Ôn Nguyệt – Vân Tụ Vị Miên

(Nguồn)


温月 – 朱鲤鲤

  江愈白爱上了屠户家的女儿,江母安慰我,娶妻娶贤。
  于是我贤惠地替江愈白订了早一天的船送他去进学,避开了屠户家的烂摊子。
  和他互相扶持成为了京城人人称羡的夫妻。
  晚年江愈白带回一年轻女子,那人引得我两个儿子争风吃醋兄弟相残,把我气倒。
  弥留之际江愈白却告诉我,她是朱芙的女儿。
  这都是我欠朱芙的,我所有的一切本该是朱芙的。
  重生一世,我站在渡口,问船夫把钱要了回来。
  他不是说我的一切都是朱芙的吗?
  我倒要看看,那泼天富贵他还给不给得起。
  1、
  前世我替江愈白约的本是明日的渔船,说好的半两银子,因着我改前一天,被船夫多要了一倍价钱。
  当时我咬咬牙,宁可自己缩衣节食,把这钱补了上去提前一日送走了江愈白。
  因为我在绣楼的时候听闻,朱屠夫好赌欠了赌坊不少钱,已经被赌坊关了起来。
  赌坊放言,要是他三日之内还不上赌债,就将他女儿朱芙卖给人牙子。
  他媳妇急得四处求人。
  穷在闹市无人问,更何况这种赌债,利滚利是个无底洞,朱家亲戚早就闭门不见。
  最后赌坊的人给朱芙支了一招,让她去求江愈白作保。
  江愈白五岁作诗立就,执笔成画,自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在花朝节上,对额间一枚红钿,人比花娇的朱芙一见钟情。
  他画的朱芙,更是羞花闭月,一笔一划如诉衷肠。
  江愈白对朱芙的爱,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只要她张口,江愈白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前一世的我,不忍见江愈白肩上再多背负朱芙一家人的命运,白白浪费天资,便擅自做主替他付了船钱,在朱芙来找他之前将他送走。
  在路上江愈白偶遇沈学士从京回乡省亲,得沈学士指点,而后成了沈学士的门生。
  这是他叩开京城大门的第一步,也是他之后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而朱芙被赌场的人抓走,几经转手做了富商小妾,被主母暴虐而亡。
  后来,我常沾沾自喜,这是我做过最聪明的决定,江愈白因此得了大造化。
  但不承想这一送,是送成了仇。
  我敛了追忆,伸出手。
  这次我不仅没有加钱改程,还问船夫把明日船费的定金要了回来。
  「怎的,你不管江家郎君了?」
  船夫没好气,语气里分明在揶揄我之前倒贴江愈白,此番定是受了情伤后悔了。
  「我又不是他娘,如何要我管?」
  我浅笑把银钱收入口袋。
  辛辛苦苦在绣楼里做两个月刺绣才能换回半两银子。
  用在江愈白身上可惜了。
  更何况,他明日不会来了。
  2、
  江愈白见我回来,站在窗前探问,「今日怎的没去绣楼?」
  我和他自小相识十余载,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前世我自以为这就是青睐,就连江母也打趣,等我长大了就嫁江愈白为妻。
  后来江愈白在花朝节上遇到了朱芙,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画了整整一晚她的画像。
  第二日被我瞧见那画时,他恼羞成怒,雷霆大作让我不要擅自进他书房。
  我愣住了,分明该生气的是我。
  江愈白口中的书房,不过一间草堂,里面一草一木都是我为他添置的。
  他笔下那画着朱芙的宣纸,是我进山采药换来的。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他怎么就变了心,江母说,「愈白还小,等他长大就知道你的好了。」
  那时候我深信不疑,总有一日江愈白会明白我的好。
  而如今我却懂了,我于江愈白不过是十几年的习惯,就像起床时伸出的懒腰,自然却不在意。
  我答道,「绣楼以后都不去了。」
  果然,江愈白没有再追问。
  而我也对他没去学堂的事熟视无睹。
  看到门口少了一朵的芙蓉花我便知道,朱芙来过了。
  江愈白倚在窗前眉头深蹙,江母捶胸顿足地跑来我家,拉着我娘亲一通诉苦,话里行间想让我去劝劝江愈白。
  我母亲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知她心疼我,也不忍江愈白误入歧途。
  可我只要一想到前世江愈白凉薄地说这都是我欠朱芙的,我便再也不愿插手他的事。
  我咳了两声,「娘,我把绣楼的工辞了。」
  「什么?」
  这下我娘顾不上什么江愈白江愈黑了,跳起来追着我进屋,关上了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以后就各家念各家的经吧。
