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 – 陈陈
我跟傅高潭表白后,他就被带到了我家。
我爸说:「喊哥哥。」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后妈的儿子。
他表面上是个妹控,私底下却不停折磨我:
「啧啧,会霸凌人的丫头,还知道跟哥哥表白呢!」
他恨我,因为他以为我霸凌了他的青梅。
所以他折磨我,还劝我爸送我去联姻。
可我结婚那天,他又反悔了:「跟我逃吧。」
我笑了:「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啊?」
1
高考过后的同学聚会上,大家玩得很放肆。
吃完饭后,班长突发奇想,提议去唱歌。
一众人乌泱泱赶往KTV,进入包厢后已经十一点钟了。
灯球闪耀,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线。
同桌拿起一瓶菠萝啤,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
「心心,喝点?」
易拉罐的冰镇触感从手心传来,我低低嗯了一声。
刚把拉环拉开,酒罐凑到唇边,包厢房门被人推开。
经理恭恭敬敬走进来:
「请问哪位是江心同学?您哥哥来接您回家了。」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隐匿在黑暗里,气息很冷。
他漫不经心扫视过全场,声音温润好听:
「心心,跟哥哥回家。」
周围传来一阵吸气声。
同桌激动地晃着我的胳膊,露出星星眼:
「江心,你可真是好样的,我单知道你后妈给你捎来个便宜哥哥,不知道你哥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傅高潭!哇塞,那可是惊艳了咱们学校整整五届的男神诶!」
是了,整个一中没人不知道傅高潭的大名。
他只比我高两级,却造就五年神话。
校草级别的颜值,保送清北的成绩,还有温和稳定的性格,让他成为很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高一时,我们班上好多女生去高三部假装偶遇。
今天再次见到真人,一个个鼓起勇气要联系方式。
傅高潭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我很乐意为学弟学妹们解惑答疑,不过我出门走得急,忘了带手机。等到家后,让江心把我的微信推给大家。」
他把问题抛给我。
我只好点点头。
他瞥我一眼,伸出手:
「妹妹,回家,别让爸妈等急了。」
那只手比冰镇啤酒更凉,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傅高潭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跟同学们笑着道别。
直到我们走出包厢,身后依然传来不少人充满艳羡的讨论:
「好羡慕江心啊,家里有钱还有一个宠她的哥哥,凭什么好日子都让她一个人占了……」
门刚合上,傅高潭随手拿起一瓶矿泉水,全部浇到我的头发上。
水珠顺着发丝滑下,弄花了脸上的淡妆。
他眼中的嫌恶越发鲜明,扳起我的下巴用力揉搓:
「和狐朋狗友来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化妆、喝酒、夜不归宿,打算卖多少钱啊?」
「身上又臭又骚,道德接近于无,不要脸。」
每一句话都像尖刀插进我的心脏。
傅高潭一手拽住我的头发,一手擦去我唇上的口红。
力气很大。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他吃痛,毫不留情地甩开我,顺势扇了我一巴掌,骂道:
「养不熟的贱狗。」
我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勇气,咳出喉咙里的血丝:
「是,我是狗!但也不是你养的狗!我要嫁到周家,我要死在外面……永远不要看见你!」
叫声嘶哑难听,穿透力极强。
相信没有人听不到我的嘶吼。
我还要什么名声。
我还要什么生活。
这一生已经够烂了,让泥潭早点淹没我吧。
傅高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间凝结着阴郁的寒冰。
皮鞋往我身边移动,我以为又要挨揍,下意识蜷缩在角落。
谁知,他的手慢慢落在我的脖颈上,向下移动,温柔得像情人间的爱抚:
「又在勾引哥哥了,真下贱。」
2
我没有勾引他,我只是喜欢他。
像那些烂俗的青春伤痛小说一样,一个人在最低谷时,遇到了保护自己的人,然后无法自拔地爱上他。
十四岁那年,妈妈因病去世。
我爸获得了家里所有财产,急功近利,把价值千万的遗产投入一个垃圾项目,最后果不其然打了水漂,还欠下一笔高利贷。
我爸吓坏了,连夜出国避难。
他没有带上我。
我一个人住在空旷的房子里,水电全部切断,值钱的家具被债主搬空。
其中有一个债主来得晚,什么都没抢到,也逼问不出来我爸的下落,干脆叫他女儿来打我一顿。
那个女生叫田姚,和我同班同学。
从此以后,她找到了一个新的出气筒。
在教学楼顶,在公共厕所,在教室角落。
只要她愿意,随时随地能扇我两个巴掌:
「贱狗,谁让你欠了我家钱?赶紧叫你野爹把钱还上,否则,我就把你卖到红灯区天天接客!」
痛苦,麻木,我被逼到天台边缘,只差一步就能解脱。
