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ồ đề tuyết – Tứ Niên

(Nguồn)


菩提雪 – 肆年

  和禁欲佛子一夜荒唐,才发现自己睡错了人。
  还好他也不爱我。
  成亲一年,别说碰我,连我的房门也不入一步。
  后来,他的白月光从草原,重回皇都。
  他为她扯断佛珠,如癫如狂。
  原来莲上清佛,也能跌入红尘。
  只是,不为我。
  我果断藏起孕肚,带球跑进了宫。
  听闻高高在上的佛子,再无清冷理智,翻天覆地地寻他的妻。
  1
  嫁入国师府,拜堂成亲的那天。
  温景修没有出现。
  客堂里一片素白,燃着敬佛的檀香,冷得如同冰窟窿。
  数九寒冬,我不知是冷,还是其他缘由,扶着门框,身子微微发抖。
  「没有新郎在场,如何拜堂?」我蹙着眉,问得小心。
  我知温景修不愿娶我,视我为耻辱。
  大婚之日,他却连装都懒得装,连只代替他拜堂成婚的公鸡也没找来。
  椅子上只放着一件白色的袈裟。
  府里婆子不耐烦,努努嘴:「就你事多,能嫁入国师府算你造化了,国师不是留了件纱衣在那?」
  「见纱衣如见国师,你和衣裳拜堂成亲就行。」她不耐烦地一摆手,「都一样,国师不会见你。」
  屋外传来下人的耻笑声。
  「不知廉耻,勾引佛子!」
  「佛子清心寡欲,娶她不过是为了她的名声。」
  「进了国师府,也是守活寡。」
  送嫁的二姐,听得浑身发抖,怒气腾腾地拉着我的手道:「小妹跟我回去,管他们什么佛子国师,我们不嫁了。」
  我和佛子一夜荒唐,破了温景修清修的事情,闹得全城皆知。
  大婚之日,花轿原路回去,丢的也是爹娘的颜面。
  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让他们再蒙羞。
  忍着眼底的酸痛,滚烫的泪意,我固执地说:「二姐,我去找他,他是佛子,慈悲为怀,心念众生……总会给我一分颜面。」
  2
  事实证明我错了。
  他的七情六欲给了佛珠。
  慈悲柔情给了苍生。
  给我的只有比风雪更冷的无情冷漠。
  我跪在邻水佛塔外面,顶着刀子似的寒风,求他:「大人,今日是我们成婚之喜。」
  「我嫁入国师府,会安分守己,什么也不奢求。」
  「求大人全我颜面,出来只需片刻时辰,与我拜堂成婚!」
  佛塔里寂寂的,覆着雪,高不可及。
  泪水糊在脸上,冻得我满面通红得生疼。
  我磕头求他,一遍又一遍,白雪上添了一抹刺眼的红。
  里面的人,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
  心头被剜开般地疼。
  我丢人也无所谓了。
  可二姐还云英未嫁,不能让她蒙羞,往后因我的事被夫家看不起。
  我起了身,往佛塔里面去,被看守的护卫拦下:
  「人活一张脸,佛子不想见你,沈小姐最后一点颜面也不给自己留吗?」
  「强扭的瓜不甜,沈家小姐这样痴缠不觉得丢人?」
  「天下女子都去没羞没臊地破佛子的戒,抢着嫁入国师府,佛子大人也娶不过来。」
  我的面色,大抵比雪更惨白。
  踉跄往后倒了一步,我仰头盯着漫天的雪,才咽下喉咙间的哽涩。
  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要了。
  3
  可那一晚,是他抱着我,眼底泛着血红,咬着我的唇,一件件解了我的衣衫……
  错的哪是我一个人?
  凤来酒楼开业那日,有罕见的兰生酒。
  我贪饮美酒,穿着男装,让丫鬟青琐打扮成小厮,陪我一起去了凤来酒楼。
  多饮了几杯后,酒楼里竟遇上刺客刺杀。
  我和青琐走散,酒劲上来,我浑身滚烫虚软,眼前也迷糊一片,不知不觉地踏入满是檀香的厢房。
  「你是何人,出去?」冰冷的嗓音,如寒泉涌过。
  听到他的声音,我浑身酒意散去不少。
  这才注意到床榻上结跏趺坐的人,白衣胜雪,不染红尘污浊,无悲无喜的眸子冷冷望着我。
  外面厮杀声不断,我低声求他:「我只坐在这,不会打扰您清修,等外面歹人走了,我立马离开。」
  酒意翻涌,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里听见吐血的声音。
  床榻上翩然似仙的人吐出好大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袈裟白衣。
  我心提了提,紧张地问他:「师傅您没事吧?」
  他却眸光紧紧盯着我,眼底赤红,轻声呢喃:「阿那柔……」
  「师傅您说什么?」
  他蓦然俯身下来,吻住我的唇,轻轻的吻逐渐失控变为重重的咬。
  我所有的挣扎,在他那声脆弱温柔的「别离开我……」中化为灰烬。
  衣衫一件件,被他盘着菩提佛珠的手褪去。
  我酒醉昏沉,他迷了心智,就这样荒唐了一夜,被他赶来的手下人发现。
  我永远不能忘记温景修醒来后,脸色冷如冰霜,阴暗如墨的样子,他是想杀了我。
  「你是哪来的妖女刺客,竟坏了佛子清修道行!」
  他的手下护卫一剑刺来,我被折腾一夜,酒劲还未完全散去,根本躲不开。
  温景修又吐出一口血,挡住了他的剑。
  「罢了,是我命中一劫,佛家慈悲不杀众生,留下她的命。」
  青琐一夜没找到我,又急又怕,害怕我被刺客伤到,不敢隐瞒,回到沈家搬了救兵。
  沈家人找到时,佛子已经走了,只留我衣衫破碎地坐在他床榻上。
  酒楼本就是人多口杂的是非地,沈家三小姐被人凌辱的事情,很快传遍皇城。
  事情闹大后,温景修出于佛门人的怜悯,不打诳语,主动承认那一晚的人是他。
  他愿意对我负责,娶我为妻。
  4
  他的负责,就是让我抱着他染着檀香的冰冷袈裟,拜堂成婚,沦为笑柄,整个沈家跟着抬不起头来。
  顶着鄙夷与嗤笑,在二姐无声的泪流下,我拜完了堂。
  回到国师府后院,我当夜就病倒了,高烧不止。
  陪我嫁入国师府的青琐急得没有办法,冒着大雪去求温景修。
  但他不在府里。
  自从我入了国师府,他再也没回来过,每日留宿在宫内。
  这一次他也不在。
  青琐跪在府里下人面前磕头,头砸在上冻的青砖上,砰砰直响,也没换来他们心软。
  府中管事冷眼看着:「国师去了宫中为皇上祈福诵经,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小姐怎么办?再高烧下去会把人烧傻的!求你们请大夫进来。」
  他们推脱着:「我们都是做奴才的,哪能替主子做主?你先回去等着吧,等国师回来,我再通知你。」
  青琐回来,用身体暖着我高热寒战的身体,抱着我哭:「小姐,是奴婢没用!」
  「国师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把我们当人看,小姐在沈家时也是老爷夫人的心头肉,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青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国师爷不把你当夫人,那些狗奴才也跟踩我们一脚……小姐等你好了,我们离开这吧!」
  离开这,又能去哪?
  脏了的身子,又是二嫁,只能给人当妾吧?
