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át chảy – Xảo Khắc Lực A Hoa Điềm

(Nguồn)


流沙 – 巧克力阿华甜

  我被流放边关后,未婚夫和常年被我欺辱的皇妹在一起了。
  京中人人都说,她是我的替身。
  后来宴席上,她冒冒失失,打碎了我母后的遗物。
  跪在我面前,泪如雨下。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的气……」
  李无遮将她拉起来,圈入怀中,冷着脸看我:
  「你有怨言冲我来,不要欺负你妹妹——」
  话音未落,我拔剑,对准他喉咙。
  「急什么,这不就轮到你了吗?」
  「这么爱,那你陪她一起死。」
  1
  回京第二日,我入宫觐见父皇。
  宫门前,我翻身下马。
  一眼就瞧见了几步之外,再熟悉不过的两道人影。
  曾经与我定下婚约、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李无遮。
  和我同父异母的皇妹,姜静月。
  「风寒才愈,怎么今日又穿得这么单薄?」
  李无遮皱着眉,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等下回了宫,等暖和了再脱下来。」
  雪落在她眼睫上,又在眨动间融化成水,顺着那张柔美的小脸淌下来。
  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我听说……皇姐前几日回京了。」
  姜静月吸了吸鼻子,眼圈有点发红,
  「宫中人人都说,她如今有战功在身,便是要杀了我,父皇也只会应允……」
  「有我护着你,谁敢?」
  我站在一旁,终于没忍住出声:「二位倒是情深似海。」
  李无遮猛地回过头。
  看到是我,他下意识向前一步,将姜静月护在身后。
  然后低声叫道:「舒意。」
  我将腰间佩剑提了提。
  还没开口,姜静月先出声了:
  「三年未见,皇姐丝毫不受边关严寒影响,愈加风华绝代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冲我堆出一个讨好的笑。
  那样子,真是无辜又可怜极了。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着她,片刻后,突然冷嗤一声:
  「比不得你姜静月,如今比三年前更加面目可憎,本宫多看一眼都生怕自己吐出来。」
  「姜舒意!」
  李无遮一声怒喝,「你才回京,便又要处处针对阿月吗?」
  「怎么,不可以吗?」
  他满脸失望地看着我:
  「当年你便骄纵跋扈,事事针对你妹妹,本以为流放三年能磨平些。」
  「想不到如今,竟然恶毒至此!」
  一阵尖锐的痛意翻滚着从心头漫上来。
  我站在越发凛冽的风雪中。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从前。
  三年前我被父皇流放边关时。
  李无遮上上下下求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救我的法子。
  反倒因为动静闹得太大,被他爹抽了二十鞭。
  离京那日,他来送我。
  因着受了鞭伤,脸色透着失血的苍白,眼圈却泛着一点红。
  「舒意,我会等你回来。」
  「不管多久,我都会一直等着你。」
  2
  回过神,我冷笑一声:
  「是了,我性子跋扈。不仅跋扈,我还杀过人呢。」
  「害怕的话,就让你怀里那朵小白莲夹着尾巴做人,少来惹我。」
  将李无遮和脸色阴霾的姜静月丢在原地。
  我转身离开,去御书房觐见父皇。
  谈话结束时,时间已近黄昏。
  我正要告退,他突然想起什么:
  「你此番回京,是不是还未见过延君?」
  我愣了愣,点头:「……是。」
  「去见见他吧。」
  姜延君,与我一母同胞的哥哥。
  母后病逝后,便是我们二人在宫中相依为命。
  三年前,我是代他受过,才被父皇贬去了北疆苦寒之地。
  那时倾盆大雨,我被罚跪在殿前。
  哥哥替我撑着伞,眼圈发红。
  我叹了口气:「我如今戴罪之身,皇兄还是离我远些好。」
  「舒意,是我做事不够周全,又没保护好你。」
  他说,「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三年过去,他已贵为太子。
  然而如今,我在东宫外站了一个多时辰。
  门口的宫人始终说他公务缠身,无暇见我。
  我静默片刻,轻声道:「既然哥哥有事,我改日再来拜见。」
  转身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姜静月。
  李无遮不在,她也不在我面前装小白花了。
  挑挑眉,笑眯眯地问我:「怎么了皇姐,太子哥哥不肯见你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揪过她衣襟,一脚踹在她膝弯。
  她吃痛地跪在雪地里,我又按着她的脑袋往积雪里埋。
  「明知我有战功与封赏在身,见了我还不行礼,莫非这就是皇妹学的规矩?」
  看着她满脸狼狈地倒在雪地里,我这才畅快地直起身离开。
  走到夹道时,却又忍不住回头望去。
  刚刚还公务缠身的姜延君,听到姜静月来见,迫不及待地命人开了宫门。
  「我让人炖了你最喜欢的甜汤……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远远地,姜静月故作坚强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停顿片刻,嗓音里忽然带上了抑制不住的哭腔,
  「……大概皇姐才回宫就看到我,觉得不开心吧。」
  3
  七日后,宫中有宴。
  我回京后这些天,京中流言四起。
  都说我从前年幼顽劣不堪,多次欺辱姜静月。
  在边关待了几年,心性更是凶狠残暴。
  一回来就处处针对她。
  「针对也很正常吧?毕竟自幼和忠勇侯世子订下婚约的人,分明是三公主啊。」
  「听说一开始世子殿下只是拿六公主当三公主的替身,后来才日久生情的。」
  「你们还不知道呢,那日三公主在东宫外站了半日,太子殿下都不肯见她。连亲哥哥都嫌弃的人……」
  我抬步走进殿内,旁边的窃窃私语一下子低了下去。
  刚落座,我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姜静月。
  她华服加身,端着酒杯,神情怯生生地来给我敬酒:
  「从前的事,是我对皇姐多有得罪……」
  抬手间,衣袖滑落下去。
  露出她纤细手腕上,那个眼熟至极的白玉镯子。
  我一把握住她手腕,厉声道:
