景翊突然掐着我的腰逼我对视。
「叶怀夕,为了逃离我,你可真会选啊!」
「你选谁不好,偏偏是牧云珩!」
「倘若是别人,朕杀了便是,可偏偏是他!牧云珩满身伤痕皆是为朕而受,你就是笃定朕不会伤他。」
「可是为什么,你们明明是我最信任的人,却要一起背弃我!」
萧景翊的眼底有些癫狂,他跌跌撞撞的把我推到在美人榻上肆意亲吻,疯狂掠夺。
「怀夕,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孤寂的深宫之中!」
我的挣扎推攘萧景翊一概不管,他疯狂的亲吻,甚至冲动的扒下我的衣衫。
肩膀裸露在外,夜风中微微颤栗。
萧景翊原本毫无顾忌的索取,却在看到我胸前狰狞的伤疤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的抚摸已经结痂的疤痕,怔怔道:「疼吗?」
「伤口已经不疼了。」
萧景翊沉默的帮我拢好衣衫,系紧了腰带,平静的起身离开。
「你们两个,是真懂得怎么拿捏我……」
11
我身上的伤,也是为萧景翊所受。
那次他被困敌军陷阱,若不及时送药定然命丧黄泉。
为了救他,我毅然决然带着药材进入陷阱,又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身为盾,挡下这致命一击。
重伤之际,我没有半分后悔。
为所爱而死,也算死而无憾了。
那一战损失惨重,昏迷前我看到牧云珩带着战士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
我们身上的伤,无疑不是告诉萧景翊,他的至高之位,是我们豁出命换来的。
第二日的皇宫锣鼓喧天,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我不禁想到那位绝美的凤家嫡女,虽然不知她为何不愿为后,可终究还是嫁了。
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却还是被权利裹挟着成为夫妻。
我想着今日是帝后大婚,应该能睡个好觉,却不想还是迎来不速之客。
凤鸣歌连婚服都没换,直直冲进我的卧房。
「叶怀夕,你为什么不争,为什么要逼我做什么劳什子皇后!」
「我都已经成了皇后了,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凤鸣歌眼底满是疯魔,她冲上来对我又打又踢,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为什么」,字字句句表达着心中不愿。
「皇后娘娘,您冷静一点,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
「皇后,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皇后。不过是个牛鼻子臭道士的胡言论语,就合该陪上我的一生!」
「我大喜的日子,却是他的忌日……哈哈哈哈……」
凤鸣歌真疯了,又哭又笑大吵大闹……
只是那满身的悲伤,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更显悲凉。
听说,凤鸣歌有心仪之人,甚至早与那人私定终身。
可惜,凤家嫡女身负天命,注定是要做皇后的。
她出生时一位道长曾言她是皇后命格,能保凤家百年兴盛。
因此,凤鸣歌的一生就被束缚在「成为皇后」的桎梏里。
可在她既定的人生里,却偏偏遇到那个意外。
从此,两心相许,只求长相厮守。
偏偏天不如人愿,凤相扶持萧景翊一步步登上帝王之位,条件就是封自己的嫡女为后。
最后,凤鸣歌果然成为了皇后,却是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
凤相挟持了凤鸣歌的心上人,逼她成婚;
为了乖女儿安心做皇后,好好为凤家谋利,甚至在大婚之夜用那人的鲜血为凤鸣歌铺路。
知道真相的凤鸣歌疯了,她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
凤鸣歌绝望的看着我:「既然我得不到心中所爱,那他也休想如愿!」
「来人,按住她。这大婚之夜只有他的血多无趣,也该有你的才对。」
「我和他,这辈子注定得不到心中所爱,这才公平。」
「哈哈哈哈……」
我被三五个婆子钳制动弹不得。
凤鸣歌拿出匕首在我手腕划出一道凌厉的口子,仍由鲜血直流,染红了她的裙摆,最后和嫁衣融为一体。
鲜血的流逝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消散。
她在我耳边自怨自艾,反反复复不过四个字——爱而不得。
凤鸣歌见我疲软的无力挣扎,才让人放开我。
「我的封后之路伴着他的鲜血,他的登基之旅也充满你的,多好啊……」
凤鸣歌,果然已经疯了。
她见我面无血色,孱弱不堪,才带着婆子离开。
临走前,她还命人锁死了门。
她说,那人死的孤苦,我也该走的绝望。
我平静的躺在地上,浑身无力,曾经的种种如走马灯似得在眼前流转。
明明,我既没有当皇后,也没有成贵妃,怎么就还是死了呢。
我不甘心啊。
我摸索到袖袋中的玉哨,挣扎着放在嘴边,努力的吹响……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意识消散之前,我仿佛看到有人踢开了紧闭的房门,朝我冲了过来。
似乎,是两个人。
12
再次醒来,我在一座陌生的屋子里。
虽然布置简单,却干净整洁。
一个圆圆脸的小丫头一脸惊喜:「夫人,您醒了?」
夫人?
「这里是?」
「这里是将军府啊,您稍等,我去叫将军来。」
还不等我言语,小姑娘就欢脱的跑了出去。
原来,我出宫了;
所以,他放过我了;
庆幸,我还活着。
不过片刻,牧云珩便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样,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一脸关切,我却有些不自在。
「后来……怎么样呢?」
他知我问的是萧景翊和凤鸣歌的后续。
「皇后被暂时软禁了起来。」
暂时?
