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ặp long – Minh Nguyệt Điều Điề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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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龙 – 明月迢迢

  玄朔飞升后把我忘了。
  伤心过一场,我同凡界首富欢欢喜喜议了亲。
  我出嫁那日,飞沙走石,狂沙漫天。
  黑云上杀气腾腾游出来条大黑龙。
  玄朔上神现真身了。
  当街抢亲。
  1
  玄朔飞升那日,我正在三里外的村头赶集。
  鲛人泪珠做的手串,放在太阳底下亮亮晶晶,戴在手腕上,沁凉如玉,还会折射出粼粼的波光。
  我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挨了卖东西的鲤鱼精两个白眼,这才悻悻作罢。
  一阵挑挑拣拣后,我拎着两只土鸡回了家。
  刚刚翻过山头,就听得狂风大作,空中一阵惊雷滚滚,我那间茅草屋前头围满了人。
  好容易拨开重重叠叠的人群,托着下巴的小巴蛇这才看见我,紧抓着我叫道:「窈窈,不得了了,你那个宝贝夫君,化成一条黑龙,飞到天上去了!」
  我顺着她手指处望去,只见一轮红日拨开云雾,金灿灿挂在天上,哪里还有半点黑龙的影子。
  再往下看去,我那间不甚牢固的茅屋顶上破了个大洞,瓦片碎了一地,我心痛得很,不晓得补这一遭,要花多少银钱。
  手里的两只土鸡挣扎着咕咕直叫。
  我略出了会儿神,把它们放跑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玄朔马上会来接我去九重天上过好日子。
  可是等来等去,等到小巴蛇都二胎了,我也没有见着玄朔半片衣角。
  我想过要去找他,可是九重天那样的地方,便是土地山神也轻易去不得的,何况我只是一只小妖。
  大家看我的眼神,逐渐从艳羡变成同情,小巴蛇夫君种的葡萄,有时还会送给我这个寡妇半筐。
  夜里我躺在凉席上,透过屋顶的大洞看天上的星光。
  星光真好看。
  冷风真冷。
  吹着冷风,我终于十分悲戚地认识到,玄朔,我的夫君,他大概、约莫、真真切切、实打实的,把我忘记了。
  2
  玄朔忘记了我,可是我却忘不掉他。
  要问我我的夫君长什么样子,瘦且高,惯穿白衣,清冷如山巅上的雪线,笑起来却又很温柔。
  我是一只刚修得人形的小狐狸。
  旁的狐狸都喜欢勾男人,而我却只喜欢偷些亮晶晶的钗环首饰,三姐说,那是因为我还未开情窍。
  再后来,城里的官家小姐请了高人做法,我被玄朔逮了,缚妖索绑在皮肉上火辣辣的疼,我却觉得心怦怦直跳。
  这个小道长,好生俊俏。
  用三姐的话说,我开了情窍了。
  为了同玄朔在一起,我整整花了两年自我改造,偷鸡摸狗的事情是万万不敢再做了,好端端一只狐狸精,平日里穿得比白娘子还要素,佛经抄了三千本,一有时间,就去敲玄朔的窗,向他展示我潜心修道的决心。
  玄朔并不大搭理我。
  可是我们狐族追男人,哪里在乎男人搭理不搭理,我给他送从湖里捞上来的贝壳,送从贝壳里刨出来的珍珠,送珍珠穿成的手串,日复一日,掏心掏肝。
  三姐看不下去,说这个小白脸清汤寡水的,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情爱这种东西,怎么说得清楚呢?