楼下是万丈深渊,对我来说却是即将到达的天堂。
这时,田姚的手机响了。
她扔开甩棍,笑眯眯按下接键听:
「哥,我学习呢,放学后一起回家啊!」
「什么?你现在在我教室?嘿嘿,你猜猜我在哪儿,要是找到我了我就陪你去吃饭。」
天台风声呼啸,我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人具体说了什么。
只能听到隐隐的笑意和宠溺。
田姚挂断电话,夹起烟蒂,在我额头处捻灭:
「算你运气好,今天先饶了你。」
她下楼,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鲜血流了一手,染湿蓝白校服。
半个小时后,又有人来了天台。
他询问:「这位同学,你有没有见到……你怎么哭了?」
他想走过来扶起我,我拼命挣扎,用头发遮住满是伤痕的脸:
「求你,求你不要管我!」
他的脚步止在几米之外:「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我不理他,他便说玩笑逗我开心。
整整半个小时,他都在安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为什么要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知道,只记得第二天学校轰轰烈烈开展了「拒绝校园暴力」活动。
听说是某个很厉害的学生组织的。
田姚不敢顶风作案,而且在三个月后出国留学。
我爸也回国了,拉来一笔不小的融资,暂时解决经济危机。
他尽力弥补我,我却从此患上神经衰弱,整夜整夜失眠。
无数午夜梦回,都定格在烟头炙烤皮肤的那一刻。
还有那个男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叫傅高潭,你要是很绝望,就来找我。」
我没有去找他,他的好,我始终记在心里。
因为他,我对生活燃起了希望。
中考后,我考上一中。
整整两年没见,傅高潭依然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他是学生会会长,于是,我打破脑袋挤进学生会。
傅高潭注意到我,问了我不少问题。
聊到初中生活时,他问道:「你是七年级三班的,认识田姚?」
伤疤又在隐隐作痛。
我全身战栗:「认识。」
「关系好吗?」
「不好。」
傅高潭敲敲桌子,笑意不达眼底:
「果然是这样。」
每次和他聊天,他都能轻而易举左右我的情绪。
而我心脏里的爱意满得快溢出来了。
在情人节那天,我鼓起勇气表白。
傅高潭穿着一身白衬衫,比天上的月亮还亮。
眸子如海,几乎把我沉溺其中。
听完我的告白后,他无声地扬起唇角:
「我明天再给你答案,今晚做一个好梦吧。」
第二天,我收到傅高潭的回应,开心赴约。
却在餐厅里见到了他、我爸,还有一个陌生女子。
我爸满面春风,拉着我的手入席:
「心心呀,爸爸给你找了一个新妈妈,这是高潭,你叫哥哥,咱们以后就成一家人了,一定要相亲相爱。」
傅高潭和我握手,如毒蛇露出蛇信子,把我再次拽进深渊:
「妹妹,听说你在学校里很调皮,做哥哥的一定会好好管教你。」
3
傅高潭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妹控的模样,对我百依百顺。
每当有人对这段半路出家的兄妹情表示羡慕时,他总是笑道:
「心心从小被宠着长大,脾气无法无天,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让她,还有谁能让她?」
背地里,傅高潭总是对我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
「像你这种不学无术的蛀虫,活在世上简直是浪费空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被我当成一束光的人,这会儿竟然把我贬得一无是处。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是他讨厌我爸,连带着讨厌我。
世界上没有爱我的人,全是恨我的人,包括我爸。
继母是我爸的白月光,我爸爱屋及乌,早已钦定傅高潭做接班人。
如果我跟他撕破脸,他会把我扫地出门。
那天,我爸和继母度蜜月,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傅高潭出门找朋友聚会。
半夜三更,我打算睡觉,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找他。
他说他喝醉了。
但我刚到那里,服务员把我挡在门外。
家里的司机掉头就走,傅高潭故意不接电话,我知道这是针对我设好的局。
他料准我无力反抗。
春寒陡峭,我坐在台阶上,眼睫上结满露水。
手指冻得青紫,尝试一遍遍拨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傅高潭把我拉黑了,我想打车却发现我身无分文。
直到一个人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这是傅高潭的号码,你找他?」
我抬眸,和这个浑身带着霜雪气息的男生对视。
他的瞳孔幽黑,能吞没月光的那种黑。
我点点头,艰难道:「我要找我哥……」
男生把我拉起来:「进去说。」
服务员想阻拦,他一个眼刀扫过去,没人敢多说话。