  3、
  院门一关,我们一家人天天起早贪黑干了一周。
  三个人蹲在炼丹炉前守着这第一炉成果。
  「能行吗?」娘亲问了这七日来的第三百次。
  爹爹抬头,支着被烟熏得炭黑的脸瞪了我娘一眼,「咱家闺女做的决定,啥时候错过。」
  「再说了,这次没成,还有下次,闺女你说还要多少野杨梅,爹都可以去给你摘。」
  我看着爹娘眼底的青黑,瞬间说不出话来。
  爹娘老来得女,在这家里我从来说一不二,前世便是我与江愈白还无名分就要跟着他进京赶考,爹娘也是二话没说拿出了全部积蓄。
  后来我在京中出入高门大院也不曾卑躬屈膝,现在才明白我的底气从来不是江愈白给的。
  是我知道,但凡我回头,总会有一灯两人为我支起避风港湾,我永远有家可归。
  我吸了吸鼻子,把爹娘赶回房睡觉。
  这几日爹爹天不亮就进山去摘野杨梅和李子,而我和娘亲跑遍了周边所有的道观,收来了几个符合要求的炼丹炉。
  前世,我曾在朝贡的使团那喝到过一种果酒,比之中原的更为绵密可口。
  细问才知道,连酿造方法也截然不同。
  我见江愈白在席间多饮了几杯,便私下向使团讨教了做法。
  做法不难,难的是器具特殊。
  需得内外分隔的双层器皿。
  我在集市寻了几日也未见得替代品,直到娘亲拉着我去观里上香。
  我看到炼丹炉才喜出望外。
  七八月温度正适合发酵,两三日就能成,再放到火上加热,等蒸汽通过冰凉的管壁凝结成珠,汇到酒缸里,便大功告成。
  这种做法不仅口感更佳,而且酿造周期也比传统酿法短了不少。
  满打满算,这第一缸明日也该好了。
  怕夜里温度不够,我又去院外捡了几根柴火。
  却见到隔壁草堂灯火通明。
  秋闱在即,江愈白好歹也知道要收心备考了。
  我拾起柴火,却听到晚风吹来一道娇滴女声。
  「江郎,可读完了,我坐累了。」
  烛光里倩影与青衫并立,江愈白提笔在朱芙额间落下一滴朱砂印。
  宛若去岁花朝节,百花深处她那蓦然回首,额间一点红钿,妖娆多情。
  彼时,江愈白提笔画下了那瞬间的朱芙,惊艳四座。
  画中人,笔下仙。
  江愈白一画称神,本地士绅名门纷纷请他笔墨。
  甚至有人千金买那一幅美人图。
  江愈白觉得玷污了深情,当即封笔。
  才子风流,传为一段佳话。
  而那幅画也替代了孔夫子的位置,挂在了草堂正中。
  孰轻孰重,原来早有端倪。
  我拢了拢衣衫,那瞬间忽然明白,前世或许不是我依傍江愈白。
  而是我在推着他往前走。
  皁悟兰因,不结絮果。
  我回院中,看着井井有条的装置,内心无比丰盈。
  前方有路,身后有家人,即便没有了同行之人,我也可以走到远方。
  4、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醒就听得娘亲在院里赞不绝口。
  她和爹爹忍不住喝了几口新酿的果酒,便闹得如喜鹊般叽叽喳喳合不拢嘴。
  第一次的成果虽说较之市面上的米酿醇厚了不少,却也没有达到我想要的口感。
  我便将这一缸酒一半低价卖给了街边小铺,权当尝鲜。
  另一半赠给游商走贩品尝,只求他们走街串巷的时候替我这果酒叫上一句。
  而我却从走贩口中得知,江愈白替那朱屠夫做了保,若是朱屠户一年内还不上赌债,江愈白需得在两年之内还清欠债和两年内滚出的利息。
  三年一次的科考近在眼前,赌坊压的是江愈白的前途。
  游商唏嘘,没想到神童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我却无暇感慨,如今正是酿酒的好时节,我还得赶时间酿酒。
  这次揭盖,我闻着味儿就笑了。
  口味变得香醇,我和爹娘的手法也越发娴熟。
  渐渐地,开始有人探问市面上那喝着后劲十足的果酒是哪来的。
  甚至开始有酒楼掌柜找上门来预订,还让我赶紧给酒起个响亮好卖的名字。
  我望着那间草屋,才发现那里的烛台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
  当初盖这草屋的时候,江愈白是何等意气风发地说要连中三元,从这草堂走到金銮殿。
  而今,……
  「科考在即,不如就叫解元露吧、会元酿和状元红吧。」
  权当是给我自己一个彩头。
  只是我没想到,给自己的好彩头,却成了别人嘲笑我的话柄。
  5、
  「嫂嫂,我今日闻得一坊间趣事,你可要听听?」
  我把酒送到书院后厨刚一出门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前世李公子因着我与江愈白青梅竹马,也曾叫过我一段时间的嫂嫂。
  我从未曾应过,如今却有人应和。
  「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无趣,定要江郎罚你。」
  「你们可知如今坊间最火的是什么?是那温家娘子酿的果酒。这倒不是趣事,趣的是这酒居然叫解元露,岂不可笑。」
