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ảng sáng – Tiểu Thất Tể T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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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 – 小柒崽子

  沈景泽和我订婚那天,他的小青梅跳了海。
  并在网上留下遗言:「你想娶她,那就惩罚你,永远失去我。」
  面对媒体采访,沈景泽牵着我的手,笑容温润:
  「我跟她毫无关系。」
  「我永远爱我的太太。」
  我满心欢喜,憧憬着我们的未来。
  然而三天后,一向克己复礼的沈景泽教授,殉情了。
  1
  我和沈景泽订婚那天,知名舞蹈家乔月从万丈高崖,一跃而下。
  她给沈景泽留下一封遗书。
  「你想娶她,那就惩罚你,永远失去我。」
  遗书被人匿名发到网上,引起全网轰动。
  网友连夜考古乔月的过往。
  发现在她短暂又绚烂的一生中,始终有个爱她入骨,疼她入骨的男人。
  最终两人因门第差距,遗憾错过。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我的未婚夫——沈景泽。
  沈景泽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准备给我戴婚戒。
  媒体蜂拥而至,径直闯入订婚现场。
  问题犀利而直接:
  「沈教授,请问您看到乔小姐的遗言了吗?」
  「您和乔小姐认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闪光灯此起彼伏,镜头紧跟着沈景泽。
  他们都想从这位知名物理系教授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沈景泽却很平静地说:
  「看到了。」
  「我跟她,毫无关系。」
  记者穷追不舍:
  「可是网上有人说,您和乔小姐是恋人关系,你们的爱情是高干文学照进现实,对此您怎么看?」
  我紧张地攥紧了手。
  这是我陪在沈景泽身边的第十个年头。
  终于等来了他的告白。
  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乌龙?
  我觉得十分荒唐,挡在镜头前,笑着说:
  「我们不认识什么乔月。」
  「我和我的未婚夫沈景泽在一起十年了,今天我们订婚,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说完,我仰起头,满怀期待地等待沈景泽答复。
  沈景泽眉眼低垂,眼睛深邃沉静:
  「没错,我要结婚了。」
  他紧捏着我的无名指,缓缓将戒指推进去。
  当着众多媒体,在我额头落下一吻,冷峻的眉眼落满温柔:
  「时安,今夜过后,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那时我以为,我对沈景泽的多年暗恋,终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三天后,一向克己复礼的沈景泽教授,殉情了。
  2
  沈景泽被我发现的时候,正倒在书房的血泊里。
  双眸紧闭,神态从容。
  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的手腕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将地毯染成一片鲜红。
  我捂着他的伤口,哭着叫了救护车。
  医生说,沈景泽还剩一口气,需要抢救。
  他们从沈景泽染血的衬衣里,发现了一条陈旧的项链。
  护士把项链交到我手上时,我内心一片茫然。
  因为项链并不属于我。
  更糟糕的是,当天晚上,沈景泽被紧急送医的照片,连带着那条项链,不知道被谁发到了网上。
  有网友认出,项链上的纹路,跟乔月无名指上的戒指十分相似。
  几天前的猜测再次被人翻出。
  网友又沸腾了。
  当夜,没人顾及受了惊的我。
  我浑身是血,被密密麻麻的记者堵在医院门口。
  提问接踵而至。
  「沈教授为什么要割腕?是因为乔月吗?」
  「那条项链,是不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我浑身都在抖,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回复:
  「今晚只是个意外。」
  「我是他的未婚妻,希望……大家不要提无关人员的名字。」
  然而事情还是闹上了热搜。
  词条#都说殉情是古老的传说#盘踞热搜榜首。
  在网友锲而不舍的探究下,一些隐藏的蛛丝马迹,还是浮出了水面。
  乔月的每一场演出台下,都会出现沈景泽的影子。
  人前,他们从未有过逾矩。
  可乔月的耳钉与沈景泽的手表,是出自同一系列的情侣款。
  乃至后来,沈景泽的私人物件,时不时出现在乔月的照片里。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
  让网友更加确认,他们二人,谈过一场无人知晓的地下热恋。
  一夕之间,同人文漫天飞。
  作家用温柔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一场浪漫的风月往事。
  而我作为「插足」二人的「恶毒女配」,被网友无情指责:
  「沈景泽爱了乔月一辈子,凭什么要跟时安结婚?」
  「家族联姻呗,沈教授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还是无法摆脱联姻的宿命?」
  「知名舞蹈家难道还进不了沈家的大门?真是荒谬。」
  「时安,你看到了吗?这盛世如你所愿。」
  网友的仇视和谩骂铺天盖地。
  我一个人呆呆守在沈景泽床边,惶恐又无助。
  仅有的几句辩驳,很快就被淹没在唾骂声中。
  如今,我只祈祷沈景泽能早日醒来。
  我的确,有太多问题需要他回答。
  然而,我没等来沈景泽的解释。
  却等来了另一条爆炸新闻。
  单身的乔月,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女儿?
  听着新闻里的播报,我浑身一抖,茫然无助地抬起眼。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似乎被一记重锤砸蒙了。
  小女孩的眼睛,极狐跟沈景泽一模一样。
  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一切嘈杂都变成了耳鸣。
  我听着仪器的滴答声,慢慢埋下了头,陷入了绝望。
  她会是沈景泽的孩子吗?