男生掏出手机,摁下一串数字:「傅高潭,在哪个房间?」
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
「302啊,不是早订好了吗?」
男生挂断电话,问我:
「是你哥的声音吗?」
傅高潭的声音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见我默认,男生把我带到302。
一股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浓郁的酒气。
傅高潭和一堆人推杯交盏,桌子上堆满酒瓶。
有人招呼我身边的男生:「周缙迟到了,自罚三杯——啧,还带了个姑娘,你对象?」
所有人停下手中动作,朝门口看齐。
傅高潭慢悠悠放下酒杯。
凤眼垂下,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除了泛白的指节暴露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周缙开口道:「在酒店门口遇到的,她来找她哥。」
「对,我妹妹来找我。」
傅高潭笑着离席,揽住我的肩膀,酒味弥漫在鼻息间:
「是不是想我了?果然离了哥哥一刻都不行。」
他把我按到他身边的座位上,一点一点诉说我是如何仗着他的宠爱横行霸道。
说我欺负同学,最后靠他摆平。
说我天性放荡,见一个爱一个。
有人笑着调侃我:「没想到小妹妹看上去老实,实际上还挺野。」
我咬紧牙关,打开傅高潭扣住我肩膀的手:「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出去一趟。」
盥洗室的镜子明亮,更清晰地映出我的不堪。
灯光一闪。
傅高潭从后背抱住我,轻笑:
「江心,你是不是在勾引哥哥?」
4
我推开他,反被箍得更紧:
「我没有!你不是我哥!」
「你没有?」傅高潭从口袋里抽出来一叠信纸,砸到玻璃镜上,「这些恶心的东西是谁一字一字写下的?情人节那天,是谁打算往我身上扑的?」
我给他写的情书成为罪证,一腔孤勇成了笑话。
傅高潭浑然不觉,强行扳过我的脸:
「啧啧,会霸凌人的坏丫头,还知道跟哥哥表白呢?可惜你这种恶人,就该永远待在地狱里。」
他捏住我的下巴,肆意妄为。
巨大的绝望笼罩我:「傅高潭,你是我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傅高潭冷笑:
「可你是个贱人,哥哥要惩罚你。」
争执间,我慌不择路踢中他的裆部。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骂道:「江心,你敢跑试试?老子弄不死你!」
额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
我手心满是冷汗,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又不知道撞上了谁:
「求你,帮我报警……」
一股霜雪的冷意笼罩我,我却记不清那天的后续。
只知道后来傅高潭办理住校,然后迎接高考,每个寒暑假都没回家。
我也才知道。
原来傅高潭讨厌我的理由,是因为他认为我霸凌了田姚。
直到此时此刻,我高考结束的日子。
他却突然回家,逼我嫁人,逼我联姻,企图再次把我拖进深渊。
思绪被拉回。
傅高潭骂我下贱,我死死地瞪着他:
「对,我下贱,你眼巴巴地来找我,就很高尚吗?」
傅高潭词穷,随即用力掐住我的喉咙。
他说:
「我在行使正义的权力,我没有错。」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霸凌者,别以为你有联姻的价值万事大吉,周缙可怜你,才愿意跟你见一面,不过是可怜一只狗,早晚有一天,他会看清你的嘴脸。」
傅高潭说服了自己,松开手,居高临下俯视我:「明天就是谈条件的日子,期待你身败名裂。」
所谓的细节由他一手操持,他想彻底摧毁我。
却不知,我本就千疮百孔。
5
次日,我被架到现场。
江家这边的代表无一不是谨慎细微,每人小心翼翼。
毕竟两家实力相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江家几次濒临破产边缘。
和周家联姻一事,他们抱着赌博的心理。
【江心,我在你的西南方向,如果不想跟你家人待在一起,可以过来找我。】
手机振动,收到一条消息,是周缙发来的。
我偷偷往西南方向望去,他站在角落,却丝毫没被别人抢去风头。
吊灯的光倾泻在他身上。
周缙主动朝我走过来。
和想象的冰冷触感不同,他的手温暖干燥:
「不要害怕,合约协议的事情让律师去谈,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促成联姻。」
周缙看出我心中忐忑,主动缓和气氛。
「谢谢。」我讷讷开口。
他问道:「你身上的衣服首饰是你自己选的吗?」
我摇头。
他看出了江家,或者说是我的窘迫。
生母留下的珠宝首饰早被我爸卖光,零星剩下的几件成了继母的收藏。
傅高潭巴不得看我出丑,更不可能为我好好置办一身行头。
见我沉默,周缙明白了。
他让佣人带我去更衣室换衣服:
「如果你身上的衣服是你喜欢穿的,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不是,我想给你更好的。」
我心头一颤,随即黯然。
我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吗?