  妾是随意能发卖的玩意儿,青琐跟着我,只会受更多的苦。
  我裂开烧得干涸的唇,还是对她挤出虚弱的笑:「好……我们不留在这。」
  后来,我还是好了起来。
  不是因为温景修带回了大夫,是青琐拿出了沈家陪嫁,千金不换的秘药。
  这唯一的一颗药,是娘亲想我生产时用的,没料到,刚进国师府便用上了。
  我高烧三日,烧得迷糊时,又会想起酒楼那后悔的一夜。
  他抱着我躺在被衾上,温柔极了,仿佛我是世上最珍贵易碎的珍宝。
  他咬着我的唇,摩挲我耳尖说了很多话。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许再走了……」
  「我身上袈裟,可以为你脱下,不负如来亦不负你。」
  我心尖滚烫,烫得喘不上气,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原来佛坛上的清佛,动心之后,这样的美,这样诱人。
  青琐说得不错,爹娘没有亏待过我,可沈家有五个孩子,我后面还有两个幼弟,前面有两个出色姐姐。
  娘的目光不能总落在我一人身上。
  从出生起,便是闹闹腾腾的一大家子,我穿的用的都是两个姐姐剩下的,还要帮娘亲照顾两个弟弟。
  幼时,我便时常想,能有自己的家,一间小院也好,不必太多人。
  人多了,就成了无关紧要的影子。
  所以,明知温景修是佛子,当朝国师,清心禁欲,不动俗念,爹还是把我嫁来了。
  两个幼弟长大后娶亲,总要有地方住,还需要一笔彩金。
  左右,我高不成低不就,也嫁不到更好的人了,守一辈子活寡,总好过让沈家蒙羞,当一辈子老姑娘。
  我贪念那一点温暖,贪念温景修眼底只有我的样子。
  明知他不会踏入后院半步,总盼着,他会顾及曾经的肌肤之亲,对我稍有照拂不同。
  待我病得快要死的时候。
  才像是醒悟过来,他不爱我,一点不爱,我在他眼里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一片飘荡路过的云。
  5
  我病好起来后。
  宫中佛诞节结束了,温景修回到国师府。
  后院住处,和他的佛塔不过一墙之隔,他一次也没走入过,似乎彻底忘记他曾经娶过妻子,国师府里还有我这个存在。
  每夜,我枕着他念诵的梵音入睡。
  沐浴清寒月光的佛塔高耸,如他一般清冷高洁,不能亵渎,沾染半分。
  就这样。
  我和青琐在国师府中熬过了一年,靠闲来刺绣为生。
  府中下人对我们主仆多有嘲讽。
  「没皮没脸,不主不仆,好意思一直赖在府里!」
  「别管她,佛子说了只当国师府里多接济一张嘴,她和阿猫阿狗,在佛子眼里都没区别,众生平等。」
  再难听的话,听多了,像是盐巴撒在伤口上一遍又一遍,初来是痛的,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没了感觉。
  青琐眼底泛泪,要去同他们理论。
  被我扯住:「他们说得没错,我们和阿猫阿狗没区别,全靠佛子大人养着。你去找他们,只会挨骂挨打,没人为我们撑腰的。」
  他们还是说错了。
  我和青琐的地位还不及府中养的猫狗,至少猫狗能见到温景修,被他抱入怀中,受他关怀和抚摸。
  「小姐,我们只能一直忍下去吗?」青琐眼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这一忍,得要忍一辈子!」
  嫁入国师府一年,青琐还是叫我小姐,在她眼里,我嫁了还和没嫁一样,温景修根本不算是姑爷。
  「还完欠他的,我们就走。」
  听府里人说,那一晚的事,破了他的佛功,乱了他的佛心。
  这一年来,温景修筋脉逆转,时常吐血不止。
  只要他身体好起来,我便不相欠了。
  6
  只是意外来得更快。
  我第一次逾越,踏入温景修的房门,询问他身体如何,竟遇上了来国师府探讨研习佛经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身穿华服,金枝玉叶。
  我慌忙跪了下去:「民女拜见娘娘。」
  皇后娘娘没有为难我,而是笑看着温景修:「你已经成亲了,何必把夫人藏着掖着?今日本宫过来,你也该让她露个面。」
  温景修修长手指捻着佛珠,我站在他面前,他眼中也没有我。
  「陛下得知这桩奇闻,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他知道你一心向佛,不会陷于儿女情长。男人成家立业也属常事,陛下特许你娶妻生子,绵延血脉。」
  我仓皇无措地站着,看着温景修手背上青筋毕现,他在死死压抑着什么。
  突然,他手中的佛珠串尽数断了。
  一百零八颗菩提散落一地,恍若一场冷雨砸落。
  皇后也被突然的变化惊住。
  温景修抬起空蒙冰冷的眸子,淡淡落在我身上。
  「她不是我夫人,我也没有娶过妻。」
  大概看了一眼又嫌脏,他重新合上眼眸,「我此生心中只有神佛,不见众生,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过娘娘和皇上好意,我此生不会再沾红尘,更不会娶妻生子。」
  我浑身滚烫,无处可容身。
  是啊,和袈裟拜堂,算什么明媒正娶的妻?
  喉咙间的疼,鼻根的酸涩,我都忍了下来。我跪在他们脚前面,轻声道:「……民女不敢打扰娘娘和国师探讨佛法,只是想问国师身体……」
  不等我说完,温景修紧紧皱眉,满目冰冷:「出去!」
  「一身臭皮囊而已,不劳沈家三小姐记挂。」
  我跌跌撞撞地离开,花枝划过面颊,痛得我闭了闭眼睛。
  便听见房间里,皇后与他未完的谈话。
  「本宫知道你娶她,是无奈之举,但你未免对人家太无情了。」
  「沈父在朝中为太医,本分规矩,沈家虽然门第一般,但我看她温柔乖顺……心隐你莫后悔。」
  「心隐」是温景修的法号。
  他的心,确实像是隐匿了,我想靠近,也近不了寸步。
  久久不听温景修回答。
  皇后问他:「……你是不是还在等阿那柔?大漠使臣进京朝拜,她也快来了。」
  7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阿那柔」的名字。
  温景修曾抱着我,求着我不要离开他。
  原来,是把我当成了阿那柔,另一个他藏在心底的女子。
  青莲台上的圣僧,不是不会爱,不是不能坠入红尘万丈。
  只是,不会为了我。
  一股迟来、酸涩难堪的痛意,几乎将我凌迟。
  皇后说,她快要来京城了。
  我是一定要走了,占着旁人的位置本就像个贼,我不想自己连最后一点体面也没了。
  回到后院,我开始翻找陪嫁的箱子。
  好在沈家子嗣虽多,娘没有忘了我,把沈家代代相传的医书给了我。
  青琐为我倒了一杯茶:「小姐你眼睛都红了,可是那些人又欺辱你了?」
  我摇头,在国师府的一年里,头一回绽开笑容:「我们马上就能走了,我这是高兴!」
  入了夜,我捧着熬好的药,守在佛塔前。
  衣衫磨过心前伤口,我忍不住痛得吸了口凉气。
  医书上说,治疗筋脉逆转的疾症,需要心头血做引子。
  我身上没有其他长物,也只剩下这捧滚烫的心头血能给他。
  青琐哭着摇头,不肯下手。
  只能我自己来,对着镜子比划位置,终是对着心口剖了下去……
  剧痛传来,豆大汗珠滚下,青琐心疼得不停地为我擦汗。
  痛过之后,却是解脱般的轻松。
  只要他喝了药,身体好转,我与他便不再相欠了。
  这一刀,也让我痛得清醒。
  沈初宜你和他天壤之别,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动凡心。
  天上清冷的月亮,靠得太近,会被冻伤。
  剜出心头血,也剜掉了他。
  我再也不要了……
  此刻,我捧着那碗辛苦熬出来的药,等温景修喝一口。
  初来的人却不是他,是他身边的许嬷嬷。
  她居高临下,盯着我手里的药罐,嫌恶地捏住鼻子:「什么味道?又腥又臭,黑乎乎的,能给人喝吗?」
  夜风吹得我身子微微摇晃,我嚅动着苍白的嘴唇,急切辩解:「这药能治国师大人的病,我熬了两个时辰,还……」
  她接过药罐,当着我的面倒了个干净。
  苦涩的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在风中飘洒。
  胸前的伤口,似乎又疼了一分,我站不稳了。
  她轻蔑道:「国师府不缺灵丹妙药,你少费这些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这些手段,不过是装可怜装贤惠,想见国师一面。」
  「我没有……」我垂眸,强忍着把眼窝里滚烫的热意逼了回去。
  足尖的绣鞋弄脏了,剖心入药,他也是不屑喝的。