  如果是的话,我们的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3
  沈景泽在昏迷一周后,终于醒了过来。
  他神情平静。
  将这件事解释成一场意外。
  而我因为多日的折磨,身心俱疲。
  「沈景泽,我需要一个能让我信服的解释。」
  他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我,淡淡开口:「抱歉,让你受惊了。」
  其余的,他拒绝回答。
  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消息,在他醒来的第二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给出的理由是:「我会给我妻子应有的体面。」
  这就是我等待多日的答复。
  那一刻,疲惫席卷而来。
  我捏紧衣角。
  原本要拿给他看的报告单,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纸,躺在了口袋深处。
  我怀孕了。
  还没来得及跟他讲。
  但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告不告诉他,也没那么重要了。
  4
  沈景泽又恢复了冷静体贴的样子。
  他事事以我为先。
  给足了我所有的体面。
  朋友们总是揶揄我:
  「今天又在沈教授的办公桌上看到你照片了。现在全学校都知道,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对我太……客气了,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除了之前喝醉酒的那一次……」
  「人家那叫尊重你,你别不知足,等结了婚就知道好了。」
  朋友都说,我是「婚前焦虑」,纷纷打电话过来安慰我。
  这天结束通话前,朋友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关切:
  「安安,你生病了吗?听说你家沈教授今晚请了假,要去医院。」
  我一愣,「没有啊。」
  几分钟前,沈景泽刚刚给我发过消息。
  「今晚加班。」
  他怎么可能请假……
  对方疑惑嘟哝:「他走得很急,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呢。」
  沈景泽多年来醉心研究,风雨无阻,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请过假。
  我意识到不对,从包里翻出别人发给我的医院地址,打车去了医院。
  这是我托人查到的,乔月女儿所在的医院。
  小小年纪就患了肾病。
  靠透析活着。
  沈景泽应该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了吧。
  我想起沈景泽刚醒不久的某天。
  沈夫人匆匆赶来,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
  沈景泽唇角,突然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连日来淡漠禁欲的脸上,第一次有了鲜活的表情。
  也是从那天开始。
  他不再消极。
  沈夫人走后。
  沈景泽突然拉住我说:
  「时安,我们以后好好过。」
  「我不会再让意外发生了,你放心。」
  5
  夜晚的病房幽深静谧。
  我步履急促,穿过一扇扇紧闭的门窗,沁出了一身冷汗。
  与几个护士擦肩而过时,谈话声飘进耳朵里。
  「刚才真是吓死了,乔岁差点没抢救过来。」
  「乔岁妈妈真可怜,幸好她老公来了。」
  大脑嗡的一声。
  陷入了轰鸣。
  乔岁妈妈……
  乔月还活着?
  我意识到什么,朝着乔岁的病房走去。
  转过某个拐角,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撞进我的眼帘。
  这一幕化作尖刀,扎进我心里。
  让我痛到无法呼吸。
  沈景泽将一个娇小的女人压在墙上,卡着她的脖颈,强势又热烈地接吻。
  我从未见过沈景泽如此失控的一面。
  他不容许对方有丝毫躲避,追着她的唇,肆意地蹂躏吞噬。
  女人被沈景泽逼得无处可逃。
  最后缩在他怀里,痛哭道:
  「沈景泽,我斗不过沈家的。」
  「只要岁岁能平安地活着,我愿意放弃你。」
  女人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红晕。
  借着微光,我看清了她的脸。
  是乔月。
  她的确没有死。
  沈景泽眼底爱意汹涌,捧住乔月的脸,声音低哑:
  「为什么要骗我?」
  「阿月,你想看我死吗?」
  乔月嘴唇一抖,像只受了惊的小鹿,「是……沈夫人逼我的。」
  沈景泽耐心地拨开了她凌乱的头发,安抚道,
  「以后不会有事了。」
  「我不会让你们身陷险境。」
  乔月似乎觉察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沈景泽,你要干什么?」
  沈景泽语气绝望又深情。
  「我答应跟那个陌生女人结婚了。」
  「我会如沈家希望的那样,成为别人的丈夫,远远看着你,一生无虞。」
  ……
  6
  当晚,我因为腹痛,被人送进急诊。
  混沌中,「陌生女人」四个字,化作尖刀,将我捅得遍体鳞伤。
  我蜷缩在床上,死死攥着那张可笑的报告单。
  医生站在床边,看着我的化验单直皱眉。
  「您的状况很糟。」
  「贫血,营养不良,胃病,抑郁症……孩子差点没保住。」
  「孩子爸爸呢?给他打个电话吧。去还是留,你们商量一下。」
  我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闭了闭眼,说:
  「不用了,孩子……没有爸爸。」
  其实这个孩子源于一场意外。
  某个深夜,向来不爱饮酒的沈景泽,竟然喝醉了。
  回来就把我压在玄关亲吻。
  面对喜欢了十年的人。
  我没有拒绝。
  而这唯一一次,竟然让我有了这个孩子。
  我躺在病床上,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乔月的微博。
  找到了那天的日期。
  发现恰恰就是那晚,乔月的舞蹈《告别》登上热搜。
  《告别》在后来的岁月里,被无数有情人奉为心中的神话。
  乔月在最后的寄语里写道:
  「你是我的解药,也是我的归途。」
  「纵明日相隔万里,我与君共白头。」
  大概就是那晚,沈景泽做出了决定,选择放手。
  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用一方小小的屏幕,互相道别。
  而我却以为,那晚沈景泽真的在爱我。
  我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
  近乎麻木地擦去泪水。
  「医生,孩子我不要了。」
  「麻烦您帮我约个手术时间吧。」
  7
  由于我身体不好,医生把手术约到了半个月后。
  嘱咐我优先调理好身体,不要思虑过多。
  我索性暂时停掉了手中的工作。