换好衣服出来,发现周缙在更衣室门口等我。
他站得很端正,手里拿着一个首饰盒。
「这是?」
「这是我祖母的遗物,留给未来孙媳妇的。我觉得很衬你,随手给你带来了。」
说罢,他打开木盒。
里面是一件帝王绿翡翠手镯。
即使我不懂玉石,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这么贵重的物品,我不能收。」我推辞。
谁知,周缙动作温柔却强硬:
「收下吧,这翡翠和你有缘,这是……家里人对你的偏爱。」
手镯套在手腕处。
沉沉的,很扎实的感觉。
这只手镯晃了很多人的眼。
傅高潭成了所有人里眼睛最红的那一个,偏偏还得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鼓掌道:
「哇,妹妹,这只镯子跟你真配呀。」
我爸喜不自禁,偷偷问道:
「周缙看上你了?」
我挣开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傅高潭时刻关注这边的动静,我爸话音刚落,他走过来安慰:
「爸,您别生气,妹妹不懂事,我替您管教。」
傅高潭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洗手间。
灯光很亮,衬得他更加阴郁。
他抵住我,手指在柔软的绸缎上摩挲:
「换了件新衣服,很漂亮嘛。」
「是不是跟周缙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主动的还是他主动的?」
「一件衣服都能让你主动献身——妹妹,你的身体真廉价。」
傅高潭恨不得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
在这种情况下,自辩无用。
于是我仰起脸,冷冷地扯出微笑:
「我喜欢周缙。」
「他给我衣服,给我应有的尊重。所以,我想要他。」
傅高潭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
「恶心!不是向哥哥表白就向野男人表白,离了男人你活不了了?」
他焦灼地走来走去,仿佛这行为能够疏解内心的不安,嘴里依然在骂:
「周缙是什么人?你又算得上什么东西?骗骗别人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脸颊很疼,我用舌尖顶顶肿起来的皮肉,突然大声笑起来:
「哥哥那么急,是不是爱上我了?」
6
我倚着墙壁站起来,不屈地盯着他,眸子里闪着怨恨的光。
傅高潭被这个眼神刺痛,蓦然慌乱起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闭嘴,贱人!我不可能喜欢上你!」
手劲很大,我几乎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眼珠充血凸起,扬起的嘴角却根本压不下去:
「周缙,救我……我哥哥要杀了我……」
五米之外,周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不由分说冲上来,分开我们两人。
他将我护在身后,一脚飞起,活生生将傅高潭踢到走廊。
周缙回过头看我。
我编了个理由,企图搪塞过去:
「我哥哥突然反悔,不想让我嫁到周家。因为他觉得我会凭借你的权势跟他争家产。继母和他一向都不喜欢我,你知道的。」
周缙从口袋掏出手帕,轻轻贴在我脸上。
皮肤传来的肿痛被清凉感压下去,我偏开头。
「是不是我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
「没……是我不太习惯。」
自从妈妈去世后,落在我身上的都是各种疼痛。
被皮鞋踢中时是闷闷的钝痛。
被烟头烫伤时是尖锐的刺痛。
一件一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轻柔的触感让我觉得不真实。
周缙说道:「如果觉得难以忍受,可以推开我。」
但我没有抗拒这份好意,安静地看他用手帕沾了水,然后贴到我脸颊上做冷敷。
傅高潭从地上爬起来,目眦欲裂。
周缙打断他的话:「傅高潭,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不会容忍别人欺负她,即使你是她哥哥也不行。」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痛了傅高潭的心脏,抹了一把额头的血,冷嗤道:
「未婚妻?说得可真好听,我怎么不知道堂堂周大少爷有了捡破烂的习惯?带这种女人回家也不嫌恶心。」
他指向我:「你知道这个女人犯过多少贱吗?她天生是泥坑里的蛆,劝你别做救世主的梦。」
我抿唇。
周缙却牵起我的手,如同抓住了稀世珍宝:
「或许我无法成为救赎她的人,但至少不会像你一样把她踩得稀碎。」
宴会散场,无数人往此处涌来。
傅高潭的视线凝固在我们相执的手上,没有憋出第二句话。
良久,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开始坦白。
从江家的败落开始,债主络绎不绝地逼债,田姚对我施暴,以及傅高潭救赎我、我又爱上他的全部过程。
周缙安静听着,没有打断我。
从始至终,他没露出一点鄙夷不屑的表情。
我停止叙述,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会嫌我下贱、会毫不犹豫让我滚吗?