  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
  许嬷嬷往后退了几步,连拍裙角,生怕药汤沾上她。
  「往后这些事不必做了,佛爷最讨厌别人心思不正。少点花花心思,国师府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再有下次……佛爷不怪你,我都饶不了你!」她尖声厉气,大声呼喝。
  引得守在佛塔前的下人,都捂着唇朝我看来。
  8
  「谁敢喝她做的东西,谁知道里面又放了什么不干净的药!」
  「佛子会损了修为,就是因为她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我蹲下身,拾起被砸坏的药罐,扭头往回走。
  每走一步,心口都在疼,没一会儿胸前洇开一小片血迹。
  心头血已经剖给他了,再多的我也弥补不了。
  如此,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
  没等走回住处,又一次遇上了刺杀。
  国师府里乱成一片,许嬷嬷惊慌失措地叫:「有刺客!」
  不过喊了一声,就被抹了脖子。
  看着逼近的黑衣人,手中药罐坠在地上,我提着裙裾,吃力地往回跑。
  跑到佛塔前,抵着冰冷的大门,我已无处可退。
  我含着哭腔,拼命敲佛塔的铁门:「大人,大人……救救我!」
  里面淡然慈悲的敲木鱼声、诵经声却没有停。
  恍惚,里面的人已经入定了,听不到我声嘶力竭的求救声。
  念诵的梵音,一字一句地敲在我的心上,如千斤重锤般砸下,敲得我血肉模糊。
  他明知我会死,却还是选择冷眼旁观。
  他是圣僧怜悯众生,唯独把所有的恨都给了我。
  我马上就要死了,他袈裟上污浊的一笔也能洗干净了。
  在死之前,我忍着心口剧痛,颤声问他:「……如果外面的人是阿那柔,大人也会置之不理,如此冷漠吗?」
  9
  一瞬间,佛塔里的木鱼声停了。
  面前刺客提刀砍下,我闭上眼睛。
  他做出选择又怎样?我已经等不到了。
  一道剑光更快闪过,挡下了那一剑。
  彼时,我不知齐聿的真实身份。
  只看到他黑色锦衣下包裹的紧实修长的腿。
  面前人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挑、犹如刀刃的眸,昳丽而危险。
  可就是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救了我的命。
  「多谢你出手相救……」我捂着胸口,挣扎起身想向他行礼。
  他剑柄抵在我肩头,不用我起身,声音听来低沉:「你受伤了?」
  心口这道伤,却不是刺客伤的,而是我自己。
  我苦涩苍白地笑了笑:「我没事。」
  他收了剑,露出手臂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等等。」我追了上去。
  他玩世不恭地挑眉,抱着怀里的剑:「怎么,救命之恩,打算以身相许?」
  我原本苍白的脸,被他一笑,顿时红了起来。
  「不……不是!那些人是在追杀你吗?」
  他压了下眉峰,眸光也冷了几分。
  我却平静地望向他的眼睛:
  「你救了我一命,我理当还回去。」
  「如果你信我,可以先去我住的地方躲着,等身上的伤好了再离开。」
  他啧了一声:「没记错的话,你是国师夫人,你不怕他吃醋?」
  温景修连我的死活都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吃醋?
  况且,还了心头血之后,我与他算是两清了。
  「那你也应该听过,我和袈裟拜堂的事……」我笑着揭开伤疤。
  这件事在皇城曲馆里演绎,早成了笑料。
  正因如此,成婚三日后回门的事宜,也被沈家取消了。
  所有人都将我当成耻辱。
  「我住的地方很偏,平时下人都不会过来,很安全。」
  「看来,你在国师府里过的日子可真不好。」他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语气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
  我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引路。
  看我走得太费力,他忍不住了,粗粝的手从后面掐住我的腰,一个打横直接将我抱了起来。
  我吓得惊慌失措:「你……你干什么?」
  他低下头,面上聚起坏笑:「声音再大一点,不怕把夫君引来?」
  夫君?
  温景修算不得我的夫君,他把我当成阿猫阿狗,不会当作妻子。
  只是看着他使坏的笑,我忍不住又红了耳根。
  「放心,我身上有伤,有心无力。只是看你走得太慢了,免得被刺客再追上。」
  他抱着我,长腿迈入屋子,把青琐吓了一跳。
  「小姐,他是谁?」
  我没有隐瞒:「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青琐你到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等青琐离开后,他抱着我环顾四周:「要不是我知道那个和尚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你是他府里的小丫鬟。」
  我住的地方很简单,连几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
  「你对温景修很熟悉?也是皇宫里的人?」
  他垂眸看着我:「小东西,太聪明可不是件好事。」
  「那……那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10
  他的耳根可疑地红了红,两手一松就扔我下来,看我要摔倒,又赶紧扶住。
  我身形一晃,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胸口。
  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剑眉挑了挑:「想谋杀救命恩人?」
  「对……对不起……」移开的掌心有血迹。
  他的胸前也有伤。
  救命之恩,理当要报的。
  娘说我直脑筋,但凡像两个姐姐,聪慧有手段一点,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我看了一眼胸前的伤口,烦躁地搓了搓面颊。
  我确实又笨又傻,想着别人对我好,我也得对别人好。
  我欠了别人的,必须还给他!
  对温景修是这样,对他也是。
  「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天生便是使唤人的气势:「大哥?我何时多出你这个傻妹妹?」
  我只是看他比我高出许多,气势压人,看着比我年长,便唤了他一声「大哥」。
  我抿了一下嘴唇,不知该称呼他什么才好。
  他先叹了口气:「难怪那和尚看不上你这傻姑娘,一本正经,不经逗。我姓齐,你随意称呼。」
  「齐大哥,把衣服脱了。」
  他猛然咳了起来,双眸灼灼地盯着我:「你、确定想看?」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齐公子胸口有伤,我只是帮你上药而已。」
  他莫名松了口气,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是我想多了,小傻子哪会开窍?」
  我出嫁前跟着爹爹学过医术,在医者眼里不分男女。
  可看到他身子时,我还是面颊滚烫,咽了下喉咙……
  蜜色的胸膛,线条硬朗,往下的窄腰,腹肌分明。
  「和尚没有我好看?」他眯了眯眼眸,冷不丁地问起。
  我差点跳起撞到后面的桌子,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痛得眼泪模糊。
  「我……我不记得了……」
  那一晚,只是他的索取,并没有在乎过我的眼泪和意愿。
  毫无体验感可言,自然也没看清过不该看的。
  「你倒是诚实,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他靠近一点,像是把我笼入他的身影下面。
  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一丝丝不悦?