  空闲下来的时间,足够我想清楚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我要和沈景泽解除婚约。
  不过不是现在。
  我的科研项目,还差最后一步。
  需要与沈景泽合作。
  做好决定那天,我拖着病体去了沈家,打算探探口风。
  在家门口,意外听到了沈夫人和沈景泽的对话。
  「景泽,你忘了答应过时安爷爷什么了?」
  沈景泽站在寒风里,语气淡淡,
  「记得,娶了时安,你们才能拿到她爷爷的遗产。」
  沈夫人蹙眉,「不光是为了沈家,也是为了你自己。」
  「乔岁的病,一个月要花掉二十万,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沈家资金链断裂,你拿什么去养乔岁?」
  沈景泽讥诮地勾起唇角,「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你们拿乔月的命威胁我,还想我怎么办?」
  「上次逼她跳海,这次呢,又想用什么招?」
  「妈,你应该清楚,乔月死了,我绝不独活。」
  沈夫人气急:「你——」
  沈景泽态度强硬,「不要骗我,您知道我的决心。」
  我没有推门而入,而是一个人默默回到了车里。
  街角冷白的灯光穿透了玻璃,洒进来。
  我无声地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指甲深深嵌进方向盘的软壳里。
  我家和沈家是故交。
  爷爷过世时,我年纪太小。
  打记事起,沈景泽就在我身边了。
  我很喜欢他,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我会偷偷替他出气。
  在他被父亲罚跪的深夜,我会闯进厨房偷包子给他,被烫得在医院待了小半个月。
  此后数年,这样的事不胜枚举。
  其实,他不回应我也没什么,我总不能阻止他喜欢别人。
  可是沈景泽却跟我告白了。
  我以为他终于看到了我的好。
  没想到,所有的一切,早已标注了价格。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时隔十年,我再一次打通了爷爷律师的电话。
  「陈律,为什么爷爷的遗产,会随着我结婚,归到沈家?」
  对方短暂的停顿后,说:
  「时老先生临终前做了份信托基金。沈景泽娶了你,沈家就能拿到这笔遗产。」
  「如果我没结婚呢?」
  「将会直接划到您名下。不过目前,时家的大部分股东都已经投靠了沈家。您想取得话语权,还有一定难度。」
  也就是说,这个婚约,短期内,必须存在。
  直到我有能力清理门户。
  8
  我开始强迫自己吃饭。
  哪怕胃里翻江倒海,吐到只剩胆汁,我也要保证自己的营养摄入。
  其实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这个过程格外痛苦。
  我常常在深夜,蜷缩在被子里,咬着牙,逼自己走向茫茫的前路。
  我要好起来。
  活着,才能跟他们斗。
  这一晚,沈景泽回来了。
  他带了束花。
  是小区门口鲜花店固定的款式。
  他看着我碗里的泡面,蹙起了眉。
  「我不在家,你就吃这个?阿姨没来?」
  「她请假了。」
  沈景泽沉默了会儿,抬手拎起围裙,「出去等着,饭一会儿就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水味儿。
  我从不用茉莉香水。
  是他衣服上带着的。
  我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跟厨房里的人说:
  「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婚期推迟吧。」
  沈景泽眼睫轻颤,回道:「沈家没有推迟婚期的先例,你不舒服,我可以陪你去医院。」
  我看着那个在厨房忙前忙后的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演出来的。
  沈景泽为了乔月的命,可以跟我演一辈子。
  他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爱吃的手撕鸡。
  饭后会陪着我看喜欢的电影。
  会在微醺之时,亲昵地蹭过来索吻。
  就像个合格完美的丈夫。
  我盯着沈景泽的脸,心底是与日俱增的恨意。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一耳光抽在他那张伪善的脸上,让他去死。
  婚期一天天临近了。
  解除婚约的事,迫在眉睫。
  我的本职工作,是沈景泽同一所大学的讲师。
  我们在同一个实验室工作,工作中是难得合拍的搭档。
  可对公司的事务,我确实一窍不通。
  想要拿回公司的主导权,难上加难。
  上手的过程,几乎榨干了我全部的脑细胞。
  爷爷的人总是无奈地摇头,「时小姐,您真的在做生意上毫无天赋。」
  很可笑吧?
  我像极了言情小说里平庸无能的女配角。
  不能在一夜之间,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我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
  要拿回这么多年被沈家一点点蚕食的公司,必须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办法。
  为此,我特意陪着沈景泽回了几趟家。
  言谈间提及了我对婚事的期许。
  这无疑给了沈家极大的勇气和信心,相信爷爷那笔遗产,迟早会落进他们手里。
  月末,沈家展开了一场豪赌,大肆扩展生意版图,抢占先机。
  我和沈景泽的婚事,一度成为当年最受关注的话题。
  就在我以为事情会一直顺利进展下去时。
  乔月找上了门。
  她全然不顾沈景泽对她的保护,出现在我面前,笑盈盈地对我伸出手:
  「初次见面,时小姐。」
  「我是沈景泽的妻子。」
  此时,我刚刚做完流产手术,浑身都在冒冷汗。
  乔月就不怕死地把我堵在冷风里,一本正经地宣战。
  我裹紧了大衣,冷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们那,习惯把小三称作妻子。」
  乔月笑容一僵,「时小姐,何必自欺欺人呢?我连孩子都生了。沈景泽恐怕连碰都不想碰你吧?」
  她孤傲地抬起头,「我允许你的存在,允许沈景泽偶尔回家探望你,你该谢谢我——」
  我耐心耗尽,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摁在车玻璃前。
  冷笑道:「你的尿是哑光的?睁开狗眼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乔月吓蒙了。
  尖叫出声:「你敢动我?」
  我攥得骨节发白,「你是不是,嫌死得太慢?」
  乔月浑身以一僵,趴在那不动了。
  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
  「不是你允许沈景泽在我身边,是你不得不忍受。只要我想,沈景泽可以永远不见你,知道吗?」
  乔月脸色煞白,「时安,你怎么敢……」
  我狠狠踹了她一脚,带着怒意上了车。