  真要问为什么,大概是喜欢他明明抓了我,却又饶过我一条性命吧。
  那时候我一心一意去找玄朔,却不晓得,人妖殊途,我的这点子真心,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们气势汹汹,一起拿剑围在那里,要他斩草除根,以正道心,不然,就是给门派抹黑。
  玄朔仍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说她一只小妖,没甚大错,只是想要报恩,不得法门罢了。
  我躲在门后默默听着,放下最后一串珍珠,就此离开。
  我再也没有去找过玄朔。
  三姐听了我这一遭,感叹道:「小白脸虽然清汤寡水,却也有几分义气在身上。」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奇妙,我不想去找他,却又偏偏在后山捡到他,他伤得那样重,不晓得是跟什么人打的。
  我救了玄朔,因为不通医术,只敢用自己的内丹养着他,搞得自己差点也送了半条命。
  等玄朔醒过来,我磕磕绊绊地解释,他那身血衣,是我逼不得已闭着眼睛换的,绝对没有玷污他道心的意思。
  玄朔默了许久,而后摸摸我的头,轻轻道:「小狐狸,你怎么不来给我送珍珠了?」
  我简直受宠若惊。
  「你、你喜欢吗?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
  「我喜欢啊,那可是珍珠呢。」
  「可是,可是他们说你……」
  「那是他们不知道,珍珠有多好。」
  我们就这样结成了道侣。
  他再也没有回过门派。
  3
  我同玄朔刚在一起时,日子实在是穷得很。
  玄朔重伤未愈,不能出去接除妖做法的活。
  点石成金的本事,我这个小妖还不会。
  家里拢共只有两只水桶和一张石桌,就连睡觉的那张木板床,还是成亲前一日他上山去削了现做的。
  我觉得他这样天仙般的人物跟了我,实在委屈,忍痛拿了几串珍珠手串出去卖,换得银钱,裁了一人一身新衣,还买了两床厚被子和龙凤烛回来。
  新衣是大红色,我第一次见玄朔穿这样浓烈的颜色,他生得好看,被这份喜庆一衬,更加丰神俊逸,我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上,硬掐了自己一把回过神来,心想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我们拜过天地,点起龙凤烛,玄朔站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叫我闭上眼睛。
  我猜他要对我做一些羞羞的事,我虽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但也听三姐讲过许多,当下红了脸,半是期待半是羞涩地闭上眼。
  可我等了许久,唇上也没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衣裳也都好端端穿在身上。
  倒是手上,温温的,被什么东西缠了一圈又一圈。
  睁开眼一看,赫然是曾经被我卖掉的珍珠手串。
  玄朔戴完手串,又摸出一只金簪来,往我头上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扎得我哎哟一声,我瑟缩着一抖,被他揽在怀里,又扶了一把,把簪子插正了,这才道:「就这样看不起你的夫君吗?」
  他说完,又打量着我,悠悠道:「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平日里打扮得这样素净做什么,你夫君纵然没甚本事,养你一个却还是绰绰有余。」
  我暗自腹诽:「我打扮得素净,难道不是为了配你这身出尘的白衣吗?」
  可惜这话当着他的面不敢说,我摸上发髻,把那根簪子拆下来,簪子是纯金打的,雕成小狐狸模样,尾部缀着一颗红宝石。
  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簪子,也从未这般欢喜过。
  想我窈窈修炼两百年,化成人形,好像就是为了有这一刻。
  玄朔这样好,可是我们只有一年的夫妻情分,莫说是神仙,就按凡人的寿数来看,这缘分也太短暂了些。
  我从前老想着,等玄朔老了,死了,我就去寻他的下一世,守着他平平安安长大,再同他做恩爱夫妻。
  可是没有下一世了。
  他变成黑龙,飞到天上去了。
  人人都见过他化龙的样子,只我没见过,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小气。
  屋顶破了大洞,秋风凉煞人,我紧紧搂着玄朔用过的大氅,只觉身上滚烫。
  这大氅真暖和呀,像玄朔抱着我,他身上也是这样很烫的,体温比我高出许多,被他抱在怀里睡觉,冬日连火炉也不用烧。
  我们这样好,连架也没有吵过,他怎么就能忘了我呢?