  李公子那高亢的语调,我甚至不用转过墙角便能猜得他那眼高于顶的神情。
  「我赌那温家娘子目不识丁,连解元两个字都不知如何写,就敢大言不惭打出解元名号。」
  我与李公子只几分相熟,他似是不知那卖酒的温家娘子是我。
  然而知情的江愈白也未替我辩白。
  反倒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谢琰为我驳了一句。
  「我瞧那位温家娘子却是好胆识,而今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她却能抛却陈规旧俗与男子共议商事,挑起养家之重担,只此担当便胜过万千男儿,何可笑之有。」
  话毕,他转身瞧见我愣怔片刻,对我深深作了一揖,「感谢姑娘当日提点,我早动身一日果真遇到了沈学士回乡省亲,谢某寻了姑娘许久,没想到竟是镇上赫赫有名的温家姑娘。」
  「赫赫有名用在我身上太过了,用在如今的谢公子身上才恰如其分。」
  他与江愈白是同窗,又是世家大族谢氏的旁支,在书院里也曾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却始终被年少成名的江愈白压了一头。
  此次去省府进学,听闻得沈学士提点,策论突飞猛进,深得学士喜爱。
  回了学院也更是声名大噪。
  而这一切,本该是江愈白的。
  随着谢琰这一番说辞,转过拐角的三人见着我,表情甚是精彩。
  李公子跟吃了只死苍蝇一般怪异。
  朱芙见着我便挽上了江愈白的手臂,整了整头顶的珠钗,似是在说那是江愈白买的。
  而江愈白,眼神清冷地扫过我,眼底的不甘与埋怨清浅揭过。
  我便也冷眼旁观,不欢而散。
  当日谢琰知道我是温家娘子后,便订了好几坛酒,从谢府回来已是月上树梢。
  我疾行的步子被草堂那久违的身影打断。
  江愈白探出身子,生疏地问,「回来了?」
  亲昵的话语,生分的语气,两个人都膈应。
  我知道他是特地等我,便停了下来。
  「你是从何得知沈学士会回乡省亲一事的?」
  江愈白好奇也正常,毕竟前世我让江愈白提前出发是事出有因,而他遇到沈学士却实属巧合。
  「偶然听到的。」我胡诌只想尽快结束话题。
  「为何你不曾同我说过?」
  我闻言,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我便是告诉了你又如何,你若是去了,朱姑娘就没人救了。」
  这次进学是书院提供的名额,因是名士授课,须得郡县书院院长举荐才有名额。而江愈白为了救朱芙、安抚她心绪,放弃了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又或者,你希望的是我替你做下抉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你送去省府,你躲开了一身麻烦赢得光明前途,到头来还可以责备我是朱芙惨淡一生的罪人。」
  有情皆孽,人心难平。
  无论我怎么做,在他眼里都会是错的,莫不如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
  江愈白面色苍白,「你怎会如此想我?」
  因为你前世便是这样做的啊。
  我深深看了江愈白一眼。
  年少成名他一路走得太顺,没有人让他做过选择。
  他至今都不懂取舍。
  我迈开步子不愿再多纠缠。
  我想我对江愈白也没有恨。
  因为恨的本色是爱。
  而爱,是看向相同的远方。
  前世,江愈白就是我的远方。
  但今生,我有自己的方向。
  6、
  果酿的销路打开之后,引来了不少眼红之人。
  我无心搭理,八月正是瓜果熟实的时候,我要趁着这两个月多攒点钱。
  爹爹却见不得那来窥探的宵小之辈,将院墙加高再加高。
  只是那高墙挡得了来偷学酿酒之法的人,却挡不住非分之想的邻居。
  「丫头,你说你日日起早贪黑图的是啥?到了年纪总归是要嫁人的。」
  江母倚在门口,她与那些老窥探秘法的人不一样,她看的不是那酿酒的瓶罐,而是我。
  「愈白过几日便要去参加乡试了,他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谁对他好,他都记得。」
  前世便是这样,江母话说三分,只要是为了江愈白,我便会把辛苦所得尽数奉上。
  我能矢志不移地追随江愈白,即使他对朱芙情根深种也没有放弃,其中江母也功不可没。
  我忙着手上的活不曾理会,江愈白早年丧父,江母一个人拉扯他,若非我时常补贴,江愈白也很难成为一个不愁生计专心读书的少年天才。
  而今我断了补贴,许是江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求我,又拉不下脸面。
  果不其然,她遇了冷待不仅没离开反而走了进来,拿起我放在炉边的一摞宣纸扔进炉里。
  「你这是作甚!」