  因为刚才的事,我手脚都在发抖。
  这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硬气。
  这种感觉……
  真的很好。
  9
  我不怕乔月跟沈景泽告密。
  因为她在沈景泽面前,一向是柔弱的小白花形象。
  她太爱沈景泽了,断然不敢让他知道,主动挑衅我的事。
  而对我来说,如今正是我晋升副教授的关键时期,我本打算修养好身体就回归正常工作。
  也并不打算跟乔月,过多纠缠。
  几天后,我接到了实验室打来的电话。
  沈景泽的研究生哭着问我:
  「时老师,您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的数据好像被人毁掉了。」
  得到消息的我急匆匆驱车赶往实验室。
  寒冷的冬日,走廊的白炽灯闪烁明灭,学生的议论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我推开门时,就看见几个学生围在几台电脑前,眼眶通红。
  「时老师,您的电脑也被人动过了。」
  空气中漂浮着不属于实验室的茉莉香氛。
  沈景泽在学生的簇拥中走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实验上的电脑上残留着未干的奶茶渍。
  现场一片狼藉。
  学生对沈景泽说:「刚才有人来找您,把奶茶撒到桌子上了。」
  「不只是数据,还有我们的样本,都毁掉了。」
  实验室一向禁止饮食。
  敢这么做的,只能是外人。
  这时,一道娇柔的女声突然自门口传来。
  带着微微的喘息声。
  「抱歉啊,时小姐,刚才我不小心撞倒了奶茶,我下去给你买纸巾了。快擦擦吧。」
  沈景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大概是没想到,乔月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月小脸微红,「认识这么多年,我来找你叙叙旧不可以嘛?」
  看着乔月那张因兴奋而潮红的脸,我突然朝她走去。
  乔月面露惋惜,「可惜,我不小心把时小姐的东西毁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狠狠甩在了乔月脸上。
  直接把她打蒙了。
  「你不会以为毁了这么重要的实验数据,轻飘飘道个歉就能解决吧?」
  「二百万科研经费,你说泼就泼。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他们几个可能毕不了业?」
  更别提,里面还有我多年的心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实验室陷入了死寂。
  乔月捂着脸,眼眶很快就红了。
  「时小姐,不管怎样,打人是不对的。」
  我又抬起手,「我打不死你——」
  沈景泽拉住了我的胳膊,淡淡说道:「时安,你别找她麻烦。」
  我扭头,对上他冷淡的眼神,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表面的平和,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沈景泽,你这是承认了,是吗?」
  他态度坚决,「这一次,我补偿你。」
  那天,在沈景泽的极力袒护下,乔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沈景泽凭着自己多年的人脉,一意孤行,将这次事故压了下去。
  为了给乔月擦屁股,还自掏二百万弥补了损失。
  学生们敢怒不敢言,每日聚在一起愁眉苦脸。
  我和沈景泽则彻底陷入了冷战。
  一个下午,我忙着帮学生选题的间隙,有人突然跑来跟我说:「时老师,那人把你挂网上了。」
  我掏出手机,点开微博,在首页赫然看到了「时安恶毒」的字眼。
  视频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记录下了那天我扇乔月耳光的一幕。
  网友已经炸了锅。
  「啊啊啊啊乔月还活着!」
  「乔月是不是受胁迫了,时安什么来头,说打人就打人?」
  「抢人老公,还这么理直气壮。」
  「是我就打回去了。」
  「呜呜呜,沈教授快救救乔月,我不忍心看她受苦了。」
  每秒钟评论都在疯狂增长。
  辱骂我的人指数增加。
  我成了故事里的恶毒女配。
  没人在意我三年的科研成果毁于一旦。
  多少学生因为这场祸端被延期毕业,甚至无法毕业。
  他们只希望,自己心中的男女主,能像所有小说里写的那样,走向大团圆。
  10
  乔月的事,到底惊动了沈家。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沈夫人叫我和沈景泽回家吃了顿饭。
  并且当着我的面向沈景泽发难:「你留着的那个人的东西,我给你扔掉了。」
  以此来表明沈家对这件事的态度。
  沈景泽手一顿,垂着眼说:「知道了。」
  席间,沈夫人对我十分有耐心,连我提出推迟婚期都一口应下。
  我不想在压抑的氛围里待下去,转身出了门。
  月色凄冷,沈家佣人端着盒子往外走时,不小心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几个小物件滚在我脚边。
  那人慌张地冲过来,「抱歉,时小姐,这是夫人要丢的东西。」
  我轻轻踩在了一片翠色的羽毛上,问:「沈景泽的?」
  「乔小姐送给沈先生的东西。」
  冷风吹来,我慢慢弯下腰,将几个小物件捡起来。
  一根熟悉的,柔软的羽毛。
  也是我当年珍藏很久的东西。
  盒子里是几颗秋梨糖。
  一枚小小的钥匙扣。
  还有一封歪歪扭扭,没有署名的表白信。
  「你们说,这是乔月送给他的东西?」
  「是、是啊……」
  在他们惶恐的目光中,我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些都是乔月的吗?
  就因为我的胆怯,当年偷偷送给沈景泽的东西,阴差阳错记到了乔月头上。
  这明明,都是我的啊……
  沈景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东西不准扔,放到我车里。」
  佣人捧着盒子匆匆离去。
  我望着漆黑的夜色,突然开口:「沈景泽,陪我过个生日吧。」
  风吹起了他宽厚的毛呢大衣,灯影晃过那张刀削斧凿的脸,神情晦暗不明。
  「时安,有必要这样吗?」
  如今他连装都不装了,眼底厌恶之色尽显。
  我笑着说:「有必要啊,沈景泽,我喜欢了你十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你陪我过个生日,不应该吗?」
  沈景泽蹙了蹙眉,「知道了。」
  11
  我生日这天,沈景泽开着车,陪着我去了郊区的观星台看星星。
  都说在星星下许愿的情侣,会终成眷属。
  这些年我日盼夜盼,就盼着这么一天。
  此刻站在沈景泽身边,仰头望着满天繁星,我突然觉得,也没那么好看。
  甚至有些冷。
  不过看沈景泽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我磕磕绊绊吃了这么多年苦,他受的这点委屈,算什么?