  我摒弃乱七八糟的念头:「你别动,我给你上药包扎。」
  从沈家带了不少药出来,正好能派上用场。
  胸前的刀伤翻卷,再深一点就能看见骨头了。
  不管是擦药还是包扎,他都眸光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动作,一声不吭。
  「不疼吗?」我忍不住问。
  他弯了唇角:「疼啊,你怎么哄我?帮我吹吹?」
  也行吧。
  我低头,轻轻吹过他受伤的地方。
  方才动也不动的人,却突然绷紧身体,躲开了:「别这么好骗,小傻子!我会没有成就感。」
  11
  帮他包扎好后,我想了想,开始煮药。
  这些名贵药材还没用完,温景修是不屑喝我煮的「脏东西」的,也不能浪费了。
  等药香出来后。
  我拿起小刀,没有迟疑割破了掌心,把血滴进去……
  「你做什么?」
  还没看清他何时过来,他已紧紧捏住我的手,语气咬牙切齿:「为什么伤害自己?」
  「只是做引子,提升药效而已。」我习以为常地向他解释。
  怕他不明白,我接着说:「我小时大病过一场,爹爹为我找来了天山雪莲,这种药能融入血骨,我的血有养伤的作用,最适合做药引子。」
  「以前在沈家,弟弟们生病,我也放血救过他们。」
  他眸光暗沉沉的,捏着我掌心的手也没松开。
  「心口这道伤也是吗?为了温景修……」他收敛了懒散的模样,偏着头,一字一句冷极了。
  他这样子,叫人害怕。
  可我不害怕,心里还有点奇怪的暖意。
  似乎,好久没有人问过我痛不痛,难不难受,在意我会不会受伤了。
  「我为了还他……」
  「他接受了吗?」他嗤笑一声,声音很凶,「那个秃子心高气傲……」
  好像他也变成了国师府里的那些人。
  那些人说的话,我已经习惯不会再痛了,可是听到他冷冰冰讽刺的声音,我心痛得揪起。
  眼眶先一步,红了起来。
  他立马松开手,杀人干净利落,哄人手足无措。
  「你别哭了,我说错了行不行?我不是说你,骂的是那个秃子不识好歹!」
  「要我做什么,你才不哭?把秃子杀了行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他是国师,杀不得,别做危险的事了。快把药喝了。」
  他端着药,一点不挑剔地一饮而尽。
  喝完还是皱了下眉:「咱们商量下,下次别放血了。我身体好,和肾虚的秃子不能比,这点伤很快便能恢复。」
  「不需要浪费你的血,割手多疼,这些受伤的事让我们去做,女孩家该被护着。」
  沈家儿女太多了,就连爹娘也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鼻尖酸了酸,问他:「你也有弟弟、妹妹吗?」
  他短暂一愣,大概是想起了他们,脸上的笑变得温柔。
  「我有一个妹妹。」
  「比你淘气蛮横多了,不过,爹娘把她宠在手心里,谁也欺负不得。」
  被人宠着,才有妄为的底气。
  「你妹妹有你这样的哥哥,她一定很幸福。」
  有人护着她,纵容她。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你刚才唤我大哥,我勉强多认你一个妹妹。」
  「往后有我,秃子欺负不了你。」
  12
  他留在我这里养伤。
  对我总是一副慵懒、混不吝的样子。
  有时候逗猫儿一样,逗我:「初宜,唤我一声『哥哥』听听。」
  被发丝挡着的耳朵,爬上红晕。
  我张了张嘴,还是老老实实地唤他,齐大哥。
  他会失望地啧一声:「小傻子,不乖。」
  青琐每次躲得比我更快,她私下跟我说:「齐公子身上总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势,比佛子更吓人,奴婢都不敢同他说话,站在他身边。」
  他迤逦的眼尾抬起,确实像只懒洋洋晒太阳的优雅豹子,只是在我面前收起了利爪。
  那日,国师府遭到刺客袭击后,温景修下令加强府中戒备。
  但他没有来见过我,也没派人问我一句安好。
  若是齐公子没有救我,我死在他的佛塔前,距离他几步之遥,他也只会垂下慈悲眸,无悲无喜地念一声佛号吧。
  府中人知道我身上有伤,送来的饭菜依旧清汤寡水。
  平时吃还能将就,但屋里多了个人。
  他掀开饭盒,看了一眼里面的馒头,哼了一声:「你是他夫人,他就给你吃这些?」
  青琐难得壮着胆子,委屈地开口:「佛子念佛,不能杀生,所以府里只有素食。」
  嫁入国师府一年,便吃了一年的馒头。
  以至于青琐后来看到馒头,都想吐。
  他把馒头丢了回去,笑得露出尖利的白牙:「我养狗,都比这吃得好,用心得多。」
  「他是佛门中人,旁人又不是……对一个人不在乎,哪来这么多借口?」
  「小傻子你想吃什么?哥有钱,哥来宠你!」他摸着我脑袋,「身上都没肉,难怪秃子不带你出去。他也怕别人看出,他虐待你。」
  这么久困在国师府里,我已忘了娘烧的饭菜香,和长街上小吃点心的味道。
  我张了张嘴,却不敢轻易提要求。
  每一份好都标着价格,都要我付出更多还回去。
  「小傻子,怕什么?」他勾着唇,笑得慵懒,「怕你吃了我的东西,得以身相许?」
  「你越乖,越没人注意你。」
  「哥哥许你放肆!冰糖肘子、清蒸闸蟹、东边街的糯米糕……想不想吃?」
  青琐吧唧嘴巴,口水都快要滴出来了。
  「晚上给你送过来,保管你吃个够。」
  13
  一桌子的菜摆满,还有我最喜欢吃的拔丝糖。
  因为很甜,粘牙,娘很少许我吃。
  他却买来了。
  我傻傻地站在桌子面前,半晌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他眼底噙满笑,有点得意:「沈家也在京城,去沈家打听你的喜好很难吗?」
  「宠就是宠你全部,一分一毫漏掉,那都不叫宠!」
  我慢慢拿起拔丝糖,咬了一口。
  很甜,所有的不圆满都被甜味盖掉了。
  「我值得吗?」
  「什么值不值得?」他一脸不明所以。
  「我脏了……自甘堕落勾引佛子……」我说得颠三倒四,仿佛自虐似的攻击自己,才能抵消掉他对我的好。
  就因为我的平凡普通,自甘下贱,毁了他佛心清修。
  温景修才会厌恶我入骨,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
  「那是别人说的话!」他很生气,用了力道扣住我手腕,「你是干净的姑娘,虽然傻了一点,秃子是有眼无珠,才任由别人糟践你!」
  「你不用活在别人眼里,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你……只要活在我眼里。」
  「我眼里的沈初宜,是最傻最善良的姑娘!」
  「你很好,值得世间最好的对待。只是你遇错了人,如果当初先遇到的是我……」他牵起笑,玩世不恭,眼底却一派认真。
  「我不会这么对你,绝不会。」
  14
  从那之后。
  骂我的婆子,无缘无故摔折了腿。
  克扣我和青琐的下人,家中突然出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国师府。
  就连温景修,也因几次占星卜卦失利,皇上对他也没那么宠信了。
  我们在府中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直到——
  管家毕恭毕敬地踏入院子,让小厮搬东西。
  青琐紧张地问:「你们干什么?那是小姐的嫁妆!」
  管事对我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还请夫人换个地方住,这个地方要翻新改建了。」
  青琐还在安慰我:
  「说不准是国师想起小姐了,觉得以前太过苛待,想对小姐好,补偿小姐。」
  人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吗?
  除非是……
  花苑里两个下人的谈话,验证了我心中的预感。
  「这几天忙不过来,又要翻建院子,还要整理一箱箱的西域摆件,可花了佛爷的血本!」
  「听说还在国师府里修建了马场。」
  两个婢女说说笑笑:「人家可是大漠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大漠第一美人,你以为是太医府里出来的三流小姐?」
  「可是……公主要来,佛爷已经娶亲了,沈家三小姐留着岂不碍眼?她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好了,明知道佛爷痛恨她,她应该自请下堂。」
  大漠公主要来京城了。
  在乎和不在乎,真的很明显。
  他可以为她修建仿造西域的庭院,因她喜欢驾马,为她劳心费力地修建马场。
  如果……当初知道他心中有人。
  我沈初宜,再是小门小户出身,也不会嫁他。
  这些日子,齐公子身上的伤快要痊愈了。
  他时常离开,只有入夜才会过来。
  青琐熬不住先睡了。
  我坐在灯火下,一笔一画认真地写。
  齐公子的话点醒了我,其实我并没有错,只是遇人不淑罢了。
  强扭的瓜不甜,扔了便是。
  从一开始,便也是他强迫了我,为何被天下人骂的也是我呢?
  只因他是圣洁的佛子,而我是出身低微的女子?
  子夜过了,他来了,瞧着我红红的眼眶问:「怎么还不睡,在等我?」
  我捧着手里的纸,跪在他面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眼底慢慢聚起怒火:「你给我起来!」
  我固执地不肯起身,因为我真的有求于他,只有他才能帮我。
  帮我获得自由,远远地离开温景修身边,再不回来。
  我低着头说:「……我想在皇城开间药铺,我会问诊把脉,也通药理,能行医救人。到时候攒了银子,我会立马还你。」
  我是几个孩子中,跟着爹爹医术学得最佳的人。
  仍是无用。
  我是个女子,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到了年纪要嫁人,不能继承爹爹的职务。
  「这是字据!」我捧着送到他面前,上面的笔墨还没干,签着我小小的名字——沈初宜。
  15
  他一把夺过,气哼哼地看了两眼:「一间药铺而已,沈初宜你给我站起来。」
  我慢慢站起来,蹭着手上的墨,不明白他生气的原因。
  求人得跪着不是吗?