  「谁允许你戴着我母后的遗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吓得眼泪扑簌簌落下:
  「对不起,这是太子哥哥给我戴上的,我这就摘下来……」
  她慌乱无措地伸手去摘,用力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在地。
  镯子也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我霍然起身:「你想死?」
  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眼泪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
  「对不起皇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日你逼我在雪地中行礼时,我伤了膝盖……」
  她话还没说完,李无遮突然出现。
  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圈入怀中,冷着脸看向我:
  「你离开后,我的确移情阿月,但这不是她的错。」
  「你有怨言冲我来,不要欺负你妹妹——」
  我的手按住剑柄,拔出腰间长剑,直直对准他喉咙:
  「急什么,这不就轮到你了吗?」
  「这么多年还是只会这些不入流的下贱手段。当着我的面打碎我母后的遗物,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我厌恶地看了姜静月一眼,目光又转向李无遮,
  「这么爱,那你陪她一起死吧。」
  大殿内满堂寂静。
  我手中长剑寸寸向前。
  才没入他皮肉半寸,一旁忽然飞过来一只杯子,砸在我手上。
  我吃痛下力道微微一松。
  李无遮便趁势揽着姜静月向后退去。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袭玄衣,神色锐利的姜延君。
  我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姜舒意,谁许你在宫中拔剑?没有规矩。」
  那飞过来的杯子正好砸在我手腕旧伤处,疼得我眼前发白。
  却不得不用剑尖支着地面,站稳身子。
  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砸碎了母后生前的遗物。」
  「那镯子是孤送给阿月的,怎么处置都由她。」
  姜延君淡淡说完,语气突然一沉,
  「那日东宫外的事,孤都知晓了。」
  「你生性顽劣,多年前便看不惯阿月,处处给她难堪,如今还想借着母后的名义再度刁难她——」
  他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殿外凛冽的寒风,和地面厚重的积雪。
  眼睫垂下,倨傲地看着我,
  「便去大殿外,先跪两个时辰反省吧。」
  4
  大殿之中,一时间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我就说吧,连太子殿下都厌弃了她,便是公主又能如何?」
  「就算她是先皇后所出,这样几次三番欺辱六公主,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说是有战功在身,她一介女子又能做什么?说不定是冒领他人之功,就是为了重回京城……」
  京中之人,惯会见风使舵。
  如今眼看姜延君并不偏向我,当着我的面就敢议论猜疑。
  而姜延君。
  我的好哥哥。
  他没再看我一眼,走向被李无遮护在身后的姜静月。
  「受伤了吗?」
  面对姜静月时,他的语气骤然温柔下来。
  甚至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
  看到那白皙细嫩的手腕一片光洁,才放下心来。
  姜静月怯怯地抽回手:
  「我没事,哥哥,三皇姐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我不小心摔碎了那个镯子……」
  「无事,一个镯子罢了,本就该送给适合的人。」
  见她自责,姜延君更是心疼,软下嗓音哄她,
  「过几日我再挑个更好的送你。」
  姜静月破涕为笑:「那哥哥能不能不要再罚皇姐了?她也只是一时情急。」
  我站在一旁,闻言忍不住大笑:
  「好好好,真是一出好戏啊!」
  「不如我就地搭个戏台子,哥哥带着你新认的好妹妹上去再唱给大家听听?」
  「荒唐!」
  姜延君猛地回头,厉声呵斥,
  「姜舒意,孤命你去殿外跪着思过,你为何不跪?」
  「便是你收复三城,也不过是戴罪立功罢了,真以为自己杀了几个人,便可以连孤、连父皇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你可知藐视皇权,该当何罪?!」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姜静月忍不住冲我露出得意的笑。
  我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我的剑。
  将沾染鲜血的剑尖一寸寸凑到眼前,打量片刻。
  而后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原来哥哥还记得,我当初是背着罪名被流放的边关。」
  「那哥哥难道不记得,我这罪名是怎么来的了?」
  姜延君骤变的脸色中,我继续道,
  「若不是我顶了你的罪,你还能在京中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子?边关风凛雪重,姜延君,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废物要是去了,早死了几百回了!」
  「稳坐东宫,非但没给你养出一点脑子,反倒变得像个老太监一样,啰嗦至极!」
  我牵动唇角,冷笑起来,
  「想让我跪?好啊,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5
  我毫不退让地与姜延君在大殿中对峙时。
  父皇终于姗姗来迟。
  他与姜延君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息事宁人道:
  「好了,不过是一点小事,你们亲兄妹何至于闹成这样?」
  「舒意,收好你的剑,不管怎么说,延君都是你哥哥。」
  哥哥。
  这两个字砸下来,我心头被刻意忽略许久的痛意席卷而上。
  接下来的宫宴,我一言不发,低头喝酒。
  结束后,我挎着剑坐进公主府的马车。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微微粗糙的手,便搭上了我的手背。