  我拍了个照片,发朋友圈。
  晚上十点,我的手机突然震了下。
  是乔月发来的一张照片。
  她窝在沈景泽怀里,穿着小吊带,小脸通红。
  看沈景泽的穿着,应该是前天他出门开会,夜不归宿的时候。
  「时小姐,他早就是我的了。即便你结婚,也只是替我照顾他而已。」
  「乔岁不会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
  「要不要打个赌?」
  我看了眼正端着望远镜,替我寻找织女星的沈景泽,回了句:
  「你确定吗?沈景泽现在正在我身边。你猜他在对我做什么?」
  乔月消失了几分钟,然后跑来质问我:「沈景泽为什么不接电话?」
  当然是因为他的手机落在了车里。
  乔月急了,发来的话满是挑衅。
  「岁岁在找爸爸,麻烦你让他回来。」
  我装作没看见。
  乔月很快就发来了第二条:「时安,劝你别这么恶毒。」
  「你要是敢瞒着他,就等着倒霉吧。」
  「岁岁是他心头肉,他不会原谅你的。」
  我关掉了手机,拉拉沈景泽的袖子,
  「沈景泽,我不想看织女星了,换一个吧。还有后面几个,挨个给我找。」
  回到车上时,已经接近凌晨了。
  沈景泽打开手机,看到一连串未接来电,脸色骤变。
  他当着我的面打过去,焦急的语气来不及掩饰。
  「月月,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乔月的哭声。
  这次她改了口。
  「景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岁岁病了,两个小时前我给时安发消息,她不肯告诉你,岁岁很严重,你能不能现在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沈大教授脸上,看到明显的情绪起伏。
  他暗沉的眸子死死锁住我,锋芒毕露,「时安,下车。」
  我笑了,「凌晨一点半,你要把我丢在荒无人烟的郊外?」
  「下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沈景泽丢下这句话,打开车门将我请下去,直接开车走了。
  我站在冷风里,看着汽车尾灯消失在小路尽头。
  乔月的短信如期而至。
  带着一点小得意。
  「是不是被赶下车了?以后记得,别自以为是。」
  我打了通电话。
  半分钟后,一辆黑车停在我面前。
  陈律师落下车窗,「时小姐,上车。」
  我把乔月跟我的聊天记录发给了陈律师,留作备用。
  回去的路上,沈景泽给我发了条短信。
  「大人的事,别牵扯孩子,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我面无表情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仔细翻翻你的小物件,扭蛋的叶子里,有我藏着的戒指。情书最后一句话,摘自我爷爷日记的扉页。我希望你别再碰他们,还给我好吗?」
  发完之后,我关机了。
  直接去了新购置的公寓。
  陈律师说:「时小姐,再过不久就可以解除婚约了。只是这次,时家可能也会损失惨重。」
  「我知道,断臂自保而已。」
  这几天,我替沈景泽的学生拟定了新的课题。
  给家境贫困的研究生申请了补助金。
  这些年下来,我还有些积蓄,够支撑几个学生顺利毕业。
  并打算等我升任副教授后,把他们转到我名下来。
  毕竟沈景泽对他们越来越不上心了。
  学生的未来,不该成为他们爱情的牺牲品。
  12
  第二天打开手机的时候,手机上有很多未接来电。
  还有朋友的短信。
  「你家沈教授找你找疯了。」
  「你到底在哪?」
  此刻,我正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里。
  由于连日的操劳,我得了重感冒,身体一直不见好。
  等候就诊的时候,我刷着手机,发现今天恰好是乔月的生日。
  鲜花从礼堂一直蔓延到了外面的草地。
  生日宴办得盛大又隆重。
  有粉丝的吹捧,路人的喜爱,现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乔月如同坠落人间的神女,楚楚动人。
  只是乔月今天有点魂不守舍。
  痴痴望着某个方向,神情哀怨。
  网友纷纷问道:
  「没人看到沈教授吗?今天可是月月的大日子!」
  「没有。」
  「我记得沈教授有未婚妻啊……」
  「别提时安,横刀夺爱算什么未婚妻,真晦气。」
  「时小姐,记得定期复诊,按时吃药。」医生的叮嘱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回神,说:「谢谢。」
  提着药往外走的时候,我突然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他身上夹杂着风的凉意,语气低哑,「时安,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抬头对上了沈景泽的脸,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看他的状态,似乎找了我一夜。
  「别碰我,我现在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沈景泽突然攥住我的手腕,红着眼问,「时安,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我狠狠推开他,把几个月前的B超报告单扔在他脸上。
  「沈景泽,你是在玩过家家吗?」
  「东西是谁的,你就喜欢谁,你贱不贱啊?」
  沈景泽看着最后一行字,愣住了。
  他向来冷淡的眸子里,有了一丝迷惘。
  「这是……」
  「我们的孩子。」
  他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照片,语无伦次,「安安,我……我们有孩子——」
  「现在没了。」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本来想给你个惊喜,不过你和乔月在医院苟合那天,我把它流了。」
  沈景泽的脸瞬间煞白。
  我笑着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掼到墙上,「你知不知道,流产真的很疼?所以,滚远点,好吗?」
  沈景泽像是被人抽空了精气神,一瞬间萎靡下去。
  我递给他几张申请表,「忘记告诉你,我刚升了副教授,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把名下几个学生转给我。好好考虑,我今晚会在家等你。」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上了车。
  其实以沈家目前的经营情况,只要我毁掉婚约,沈家会立刻分崩离析。