也对,有权倾朝野的亲爹凤相作保,凤鸣歌终究不会受到过份惩罚。
「至于陛下……他选择成全你。」
牧云珩停滞了好久,才涩然的开口。
「陛下还是很在乎你的。」
我疑惑的看向牧云珩。
他偏过头,看向远方。
「那日我和陛下一起冲了进去,看到浑身鲜血满脸苍白的你,陛下痛苦不已。」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样绝望的陛下了。上一次还是牧野之战你冲进陷阱送药,又以身挡箭。」
「陛下,是真怕失去你。」
我明白,正是因为重视,才舍不得伤害,才会为了保全我将我送出宫。
「可惜我同他,终究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我看着一直为萧景翊说话的牧云珩,微微浅笑。
「那你呢?」
「我?」
「我吹了好久的哨子,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
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自己和他,毕竟不算太熟。
「其实……我知道,那日在大殿上求陛下赐婚,你有别的打算。」
我怔怔的看向床边端坐的男子,自嘲的笑笑。
毕竟是征战沙场的铮铮铁骨,我这些小女人的心思他如何勘不破。
「我知你想借我之名逃离皇宫,我愿意成全。」
「如今陛下并未下旨赐婚,你若是不愿,大可清清白白的离开,我绝不强留。」
我饶有兴趣的盯着信誓旦旦的男人。
「那为何方才的小丫头唤我『夫人』?」
「我……这……不是……」
牧云珩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我从未带女子回府,是他们误会了。我这便去肃清府里的口舌。」
见他欲起身,我忙拽住他,又问:「那又是谁说我既然在大殿上求了,便认定我为妻子?」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牧云珩才坚定的开口。
「我这样的人,只怕没有姑娘愿意嫁,叶姑娘肯嫁已经给足了在下脸面。」
「既然如此,为何我软禁宫闱之时你又三番五次的探望,多次相助?」
「姑娘身份尴尬,在宫内难免遭人为难,我只是……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看着真挚执拗的大男孩:「你为我思量繁多,却没为自己考虑过?」
牧云珩怔怔的望向我。
「你的心意,我如何看不懂;可你,却不懂我的心。」
13
我失血过多,在将军府修养了小半月才彻底好起来。
牧云珩这院子小巧素净,只几个婆子并两个小丫头,还有三五个扫洒的奴仆。
他说,反正孤零零一个人,太大的院子也无用;加之常年驻守边疆,没必要养那么多人。
我以为他拼死赢回来的战功,是为了光复牧家。
他却说:「名声这东西,你在意,它就是枷锁,你若不在意,它不过一阵风。」
我微微浅笑,这个人,倒是比我想象的通透。
但我还是自作主张添置了一些树木造景,好歹有些将军府该有的模样。
牧云珩只放手让我折腾。
隐约间,我觉得他还有些欢喜。
我亲手在自己住的屋子外种了一个玉兰,正忙活着,就闻得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原来叶府你住的屋子外,也有一棵玉兰。」
「我曾在朝华宫也种了一棵,只是它留不住你。」
我平静的转身,果然见萧景翊负手而立。
不过半月未见,我却觉得恍如隔世。
「怀夕,你……好些了吗?」
「多谢陛下记挂,臣女好多了。」
萧景翊苦笑:「都称我陛下,果然是生分了。」
我沉默不言,现在的我们,即便相对而立,却也相隔千里。
「怪我,终究没能护住你。」
「都过去了……」
虽然伤我的是凤鸣歌,但逼疯她的却是凤相,而凤相扶持的是萧景翊。
深宫皇权压制,又有几个正常人。
「我曾经很怕你离开,可那日见你那般痛苦,我才惊觉……我更怕你死。」
「所以怀夕,我成全你们。」
「走吧,离开帝都,走的远远的,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吧。」
「我做不到的就让他做吧,我选择了权利,就选择了把自己禁锢在皇宫,我没资格再禁锢了你。」
「可是怀夕,我爱过你,我也只爱你……」
萧景翊走了。
我知道,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再见渺茫。
14
萧景翊走后,我们也启程离开。
牧云珩是镇远大将军,他的职责是守卫边疆;
而我的存在,注定让凤相不安。
我从牧云珩那里隐约得知,自己被软禁在宫里的那些日子,他和萧景翊明理暗里为我挡下不少偷袭暗杀。
原来凤相即便手握大权一人之下,还是会担心我的存在影响到他女儿的地位。
真不知是不是该谢谢他这么看得起我。
马车驶出帝都大门,似乎也把尔虞我诈留在了身后。
我们到底是萧景翊最信任的人。
他直接把兵权交到牧云珩手上,把国家最重要的防线托付给他。
我看着天边的落日,靠着牧云珩的肩膀,感慨道:「真好啊,我还活着;而且,自由了。」
「边境的日子肯定不如帝都舒适。」
「可边境的日子肯定比在帝都自在。」
我们微笑对视,在彼此眼里看到历经艰难后沉淀的温柔。
我们用半生坎坷,换萧景翊一世庇护。
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唯独他,千里江山独眺望,孤城紧闭锁青芒。
再见了,孤独的帝王。
(全文完)
Tướng quân khó gả – Thính Lan
(Nguồ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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