  4
  再醒来时,身下不是硌人的木板床,我陷在鎏金海棠花锦被里,三姐坐在一旁描眉,见我醒了,染着豆蔻的手指往我脑门上直愣愣一戳,力道之大,差点没把我送去轮回道。
  「小妹,你可真出息,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姐姐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着发烧把自己烧死的狐狸。」
  三姐阅历丰富,我不愿意在她面前露短,讪笑道:「不过是衣裳穿少了些,却也不是为了玄朔那件事。」
  三姐冷冷一笑,横了我一眼,风情万种地理了理衣服上的绸带,凉凉道:「我有说你是为了玄朔么?」
  三姐手段高,她的情郎实在太多,她的情爱太容易,潇洒人间,从来来去自如。
  不知道为什么,在三姐面前,我总觉得苦心孤诣等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就像我想学着凡人做豆包吃,却怎么也调不出那样的甜味,于是只好托词说我做的豆包之所以不好吃,是我没有用心做的缘故。
  只要我用心做了,我的豆包一定是天上地下第一好吃。
  我认认真真地想同玄朔做一场夫妻,可是我搞砸了。
  我其实挺想抱着三姐哭一场的。
  可我身上还盖着她棉花般柔软的锦被。
  她如今傍上了凡界的帝王,做了宫里的贵妃,椒房专宠,每日享荣华富贵,脸蛋滋润得能掐出水来。
  可我只有一间破了洞的茅屋。
  于是我把眼泪咽下去,同三姐嘴硬道:「我们妖族向来讲究洒脱二字,我同玄朔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几年光阴,我早已经全忘了。」
  三姐抚掌大笑,拿出一叠画册。
  「如此甚好。京中世家子弟的画像尽数都在我这里,你且挑一挑,若有喜欢的,我让你皇帝姐夫立马赐婚。」
  我傻眼了。
  5
  听说女人到了一定年纪,便会不由自主,开始喜欢做媒。
  没有想到三姐不声不响,已经有了这个苗头。
  硬着头皮翻开画册第一页,是位银鞍白马的英勇少年。
  上书一行小字:镇南王世子,性情坚毅,不苟言笑,有万夫不当之勇。
  我看着正在张弓搭箭的小将军,暗想倘若他将这身盔甲换作白袍,倒也有两分玄朔的风采。
  画册第二页,正是个白衣公子。
  边上写道:新晋探花郎,灼灼风流,文采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我略扫过他的面容,什么都好。只是比起那个人,眉眼不够冷峻,看着太文弱了些。
  如此又翻了四五页,都是皎皎少年郎,不知为何,我总能从这些画像上瞧出几分玄朔的影子。
  我看谁都像他。
  又谁都不如他。
  唏嘘一声,我同三姐婉拒道:「这画册中的少年英才个个都是国家栋梁,若是扰了皇帝姐夫的江山社稷,妹妹如何对得起姐姐。」
  三姐并不吃我这套,她双眉尖挑,一双杏眼瞪得浑圆。
  「没看上就直说,我瞧你就是忘不掉那个小白脸。」
  我垂下眼睫,心中又浮现出玄朔的模样。
  瘦且高,惯穿白衣,清冷如山巅上的雪线,笑起来却又很温柔。
  我摇摇头,把那个人从我脑海中甩去。
  「忘了,确实是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只是这画册里的人,都不是我喜欢的模样,一个人的皮相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内里才是决定一个人的关键。我如今喜欢年纪大点、个子矮些、圆润富态的人,阿姐可有认识的?」
  三姐沉默半晌,道:「乖乖,许久不见,小妹的境界竟然已经这般高深了。」
  我一肚子苦水直往心里咽,搓搓手,讪笑一声。
  「这不是……年纪大些,会疼人嘛。」
  6
  三姐介绍的那个人,叫做钱万两。
  钱万两人如其名,乃是本朝第一富商。
  阿姐为我们安排了一桌饭局。
  刚一进包间,我就狠狠惊了一惊。
  只见这位钱老爷,脑袋圆圆,肚子滚滚,全身上下,唯独一双眼睛不是珠圆玉润,犹如两枚瓜子贴在了葫芦瓢上,滴溜溜地转。
  这样一张脸,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决计瞧不出半点玄朔的影子。
  我只叫三姐找,没想到她给我找了个这样符合要求的。
  我很满意。
  这回我终于能把玄朔忘记了。
  想必钱万两对我也很满意。
  因为我刚落座,他那小小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双目炯炯,眼冒精光,眼珠子几乎要贴在我身上。
  他兴奋道:「想不到窈娘子居然如此貌美,在下三生有幸,竟能与仙子共饮。」
  我只是个小妖,他却叫我仙子。
  我冲他略略颔首,心里面更满意了几分。
  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当下回道:「百闻不如一见,钱老爷当真是贵气逼人。」
  圆溜溜的钱万两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他挥手叫店家上了十八道热菜十八道凉菜,又忙不迭站起来,十分热心地为我布菜。