  情急之下,我的声音大了点。
  那是我细心保存下来的识字帖,每日守着果酿发酵的时候,我便会拿出来记一记,前世我忙于相夫教子迎来送往,无暇进习,如今自力更生才发现目不识丁,连个契书也看不明白,举步维艰。
  「我见着这火小了,想帮你燃起来。」江母自知好心办了坏事,可向来被我恭顺以待惯了,也无法轻易低头,「左右愈白会写,回头让他还你几幅便是。」
  「况且,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识得那么多字能有何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门栓,将我的气恼连同着前世回忆里的羞愤一起放了出来。
  「我不懂,为何男子的肚子里可以满腹经纶,女人的肚子却只能用来生儿育女,没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下来的,你也是这样活的,可我偏不想活成你这样子。」
  「你!」江母气得扶住后脑勺,前世她也是如此装病痛,骗得我替她干了不少农活,如今我可不吃这一套。
  我从她手里夺过剩余的稿纸,作势要请她出门。
  可大门却被直缀青衫挡住。
  「温月,你怎可如此同我娘说话?」
  这是江愈白第二次对我直呼全名。
  上一次是前世弥留之际,他说「温月,这是你欠朱芙的。」
  简单的一个名唤,划出了他的愤怒,和我们之间深不见底的沟壑。
  「我可有何处说错了?」
  「你怨男子可满腹经纶女子却只能生儿育女,本就有违常伦。」
  许是觉得三纲五常对我来说过于晦涩,江愈白便换了一套说辞,
  「我不同你讲大道理,百姓常说天公地母,你可知为何天为公,地为母?」
  「尊者为上,卑者为下你总该懂吧。」
  江愈白扶摇折扇,一副成竹在胸泰然自若的模样。
  辩学本就是他所长,用来对付我一个蒙昧妇人,想来绰绰有余。
  可我虽温顺却也有锋芒,前世江家孤儿寡母门前多是非,总是我出面替他们免去口舌之祸。
  虽不能引经据典,可讲理我也能头头是道。
  「如你所说,天公地母,可我历来只知天灾不闻地祸,难道不是因其宽厚仁爱悲悯、供养万物而得母之名?」
  「而天公,最是喜怒无常,莫不是印证了你们男人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天性?」
  我字字珠玑不留情面。
  便是前世,江愈白居庙堂之高也未曾以男尊女卑轻贱于我。
  纵使他负心薄义也未看不起女人。
  不似今日,话里行间满是轻慢。
  是什么变了。
  前世的江愈白此时已经在州府小有名气,得学士赏识进学也是如鱼得水。
  许是他见过了更为广阔的天空,他有远大抱负所以不拘于宅院之间强辩尊卑之别,他知道只要站得够高,别人的仰视就是最好的尊重。
  而今生,他自耽于这小小县镇沉湎情爱,眼里能看到的东西太少,才把尊卑看得极为重要。
  燕雀不是不知鸿鹄之志。
  而是燕雀和鸿鹄本就不在同一高度,燕雀不知道天之辽阔。
  江愈白脸色煞白,他没想到我会如此犀利地指桑骂槐。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7、
  请走江愈白和江母之后,爹娘在厅堂坐了许久。
  今日这事虽小,可明日邻里之间就会遍传我不恭无礼之名。
  我不在乎。
  钱赚够了,是时候去开辟新天地了。
  正好乡试在即谢琰要去州府,我已经拜托他捎带我们一程。
  谢琰还说他有一私宅空着也可以租给我。
  只是去荆州城一事,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更何况爹娘一直将江愈白视为乘龙快婿。
  即便近日我与他鲜少来往,他们也觉得我心里终归还是喜欢江愈白的,而江愈白也会如江母所说,等年纪大点就会懂得知恩图报了。
  今日一事他们只怕都要缓个劲。
  爹爹抿了口酒问娘,「你觉得咱闺女做错了没?」
  娘摇了摇头,「我听着甚是畅快,就是明日村头那些个没事干的老婆子们又该碎嘴皮子了,甚是烦人。」
  「那怎么办?」
  娘转身回屋,抱出来一个妆奁盒,里面是她的嫁妆和全部积蓄,「咱有银子,去哪不行,何必在这烂地待着。」
  爹爹仰头把一碗酒全干了,「对!反正咱家的地也包出去了,收回来的米除去税和工钱,够咱们三口人吃的了,有手有脚总也饿不死。」
  娘抱着妆奁盒到我跟前试探道,「我听说那荆州城民风淳朴,还日日都有杂耍,热闹得很,我没见过想去见识一下,闺女,咱们搬去荆州城如何?」
  我看着爹娘小心翼翼地一唱一和,不禁双目通红。
  前世他们也是如此,洞察了我的想法又怕我为难,自己建议让我跟随江愈白入京,怕我受苦还偷偷往我行李里塞了全部积蓄。
  本来担心他们难舍故土,我迟迟未能说出我的计划。
  如今正好,我们在哪,哪就是家。
  8、
  离开那日是个艳阳天,便连江风都是暖的。