  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把沈景泽的学生要过来。
  这一晚,沈景泽在楼下待了很久。
  我站在窗前,看着他指尖的星火渐渐燃尽,又重新亮起,人却一动不动。
  仿佛在做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
  沈景泽回来时,身上都冻透了。
  他拉过坐在餐桌旁的我,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安安,你的一切要求,我都答应,但是你不可以离开我。」
  13
  我忘了,沈景泽当初可以为了乔月割腕自杀。
  也可以为了和我在一起,不择手段。
  他不肯在学生申请表上签字。
  这一晚,我花了一些功夫,把他灌醉了,逼着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景泽靠在沙发上,在梦里发出呓语。
  「时安,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谁都不能欺负你。」
  多么深情啊……
  如果是从前的时安,可能会开心地笑出声。
  现在,我只想离这种糟烂生活远一点。
  我拿着签好字的申请书,连夜离开了。
  第二天,沈家收到了解约书。
  在原定我和沈景泽领证当天,我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景泽打来了电话。
  「时安,你在哪?」
  电话那头很静。
  只能听见沈景泽淡淡的呼吸声。
  我抚摸着遗产继承书,说:「沈景泽,我考虑过了。」
  「我不想和你好好过。」
  「就这样吧。」
  沈景泽在短暂的愣怔后,开始慌了:
  「安安……」
  「你在哪……」
  「你告诉我,我去找——」
  我关掉手机,在陈律师的陪同下,签下了继承遗产的文件。
  从今往后,爷爷的公司、财产,都将属于我。
  当然,因为清除了一部分不靠谱的员工,毁掉和沈家的合作,公司也面临巨额损失。
  爷爷的人无奈苦笑,「时小姐,从今天起,您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公司撑起来。」
  二十八岁这年,我似乎摆脱了某种桎梏,拥抱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艰辛又平庸的人生。
  陈律师把我送出门的时候,跟我握了握手。
  「时小姐,祝您前路光明。」
  我鼻子一酸,笑着说:「谢谢。」
  ……
  在失去强大的资金支持后,沈家没多久就债台高筑。
  行事作风上,开始低调收敛,生怕被对家抓住把柄。
  沈景泽变了很多。
  他不再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沈教授,似乎病了,常常缺课。
  这天,沈景泽突然叫住我。
  「时安,你又瘦了。」
  彼时我刚得过一场重感冒,外加轻度抑郁,哪里是一个冬天就能好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托沈教授的福,跟您谈过一场恋爱,差点把命搭进去。我很庆幸,你和我能到此为止。」
  沈景泽面露痛苦,「时安,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有孩子了,积点德吧。乔岁是无辜的。」
  当晚,我就接到了乔月打来的电话。
  「你跟沈景泽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不理我?」
  我慢条斯理地问:「乔小姐,偷别人的功劳,好玩吗?」
  对方突然一顿,有些警惕,「你在说什么?」
  「当年,我被烫伤进了医院,您是怎么趁我不在,抢走功劳的,不用我提了吧?」
  不等她回答,我冷声道:「下次再敢给我打电话,我就带着记者,亲自上门跟您探讨这件事。」
  这次敲打,让乔月安分了很久。
  元旦之后,一张照片突然引爆了热搜。
  照片里,沈景泽在观星台,将乔月压在栏杆上,肆意亲吻。
  皎皎月色,才子佳人。
  这张氛围感照片一度冲上热榜第一。
  粉丝长出一口恶气,「时安终于滚了。」
  「这是官宣吗!我嗑到了!」
  「求求你们生我手机里!」
  时隔多年,这对苦命鸳鸯的重逢,为年末添了一份喜气。
  话题在热搜榜上居高不下,连挂好几天。
  「真搞不懂沈教授是什么心理。」
  学生发出了一句吐槽,「那个乔月显然心术不正。」
  「反正倒霉的不是我们。」
  临近年关,我乔迁新居,请了学生上门吃饭。
  几个月前还灰头土脸的几人,如今从内到外焕发光彩。
  「时教授!谢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有您帮我们,我觉得还能再干几年!」
  「臭小子,你不想毕业了?」
  「我们时教授要努力啦!我博士还想跟您读呢!」
  火锅蒸腾出氤氲的水汽。
  我坐在灯影下,看着其乐融融场景,眼睛有些酸涩。
  这大概是爷爷过世后,我过得第一个如此热闹的小年。
  往年沈景泽不是加班,就是出差。
  如今我亲自坐上了那个位置,才知道,原来小年夜,学校并不会强制你工作。
  不过是借口罢了。
  恰逢今年雪大,返乡困难重重。
  几个学生留宿我家。
  小年后,家里不可避免地热闹起来。
  间隙里,乔月又按捺不住,给我发来短信。
  「时安,谢谢你将完美的他还给我。」
  「其实我想了很多,他未必是因为从前的事喜欢我,你大可不必咄咄逼人。」
  我优哉游哉地啃着苹果,回了句:「哦,那我去给沈教授打个电话。」
  「你贱不贱啊?」
  我笑了,「没你贱。」
  14
  沈景泽和乔月的第一次吵架,发生在二月末。
  乔月唆使乔岁扔掉了沈景泽的数据硬盘。
  直接导致当年沈景泽实验出现不可弥补的漏洞。
  被全院通报批评。
  还被取消了招生资格。
  闯了祸的乔岁小心翼翼地说:「上面有时阿姨的名字,妈妈说时阿姨的东西都要烧掉!」
  接连经历两场劫难的学生再也忍不住了。
  主动曝光了视频,并写了联名信,请求撤销沈景泽的教授资格。
  原本在超话里嗑生嗑死的粉丝,被愤怒的大学生冲了。
  「别他妈女神女神了,乔月是傻逼吗?」
  「半年前,毁了时安的实验样本,半年后,教唆小孩烧毁数据。」
  「她爹妈怎么没生半个脑子在她身上?」
  「又不是第一次了。」
  有人po出了半年前的报道。
  帖子下面点赞最高的几条,还是骂我的评论。
  那人愤愤不平,「上次我就评论了,说乔月有毛病,没人听啊……全都去骂时安。真当我们研究生不上网啊,一群死恋爱脑。」
  「靠,上次原来毁得时安的实验啊……扇的好!」
  「当时时安怎么不说啊?还有那几个研究生。」
  学生终于忍不住了,「沈教授只手遮天,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呗。我们想举报,时教授不许。宁愿自己遭人网暴。」
  在学术这条路上,除非走投无路,没人会举报自己的导师。