  他是皇商,最缺的就是在宫里有份背景过硬的关系。
  我呢,正缺一个如意夫君。
  这本是一门政治联姻,如今男财女貌,当下一拍即合,我们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
  钱万两十分阔绰,鸽子蛋那么大的夜明珠,成箱成箱往我这里搬。
  这是个好东西,夜里用来敲核桃,连灯也不用点,我很喜欢。
  钱万两的后院也很是热闹。
  不多不少,正好有十三房小妾,当然了,我既然嫁,自然不能去做小十四。
  他的原配夫人早早过世,如今我走这一遭,正是要顶了他夫人这个空缺。
  既然今后要做夫妻,我并不在意他有十三房小妾,我只是在意他膝下儿女众多,小妈不好当,我并没有做母亲的经验,为此还特意回去了一趟,央小巴蛇好好教一教我育儿经。
  当时小巴蛇围着我转了三圈,指着我肚子道:「你什么时候还多了个——额——遗腹子,你那个宝贝夫君知道么?」
  我从袖里掏出一张喜帖递过去。
  「下月初三我大婚,届时请你来喝酒。」
  小巴蛇脚下打个踉跄,一脚踩到葡萄皮上。
  我十分贴心地扶住她,心里升起两分隐秘的快意。
  毕竟——世界上没有哪个寡妇,会喜欢别人同情的目光。
  从前村子里下雨,她夫君怀里抱着儿子打伞来接她。
  一家三口热热闹闹躲在一把伞沿下,问我要不要同行。
  十二骨的油纸伞,一个人太空,两个人整好,三个人,满满当当。
  雨珠溅在我的脸颊上,洇出一片潮气,那么寒。
  其实我们妖族淋一两滴雨不打紧的,从前没有同玄朔在一起时,我也不这样娇气。
  我把额角流下来的水渍拭去,尽量不失体面地笑。
  「我刚好要摘一些雨淋过的芨芨草回去做药,你们先行。」
  有时候我就站在屋檐下面等雨晴,一站几个时辰。
  实在站不动了,我就在路边折一片荷叶,勉强挡一挡雨。
  我把视线落在那大红色的喜帖上。
  我要重新成家了,真好呐。
  7
  和钱万两成婚前一天,三姐带了宫里的另外两位娘娘来找我打麻将。
  她们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没带银钱。
  不知道谁提议,输了的人罚酒。
  我当时不晓得,这些宫里面的娘娘,一个个闲得抠脚,于打牌一途,个个登峰造极。
  我只记得血战一个通宵,我醉得七荤八素时,喜婆来了,嘴里叫着「我的姑奶奶诶吉时快到了」,就把我拖下去洗漱。
  我第一回成婚的时候,很是清贫,颇有一些有情饮水饱的味道在里面。
  这一回不一样了,钱万两是个十分讲究排场的人。
  七八个嬷嬷把我按在浴桶里洗刷上妆,又给我换上一套大红密织合欢花鎏金喜服,我连镜子都没有来得及照一下,就被塞进了喜轿。
  本来就是通宵宿醉,轿子摇摇晃晃又颠得我七上八下,鞭炮噼里啪啦炸得一通响,人声鼎沸。
  想到去钱府的这一段路很长,我犹豫几息,准备念几遍清心咒,再捏个结界眯一小觉。
  忽然风停了,漫天的人声炮声停了。
  就连轿子那荡秋千似的摇晃也停了。
  紧接着,是十倍更甚的风声、人声、奔走声。
  风沙夹杂着呼喊,砰砰砸在我的轿门上。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重重一响,轿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轿子轰然坠地,倘若是个凡人,定然要被摔坏了。
  好好的大喜之日,这叫什么事。
  我又惊又怒,一把掀开盖头,迈出了轿子。
  只见外面乌云蔽日,狂沙漫天,一派末日景象。百姓四散奔走,也有不跑的——譬如我的富贵夫君——钱万两钱老爷——他本该威风凛凛骑在一匹高头大马身上,此刻正匍匐在地,大张着嘴,哆哆嗦嗦呆望着天上的一条巨龙。
  这是一条横穿云霄的九爪玄龙,威势磅礴,周身雷电环绕。随着一声龙吟响彻天际,天上那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黑云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睁大眼望着盘旋天际的黑龙,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他化龙飞升那日,是这样的景象。
  早知道今日要见面,临出门,我说什么都要照一照镜子的。
  黑龙长尾杀气腾腾一扫,我那三条街的彩礼加嫁妆,霎时碎成了粉末。
  我还未来得及心疼,就被龙首一顶,一下子抛到龙背上,转瞬间,黑龙调转方向,凌空而上,踏雾而行。
  我只是个小妖。
  腾云驾雾的本事都没有练会。
  更遑论骑龙这种事情,我做梦都没敢想过。
  玄朔他飞得这样快,四面八方的风灌在脸上,像一面厚实沉重的墙。
  我受不了,又冷得不行,抓住他的龙角,大吼他的名字,央他飞慢一点。
  可是玄朔一点反应也没有。
  风浪翻涌最深处,我终于承受不住,松开龙角,直直往下坠去。
  失重是一件叫人十分不安的事情,我紧紧闭着眼睛,耳边风声呼啸,什么也听不见。
  失去意识前一秒,我恍恍惚惚地想,玄朔啊,你飞得那样快,我都抓不住你,我要掉下去了。
  你是今天,终于凑巧想起我来了?