  小时犯了错,求爹爹原谅得跪着。
  想要一件衣裳、一只纸鸢,娘亲不愿意,也只能跪着讨好,求娘心软。
  再后来,我求温景修出来和我成亲,在雪地里跪得全身哆嗦,他也没看我一眼。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字据撕得粉碎。
  「沈初宜你记着,你比一间药铺,哪怕一条街的药铺都贵得多!」
  「我不许你这样轻贱自己!」
  他拍了拍自己大腿,在我犹豫他什么意思,要不要坐上去的时候,他扬着下巴道:「我宠着的人,跪天跪地,不用跪其他任何人!」
  「往后不管见了谁,哪怕是那个肾虚秃子,你都给我把背挺直了!」
  我笑着,眼眶滚烫。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从小起,我就觉得自己运气很差,夹在中间无人在乎的三姑娘,捱到嫁人,也是被「夫君」厌弃的活寡妇。
  我以为我一生都会如此。
  幸好他来了,只属于我的惜花人。
  他丢了一袋一千两银子给我。
  「去给我开一间全京城最大的药铺!温秃子找你看病时,你给我狠狠地扎他!」
  国师府上下全忙着迎接大漠公主,无人在乎我和青琐的去向。
  我和青琐又换了男装,找了一间合适的门面,付了租金,开起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药铺。
  每一笔支出,我都记着。
  总归赚了钱后,还是得还给他。
  王府里,我和青琐种的野樱被铲平了。
  开得正艳的花瓣,落了一地。
  青琐咬着牙,上去捡落花,被人一把推开。
  我扶起青琐,她手中好不容易捡起的花瓣,又零落在地,被踩碎了。
  「你们少来碍事,耽误了国师为公主建马场,你们担罪得起吗?」
  满树芳华的野樱,被他们用斧头砍得支离破碎。
  我最终什么也不能拥有,留下。
  青琐红着眼眶,恨得咬牙:「他为什么那么坏?」
  「普度众生的佛子,连一棵树也不能留下吗?」
  我帮青琐擦去眼泪:「他不想留下的只是我,他恨我,所以一切和我有关的东西。」
  树没有错,错的是栽它的人。
  很快,温景修就能如愿了。
  写好和离书的最后一个字,守在齐公子身边的暗卫出现了。
  「劳烦沈医女和我走一趟,主子病得厉害,只有你才能解他的毒!」
  16
  他带我走到碧瓦红墙底下,我猛然停住脚步。
  「这儿是东宫?!」
  「是,主子在里面,医女随我进去。」
  他说他姓齐,齐是国姓。
  当今太子二十出头,名为齐聿,我早该想到的。他还有个妹妹,是当朝受宠的蓝玉公主。
  他说我傻,一点不错!
  我以为他只是富商公子,没想到他是当世储君。
  他不缺钱,什么都不缺。
  我苦笑一瞬,这下子恩更难还了。
  暗卫引我进了东宫。
  珠帘帐后,我见到了脸色发青、昏睡不醒的齐聿。
  他的确是中毒了,算算时间,大概是在国师府被刺客追杀时就中了毒,如今毒素已经发作。
  眼前的情形,大罗神仙也难救。
  我一只手紧紧拉着床帐,其实他一直喝我的血,便能解了体内的毒,不至于日积月累,到今天毒发昏迷。
  他不仅没有喝,还说女孩子家该被护着,不要伤了自己。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不稳:「他……我怕是救不了。」
  「你们去请御医,或许还有办法。」
  暗卫摇头:「御医已经看过了,世上能救回太子的,只有药人。药人的血可以解毒、强身,药人本身就是最好的药引子。」
  「沈姑娘,求你救回主子!天下不可无主,只要主子醒来,属下愿给沈姑娘千金补偿。」
  我摇了下头:「我不要补偿。」
  回头又看了一眼,齐聿青紫的面容,找不到解毒的办法,他熬不到黎明。
  我是傻啊……
  对我好的人,总想着回报回去,哪怕明知无望。
  他活着便好。
  我对暗卫吩咐道:「这件事一定瞒着,别让太子知道。」
  暗卫离开后,这一回却是我主动一件件解下衣裳……
  清早离开时,东宫里已经打扫干净,齐聿的身上也清理过了,他醒来也不会发现异样。
  一部分毒,引到了我身体里。
  我谢过暗卫送我的好意,扶着宫墙,强撑着回到国师府。
  大漠公主已经到了京城。
  第一个见的是温景修,最先来的是国师府。
  花苑门外重兵把守,里面传来女子盈盈笑声,娇俏爽朗。
  我还听见温景修清冷却温和的声音,极有耐心地向她介绍。
  但这些都和我没关系了……
  我不在意,所以不会痛了。
  17
  我昏睡了三日,才慢慢化解了体内的毒素。
  醒来,暗卫守在我床边。
  看我睁开眼,他眼睛微亮:「沈姑娘没事了吧?太子还没有痊愈,还和姑娘一样时常昏睡,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去除掉体内的毒。」
  「麻烦沈姑娘再忍一忍。」他砰的一声,笔直地跪在我面前。
  膝下的砖,被他跪出裂纹。
  「太子他会发现吗?」我声音沙哑地开口。
  暗卫道:「沈姑娘放心,属下逾矩点了迷香,太子哪怕有感觉,也只会当成一场梦。」
  是一场梦就好。
  我再不想因为肌肤之亲,成为别人恨不能丢弃掉的包袱。
  一个月内,我时常出入东宫,身体虚弱到极点。
  脚下虚浮地回到国师府,不巧遇上陪大漠公主游玩的温景修。
  大漠公主,红裙墨发,如一朵盛放的沙漠玫瑰,艳丽到了极致。
  她身边的温景修,白衣皎洁,清寒似月,恍若人间谪仙。
  两个人站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美得刺痛眼帘。
  我垂下眸光,这一次没有跪,只是面色苍白,平静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她是谁?」
  温景修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凉极了,比成亲那天漫天冰雪还要冷。
  他忽然问我:「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咽下喉中腥甜,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样。
  他厌恨我,说不定会以为我是故意在他和心上人面前装柔弱。
  一句问话,惹得大漠美人竖起柳眉,她抽出腰间鞭子,直直地朝我打来。
  我没有习过武,身体内又毒素未除。
  这一鞭子又快又狠,我闭上眼睛,打算硬生生接下。
  却听见温景修难得地责怪,说是责怪,仍藏着宠溺。
  「阿那柔,不要胡闹,她不会武。」
  抬眼,温景修盘着佛珠的手,握住了她的长鞭。
  小公主嘟着嘴巴,不悦道:「你们中原女子怎么这般柔弱无用!」
  我轻声说:「是我无用。」
  中原女子里亦有巾帼须眉。
  小公主笑了,发出银铃笑声:「你还说自己没用?我听说你很有本事,让佛子破了戒,娶你为妻。」
  「你叫沈初宜对吗?本公主要向你挑战!」
  「假如我赢了,你离开佛子,搬出国师府;如果我输了,我从此不踏入中原皇城!」
  需要比吗?
  从一开始,我早就彻彻底底地输了。
  我忽然抬起脸,定定地望着她妩媚的明眸笑了笑:「不需要比,整个国师府里,你想要的尽管拿去,也包括他。」
  我的目光在温景修脸上停了一瞬。
  他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握着佛珠的手捏紧,静湖般的脸上起了涟漪。
  他失了神,敛着眼尾的红对我说:「沈初宜你是我的妻,不许在公主面前说这种话!」
  18
  夜色沉沉。
  高耸洁白的佛塔上点燃了十八盏莲花佛灯。
  我第一次踏入他设为禁地的佛塔,只为了送来——和离书。
  亲手写好的和离书送到温景修面前。
  他从禅定中睁开眼。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年以来,暂住在国师府里,对佛爷多有打扰,往后不会了……」
  温景修捏着和离书,指尖用力。
  佛珠沙沙摩挲过和离书。
  他皱着眉,嗓音清冷喑哑:「阿那柔也精通佛法,和我意趣相投,只算是红颜知己而已。我和她并非如外界传闻的那样!」
  「初宜……」他这样亲密地唤我的名字。
  他脸上闪过不适应,我同样感觉怪异。
  「别和我再谈和离的事,我不会答应。我是佛门弟子,讲究从始而终,没有休妻的道理。」
  「阿那柔会回到大漠,不会干扰到你的位置。」
  我忽然笑了:「她回去以后呢?你继续入空门,让我为你守洁一辈子,担着空有的虚名?」
  「国师大人,我不愿意。」
  「当初你不愿意娶我,现在我也不要你了。」
  温景修在我离开后,烧了和离书,我闻到了烧纸的烟味。
  一封和离书,不过短短几语。
  一别欢喜,再不相干。
  他可以烧掉,我也可以再写。
  等青琐睡着后,我敲响暗号,齐聿身边的暗卫出现。
  「太子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暗卫不敢抬头看我:「……谢过沈医女救命之恩,主子没事了。」
  我望着月,轻声问了句:「他身体好了,为何一直不来看我?」
  不是说好,他会宠着我,让我一辈子不用再给人低头下跪?