  「方才宫中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清澈眼睛。
  方景玉按着我的手,不疾不徐道,
  「殿下不该冲动。」
  我在边关征战三年,收复数城。
  她是我的军师。
  最可靠的同伴。
  被她温热又干燥的掌心覆着,我心头躁动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轻笑一声:「以后不会了。」
  「我让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查清楚了。」
  她正色道,
  「当年殿下您被流放一事,圣上心知肚明是顶罪,因此也冷落了二皇子。后来二皇子借着一桩案子攀上了周贵妃,才渐渐被圣上重用,立为储君。」
  我冷笑道:「原来他这个太子,是靠着献媚于仇人得来的。」
  马车行驶在厚厚的积雪中,并不平稳。
  昏暗的烛光下,我只要一闭上眼。
  就仿佛看到母后生前最后的模样。
  她喝了周贵妃让姜静月送来的、下了慢性毒药的补汤,一日日地衰败下去。
  到最后,油尽灯枯地倚在榻边。
  用枯树一般的手,一下下抚过我和哥哥的脸。
  「你们父皇昏庸无道,以后,宫中便只剩你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延君,牢记本宫嘱咐你的话。」
  「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妹妹。」
  十二岁的姜延君反握住她的手,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可是,他没做到。
  我睁开眼,看着对面的方景玉,慢慢笑起来,
  「储君之位,当然是能者居之。」
  「既然姜延君废了,那这太子,就换个人来当吧。」
  6
  我知道,我旧事重提,还当众打了姜延君的脸。
  他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宫宴之后,京中谣言更猛。
  人人都说,我能回京,是冒领了手下人的功劳。
  「听说她那所谓的接连收复四城,都是底下的将士拿性命拼出来的。」
  「也是,一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公主,哪懂什么是行兵打仗。」
  「她为了顶替功劳,将手下知情的副将杀了好几个!」
  流言愈演愈烈。
  父皇很快就按捺不住,将我再度召进宫中。
  「舒意,朕知道你在边关吃了不少苦,但如今空穴来风,朝臣的议论也并非全然没有根据。」
  「当年之事,朕念在你年幼不知事,就此作罢。」
  「朕会重新赐你封号,你将兵符上交,从此安心做你的公主。」
  我并未立刻答话,只是抬起头,看向他身侧目光倨傲的姜延君。
  那一日宫宴,我当众给他难堪,他却因为忌惮我手中兵权,不能当场报复我。
  这个主意,一定是他出的。
  真是个蠢货。
  我拿出兵符,上交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儿臣本就是为父皇效力,只是姜静月趁儿臣不在京中,竟抢走了儿臣的未婚夫婿……」
  我在问他,要一个允诺。
  他不假思索道:
  「此事,的确是静月做得过分了。」
  「你心存怨怼,要发泄情绪,倒也无可厚非。」
  姜延君在一旁皱眉:「父皇!」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父皇一锤定音,
  「舒意,你回府吧。」
  7
  出门时,我撞上了姜静月。
  她拢着披风,倚在栏杆上,冲我露出无辜又甜美的笑。
  「其实我知道的,皇姐在边关不要命地杀人立功,就是为了让太子哥哥在京中更好立足。」
  「可是,有什么用呢?」
  「如今我才是哥哥看重的妹妹,无遮心爱的女子。送入宫中的奇珍异宝,都要先给我过目挑选;你拿命换来的东西,只是让我过得更好了而已。」
  「皇姐,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
  而后上前,揪住她的领子,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
  姜静月白嫩的小脸红肿起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叫起来:
  「姜舒意!!」
  我又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一脚踹在她小腹上:
  「知道我杀过人,还敢惹我?」
  她痛得整个人蜷缩在雪地里,目光怨毒地看着我。
  我居高临下地对上她的视线,语气嘲弄,
  「觉得委屈,就滚去跟你的哥哥,跟你的好情郎告状。」
  「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为你,主、持、公、道。」
  8
  当然不能。
  我才将兵权上交,即便是为了面子上的和平,父皇也不会因为这点小打小闹就惩罚我。
  非但如此,他还下旨封我为明华公主。
  又赐下不少奇珍异宝。
  我领旨谢恩。
  然后转头就让方景玉把东西运到江南和北境边关一带,通通变卖。
  「就当提前筹备军饷了。」
  夜深人静,我与她面对面坐在公主府的凉亭中,
  「姜延君可真是个蠢货,也不想想,若非是我默许,他那点流言能传得那么快吗?」
  没错。
  所谓冒领军功的流言,是我和方景玉提前计划好,让人传出去的。
  明面上的公主姜舒意越无能失权。
  暗中的招兵买马、排兵布阵才会越不容易被察觉。
  父皇昏聩,我早有察觉。
  此番回京,本来是为了帮助哥哥取而代之。
  有仇报仇,也算告慰母后在天之灵。
  可他认贼作母,也成了个无能的蠢货。
  没关系,那就换我。
  9
  仗着上交兵符换来的允诺。
  我开始日日去宫中,正大光明地欺负姜静月。
  剪碎她昂贵重工的衣裙,砸烂她的首饰,按着她的脑袋向我行礼。
  直到她磕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她还想装小白花,哭得浑身发抖:「阿月不知哪里得罪了皇姐……」
  我揪着她的头发,撞在一旁的桌沿上,笑着道:
  「你的眼泪,还是留给李无遮和姜延君那两个蠢货吧。」
  「我知道,皇姐是怨我得到了太子哥哥和世子殿下的偏爱——」
  我一脚踹倒她:
  「啧,他们这么宠爱你,怎么不来帮你报仇啊?」
  她如今不似从前,不仅成了姜延君最宠爱的妹妹,还随他一起攀上了周贵妃这根高枝。
  只可惜,这两人照样要仰仗父皇鼻息。
  而他忙着收归我带了三年的兵,不敢正大光明地处置我。