  上了船我才发现,船上全是谢琰的同窗,细听才知道,这是谢家专为送考买的船。
  谢府管事清点了三遍,总是少了一人。
  这才有人提了一句,「愈白还没来」。
  原来他也会上这艘船。
  我想起出门的时候,看到站在那草堂前怆然涕下的朱芙。
  她的确生得极好,肤白貌美面若桃花,不怪江愈白心动。
  两人正值情浓,或是难舍难分才误了时辰吧。
  又等了一刻钟,终于有人不耐。
  「江兄不会是醉眠美人怀,自己快活却让我们浪费时间吧。」
  「休要胡说。」李公子站了起来,「是嫂嫂家出了点事,愈白去处理了,他马上就能来。」
  座下嗤声一片。
  我悄悄挪到了舫廊,想吹吹江风,以为没人看见,却撞上了谢琰的目光。
  他匆匆一瞥便命人去寻江愈白。
  片刻后仆人回报,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所见。
  「在赌坊门口找着了江公子,他正在与赌坊的门夫对峙,似是在寻朱屠户。」
  「那门夫不认识江公子,朱姑娘在一旁说这是神童江愈白。」
  「门夫不信,让江公子当即做一幅画来证明,江公子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哑口无言。」
  船上爆出一阵嘘声。
  在座谁都知道,当初江愈白在士绅重金筹画之下,可是为了朱芙立誓不再作画的。
  一年前射出的弹丸,终在一年后击中了他自己。
  谢琰遥望了我一眼,打断仆人,「你可曾知会他船要开了。」
  「知会了,江公子让我等先行,他自有办法。」
  「不识好歹。」有人贬了一句。
  接下来便是势不可当的议论纷纷。
  人群中有人忽然提及我,语气唏嘘,「可惜了那位温家娘子,虽不及朱芙貌美,胜在贤良,还有一技傍身,若是江愈白娶了她,不失为一段良缘。」
  众人纷纷附和,爹爹气得将要起身反驳。
  我拉住了他,示意他看向岸上。
  船已离岸,而岸边出现了一个孤冷身影。
  手中的包袱垂落下来,身处暗处,疲惫就像是从阴处长出的藤蔓,丝丝缕缕缠住了他。
  我站起来与他遥遥相望,享受着金风送爽,天高海阔。
  自此山高水远,当是无缘再会。
  9、
  到了荆州城,我第一件事便是找了位教书先生。
  我的要求不高,能教我识字和算术就行。
  学习之余我便去东市暗访西市询问,总共有十几个铺面空着,其中八个可以租赁。
  而东市靠近马车行和城门的两家最合我意。
  可再一打听,便是中间牙人也不愿接这单生意了。
  「你家中可有男子?」
  房主开门见山,不愿将铺面租给女人。
  问他为何。
  便是老生常谈,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而我一介女流四处抛头露面,实难取信于人。
  纵使我拿出田契作押,也不愿信,反倒让我归家照顾好家主。
  我又磨了几日,最后房主允我在铺门支一天小摊。
  他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摆上一张小桌一个大箩筐和一条横幡。
  铺门口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
  「收十斤葡萄,五十两立结,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童叟无欺。」
  「要是运来了葡萄,你人跑了怎么办?」
  「我就坐在这,你可叫人看着我,若是我要跑大可将我直接扭送衙门。」
  门前众人交头接耳,仍旧没有人站出来。
  五十两银子,是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便是这铺面租金一月也不过一两。
  谁都不信世上真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
  直至日头偏西,才有个健壮男子揭下横幡,「左右今日我没寻着工,你等着,我去给你寻来葡萄。」
  半个时辰之后,男子推着一辆板车身边跟着一个农夫模样的人回来了。
  「十斤,你上秤验验。」
  我掂了掂,便掏出了一张五十两面值的银票。
  男子和农夫瞬间眼睛亮了,「可是真的?」
  我笑着坐下,「不若我在这等你,钱庄还没关门,你先去验验?」
  周围围观的人里有人举手,「我是钱庄掌柜,让我看看。」
  他拿着银票仔细端详过后,点了点头,「真。」
  街市瞬间哗然。
  有懊悔的,有赞叹的,人人嘴里都传着一个名唤——温老板。
  一回头,房主向我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跟在他身后暗笑。
  书中自有黄金屋,诚不我欺。
  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教书先生正好教了我「商鞅立木」的典故,我便照葫芦画瓢,