  暗卫头垂得更低:「主子他……被皇后娘娘施压,最近在议亲。」
  其实,我也听说了,丞相、太傅的掌上明珠都进了东宫,等待甄选……
  他是太子,未来一国之主,怎么也不可能娶个二嫁、出身低微、名声又坏透了的「荡妇」!
  幽幽的月光,寒霜似的照在心上。
  我合上窗子,对他道:「我为他解毒的事情,继续瞒着你家主子。」
  他救我一命,我也救了他。
  也算是两清了。
  我带着青琐继续经营小医馆,账上有了些银子。
  打算入冬后,便不开了,将铺子转卖出去,还了齐聿的钱,带着这点盈余,和青琐找个无人认识、冬暖夏凉的地方重新开始。
  大漠公主来京城一事,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谈论不断。
  「大漠公主我看过一眼,她坐在骆驼拉的香车里,蒙着面纱,那一双眼睛就跟宝石似的。」
  「听说了吗?就连我们的佛子,也跟大漠公主关系非凡,两人曾彻夜欣赏星海明月,探讨佛法。」
  「要我说,佛子如果能还俗,和公主那绝对是一对璧人!佛子一年前不是破戒娶亲了吗?我看还不如休妻再娶,娶了大漠绝色美人,这才相配!」
  青琐听到这些话,紧张地合上窗,不安地看我脸色。
  我脸上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仿若未闻。
  他们要娶谁,都和我没有关系。
  人呐,贵有自知之明,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19
  午后,所有人往长街跑去。
  青琐好热闹,跟了过去,很快她垂头丧气、脸色发白地回来了。
  「街上出什么事了?」
  青琐却挡在我面前,笑得勉强:「不过是西域来的杂耍,没意思,小姐不要去看了。」
  我知道青琐有事瞒着我。
  街上人这么多,她不说,总有人会说。
  「快去看!大漠公主设了擂台,比武招亲了!」
  阿那柔是西域皇庭的公主,又有大漠玫瑰之称,她愿意招驸马,全城的男儿全去了。
  满城空巷。
  我过去的时候,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只能和青琐站在最外面。
  擂台接连换下几拨人。
  阿那柔美眸在人群中逡巡,似乎在找人,嘴上还在道:「你们中原男儿这么弱?连我们西域最普通的勇士都打不过?」
  一袭白衣,翩然跃上擂台,带来一阵檀香。
  我面无表情,青琐却下意识捏紧了我的手。
  因为来打擂的不是别人,是——温景修。
  他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奈的低哄:「公主别闹了,跟我回去。」
  阿那柔眸光闪闪,嘴上却说:「这可不行,我设了擂台,驸马还没选出来呢!你上了擂台,就要遵守规矩,答应比武招亲。」
  下面的人群起哄:「国师是出家人,哪能当驸马?」
  「下去吧!别耽误别人娶大漠公主!」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抬起手,扯断了那串象征佛子身份的菩提佛珠。
  大漠小公主激动地站起身:「呆和尚,你终于开窍了。」
  青琐死死咬紧嘴唇,拽我的手:「小姐我们回去吧!不看了!」
  「回去……去哪呢?青琐我们没有家啊!」
  国师府,很快就要变成公主府了。
  沈家那么多孩子,哪还有我回去的容身之地?
  擂台上白衣飘然的人,像是有所感应般地回首看了一眼,但他没看见人群中的我。
  下一刻,大漠勇士袭来,招招致命。
  他只能收回心神,应付大漠勇士。
  莲上清佛,也可手下见血,不留一丝悲悯。
  你看,他也会为爱生出心魔,堕入红尘,如癫如狂,只是不为我。
  阿那柔眼尖得多,她一眼看到了人群最外面的我和青琐。
  她微微扬起下巴,美眸流转,只一眼就告诉我,她赢了。
  温景修为了她,扯断佛珠,踏入这片七情六欲的人间。
  这是我永远做不到的事。
  20
  擂台招亲结束后,大漠公主的骆驼香车又停在了医馆外。
  她身边的婢女趾高气昂地进来,向我传达命令:「沈小姐,我们的公主想见你一面,单独聊会儿话。」
  我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她的身份,比我高贵太多。
  茶楼里,阿那柔命人端来一杯用骆驼奶烹煮的茶。
  一股奶腥味扑面袭来。
  我忍着嘴里泛酸的感觉,没有去碰。
  「你们中原人喝不惯奶茶?」
  「你们苦涩的清茶,一点糖也不放,那才难喝!」
  我没有说话,她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开门见山道:「你离开温景修吧,你不适合他,有你在他身边,只会坏了他的修行佛心!」
  她看向我的那双美眸,染上敌意。
  说来,是她高看我了,我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威胁。
  见我不开口,她继续道:「温景修五岁能倒背佛经,十五岁去西域宣扬佛法,所有和他辩论过的人都甘拜下风。」
  「他在我们大漠西域,也是百年难见的活佛圣僧,我不许他被拉下佛坛,被沾染亵渎!」
  「我听过皇城里你的名声,你这样满肚子算计的女人,我更不容许,你成为温景修的妻。为了成就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沈小姐,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看了一眼窗外:
  「阿那柔公主,京城冷了,快要下雪了。」
  她睁大了宝石般的美眸,不明白我话语中的含义。
  「等下了雪,我就会走,远远地离开,为你让路。」
  京城的寒夜,飘落了第一场雪。
  我和青琐忙碌一夜,收拾物件,只有小小的一个包袱。
  在国师府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我拥有的只有这些。
  药铺已经关门转卖了,卖的钱,我给了暗卫,让他交给齐聿。
  天亮后,城门刚开。
  我拉着青琐坐上马车。
  那张重新写好的和离书,留在桌上,随便他烧了也好,留着也罢。
  终归,从此人间路,天各一方,不会再相见了。
  上了马车,青琐摸了摸厚实斗篷下,我微微隆起的肚子。
  「小姐再不走,月份大了也藏不住了。」
  娶我之后,温景修从没碰过我,这个孩子自然不是他的。
  剖了心头血后,我身体亏损,月事时常不准。
  直到四个月没来月事,我才怀疑起来。
  青琐也说:「小姐胖了不少,脸也圆润了,奴婢见你时常午睡,一觉不醒,可是入冬后冬困了?」
  一摸自己的脉象,腹中的骨肉有了四月,此时堕胎,大为伤身,只能把他留了下来。
  往后我不会再嫁人,留个孩子傍身也好。
  马车即将出城,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站住,封城门,不许这辆马车离开!」
  21
  来人的脚步踩在碎雪里,声音重极了。
  我和青琐的心悬到嗓子眼,以为追来的人是温景修,他看到了桌子上的和离书。
  车帘撩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节绷紧。
  我看到的却是一身玄衣,玉冠下线条冰冷、如雕如琢的脸。
  「初宜,想去哪?」
  他一笑,弯了眼眸,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青琐最先回过神来,诚惶诚恐道:「见……见过太子殿下。」
  齐聿像是才发现马车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眸光淡淡,对身后的暗卫说:「先把她带走,我的人,我亲自带回去。」
  青琐被东宫暗卫,直接打晕带走了。
  马车里只剩下我和齐聿四目相对。
  他躬身钻了进来,让我退无可退,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大氅下面。
  「要去哪?」
  既然无处可躲,我对他淡淡一笑:「去江南,寻个暖和的地方安度余生。」
  「另外祝太子殿下,觅得佳偶。」
  他沉默了一会儿,嘴唇抿成一条线,松开后,还像在国师府那般,揉着我头顶。
  「小傻子,你该信我。」
  「我早已找到了佳偶,只是不在东宫内。」
  「她笨得很,胆子又小,从不敢争取什么,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既然她害怕,我便主动一些,接她回家。」
  我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我……我……身份低微,而且……」
  他像是不愿再听,俯下身,薄茧的掌心捧住面颊,在我唇上轻轻啄过。
  「现在还脏吗?那我和你一样。」
  唇上的温度,蔓延到心上,烫得我说不出一句话,身体微微发颤。
  「我的初宜,就像是京城的初雪,一年唯有一次,落在掌心便化了,珍视还来不及!」他修长的手指接了一片落雪送到我面前。
  我眼眶发烫。
  「美玉也有瑕疵,更何况是人?初宜,你只要看见,你在我眼底的样子。」
  我隔着那层雾气,看他墨色柔和的眼底。
  小小的倒影和纷乱的雪花融在一起,都一样,纯净无瑕。
  他碰了碰我的鼻尖:「小傻子跑什么,鼻尖都冻红了,也不会照顾自己。」