即使会,我也不会有半点伤心。
因为,没有人该天生做救赎别人的圣母,太累了。
「江心,为什么又在流眼泪?」周缙叹气,帮我把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或许我无法真正解救你,但我会竭尽全力爱护你。」
「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7
订婚宴定在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
先办我的升学宴,再办订婚宴。
我问周缙为什么不一起举办。
他说,想让我高高兴兴享受整整一天属于我自己的荣耀。
不作为谁的妻子,不作为谁的女儿。
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他爱的人。
我看着手机中那个高出预料之外的分数,颤声道:
「谢谢。」
宴席上,周缙揽着我的手臂,把我介绍给许多前所未闻的大人物。
许多人朝我投来探究的目光,我不再闪躲,按照礼节微笑回望。
这是两个月前的我从不敢想象的场景,原来,我也可以好好和别人交流。
周缙站在我身侧,为我挡下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半个小时后,一个服务生对周缙低语几句。
周缙凝眉,对我说道:
「有点突发情况要处理,我去去就回。」
临走前,他有些担心。
我摇摇头:「我能应对好,不用担心。」
周缙前脚刚走,傅高潭后脚拦住我。
我放下酒杯:「有事?」
我不想看到江家人,所以周缙把他们的座席安排到最外面。
正常情况下,傅高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除非,他特地来找我。
「江心,你玩真的?」他的声音蕴含太多怒气,毫无理由地将我裹挟其中。
我往后退:「是,我爱上周缙了,我要嫁给他。」
真可笑,当初是他劝说我爸送我联姻,如今又假惺惺地质问。
我甩开傅高潭,他反手攥得更紧。
碍于客人还在,我没敢做出大的动作幅度,于是,傅高潭强行把我拖到江家人那桌上。
包间里坐了很多人。
我爸和后妈都在,挂出一副温情却虚假的笑容:
「乖女儿快要嫁人了,以后陪爸妈的日子就少了,趁咱们一家人都在,好好聊聊天,来,心心,过来。」
我想推开包厢的门,纹丝不动。
傅高潭愉悦地笑起来,呼出的热气钻进我的耳朵,泛起一阵黏腻的恶心感:
「别费劲了,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强行扳过我的肩膀,把我按在椅子上。
后妈笑意盈盈,用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在盘子上敲了敲:
「咱们家要办两件大喜日子,双喜临门呀。」
我看向她平坦的小腹,以为下一秒她宣布自己怀孕的消息。
谁知,一道甜美的女声响起:
「好久不见,心心。」
8
这张脸,这条声线,哪怕我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田姚。
五年不见,她依然漂亮得张扬,桃花眼上挑,笑意冲淡了曾经的凶悍。
仿佛是多年的老友叙旧,而不是霸凌者与受害者。
「田姚……」
「是啊,没想到心心还记得我,我们俩初中时关系可好了。」
田姚亲昵地和我打完招呼,转头对我爸解释。
我爸满意地点头:
「老田家的丫头性格就是好,江心有你当好朋友,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好了,你是高潭的女朋友,马上就能嫁进我们家,到时你和心心姐妹俩肯定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原来如此。
傅高潭所说的惊喜,原来是他的好青梅田姚要嫁给他、当我的嫂子。
我攥住手掌,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也浑然不觉。
想杀了傅高潭,再杀了田姚,让这对欺人为乐的恶人去死。
后妈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样,佯装关心:
「心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马上就要成为新娘子了,可不能在这时出岔子。」
傅高潭唇角带笑,接话道:「爸,妈,我看妹妹累了,这样吧,我送她回房休息。」
他拉拽我,仿佛随手拽起一只破布娃娃。
我挣扎,拿起酒杯,把杯子里的液体全部泼到他身上:
「你别碰我,我恨你!」
然后转过看向田姚:「至于你,该死。」
「江心!」我爸暴怒,痛骂,「你别在外人面前给我丢人现眼!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当年要不是老田家手下留情,你以为今天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心心,你是不是喝醉了?」
见状,田姚眼里闪过一丝嫌恶,顺势过来扶我。
那双素白的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如噩梦重现。
我一下瘫软在地,冷汗涔涔。
我爸脸色阴云密布,厉声呵斥:「你闹什么鬼样子?赶快起来跟你哥和你嫂子道歉!」
「叔叔,您别着急,心心可能是太激动了,我们初中关系那么好,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也情有可原。」
看,田姚装得那么温柔体贴,那张恶鬼的皮囊掩盖在面具之下,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凭什么所有心理负担都由受害者承担?