  不仅让房主将铺面顺利租给我,还让这城里人都知道了东市要新开一家酒肆,那老板一言九鼎童叟无欺。
  开业之后,虽说还没见收益,但我这果酒分门别类种类繁多,根据不同口感划分不同价位,不论门第男女,进来总能挑到一款满意的。
  而且进门即可先行品尝,门庭并不冷清。
  乡试之后,谢琰又带了一众考生来捧场。
  喝醉了便宿在楼上。
  清风一壶酒,醉卧月满楼。
  又替我这小小酒肆添了几分风流气韵。
  放榜那日,门丁率报子鸣锣而过,店里当天便收到了谢府五十坛订单。
  谢琰高中解元。
  我并不意外,他进学的学院本就是有名的学府,前一世他便紧随江愈白其后进入了殿试,若非江愈白有神童之名又有学士为师,折桂之人究竟是谁也未可知。
  让我有意外之喜的,是我家的酒,成了名副其实的解元露。
  一时之间在荆州城里水涨船高,一壶难求。
  甚至不少举人还将会元酿和状元红一抢而空。
  就连知府大人的家宴,也派人来预定了几坛。
  10、
  「诶诶诶,你进院里干嘛,瞧见那个桌子没,你去那。」
  把酒送到知府家时,管家正指挥一个灰布衣裳的年轻男子到偏厅一角,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在碎念,「真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还想去前院冲撞官老爷们。」
  「自己考不上乡试,还想来充什么举人不成。」
  管家转过头看到我,马上堆出笑脸,「温老板来了,谢解元在前院饮酒,可要我替您通报一声?」
  我没说话,却望着方才那年轻男子拐进的偏厅,总觉得背影有点熟悉。
  「温老板可是认识那作画的?」
  「作画的?」我嘀咕,那只怕不是江愈白了。
  「对啊,咱家大人请来作这宴宾图的,听说和谢解元是同乡,之前还是个神童,只怕是浪得虚名,什么神童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哐当。」
  偏厅滚出一方砚台,一张清瘦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
  仓皇,难堪,懊恼,羞愤,在他脸上交织。
  唯独不见我最熟悉的骄傲。
  「劳烦和知府大人说一声,错付厚爱,这画江某画不了。」
  他像穿堂风一般疾行而过,始终低垂着头再不见意气洋洋的目光。
  我捡起地上的砚台,放到桌边。
  耳边传来前院的高谈阔论声。
  原来这可以将前院一览无余,的确是作画的好地方。
  可惜……我看着桌上寥寥几笔未尽的画,力道和笔法也不似从前。
  我远远看到了谢琰的身影,再看江愈白,没有前世半点风华。
  和管家道了声告辞,我行至后门,却看到江愈白没走。
  倒也不是在等我。
  他的手臂被一双柔荑缠着,挣脱不开。
  他们二人见着我,男子尴尬,女子诧然。
  而我看到朱芙顿悟了江愈白的变化。
  他替朱芙的父亲作保,朱屠户决计是还不上钱的。
  而现在江愈白落榜,赌坊定是见希望渺茫,开始上门催债了。
  江愈白冷脸拉着朱芙要走,却被她死死拽住。
  怀里的画卷滑落,轴心翻滚,露出一个风姿绰约灿若天仙的美人。
  朱芙跪着把画卷起来,语中带泪,「你不作画,我只能把它卖了还债。」
  我避让开,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脑子里惦记着要给谢琰践行的酒还没装封,我还得送一车让他带去京城,如今他可是我家果酒行走的活招牌。
  「别走。」
  朱芙居然攀住我的腿,「不如你把这幅画买了吧。」
  「芙儿!」
  江愈白拉她的手,被她一把推开。
  朱芙低下身子,直接跪在我面前,「三百两,只要三百两。」
  当初这幅画可是有人出价千两,江愈白都不肯卖。
  可惜朱芙问错了人,我只是个商人,一幅画卖的是收藏价值,而收藏价值与画家的声名息息相关。
  现在的江愈白,值不起这个价了。
  我不做这亏本买卖。
  朱芙哭得凄厉,如风刀霜剑摧残过的娇花,江愈白终是不忍,站到了我面前。
  他头低下去,咬着后槽牙挤出了一句,「阿月,帮帮我,只此一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像是一个红尘看客,心想是不是该感动啊,为这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情意。
  可我是个商人,习惯了看价值。
  「你能干什么?你是有酿酒的本事,还是有运酒的气力。」
  「江愈白,你只有一个会读书的脑子,但已经生了锈。」
  我挣开朱芙的手,他们的故事,我本就是局外人。
  我不在自己心中强求他人,也不在他人心中修行自己。
  11、
  终是被那二人耽搁了时辰,将两车酒送到谢宅后,已是暮色四合。