  更何况,在父皇看来,我是无能狂怒,只敢欺负姜静月,不敢反抗他的削权。
  他求之不得。
  10
  不久便是方景玉的生辰。
  我去京中最大的首饰店为她挑选生辰礼物时,竟然撞上了李无遮。
  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梨花玉簪上,忽然复杂起来:
  「……舒意。」
  我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了。
  十三岁那年,他送我的定情信物,便是一根亲手雕成的梨花簪。
  那时,周贵妃得宠,在后宫一手遮天。
  我和姜延君的日子极为难过。
  李无遮身为忠勇侯世子,宫中人人都说,忠勇侯要为他退婚,另娶别家贵女,
  他便做了那根簪子来见我。
  我看着他双手上细密的刀痕,没有接那根簪子。
  只是叹了口气:「你我婚约将要作罢,世子还是把东西收回去,离我远些比较好。」
  「谁说会作罢!」
  他微微抬高嗓音,强硬地将簪子塞进我手里,
  「我此生想娶的,只有姜舒意一人。」
  「此誓,永不会变。」
  11
  「其实……舒意,你我婚约未退。」
  李无遮看着我,目光中透着怀念和挣扎,
  「如今你已回京,我们仍可成婚。」
  「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再欺负阿月了,她只是个生母早逝、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罢了。」
  「从前那些事……兴许是你误会了。」
  我蓦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
  怒火卷着尖锐的刺痛,一下子袭上心头。
  从前我明明告诉过他,我母后中毒一事,是姜静月为了攀上周贵妃,主动做的。
  那时他还与我同仇敌忾:
  「日后无论你要怎样报仇,我都会护着你。」
  短短三年,竟变故至此。
  「呸,恶心!」
  我抓起那根玉簪,大步走到他面前。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伸手掐住他脖颈,推着他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的后脑磕在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深情、很伟大吧?」
  「为了让姜静月不再受欺负,愿意忍辱负重娶了我?」
  「怎么不看看,我愿不愿意嫁给你这种受祖先荫庇的无能之辈!」
  「若非我母后当年求情,你父亲早被贬为庶人,更遑论你今日的世子之位!若非我母后有意照拂,姜静月早死在周贵妃的手里几百次!」
  「她恩将仇报,你翻脸不认人——你和姜静月,还真是两个情投意合的下贱坯子!」
  李无遮还没反应过来,我举起簪子,用尖锐的簪头,猛地刺入他肩膀!
  鲜血四溅中,我盯着他因痛楚而五官扭曲的脸,一字一句道,
  「别再来招惹我。」
  「下次我要捅的,就是你的心脏了。」
  12
  春来冰消雪融之际,江南一带突然有了变故。
  位于东海之上的小岛倭国,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我们的边防图。
  趁着夜深人静,忽然偷袭了海州郡。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因为手段狠毒残忍,一时间竟无人能敌。
  而我这位昏庸无能的好父皇。
  第一反应不是派兵增援。
  而是息事宁人。
  他派人前去同倭国人和谈,最终将对方的使臣领入京中,设下盛宴款待。
  这场宴席,自然也邀请了我。
  而我问方景玉:「你生在北境,长在边关,不是之前就说,一直很想见识下京城繁华吗?」
  「走吧,今日我带你进宫。」
  她与我同坐马车中,摇头道:
  「一国之君,一国储君,二人加起来也没半点骨气,面对一弹丸小国,第一反应竟是退让和谈。」
  我扯了扯唇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是啊,荒谬至极。」
  大殿之上,我见到了倭国前来的使臣。
  那几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眼中满是不善甚至阴狠的光。
  他们冲父皇行了个勉强标准的礼,目光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四下打量。
  在掠过我脸上时,微微停顿了片刻。
  竟然与高座之上的姜延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酒过三巡,父皇和颜悦色地问他们:
  「你们此番进京,要怎样的条件才肯退兵?」
  那为首的使臣蓦然跪下:
  「皇帝陛下,其实我们天皇一直想与贵朝结两姓之好,因此特命我们来求娶公主。」
  「只要让明华公主来我朝和亲,天皇陛下会待以尊贵的侧妃之礼。」
  「请陛下成全!」
  我蓦然抬起头,死死盯着高座之上的姜延君。
  和他身边,唇边止不住露出得意笑容的姜静月。
  「姜——」
  我只来得及开口吐出一个字,旁边的一众朝臣中,霍然有人跪了下去。
  是李无遮他爹,老忠勇侯。
  「还望明华公主顾全大局,为我朝百年基业、为黎民百姓安危考虑!——」
  他身周,一圈朝臣就这么向着我跪了下来:
  「请公主大义!」
  13
  前后串联,一瞬间我就明白过来。
  哪有什么无故泄露的边防图。
  从一开始,这就是我的好哥哥为了羞辱我、除掉我,设下的局。
  忠勇侯抬起一张树皮似的老脸,老泪纵横地望向我。
  将昭然若揭的目的,都掩藏在所谓的家国大义之下:
  「老臣知道,公主金尊玉贵,定然不愿远渡重洋。」
  「但如今为了百姓……」
  「姜延君!」
  我没有理会在场的其他人,只是目光凌厉地望着不远处的姜延君,
  「你为了一己私欲,弃黎民百姓的安危于不顾,此刻竟还能稳坐高台——」
  「你这种畜生,也配做一国储君?」
  他脸色一沉:
  「荒唐!姜舒意,你眼中可还有尊卑规矩?」
  「规矩?」
  我慢吞吞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一寸寸扫过大殿之中神情各异的众人。
  像在看一出荒谬至极的闹剧。
  然后我突然笑出声来,
  「好啊哥哥,不如来看一看我的规矩吧!」
  我叩开机关,原本紧贴着小臂绑好的匕首从袖中滑出,被我牢牢握在手中。
  熟悉的、粗粝的刀柄贴着手心。
  我握着它,飞身上前,冲到那几个得意洋洋的倭国使臣面前。
  抬手用力一挥——
  噗嗤一声,刀刃割开血肉,切断喉管。
  鲜血四溅!