  还是你一直都没忘记我,只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迟迟不愿意来接我?
  如果是第二条,那就太伤人了。
  8
  天有九重,最上一重天,由上神居住,寻常仙人,轻易不得去。至于一些微末小妖,若是无人庇护,在九重天的第一道,中天门那里,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是我听照顾我的仙侍说的。
  她们说的时候,轻蔑的神情从眼底一闪而过,似在嘲笑,我一个小妖,怎会发了失心疯,以为自己到了九重天。
  玄朔带我来的这个地方,叫做碧海浮生,是海上一座飘渺的仙岛。
  我醒来时,身边唯有两个仙侍,玄朔并不在身边。
  我身上那套通红的嫁衣也被人换了,一套衣裳而已,并没有什么,只是我头上那颗硕大无比的东珠不见了。
  我问过仙侍。
  她们说没有见过什么嫁衣,更没有见过什么东珠。
  或许是掉到海里去了吧,怪叫人可惜。
  我听她们说了很多关于玄朔的事。
  譬如他如今叫作沧玄,是九重天上掌雷电、司刑罚的上神。
  譬如他修无情道,汐瑶帝姬苦恋他近千年,甚至自降身份,求了王母说情,只望能在他身边做个伺候笔墨的侍婢,沧玄也不曾答应。
  又譬如,他下凡游历时,曾经带回一个叫怀玉的女娃,他将她收作弟子,一手养大,如今两人相伴,已有五百年。
  我又听她们说了很多怀玉的好话。
  譬如,她天资平平,却能下常人百倍的决心,不过百年,便飞升成仙。
  譬如,她刚成仙,就敢去南海尽头同妖魔厮杀,只为了在沧玄上神寿辰时,用一十八颗一模一样的妖丹,为他串一串手串。
  又譬如,她做了人人羡慕的沧玄弟子,却半点娇奢也无,行事待人样样妥帖,就连最是盛气凌人的汐瑶帝姬,也挑不出错她的错来。
  她们没有说过他们般配。
  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他们是天作之合。
  我暗自告诉自己不必同旁人比较,他们纵使相伴五百年,却只是师徒名分,终究是我同玄朔成了亲,我没有必要吃不相干的醋。
  我还没有见到玄朔,却先见到了怀玉。
  我同钱万两相亲时,他曾经夸我貌美,称我为仙子。
  可是见到怀玉,我才晓得什么叫作真正的仙子。
  她容颜绝丽,墨发及腰,只用一根青簪半挽,一身衣裳也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穿在她身上,如浮云般流动,又能映出朝霞的光泽,整个人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
  她走近了同我说话,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云桂香气。
  「窈窈姑娘,师尊闭关去了,这里要是有什么住得不方便的,你同我说。岛上往南处,有一块礁石,观日出最好。每日卯时,九重天上的凤凰,会飞来这里作舞。若是闲着无趣,岛上还有莲池可以喂鱼。那些鱼都是我从东海亲自抓回来的,好看得紧,一点不怕生。」
  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眼中浮现笑意,又道:「不过黄色那一尾鱼,你得小心些,它沾了灵气开了心智,有一回,还差点咬上师尊的袖口。」
  「这岛上都是些灵果仙丹,怕你吃不惯,我给你带了些小食糕点,都是我在凡界那几年跟养我的嬷嬷学的,你尝一尝,我加了琼浆,应该会很甜。」
  我尝了一口,确实是很精致好吃的糕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涩意在心口蔓开。
  我从贝壳里挖出来的珍珠,好像比不上她用命换来的妖丹。
  我那时打扮素净自比白娘子,同她身上的云霞相较,不过东施效颦。
  怀玉确实是顶顶好的女仙。
  好到像是这里理所应当的女主人。
  我是在十数天以后,才见到的玄朔。
  比起做凡人时候,他的面容更加锋利。
  我曾经幻想过千百次再见面的场景,没想到终于等来这一天时,就连我得以接近,也是因为他刻意收敛了身上的威压。
  我们曾经是相拥而眠的夫妻,如今他白衣不染纤尘,一手负在身后,满身威仪不可逼视,我用尽了力气,才终于从他的面容里看出两分从前的熟悉。