  哒哒的马蹄声迎来飞驰的少年,满面春风衣袂飘飘,意气风发的身影点染成入画的倜傥。
  谢琰翻身下马,精致的桃花眼风流带醉,「你这女子,不知累吗?」
  分明是笑眼,嘴角却微颤,不是夜风料峭,是紧张。
  我跟在江愈白身边二十年,也不是白待的。
  早就明白了这些个文人九曲十八弯的试探。
  「不累,当藤蔓长成了松柏,身心都是快活。」
  谢琰懂了,正如我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看着那两车果酒,另起话题故作恼怒,「堂堂解元,倒成了你打入京城市场的文牒了。」
  「你忘了,我本就是个无礼又爱财的丫头。」
  我们俩都笑了,想起初见那天。
  我将他堵在学院后门的巷子口,手里晃着刚从船夫那要回来的定金。
  冲他说,「沈学士回乡省亲,会在州府设曲水流觞宴与文人墨客共饮,提前一日启程你还能遇上,信不信由你。」
  那时他的书童便数落了我一句,「这女子好生无礼。」
  而我掉头离开还听到了他的评价,「还是个爱财的丫头。」
  当日谁都不曾想到,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此刻我拱手一揖,「便祝谢兄此去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苟富贵勿相忘。」
  谢琰也回我以礼,「定不负温老板所望。」
  12、
  替谢琰践行之后,我整日待在酒楼的暖房里。
  花重金请来了几位酿酒的老师傅,从酒曲、温度和水源三个方面试验,选出不同果酒酿造的最快最佳的法子。
  又遍访州县的瓷器店,和制瓷工匠研究什么瓷器耐高温,什么材质适合冷凝,如何用瓷器制造一个完整的蒸馏皿。
  娘总问,我这么忙是为了什么,赚的钱早就够我们过几辈子了。
  我知道她也希望我停下来找个归宿。
  年关将至,爹爹在门口看着追逐打闹的小孩总是笑眯眯的,他虽没说我也明白,人老了总想承欢膝下。
  小年那天,一大早门口就闹哄哄的。
  爹爹一打开院门,一群小萝卜头钻了进来,扑到他身上喊「爷爷」。
  爹不敢应,娘也是一脸茫然。
  我抱着果盘出来,冲那群小萝卜头说,「今天爷爷奶奶要是不应,你们谁也别想吃温姨的蜜饯。」
  小萝卜头们一拥而上,壁虎一般攀住两个老人的腿,爹娘笑得合不拢嘴。
  养两个亲儿子二十年,从没见过这样和乐融融的氛围,反倒因为一个女人闹得家宅不宁,把我气倒床上。
  还不如收养一群小不点,从小好好教导。
  这帮孩子是我开的育儿院里收养的孤儿,育儿院是以谢琰的名义开的,所以爹娘都不知情。
  谢琰帮衬了我太多,如今他半只脚踏入了仕途,他需要名声,而我需要这些小萝卜头让两老多些牵绊。
  一群小家伙把两老逗得眉眼都连成一片,其中一个小不点被挤了出来,跑到我身边,问上次和我一起带他们玩的谢嘟嘟去哪了。
  我告诉他谢嘟嘟去京城考大官了,回来就给带大串的糖葫芦。
  后来谢琰真的回来了,春风得意马蹄疾。
  却在见到我的时候落寞了双眼。
  他说,贡酒的遴选已经结束了,『状元红』没能赶上。
  我倒是不算意外,贡酒多是百年老字号,树大根深,不是我这初出茅庐的蚍蜉可以撼动的。
  况且人生怎么可能一帆风顺,我走到现在已经是坦途了。
  只是可惜,高卢使团朝贡,我只怕是没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了。
  13、
  『状元红』虽然没有成为贡酒,却也沾了新科状元的光,在京城有了一定的名气。
  从京城来荆州的人,都要来我店里喝上一壶。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后院试酒,却听到大堂传来一道洪亮蹩脚的,「老板,来壶酒。」
  是个高鼻浓眉头发蜷曲的女人,身边还跟着几个仆从模样的男子,和她一样有着湖蓝深邃的眼眸。
  店里其他客人纷纷打量,她却是大大方方自己找了个座坐下。
  我招了招手,让伙计把柜台上给客人试喝的酒一样拿了一盅给那女人,只说是店里送的。
  偷偷站在屏风后面,瞧着她从淡口到醇厚不同口感一一品尝之后,竖起了大拇指。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掌柜的掌柜的。」
  大门迎宾的伙计抢先跑到我跟前。
  「掌柜的不好了,刘家四少爷刚刚扔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到咱店门前。」
  这刘家是知府夫人的娘家,那四少爷又是荆州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收了十三房姨太,我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这是为何?