  滚烫的人血溅上脸颊,又被我毫不在意地抹开。
  浓重的甜腥味传入鼻息,我看着面前轰然倒下的三具尸体。
  缓缓转过身去。
  父皇几乎是震怒又惊惶地站起身来:「明华,你疯了!」
  「儿臣没疯。」
  血在匕首上汇成小溪流,又顺着刀尖一滴滴淌下去。
  我站在三具尸体面前,从众人眼中看到自己如今,状似恶鬼的模样,
  「犯我者,虽难必诛,虽远必诛。」
  「父皇,这就是儿臣的规矩。」
  「倭国本是依附于我朝的弹丸小国,十年前起便对我朝疆土虎视眈眈。此番烧杀抢掠,残害无辜百姓,更是可憎。」
  「儿臣——主战,绝不主和。」
  「还请父皇下旨,让儿臣领兵南下,驱逐倭寇,收复海州郡!」
  最后一句话,我说得掷地有声。
  「公主——」
  老忠勇侯应该是恨死我伤了他儿子,仍然不死心地想开口。
  我握紧匕首,不耐烦地抬手,削去了他一大片头发:
  「老鳏夫,闭嘴。」
  父皇握紧龙椅扶手,惊诧又犹疑地看着我。
  他实在算不得什么明君。
  当年靠着我母后和外公舅舅争到了皇位,又忌惮他们。
  后来坐稳了皇位,便又冷落我母后,刻意重文轻武。
  才一步步落得此下场。
  要知道,当年外公和舅舅在时,倭国人只配对着我们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这时候,从前舅舅手下的旧部,如今还在朝中为官的几个武将,也都跪了下去。
  因为父皇重文轻武,他们如今已然式微。
  但到底,还能说上几句话。
  「还请陛下应允公主出征南下,收复海州郡!」
  14
  才被他收归的兵权,又要交到我手上。
  父皇明显很不甘心。
  然而我已当中斩杀倭国使臣,对方绝不可能再与我们和谈。
  无奈之下,他只能答应我出兵。
  却又为了制衡我,当场下旨封忠勇侯世子李无遮为随军监察使。
  无所谓。
  我不在乎。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如果他真的敢阻我大事。
  海州郡就是我为他挑选的墓地。
  我领了旨意,带着方景玉走出大殿。
  没有再多看一旁神色灰暗的姜静月一眼。
  眼界始终在男女情事、后院私宅间打转的人,从来都不是该被我正视的对手。
  她只是我注定会杀掉的一个仇人而已。
  15
  外头夕阳西沉,黄昏的火红色流彩倾泻在皇宫的金顶琉璃瓦之上。
  她突然感慨:「我突然觉得,你那时说的没错。」
  我侧过头:「什么?」
  「这京城固然比北疆繁华许多,然而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
  她目光从那片耀目的琉璃瓦上掠过,又重新落回我身上,
  「方才你在殿中拔刀杀人,实在干脆利落至极,也血溅五步时也漂亮至极。」
  我微一挑眉:「比之当初杀你夫君时如何?」
  她抚掌大笑:「自然刀法又精进不少。」
  我与方景玉相识,是在被流放的第二年。
  我靠着从前外公留下的旧部进入军营,靠着自幼随舅舅练成的剑法,大着胆子上了战场。
  军营之中不分什么公主平民,何况我本就是戴罪之身。
  我将儿时外公和母后教我的兵法策论用在实际中,带着一小支奇兵从侧翼切入。
  大获全胜。
  虽然受了伤,却也自此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被几个兄弟带出门散心时,却撞上前些日子来帮营中将士写家书的那位秀才。
  他拎着一根木棍抽打地上蜷成一团的女子,叫嚷着要将她卖入娼馆。
  「我将要上京赶考,盘缠却不够,你身为妻子,不该为夫君分忧吗?」
  见那女子死活不从,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竟然抬手去撕她的衣裳。
  「这街上人来人往,你被看了身子,如何做得我的正妻!」
  我拔剑杀了他。
  尔后解下身上的斗篷,将地上衣不蔽体的女子裹得严严实实。
  她空洞的眼睛一点点恢复神采,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位将军。」
  她扯住我的衣摆,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可以,跟着你吗?」
  不等我开口,她喘了两口气,摆出了她的筹码,
  「我叫方景玉,我爹是私塾先生,我从五岁起读书识字。我夫君能中秀才,便是靠着我为他写的文章。」
  「我还读过兵法,看得懂阵图,绝不是毫无用处。」
  她聪明至极,又会审时度势。
  第一次见面,就清醒又果断地摆出了自己的底牌。
  让我意识到,她是有价值的。
  我聪明的军师。
  最可靠的谋逆同党。
  夜里点起烛火,一灯如豆。
  「殿下,你此番前去江南,山高水长。」
  她举起手里的酒杯敬我,
  「我会留在公主府,守着京城这摊污水,等你回来。」
  16
  我们前往海州郡时,李无遮的伤还未养好。
  我骑马,他就只能乘马车。
  只要停下来休息,我便能察觉到他万分复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终于,抵达海州郡城外那一日。