那些霸凌者却能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轻飘飘走到我面前说一声「好久不见」?
我仰视田姚,忽然一笑:
「整个初中时期,我最怕的人就是你。你叫人扒光我的衣服,把冰水往我身上泼。」
「为了逼债,你扬言要把我卖到红灯区,如果不是班主任发现我缺课,把我追回来,相信我现在应该在卖身吧?」
「田姚,你装出这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嫌恶心?」
田姚脸色煞白,像是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傅高潭脸瞬间黑了。
他暴怒:「你胡说!田姚怎么可能欺负过你?是你霸凌的她,她明明被你逼到出国留学!」
我淡定地看他跳脚。
可笑。
我对他解释过,我没有霸凌田姚,没有逼她出国。
可傅高潭是怎么说的?
他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家欠了田家那么多钱,搞断了人家的资金链,还逼人家出国谋求生路,这不算霸凌?
从此,我再也没有跟傅高潭解释过什么。
如果我早知道他和田姚是青梅竹马,根本不可能会把他视为救赎我的明灯。
直到今天,这一对狗男女欢聚一堂。
「江心,你解释清楚!」
他继续纠缠我,还没等我说话,包厢门突然被人砸开。
尘埃随风狂舞,丁达尔效应下,我看到世上最令人心动的场景。
周缙来接我了。
9
闹出大动静,其他包厢的人纷纷过来看热闹。
周缙的视线一一略过我爸,傅高潭,然后定格在我身上:
「心心别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走向他。
傅高潭急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在地。
我爸手忙脚乱地接住他,高声骂我:
「江心,你要是敢走,我从此就当没你这个闺女!」
没有迟疑,我走到周缙身边,与他十指相扣。
他扭头朝我一笑,冰雪融化,万物生长: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是订婚礼物吗?」
「不,是祝愿你开启新人生的礼物。」
周缙下命令,助理打开投影仪。
银幕上出现一段令人愤怒的视频。
是初中时期的田姚和她身边的一群小太妹。
她指挥手下对一个女生施暴,口吻粗俗不堪。
好在受害者的脸部和身体被打码,只有田姚狰狞的表情在银幕上跳动。
无视观众脸色纷纭,周缙按下暂停键,慢悠悠道:
「我夫人在初一时被这个叫田姚的女生霸凌过,经调查,发现受害者不止我夫人一人。」
「当年的受害者只有十三四岁。」
「我想,某些人应该能擦亮狗眼,看清所谓的真相了吧?」
傅高潭成了一尊石像,长久地保持沉默。
田姚尖叫,捂住脸往外跑。
周缙的手下抓住她,动作冷酷不近人情:
「田小姐,已有不少受害者在周总的帮助下对您提起诉讼,请您到警察局走一趟吧。」
田姚死也不会乖乖配合,手脚乱飞:
「高潭救我!我没有欺负她们,谁让她们先惹我不开心的!」
我爸在一旁求情:「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算什么霸凌?小周啊,听叔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她吧。」
周缙看我一眼,我点点头。
于是,周缙拍手:「放心,江叔叔,我不会漏掉你的。听说您公司产生不少经济纠纷,这样吧,我把证据提交给法院,让他们帮您理理条理,怎么样?」
我爸也被手下架走,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脏话,可惜无人在意。
包间里只剩下我继母和傅高潭两人。
继母对我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我对她没什么感情和敌意。
挥挥手让她回家。
至于傅高潭,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没想到,在我们抬腿离开的时候。
他居然伸手拉住我的裙摆。
洁白的裙摆被他百般揉搓,染上一抹猩红,傅高潭在吐血:
「江心,别走……我错了……」
他说他错了。
可笑,原来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会承认自己有错。
周缙遮住我的眼:「我记得你晕血,裙子脏了,不要回头。」