  我快步走到门前,伙计把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翻过来才发现,此人竟是江愈白。
  这时一个家仆穿着的男人往地上扔了个珠钗,「我家十四姨娘说了,从此恩断义绝,要怪就怪命不由人。」
  地上的人翻了翻眼皮,将那珠钗拧断,掌间又多了一道血痕。
  「他是你朋友?」
  那异国女子凑到跟前,叫人把江愈白抬了进来。
  命运真的玄妙,前一世我在宴席偷偷请教她酿酒之法时,她也是这般指着江愈白问我。
  知晓我来意之后,她热情地给我画了图,滔滔不绝倾囊相授。
  最后甚至要身旁的译官替我写下来,被我连忙打断了。
  我不识几个字。
  译官替我解释之后,她勃然大怒。
  「女子无才便是德?谁说的?」
  她啐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发现说错了语音,又补了一句,「狗屁。」
  她认真地问我,「你们中原女子,真的是男人的附属品吗?」
  我哑口无言。
  因为那时的我,的确依附江愈白而活。
  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府上的女主人,便是死后牌位上也是冠以他的姓氏。
  女子愤然离席,走前最后说了一句,「是你轻看了自己。」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直到死前才承认,她是对的。
  女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愣着干什么,快叫人来救他。」
  女子的人把江愈白送去了医馆。
  14、
  江愈白的伤是皮外伤,大夫说养几日就好了。
  我也没再多管。
  江愈白醒来就自己走了,医馆派人送来他留下的欠条时,我正在雅间和异国女子品酒聊天。
  她的官话说得可比前世流利多了。
  她说她叫罗曼,是高卢国第一富豪的女儿。
  她对赚钱不感兴趣,就喜欢四处游历和喝酒,没事还喜欢自己酿酒,她的酿酒法子现在在高卢已经推广开了。
  这次朝贡她偶然在市面上喝过一次我酿的酒,比她酿的还要香醇浓郁,便想找我来请教一二。
  我满口答应, 拉着她到窗边, 指着江边的一个院落。
  「你答应我,每年朝贡的时候,都来我这一次,去那讲讲你的所见所闻,我就送一套改良的蒸馏器给你。」
  罗曼顺着我指的方向,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说那是一个女子学堂,分为东西两个院落,东院教女子断文识字,西苑教酿酒算术, 文以明理, 技以谋生,如今就差一个见多识广的先生告诉她们外面的世界多么广袤, 女子不该拘于后院之中。
  罗曼支颐询问, 「为何想要建一个这样的学堂?」
  我郑重地回答她,就像是面对前世的自己。
  「我想告诉她们, 女子从来不是男人的附属品,这世间本就是男女各半边天, 我们靠自己也能活。」
  罗曼拍手称快,豪饮一碗酒, 「好好,我每年都来, 你不请我也要来。」
  她是个热心肠, 拉着我就想去学堂看看。
  路过江边, 我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风猎猎,身影单薄。
  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件青衫,那灰布衣裳裁作了幡布。
  上面写着:「画像,十文一幅, 画景, 五文一幅。」
  罗曼也看到了他,觉得可怜,问我要不要接济一下。
  我摇了摇头,我爹说过, 有手有脚,总也不会饿死的。
  15、
  后来, 我也没有成亲。
  日日忙于生意,偶有闲暇都用来学习他国语言。
  再后来, 爹娘百年, 我便把酒楼交给学堂出来的孩子打理。
  自己去高卢找罗曼。
  冬天我们南下寻暖, 夏季我们北上避暑, 春秋便各回各国, 处理自己的事务。
  只有一年冬天我失约了。
  谢琰从京城回来了。
  我和他在育儿院一起吃了年夜饭。
  酒过三巡, 他说起自己的心上人。
  他说:「她像一只鸿雁, 心在外面的大千世界, 我等不到了,我该成亲了。」
  我笑着点头,眼泪却吧嗒吧嗒滴进碗里。
  如果他遇到的是前世那个傻姑娘该多好啊。
  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烙印在心中的缝隙,纵有阳光散落,也会留下阴影。
  我再也爱不了别人, 也不愿有人因我而苦。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我只想去见众生,见自己。
  (全文完)
  作者署名:云岫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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