  他在帐外拦住了我:「舒意,我们不能谈谈吗?」
  「你想谈什么?」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如果要说什么旧时婚约之类的屁话,就不用说了,我听着怪恶心。」
  「……你从前饱读诗书,如今说话却如此粗俗。身为公主,你不该……」
  我彻底失去耐心,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李无遮,我尊贵的忠勇侯世子,我在边关军营待了三年,你以为我是去享福的吗?」
  「北境风雪凛冽,自然养不出你们京城这么矫揉造作的玩意儿。」
  「你都承认了你早就移情姜静月,如今又来我面前装什么一往情深?」
  他目光与我相撞,沉默片刻,突然道,
  「姜舒意,你我走到今日,难道只是我一人之过吗?」
  「若不是当初你不顾我的劝阻,非要替太子殿下顶了那杀人的罪名,何至于被流放边关。你一去就是三年,杳无音讯,若非阿月费尽心思逗我开心,说不定,我都等不到你回来这一日。」
  「你心中只有他这个哥哥,又何曾将我排在最前面过!」
  我被他这一番不要脸的话震惊了。
  回过神来,只觉心头怒意腾起。
  「若不是我顶罪,姜延君早死在边关了,何来他今日的太子之位?何来你今日的春风得意!」
  「你自以为兄妹情深,不会真信了他当时是因为国师出言冒犯先皇后,才失手打死了他吧?」
  我一怔。
  竟有一股寒意从脊柱末端猛然窜起。
  「什么意思?」
  李无遮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咧开唇角,慢慢冷笑出声。
  「那时,太子殿下不受陛下重视,又被周贵妃的党羽几度打压,他愤懑之下,开始流连花街柳巷。」
  「结果却同陛下那时才开始器重的国师大人,看中同一个花魁,起了争端。」
  「他喝了酒,下手时失了分寸,才打死了人。」
  记忆蓦然回溯。
  我想起三年前,那个落雪的冬日。
  姜延君突然无措地来找我,玄色的衣袍下摆还染着未干的血迹。
  他说,国师是周贵妃的人,流连青楼时,竟口出狂言,将母后比作烟花女子。
  「我与他吵了起来,下手失了轻重……」
  我问他:「皇兄怎会去那烟花之地?」
  他不假思索道:「我原是想跟着他,找到些他与周贵妃勾结,意图欺君罔上的证据。」
  他是我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我自然信了他。
  哥哥虽为嫡子,如今却羽翼未丰,倘若再背上杀人的罪名,就真的被父皇厌弃。
  何况从小跟着外公学文韬武略,便是哥哥善文,我善武。
  无论如何,他不能出事。
  「你现在回去换衣裳,将染血的衣袍烧了,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我说,「哥哥记住,人是我打死的。」
  ……
  我蓦然回神,看着眼前的李无遮。
  他脸上有种微妙的畅快之色。
  你也配?
  「既然你当初就知道,当初却不告诉我,你与他何异?」
  我一字一句道,
  「李无遮,你与他姜延君一样,都是厚颜无耻的下流货色。」
  17
  我一夜未眠。
  一轮银白弯月挂在夜幕中,海州郡吹来的夜风,带着海水的气味。
  我抱着我的剑坐在月光下,将过去想了又想。
  原来一切变故的根源,并不在我离京这三年。
  我的哥哥,和我曾经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他们早就烂掉了。
  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三年一千天,边关苦寒日日磨砺。
  我心似磐石坚,不会被万事所扰。
  18
  收复海州郡,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少。
  倭国人擅长水战,我便引着他们强行将战场转移至陆上,冲散阵型,分而击溃。
  一步步收复海州郡的过程里,李无遮望向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似乎带着些微纠结与不舍,甚至还有轻微的恨意。
  最后一战,倭国人节节败退,我追着对方主将一路策马,跑进一片荒野谷地深处。
  几步之后,李无遮跟着我。
  二对一,何况对方又是强弩之末,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胜利。
  然而在我提刀刺向倭国主将的一瞬,李无遮忽然调转刀锋,重重砍向我身下马匹的前腿。
  骏马一声惨烈嘶鸣,跪倒在地。
  我身体跟着往前倾,锐利剑尖迎面向我刺来,眼看就要没入心口!
  李无遮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姜舒意,并非我对不起你。」
  「京中宫里上下,没人想让你活着回去。」
  剑尖刺入我心口,却只进了半寸便再也动弹不得。
  握剑的李无遮陡然愣住。
  也是这个时候,斜里忽然一支寒光凛然的长箭飞来,用力之大,竟然将那柄剑从中射断!