  解下的大氅披在我肩上,他手指无意地碰到我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下意识紧张盖住。
  齐聿深色的眸,光影交织,惊愕一瞬间变为惊喜,没有丝毫怀疑。
  「我就知道那几晚的事情,不是做梦!」
  他嘴唇高高翘起,「我也有后了,小傻子,跟我回家!」
  「我会把你和孩子都养得胖胖的,那秃子不会养人,让你这一年吃了不少苦。没事——」
  「沈初宜,以后有我!」
  他侧眸看我,一圈圈的光荡漾开,满城的碎雪落在他眼底,都化为了漫天的星光。
  22
  我被齐聿带入了东宫,心中满怀不安。
  生怕遇见他未来的太子妃。
  入宫的路上,我掌心湿漉漉的,脑袋晕眩,总觉得在做梦。
  「你救过我,我也救了你……我不想占了旁人的位置。」
  在国师府受过的苦,我不想再经历一遍。
  一袭玄衣的齐聿,像只炸了毛的黑猫,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脸颊,但终究舍不得用力。
  「沈初宜!」他叫我名字很凶,声音又立马低了下去,「没有别人的位置,你这么傻,没有一点自保之力,我也不会让你去争。」
  「你只要乖乖地等着,我走向你就好。」
  「京城下一夜的雪,明天就会冻住了。往后你只要跟在我身后,踩着我的脚印走,前面所有的风雪,我帮你挡下。」
  堂皇的东宫,里面一个女眷也没有。
  青琐已经吃上了。
  齐聿身边的暗卫给她剥橘子,拿鸡腿。
  入夜后,太子就带我去见了皇后。
  在国师府里,我见过皇后一面,被温景修当面训斥,应该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我准备跪下行礼时,被齐聿扶住。
  「初宜有身孕了,还请母后见谅。」
  皇后满嘴的茶水喷了出来。
  她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她……她是佛子的妻,你也敢夺过来,小心你父皇扒掉你一层皮。」
  「这孩子……也太突然了!」
  齐聿镇定自若:「秃子虚得很,这孩子不用怀疑,是我的骨肉。」
  在皇后宫中略坐了一会儿,皇后说是乏了,让我们先离开。
  在轿辇里,我小声问他:「皇后娘娘会同意,我二嫁入东宫吗?」
  他摸了摸我的发丝,从口袋里掏出拔丝糖:
  「初宜吃糖。除了你,也没人肯要我了,她没得挑的。」
  后来,成了婚,我才知道齐聿做过的事。
  那些美人入了东宫,皇后看哪个都很喜欢,他表现得也不拒绝。
  等到了晚上,他就放了大招。
  故意让入宫甄选的美人,看见暗卫坐在他的腿上,他喂暗卫吃葡萄。
  后宫的美人,连夜扛着马车全跑了。
  皇后娘娘也吓傻了,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个断袖!
  她下令封锁消息,京城世家早传遍了,哪还有小姐愿意入东宫选妃!
  这件事传到皇上耳中,对自己亲儿子也没客气。
  齐聿被打得,将近两个月没能下床,这也是他没能及时找我的原因。
  他留了暗卫,在我身边。
  得知我卖了铺子,把钱还给了他,他慌得躺不住了,身上的伤没有好全,就追到了城门口。
  暗卫说起这些,一会儿耳朵红,一会儿眼含热泪。
  他义正词严地补充:「我们当暗卫的一般卖艺不卖身,我能做出这么大牺牲,全是太子爷给得太多!」
  「我差点被皇上下了追杀令!」
  青琐听着,笑得前俯后仰。
  我肚子里越来越大的小家伙,也跟着动了起来。
  23
  胎象稳了之后,皇后频频来东宫,她来一回,便会带来一堆赏赐。
  「佛子是个没福气的,这么乖、这么懂事的姑娘,他不懂珍惜,本宫早说过他会后悔。」
  皇后说着咳嗽起来。
  我主动要帮她熬药,被皇后拉住手:「不必麻烦,聿儿嘱咐我盯牢你,免得你偷偷又放血入药。」
  「傻丫头,你的血也是血,人哪来高低贵贱!看你不珍惜自己,聿儿那小子比谁都心疼。」
  时间长了,我忍不住问皇后:「娘娘不在乎,我出身不高,只是太医之女,还和佛子……」
  皇后叹了一口气:「嗐,我们不讲究这些,我和他爹都是穿越来的。在我们那个地方,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别说二婚,三婚……都很正常。」
  「小姑娘年轻时,谁没遇到过几个渣男呢?」
  虽然不明白穿越是什么意思,但我总算明白齐聿身为太子,却不着调,是从哪来的了。
  不过,皇后与皇上很恩爱,皇上励精图治,废了后宫制度,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发妻。
  生下孩子,身体恢复后,我和齐聿补上了大婚之礼。
  听说我生孩子,消失的这一年里,温景修失了心魂,发疯似的找我。
  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
  大街小巷张贴满我的画像,他身上纯净的袈裟脏了,也顾不得换,拉住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的妻。
  这件事,齐聿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
  「让他疯吧,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谁惯着他?」
  温景修在街头跌跌撞撞。
  大漠公主看不下去,拦住他:「温景修,你修习的那些佛法哪去了?她只是个满腹算计的女人而已,丢了便丢了!」
  「你忘了你毕生宏愿?去西域弘扬佛法,岂能为了一个女子……」
  温景修却捂着自己的心口,仿佛痛极了,缓缓压下身:「你不明白,我毕生的宏愿是渡她,我犯了大错。」
  他用力推开阿那柔触碰到他的手:「你不该逼她走!沈初宜才是我娶的妻,我不会放手。」
  齐聿听到这,懒散地把玩着茶盏,随手扔了下去,差点砸中温景修。
  「有人妻子孩子热炕头,有人当街疯疯癫癫寻妻,啧,真惨……」
  「回去了,帮初宜带孩子去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挖我墙脚!本太子魅力这么大,关键还不肾虚冷淡,不比秃子强百倍?」
  ……
  我成婚那日,满京城摆满鲜花,红绸如霞。
  齐聿还贴心地调动了羽林军。
  防的不是刺杀,而是——
  花轿行到一半,还没抵达东宫,穿着袈裟的人影挡在路中间。
  「听闻太子娶的是臣下丢失的妻。」
  「哪怕天下君王,也不能夺人妻子!请太子把沈初宜还给我!」他的尾调愠怒颤抖。
  齐聿坐在马上,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本殿下凭本事娶的夫人,凭什么你说两句,就变成你的了?」
  他压低声,似笑非笑道:「国师大人今日不该为本殿下祈福吗?祝本殿下和太子妃,长长久久,多子多福。」
  温景修挥袖转身,他一手持佛珠,一手劈开挡住他的羽林军,走到花轿前面。
  「沈、初、宜,让我怎么弥补你都行,哪怕是让我还俗……」
  「别离开我,另嫁别人!」他气息全乱了,声音抖得厉害。
  温景修手上沾着血,即将掀开花轿的那一刻。
  我先一步,掀开轿帘,目光淡然,也像是了悟佛法,再无悲喜地看着他。
  看他湿漉漉的红色眼底,看他手持着佛珠,却狼狈坠入红尘的样子。
  见到我,他闪过激动、欣喜。
  朝我摊开掌心:「我们回家,我会尽量……不让你一辈子独守空房。」
  不远处,齐聿看似神色平和,实则眸光冷到发暗,手中的马鞭几乎快被他折断了。
  我错开温景修伸来的手,捂着嫁衣前微微浸湿的地方。
  脸颊微红,求救地看向马背上的人:「齐聿婚礼能不能暂停一会儿,我想先……」
  齐聿匪气地勾了下唇:「忍不住了?」
  在温景修错愕、涨红的眼睛下,襁褓中的奶娃娃抱到我面前。
  「小祖宗也哭了好一会儿了。」
  齐聿挡住了我,恶劣又得意地问温景修:「你说她到底是谁的妻子?本殿下可是连孩子都有了!」
  「后悔了?想哭?劳烦国师去别处哭,大喜日子,本殿下嫌晦气!」
  我们大婚结束后。
  大漠公主不同于来京城时的大张旗鼓,她离开时无人知晓。
  听闻,温景修辞去了国师一职,去了江南,我心中向往的冬暖夏凉之地,却成了苦行僧人,为自己曾犯下的错赎罪之处。
  至于什么错,无人知晓。
  我回过神,听见齐聿抱着孩子,鸡飞狗跳地吼:「小祖宗,你尿湿你爹第三件衣服了!」
  青琐捂着嘴唇偷乐。
  我跟着翘起唇角,一切都刚刚好。
  番外:
  1
  我好像梦到了前一世。
  不过是在我死了之后。
  前世,我没等到齐聿救我。
  为温景修剖完心头血后,我就被刺客,一剑刺死在了他佛塔门前。
  到死,我还面朝着佛塔里面,双手还拍打着冰冷的门,留下一道血痕,求他慈悲,出来救我。
  但等尸身凉透了,外面都安静了。
  晨晓的光照在我支离破碎的身上,再也暖不了半点温度,他才推开佛塔的门。
  迎接他的是我难看的死状。
  和我想象中没有区别,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为我超度般地念了一声佛号。
  府中下人望着满地尸首,询问如何处理。
  他转着掌心中的菩提珠:「都烧了。」
  府中下人拖走我的尸首,却被他叫住。
  他终于,像是记起,我是他娶的妻室。
  「把她留下,设灵堂。」
  我看到这,觉得可笑。
  活着的时候,他没看过我一眼。
  死了,又将我以正妻的礼仪,设灵堂下葬,有意义吗?