我覆上他的手背,很暖,很宽厚,给予我莫大勇气:
「裙子脏了,就换一件。」
我抽出裙摆,把傅高潭的呼唤声抛在脑后。
毕竟,早就结束了。
10
因为我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不好大张旗鼓举办婚礼,于是在我的要求下,我们打算先筹备一个小型婚礼,只邀请各自的朋友参加。
周缙对此百般惆怅。
我亲了他一口,对天发誓等大学毕业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他。
他笑了,拥我入怀。
婚礼那天,我们站在台上交换戒指。
没想到,傅高潭突然闯进来,打乱接下来所有步骤:
「江心,求你不要嫁给他。」
他声音卑微,一如我当年恳求他不要靠近我。
周围一片哗然,有知道其中曲曲绕绕的主动帮我赶人:
「心心,别让这种人污染了你的结婚典礼,赶紧把他赶出去。」
我微笑:「傅高潭,你妈妈现在和我爸离婚了,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参加我的婚礼,请回吧。」
他泪流满面: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妹妹,江心,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以为你霸凌田姚才做出那些错误的事情,我从没喜欢过她,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吃醋。」
「我对不起你,可我爱你。只要你原谅我,我愿意抛下家产和现在所有的成就,只求和你长相厮守。」
「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辈子在一起。」
周缙力气一大,握住我的手腕。
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莞尔一笑:
「保安,请把这个精神失常的人拖出去,然后直接报警就行。」
我不屑于跟傅高潭辩解,搭理他才算我输。
在被拖出礼堂的最后二十米,傅高潭哭,傅高潭闹,露出身上的伤痕,大声嘶吼:
「江心,我惩罚自己了,我知道你曾经很痛,只有我才能懂得你!」
我轻启薄唇:「不。」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但总有人身如冰雪,却选择去挽救身处泥潭的人。
比如,我了解过,初中时期的校园整风运动是周缙向校长提议的。
他之所以这样做,只因为傅高潭回到宿舍后感叹几句:「今天在天台上遇到了被霸凌的小姑娘,没看清她的样子,不过活得挺惨。」
他不知道我是谁,却惦记着校园处每个角落都有可能发生类似的事情,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后来,在傅高潭成为我继兄的第一年,在盥洗室里,他喝多了想强迫我,依然是周缙出面替我解围。
为顾及时我的名声,周缙没有报警,而是朝我爸和继母施压,让他们给傅高潭办理住校。
他把危险的因素隔绝在外,以至于傅高潭赌气提出联姻那一刻,他终于有机会张开羽翼,将我护在其中。
傅高潭拯救我,让我去找他。
而周缙拯救我,是他主动奔我而来。
傅高潭失去力气,狼狈地趴在地上,喃喃自语:
「江心,你别不要我……」
我说:「滚。」
周缙表情淡然,给保安和司仪做手势。
保安会意,把傅高潭架走,司仪继续说词:
「江心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嫁给周缙先生为妻?不管健康疾病、贫穷富贵,你是否都愿意永远地爱他、追随他、陪伴他,直到永远?」
没有迟疑,我回答:「我愿意。」
感谢周缙,让我明白被人爱的感觉,以及教会我爱人的能力。
周缙眼眸微弯,握住我的手:
「我也愿意。」
「我希望江心小姐、我的妻子能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学业优异,事业有成,当然如果不忘记我这个糟糠之夫就更好了。」
他的话引起朋友们善意的哄笑。
我懂得周缙的意思。
就像他曾对我说过,我先是自己,然后才是他的妻子。
未来光明灿烂,我终于迎来了新生。
Giang Tâm – Trần Trần
(Nguồn)
Trang: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