  我得了喘息之机,飞身下马,高高扬起手中长剑,用了十分力气拼力一挥。
  倭国主将的身首分离,高高飞起的头颅之上,还残留着惊惧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尔后我猛然转身,从背后取下长弓,瞄准,利落地搭弓射箭。
  长箭自逃离的李无遮后心穿过,他从马上栽倒下来,滚落在低矮树丛之中。
  我喘了两口气,拎着我染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仍未死去,仰面倒在树丛中,满脸是伤,神情震惊地看着我。
  张了张嘴,却只有鲜血和零星的字句涌出。
  「姜……舒意……」
  「真是个蠢货。」
  我用剑尖支着地面,单膝向前地倾下身去,轻蔑地拍拍他的脸,
  「我早猜到你们想干什么,以为我不会提防吗?」
  「我……明明确认过,此处并无军中埋伏……」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们逼着我上交兵符那几个月,是不是以为我会就此安安分分做一个失权的公主?只能靠着打骂姜静月出气?」
  实际上,江南富庶。
  我与方景玉联系了从前外公解甲归田的旧部,早筹备了精兵良马与丰厚粮草,就藏在海州郡隔壁的梨洲。
  前几日,我早已秘密联系了他们,分小批前来,各自蛰伏在海州郡各处。
  自然也包括了这里。
  「废物,你和姜延君想对付我,便是直接提剑来杀我,我都能敬你们有几分血气。」
  「可是你们不敢。」
  「你们只敢借着倭国人的手来羞辱我,为此,甚至不惜牺牲海州郡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
  「我会用你们的血,告慰他们——就先从你开始吧。」
  我拔出匕首,在他还有知觉时,掐着他的脖子,一点点划开喉管,滚烫的人血咕噜噜冒着泡,浇在我手上。
  我满意地欣赏着他脸上痛苦至极的表情。
  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是不是很好奇,你的剑为何刺不进我的心口?」
  我扯开衣襟,从里面拽出一面遍布裂纹的护心镜,
  「不好意思,我有军师给我做的护心镜,你没有。」
  19
  时间倒回临行前夜。
  我与方景玉秉烛夜谈,将京中诸事一一布局。
  末了,她突然起身,打开一旁的黄花梨木柜,取出一面小巧的护心镜。
  「我做了两层,边上绣了雪莲花,全当祈佑你平安了。」
  我扫了一眼,笑道:
  「阿玉绣工又有进步。」
  她白了我一眼,弯下身,扯开我的衣襟,将护心镜端端正正地放置好:
  「此举,只防小人,不防君子。」
  20
  海州郡收复,监察使、忠勇侯世子李无遮因勾结倭国人,意图谋害明华公主,被就地处决。
  而我带领上万精兵,就此班师回朝。
  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
  抵达京城那一日,公主府主院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我与方景玉端坐软榻。
  一豆灯火跃动在她眼底。
  她说:「一切就绪。」
  「另外,在布局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也许能帮我们更加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你那个哥哥。」
  ……
  第二日傍晚,父皇在宫中设宴款待我。
  高举酒杯,遥遥与我相碰。
  我知道,他是想先礼后兵,嘉奖我之后,又要软硬兼施,逼着我上交兵权。
  可惜这一次,不能如你所愿了,父皇。
  我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笑了笑:「父皇还是少喝点为好,否则身子被掏空,不能使周贵妃尽兴,岂不是又要辛苦哥哥替父耕耘?」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姜舒意,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姜延君反应极大,他几乎是惊怒交加地站起身来,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掀翻了面前的矮桌。
  我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嗤笑出声:
  「太子殿下,你反应这么大之前,要不要先把那位忘年恋留在你脖子上的吻痕藏好啊?」
  他下意识抬手去捂,手贴上脖子的一瞬间,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
  但这个动作呈现出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皇上!」
  有人惊叫一声,我抬头看去,发现父皇坐在高台之上,抬起手指向姜延君的方向。
  可他双眼翻白,抬起的手指也剧烈地哆嗦着。
  「你……逆子……」
  突出这几个字,他脑袋向旁边一歪,晕了过去。
  「来人!」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我却蓦然沉下脸来,抬手按住剑柄,
  「姜延君目无尊上,不遵伦理纲常,竟大着胆子同后妃私通,还意图谋害父皇,将他抓起来!」
  「还有如今称病躲在椒房宫中的周贵妃,一并给本宫抓起来,关进天牢!」
  早已被我和方景玉替换为自己人的禁卫军一拥而上。
  其他朝臣还想再说话,却在突然涌入殿内的数百精兵亮出兵刃之后,识相地闭了嘴。
  我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一步步走到被强按着手臂跪在地上的姜延君面前。
  随手砸了个杯子,将锐利的碎瓷片横在他颈上。
  他吓得脸色惨白,却说不出一句话。
  「哥哥。」
  我说,「你谋害父皇,认贼作母,还与她私通。」
  「此等行径,若我此刻杀了你,恐怕你来世也只能投生到畜生道了吧?」
  21
  这就是方景玉无意中打探到的,有意思的事。
  周贵妃是个重欲的人,年轻时勾着父皇,渐渐掏空了他的身子。
  又在他力不从心时,哄着他用了几年药。
  如今药都不起作用了,她便将目光投在了年轻力壮的姜延君身上。
  她与姜延君纵情交欢,又见父皇年迈却仍死抓着权利不肯松手,便开始给他下慢性毒药,想让姜延君尽快取而代之。
  如今,反倒为我做了嫁衣。
  22
  这一晚,姜国皇宫灯火通明地亮了一整夜,几近血流成河。
  我将死守着不肯降的姜延君党羽最后一脉也拔除干净后。
  天边新日刚升。
  我抬步走向姜静月的住处。
  刚一进门,就迎面撞上方景玉。
  「那会儿大殿上太乱,她趁乱溜走,正好被我们巡查南门的一队人马发现,送到了我手里。」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想,从你之前说给我听的那些事情中,你应该更愿意在这里跟她了解一切吧。」
  她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我和姜静月,还有守着门口的禁卫军。
  我打量她片刻,一脚踹在她腰间,又重重地踩在她小腹上,反复碾磨。
  「姜静月,你是宫女所出,自幼在宫中饱受欺凌。是我母后多加照拂,才从周贵妃手下三番五次救下你,甚至还将你接来宫中与我同吃同住。」
  「可你恩将仇报,竟然主动献媚于周贵妃,毒杀我母后。」
  「可她只是个失权的皇后,眼看周贵妃羽翼渐丰,难道她能护住我一辈子?」