  我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见过他,如今再唤他的名字,居然有些生涩。
  我叫他:「玄朔。」
  他垂眸看我,眼底沉寂如湖底。
  我忽然想起来,他从前也是这般寡言清冷的人,却会在冬日清晨抱着我,想要赖一赖床,也会用他提剑握笔的手,帮我扶正发髻上的金簪。
  这个人是怀玉的师尊,是九重天上的尊神。
  独独不是我的玄朔。
  我顿了顿,重新唤他。
  「沧玄上神。」
  沧玄朝我伸出手,掌心升起一团光芒,而后化作一朵玉莲。
  身后传来仙侍抑制不住的惊叹,我从这惊叹里听出这件法器的贵重。
  他神色淡淡,同我道:「窈窈,我渡你成仙。」
  9
  多少人修行一生,也换不来一个成仙的机缘。
  我想我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这算是补偿吗?」
  他的神色很平静。
  「你可以这样认为。」
  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我来的?」
  他反问:「这个很重要吗?」
  「对我而言很重要。」
  沉默许久之后他道:「你不知道一个上神的寿数有多漫长,我历过无数次劫,也走过无数个轮回。」
  我听懂了。
  原来他看过我苦等他而不得。
  也看过我委屈流下的泪,在村里遭过的闲话,吹冷风发过的高烧。
  塞上牛羊空许约。
  我稳住身子,勉强笑了一下。
  「不必补偿。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几年光阴,我早已把你忘掉了。我还新找了个夫君,各方面都不错,对我挺好的。对了,前几天我同他大婚,被你打搅了,这件事你确实应该补偿一下,待我想一想,想一想……再来同你讨要。」
  我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背后传来怀玉的呼声。
  「师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四处寻不着,我给你熬了补汤。」
  碧海浮生下起终日连绵的雨。
  我去了怀玉口中的那个莲池,见到了差点咬掉沧玄袖口的那尾黄鱼。
  说是「一尾」黄鱼,实在太抬举它。
  我从未见过这样肥硕的鱼,像是天天同钱老爷吃的一桌饭。
  四下无人,我把原先准备用来喂鱼的糕点全都自己吞下,又拍拍手,准备折一片荷叶挡雨。
  头顶处的天蓦然变成湖绿,我回过头,是沧玄,执了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半边肩膀淋在外头,湿了袖袍。
  他朝莲池挥一挥手,黄鱼似乎听懂人话,飞速下潜。
  再游上来时,背上驼了一只贝壳,它弓起脊背用力一顶,贝壳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白弧线,落入我的手中。
  黄鱼又高高跃起,尾巴重重拍在池面,溅了我一脸水花,似乎在报复我不给它喂食。
  沧玄轻笑一声,斥它胡闹,凌空一指,压得黄鱼肚皮白白直往上翻。
  我看不下去,把沧玄的手摁住,黄鱼得救,抖了抖身子,摇着尾巴,蹲到莲叶下面去了。
  我握着那只贝壳,想起来一件事,同沧玄说道:「我来到碧海浮生已经半月,也没同我三姐报过平安。前日我问了怀玉,她说可以送我回凡界,我打算明日就走了。」
  「有件事要同你道歉,之前说叫你补偿我,只是一时气话,但我来时丢了一只东珠,若是你得空,还请帮我寻找一二。」
  我转过身去朝他行了个礼。
  「要说我心里一点气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我在凡界等了你那么些年,你明知道我在等你,却连个信也没有给我递。可是住在这里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觉得等了你这么些年很委屈,实则是将自己的期待强加在你身上,但你并没有义务要承受我的期待。」
  「你终究不是玄朔,飞升的是沧玄上神。」
  「而我的夫君,他已经死了。」
  「死在雷劫中。」
  沧玄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执伞的手青筋浮现。