  我不想让这些醉心学术的孩子们,过早卷进舆论风波里。
  拿自己的前途,去堵为数不多的正义。
  乔月在网暴的影响下,很快就崩溃了。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目睹了沈景泽和乔月的吵架过程。
  乔月哭得梨花带雨,「岁岁是你女儿啊……她不想你跟时安有牵扯,有什么错?」
  沈景泽冷冷说道,「这跟时安有什么关系?里面是我的数据!」
  看,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就像他能轻飘飘地用二百万买走我的劳动成果。
  却无法接受自己的科研成果毁于一旦。
  那块硬盘,是我很多年前送给沈景泽的。
  上面刻了我的名字。
  这么多年,沈景泽的数据一直存在里面,不可能短期内换掉。
  可是乔月不懂。
  他们闹得不欢而散。
  乔月离开的时候,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
  言语里满是挑衅。
  「无论我和岁岁做了什么,景泽都会原谅我的。」
  「所以,你别得意。」
  我从学生的论文上抬起头,「乔小姐,你最近生活质量是不是下降了?包包一直没换,是没钱了吗?」
  这句话戳到了乔月脆弱敏感的神经。
  乔月当时跳崖闹得轰轰烈烈的,表面上,是受沈家胁迫。
  实际上,是用假死搅乱我的订婚礼。
  不过在跳崖过程中,出了一点小意外,摔伤了腿,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葬送了自己的舞蹈生涯。
  加上沈家垮台,目前沈景泽的收入远不足以支撑她高额的消费。
  几天后,网上就传来乔月要复出的消息。
  那天,沈景泽打电话的声音,整个走廊都听见了。
  「你能不能别闹了?」
  「你的腿没有恢复的可能,在家照顾岁岁不好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时安比?」
  乔月的声音突然激越起来。
  「沈景泽,你是不是嫌弃我残疾?你敢找时安,我就去死……」
  沈景泽挂掉电话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我客气地笑了笑,「我来拿几个学生的资料。」
  如今,他的学生全部转到了我的名下。
  我要忙活的事还挺多。
  沈景泽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辛苦了。」
  我拿起资料,痛快抽身。
  走到门口时,沈景泽突然叫住了我。
  「时安。」
  我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沈景泽眼神复杂,「我……得了癌症,剩下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我漠然点头,「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不了,抱歉。」
  临走前,我又觉得说话有些冷漠,回头说:「要不你问问别人?」
  对上沈景泽毫无血色的脸,我点点头,「算了,那就祝你早日康复。」
  15
  乔月的舞蹈节目,预热力度还是蛮大的。
  以至于她在激昂的音乐中,狼狈摔下舞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乔月的那双腿,彻底废了。
  此生无缘舞台。
  自那之后,乔月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差。
  三月末,舞蹈《告别》突然被爆出抄袭。
  一个早年名落孙山的艺考学生发布了参赛作品。
  与乔月的《告别》如出一辙。
  时间却早了乔月小半年。
  「当时乔老师是在场的评委之一。我们艺考老师说,我的成绩一定会特别好。可是当天,我就接到了落选的消息。」
  「这么多年,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乔老师一句:『窃取别人的创意,您安心吗?』」
  这件事引发了民愤。
  讨伐声此起彼伏。
  「前有沈景泽纵容妻女损毁数据,后有乔月抄袭艺考生创意。这一对压根就不把我们国家的年轻人放在眼里。有这种人在,学生何时能出头?」
  「有沈教授学生现身说法吗?」
  「别侮辱我们,谢谢,已经转导师了。」
  「如今带我们的是时安教授。」
  「她不仅自掏腰包,给我们生活补助,还帮我们想课题,让我们毕业。」
  「对了,当时时教授因为沈景泽出轨,患有抑郁症。」
  「身体垮了小半年,都是带病工作。」
  陈律师替我收集的截图,终于派上了用场。
  随着乔月挑衅言论的曝光,网友才纷纷醒悟。
  「我靠,有一阵嗑沈乔CP的风,刮得特别大,都说时安插足,可人家是未婚妻啊。」
  「你们大概不知道,时家没落很多年了,时安没法强迫沈景泽娶她,除非男方愿意。」
  「所以,是沈家没看上乔月,才让沈景泽祸害时安的?在此之前,沈景泽瞒着时安,跟乔月生了个女儿?」
  「哇,好恶心啊……」
  网上的舆论愈演愈烈。
  乔月终于慌了。
  她百般辩解,却被人摁头唾骂。
  早年间施加在我身上的恶毒话语,她全部遭受了一遍。
  我给公司那边打了电话。
  那头说:「您放心,钱已经打给那个艺考生了。她说谢谢您为她主持公道。」
  「时小姐,后面还要买热搜吗?」
  我想了想,「算了,剩下的钱,留给那同学好好生活吧。」
  ……
  窗外的树叶落光了。
  锈钝的割树机摩擦出刺耳的喀拉声,响彻在冬季白岑岑的天空下。
  沈景泽从实验室搬走了。
  这些年他挂在墙上的荣誉奖状,被清扫一空。
  只剩一面光秃秃的白墙。
  过不久,就会换上我的名字。
  我把沈景泽从前送给我的礼物还给了他。
  里面有条我刚来实验室时,沈景泽送我的手链。
  他抚摸着有些暗淡的钻石,说:「时安,也许我真的错了。」
  「她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我站着,没有说话。
  沈景泽低着头,嘴唇溢出苦涩,「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贪婪,恶毒,死不悔改。」
  「时安,如果我当时,和你好好的走下去——」
  「沈景泽,你有问过我的意愿吗?」我打断了他。
  沈景泽一愣。
  我说:「我不想被人选择。」
  「凭什么你发现一条路不好走,就要找我做你的退路?」
  「本质上来讲,贪婪恶毒的人,其实是你。」
  「时小姐,该走了。」
  有人隔着一条街,懒洋洋地喊我。
  沈景泽一愣,扭头看向不远处倚着车门的男人。
  他穿着敞口的双排扣毛呢大衣,懒洋洋站在风里。
  看向我的眼神带着笑意。
  我点点头,「下次你的事,不要再跟我说了。我有男朋友了。」
  风声呼啸。
  沈景泽迟来很多年的告白从身后传来,「时安,我爱你……」
  我脚步一顿,背对着他,笑出声:
  「你的爱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我没了同他说话的心情,绕过车头上了车。
  闻商弦替我把门关上,不咸不淡地对沈景泽打了个招呼。
  带着我离开了。
  16
  回去的路上,我说了句:「多谢闻先生帮我演戏。」
  闻商弦开着车,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那就结一下演出费,或者请我吃个饭。」
  其实,闻商弦的人生,比我更糟糕。
  家境没落,做生意欠了几千万,今年年初刚刚还清。
  最近才刚刚赚了一笔,买了房子和车子。
  我好歹在学术上,还小有名气。
  新收了几个学生,不太省心。
  公司亏亏赚赚的,还过得下去。
  这么久过去,我做生意的天赋,还是像当初一样烂。
  不过,盯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景,我竟然有种安身在凡尘中的幸福感。
  正如闻商弦常跟我念叨的一样,也许我们都是NPC。
  平凡的NPC,也能快乐的生活。
  一晃小半年又过去了。
  几个学生陆续产出了成果,即将顺利毕业。
  立秋这天,闻商弦联合几个学生,在秋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谢师宴。
  还给几个要好的朋友发了邀请函。
  乔月就是在这样一个早晨,拎着一桶汽油闯进了谢师宴的现场。
  刺鼻的汽油被疯狂的挥洒到空中。
  「都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她神态癫狂,看着我的目光,满是怨毒。
  「哈哈哈,时安,你凭什么过得比我幸福?」
  「你去死吧!」
  乔月的腿毁了,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
  汽油泼得到处都是,几乎毁了半个会场。
  此时,沈景泽已身患癌症,乔月又债台高筑。
  乔岁被养出了刁钻性子,常常跟乔月吵架。
  怨她为什么要活着回来。
  如果乔月死了,我就会是她的继母,我所有的财富,都将归乔岁所有。
  再加上沈景泽的冷落,乔月疯了。
  沈景泽匆匆赶来时,点燃的打火机已经擦亮了油面。
  火焰来势汹汹,几秒钟就席卷了大部分可燃物。
  一时间,宾客四散。
  火焰如怒涨的浪潮,瞬间吞噬一切。
  闻商弦眼疾手快,在她冲进来的瞬间,拉着我退到了角落。
  我亲眼看着乔月葬身火海。
  沈景泽的身上沾了汽油,站在礼堂中央,目光决绝地望向我。
  那一刻,很难分得清他眼底的情绪,是否是心痛和后悔。
  乔月抓住了他的衣裳,从背后抱住了他。
  火苗轻而易举地蜿蜒而上。
  那张曾经被我记挂多年的面孔,最终弥散在茫茫火海里。
  闻商弦拉着我从侧门离开了。
  他力气很大,甚至都在抖。
  刚出门就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对上他脆弱的目光,一怔,方才反应过来,他在害怕。
  我摇了摇头,「没有。」
  现场宾客躲得及时,没出现伤亡,我的头发被烧掉了一小节,问题不大。
  闻商弦紧紧抱住我,「太好了……差点以为那个梦是真的……」
  「梦?」
  「我曾经梦到你和沈景泽结婚了。你身边全是算计你的人。沈家、乔月、乔岁……你葬身火海的时候,28岁,跟现在一样。」
  我望着被火舌吞噬的天空,说:「那这个梦,还挺可怕。」
  幸好,只是个梦。
  除了沈景泽和乔月死在火里,并没有人员伤亡。
  随着两人讣告发出,沈景泽和乔月的往事彻底揭露在世人面前。
  网友辣评:「不知道的还以为高干文学呢。」
  「确实,俩人因为门第差距,爱而不得。」
  「家族以乔月性命要挟,迫使沈景泽联姻。」
  「沈景泽一度想要好好跟时安生活,结果在乔月寻死当天,割腕殉情。」
  「好深情哦,顺便说一句,俩狗比能别祸害时安吗?」
  「时安倒了八辈子霉,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
  这个世界终于正常了。
  深秋时节,我和闻商弦去了郊外的后山。
  冷风吹过,漫山遍野的枯草发出梭梭声响。
  一排墓碑中,沈景泽和乔月的碑紧紧挨在一起。
  闻商弦说:「乔岁因为生病死了,真是造孽。」
  「生而不养,何必把她带到这个世上。」
  我在他俩的墓前,放了束花,把一支录音笔和旧手机丢到了火盆里。
  风吹来,火烧得零部件劈啪作响。
  闻商弦说:「这是……」
  「沈景泽说乔月自私又恶毒的录音,以及,我联系乔月的手机。」
  那晚沈景泽对我吐露了心声,我把音频原封不动地发给了乔月。
  换来乔月变本加厉的谩骂。
  我的存在,早已成为她的心结。
  对上闻商弦若有所思的视线,我认真说道:「我认同你的观点。」
  「也许我们都是配角。」
  「发生在你梦里的事情,也该是我的结局。」
  「毕竟当年,网友对我的谩骂,毫无道理,甚至到了一种偏激的程度。」
  「就好像,为了沈景泽和乔月的重逢,我们所有人都该无条件为之牺牲。」
  火势渐旺。
  塑料壳在火里劈啪作响。
  我蹲下身,浇灭燃烧完毕的灰烬。
  「想从一个并不眷顾我的故事里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
  「杀死主角。」
  闻商弦替我补充道。
  风声静静在我俩之间穿梭。
  我笑了。
  断掉沈家的根基。
  动摇乔月对沈景泽的信任。
  让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矛盾升级,最终互相毁掉对方。
  「到了这种时候,作者自然就会放弃主角。」
  「平凡的人,得以好好生活。」
  我在他们的坟前,洒了一杯酒。
  起风了,闻商弦替我披了件衣服。
  「走吧,该回家了。」
  我和他并肩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一直在想,你的角色是什么?」
  闻商弦望着我,说:「也许是一个爱了女配很多年,爱而不得,还要在将来,替她收尸的可怜路人甲。」
  我一怔,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复苏。
  却又想不起来。
  闻商弦展了展眉,「没关系,路人甲本来就不该被记得,作者没写。」
  风过林梢。
  漫山枯叶摇曳出悦耳的回响。
  闻商弦的声音时隐时现。
  「时安,我很庆幸你能活着。」
  「没准,在看不见的地方,你成了某个作者的主角。」
  我笑了笑,「那就请她高抬贵手,让故事在这戛然而止吧。」
  「后面的路,我想作为一个平凡的人,自己走下去。」
  闻商弦清润的笑声顺着风飘向远方。
  「她听到的话,大概率会的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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