  她一贯怯生生的无辜嗓音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如果不讨好周贵妃,像我这样庶出的公主,及笄后只会被送去和亲。」
  我听得心头怒意翻滚,又在她身上重重地踩了几脚。
  她痛苦地咳嗽:「我不明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李无遮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他移情于我,你该伤心欲绝,你怎么敢——怎么敢直接杀了他?」
  「太子哥哥,他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这种哥哥,谁爱要谁要,本宫不稀罕。」
  我冷声说着,蹲下身去,用匕首尖挑起她下巴,
  「你不是喜欢吗?送你好了。」
  我说着,抬手,匕首尖重重划过她那张娇美的脸颊。
  两道交错的刻痕,深可见骨。
  她颤抖着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突然开始失心疯似的尖叫起来。
  「这就吓住了,姜静月?」
  我扯扯唇角,
  「现在,还只是个开始呢。」
  23
  我命人将姜静月和周贵妃关入地牢,日日灌药。
  养好她们的身子的同时,也让她们对疼痛的感知度提升了数倍。
  然后让人守着,每隔半个时辰,在她们身上割一刀,片下一块肉。
  至于那位昏庸无能的好父皇。
  哪怕太医尽力救治,但他本就被掏空了身子,又中了毒。
  大受刺激下,半边身子废了。
  也不要紧。
  我让人握着他的手,一笔笔写下废太子,传位于明华公主的诏书后。
  又很体贴地命人看好他。
  「一定要好好为父皇医治,让他颐养天年。」
  「对了,我母后和外公舅舅他们走得早,父皇一定一直对此心怀愧意吧?你们就好好地服侍着他,每日扶着他下床,去给我母后和外公的牌位各磕一百个头。」
  「这就算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为父皇尽的一点孝心吧。」
  一旁侍奉的宫人喏喏称是。
  而我口歪眼斜的父皇躺在床上看着我,目眦欲裂,却连完整的句子都吐不出来。
  我站在床边,看着他笑了笑:
  「父皇,您总说我没有规矩,又说母后没有教养好我。从前为了这事,不知罚了我多少次。」
  「如今父皇也该看看,什么是我的规矩了。」
  24
  接下来的一年,我都无比繁忙。
  我将暗中联系的外公旧部整合到一起,调度兵马,剑指北疆,已经接连下了羌族人六座城池。
  眼看就要攻入皇城,他们终于递了降书。
  愿意做我的附属国,每年上供。
  「据说,还会将他们羌族最貌美的九皇子送来给陛下和亲。」
  我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道:「是吗?」
  「这倒是小事。」
  「倭国屡教不改,多次进犯我朝南海一带,海州郡和梨洲因此死伤不少人。朕练了大半年的水兵,也该和他们较量较量了。」
  我斟酌片刻,下了几道旨意,宣布退朝。
  朝臣们行礼告退后,大殿之上,就只剩下方景玉。
  我已让她,封侯拜相。
  「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
  我看着她满脸严肃,调侃地问:「有什么话不能今晚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吗?」
  「姜延君要见您。」
  我动作猛然顿住。
  若非她提醒,我都快要忘记我这个好哥哥了。
  之前那场宫乱之后,我处置了其他所有仇人。
  唯独剩下姜延君。
  那几日我总是梦见母后,梦见小时候。
  我武艺学得好,总被父皇训斥堂堂公主言行粗鲁,不守规矩。
  有几次,我忍不住委屈地掉了眼泪。
  是他跑出宫去,买了民间的捏糖人回来哄我。
  他曾经真真切切地做过与我血脉相连的好哥哥。
  我也曾经真心实意地想辅佐他登上皇位,然后再为母后报仇。
  我对他的感情,比对待李无遮要复杂得多。
  所以我只让人将他与数十条蛇一起关进地牢中,并没有立即处死他。
  如今, 我走进地牢, 才看到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瘦得快要看不出人形。
  也是。
  从小到大,他最怕蛇了。
  看到我,他一团死寂的眼神动了动。
  开口时,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像撕裂的锦缎。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开了牢门,站在他面前, 垂眼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久不见天日的折磨让他迟滞地看着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
  「因为我是皇子,你只是个公主。」
  「她不过在后宫给你点委屈受, 我呢?吃不饱穿不暖,在前朝不受父皇重视,好不容易领到差事去做,她的党羽一手遮天,我处处碰壁,办不好事, 又要被父皇训斥。」
  「你怎能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身为嫡子,却连那些太监都比不上?任何一个名门子弟, 都可对我随意欺凌!」
  「那是你懦弱无能!我要是你,拔剑同他们同归于尽也好过懦弱受欺!」
  我厉声道,「就算如此,母后何曾对不起你!我何曾对不起你!」
  「她自然对不起我!为何周贵妃能受盛宠, 她却不能为了我放下身段去讨好父皇?!」
  他仰头, 神色狰狞地看着我,
  「要怪就怪她是个失宠的皇后!没用的母亲!」
  怒气像火焰一样窜上来,我猛地揪住他前襟,推着他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壁上。
  一下, 又一下。
  直到他像一滩烂肉似的从我手中滑落下去。
  我重新站直了身子,低头看着他。
  他的头发和血混成一团, 连五官都不太看得清楚样子。
  我动了动嘴唇。
  「再见, 哥哥。」
  25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梦到了母后。
  因为亲手杀了姜延君, 我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可她却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
  「舒意。」
  我低声道:「母后,是我不好……」
  「你没做错什么, 是延君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你。」
  梦里, 她拉过我粗糙的、满是旧伤疤痕叠加的手,语气心疼,
  「我们舒意,一定吃了很多苦。」
  心脏好像一瞬间被泡进温热的水里, 所有残存的负面情绪, 都在她这一句话里消失无踪。
  我睁开眼睛,窗外月色正明。
  过往种种,如流沙被夜风卷着吹过眼前,悄无声息地四散在风里。
  这一年, 我二十岁。
  了结了所有仇人,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往后人生,便只剩千古留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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