  我尸首很快整理好了。
  他们翻遍我遗留下的东西,也没找到件合适下葬的衣裳。
  索性糊弄着,裁了块白布,给我穿上。
  青琐哭了好久,眼睛都快哭瞎了。
  而他一滴眼泪也没流。
  青琐守在我棺椁旁,没日没夜地给我烧纸,嘴里念念有词:「奴婢多给主子烧钱,主子有钱了在下面自己买间院子,不必再被逼着嫁人……」
  是啊,我不被逼着嫁给温景修,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温景修破天荒地来看我,还为我带来了一束刚开的白菊。
  还没来得及放在我手边,就被青琐夺过扔了出去。
  她红着眼睛,瞪着温景修:「国师大人,你根本不了解我家小姐。但凡你把一点点余光心思放在她身上,也该知道她不喜欢菊花,她讨厌菊花清苦的味道。」
  温景修转佛珠的手,停了一下,竟没有责怪青琐的意思。
  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端详了我的尸首两眼。
  他记得仵作告诉他,我的死因是被刺客刺穿了喉咙,喉咙上破开了嫣红的缺口。
  看着吓人极了。
  但我心口也有一道伤疤,因我死了,还没有机会愈合。
  身上的白衣很薄,温景修才注意到。
  他问青琐:「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青琐冷笑:「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小姐为了补偿大人,治好大人筋脉逆转吐血的病,自己用刀剖了心肝,取心头的血,给大人入药。」
  「大人没喝出来吗?」
  他一下子攥紧了佛珠。
  他不是没喝出来,而是根本没喝。
  上辈子我的药也没能送进佛塔,便被国师府里狗仗人势的奴才倒了个干净。
  他低着头,大概记起佛塔台阶前砸在地上的药罐,已经摔裂了,还被我紧紧抓在手里。
  满地的药汤和我的血迹混在一起,他没有在意过,就命下人打扫干净。
  「我……」他想为自己解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景修终于想起来,他真的对我不好,很不好。
  大婚夜,让我跪在雪地里,也不出来同我拜堂,令我受尽耻笑。
  皇后娘娘入府,他也没给过我颜面,当面斥责。
  下人的嘲笑刁难,他不是听不到,只是觉得我罪有应得罢了。
  可我还傻到,给他剖心头血,关心他的病。
  只为了弥补他,再不相欠。
  他听到我的哀哭,我一声声哀求,不停地敲他的佛门,他还是冷硬心肠,见死不救!
  我死了,他身上的污浊被洗净,他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惨白着张脸,眸光里一片混沌?
  青琐不想听他啰嗦:「国师参禅礼佛要紧,别让灵堂的血味,污了佛子大人身上的高雅檀香。」
  温景修站了一会儿,眼神没有聚焦地看着我的脸。
  我脸上有很多伤,是跌跌撞撞地躲避刺客,摔倒在佛塔台阶上撞出来的。
  他像是站不住了,紧紧握着佛珠离开了我的灵堂。
  出殡前的一晚,青琐自尽在我棺椁旁。
  她替我说:「来世就算当牛做马,也不要和国师府有牵扯!我家主子明明被你玷污,你们哪来的资格嫌弃她脏?」
  「温景修,你终会为你做过的错事,忏悔一辈子!」青琐大声笑着,一头撞向我棺椁。
  2
  葬礼结束后,国师府内恢复了平静。
  只有温景修再也无法闭上眼睛,禅定冥想。
  我成了他的心魔。
  他总听见佛塔外有敲门声,打开后只有夜风,没有一个人。
  后来,他终日敞开着佛塔的门。
  但再等不到跌跌撞撞奔向他,求救的人。
  他魇住似的,觉得我还留在他身边,时常对着空气说话:
  「我的病已经没事了, 也不吐血了……你别生气了。」
  「你炖的汤,我今日都喝了,以后别再放血……」他皱了下眉,旋即松开, 小心翼翼地哄我般,「我不想你一次次受伤。」
  我浮在空中,听得好笑。
  算算时间, 前世的我已经死了三年。
  尸体早已化成白骨, 哪还能爬起来给他熬汤?
  他活在自己虚构的记忆里, 只有这样才能逃避汹涌的悔恨。
  又过去两年,他每晚念佛经给我听, 向我讲述佛法。
  早早从皇宫中回来, 不让我久等。偶尔帝王赐下的珍宝, 他尽数给了我。
  他对着空气簪发:「这是西域进贡的琉璃宝簪,我见到后就很欢喜,想着初宜戴上,一定很好看。」
  「我主动向皇上求来的, 皇上为此还笑了我。」他瓷白色的面容, 染上薄薄的红晕, 「初宜别生我气了……我早就知错了。」
  「早就改了, 以后不会那样对你,冷落你!」他伸出手,凭空拉扯着什么。
  指尖的发簪坠落在地上, 发出啪的轻响。
  他长久构建的臆想, 仿佛碎了。
  空荡的佛塔, 宝物堆积, 落满了尘灰。
  他脚下虚浮,踉跄着走到佛塔前,看到经年的血。
  几个奴婢在打扫。
  她们说:「那女人死了五年了,也不知是不是怨气太重, 这血怎么也冲刷不掉。」
  「染在白玉佛塔前,难看极了!她死也不肯安心, 还脏了佛子的地方,缠着佛爷不放!」
  他颤颤巍巍地移下目光,看着脚前的血污。
  终于, 浑浑噩噩地记起。
  沈初宜死在他门前,距他不过几步之遥, 他任由她哀哭求救,被人一剑刺穿。
  五年的血,凝固成碧,经久不化, 是她的恨!
  她死了五年了……
  温景修死死抓着手里的琉璃簪子, 吐出好大一口血。
  当夜, 温景修就到了弥留之际,任谁,也抽不出他握在手里的发簪。
  他迷糊含泪, 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
  这一世,在我差点被刺客杀死后,温景修禅定时不断浮现出前世的画面。
  一夜一梦。
  待他零零碎碎地拼凑出前世种种, 我已经离开了国师府,进了东宫。
  他癫狂卑微地哀求,也换不回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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