  他蓦然呕出一口血来,溅在湖绿伞面上,开出乌黑的一朵花。
  他用指腹拭去血痕,脸色苍白如纸,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口。
  我看着他打冷颤的手原本有些担心,但想到他如今是沧玄上神,已经不再是需要我剖内丹养着的那个凡界修士,于是就说道:「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去叫怀玉?」
  沧玄垂首:「无事,一点旧伤。」
  「那我先走了,你在这里歇一会。要有什么事,你就跟怀玉说。」
  转身的间隙我看见沧玄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他嘴唇微微颤抖着,好像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呢,我想。
  10
  我同怀玉约在卯时见面。
  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如今要走,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
  九重天上的凤凰来到碧海浮生作舞,我漫不经心地看着,颇有些头痛。我又搞砸了一桩婚事,回去以后三姐说不定要将我吊起来打。
  九十九只凤凰舞毕,齐齐朝西海飞去,我在腾腾的霞光中看见一人踏雾款款而来。
  「怀玉呢?」
  「病了。」
  「你的伤?」
  「好了。」
  我默然无语,转过身去,等着他化龙。
  没想到这次,沧玄召出了他的仙剑。
  我觉得——御剑,还不如骑龙。
  骑龙,好歹还有个龙角给我抓。
  可是他既然不愿意化龙,我也总不能对九重天上尊贵的沧玄上神说:「你现原身吧,给我骑。」
  这样的场面光是想一想就令人很窒息。
  我白着脸站在仙剑尖尖上,往下看是腾腾云雾不知高几千里,往前看是山呼海啸一般汹涌的风,苦不堪言。
  我觉得我又要掉下去了。
  沧玄忽然递过来一只手。
  「不必」。
  一条尾巴从身后蓬出,绕在剑柄上,打了个结。
  我回头冲沧玄得意地勾勾唇角:「你看,这样就可以。」
  沧玄收回去悬在半空的手,勉强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御剑的速度慢下来很多,透过云雾缝隙,可以看见河流大川。从这个高度望下去,我那间破了洞的茅屋,只是一个黑点。
  其实连黑点都算不上,隐没在山林中,不知所踪。
  我忽然明白沧玄说的那句话。
  他经历过那样多的轮回,素日里看的是云海河山,我同他,不过是凑巧一起,搭伙作过两天伴。
  于他不知几何的寿数来说,渺小如烟尘。
  他忘我忘得理所当然。
  我拜托他将我送到三姐那里,可是他带我降落在后山,我捡到他的地方。
  再一抬头,他已经匿去容貌。
  村子就这么大,遇见小巴蛇像是命中注定。
  她丢下画本子跳着朝我跑过来。
  「窈窈,你从九重天回来了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我连九重天的门框都没有摸到。
  我还没有编好措辞,小巴蛇又道:「对了,你和玄朔那天动静搞得那么大,孩子没事吧?」
  沧玄扭过头睥我。
  「什么孩子?」
  我眉心一跳:「没什么。」
  我生怕小巴蛇嘴再快冒出句「遗腹子」之类的话,埋头拉上沧玄一溜小跑。
  快步走出去一截,我才醒过神来。
  我闪电般放开他的手,讪笑着赔罪:「适才多有冒犯,上神莫要生气。」
  一点来不及消散的笑意还含在沧玄眼中,他的神色空了一瞬,慢慢合上空荡荡的手,顿了顿,白着脸咳嗽一声,「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我们」?
  我同他正色道:「沧玄上神,你送我回凡世,我很感激。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沧玄不语,沉默地往前走。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却没想到他没进屋,而是直直上了房顶。
  他劈了几块木板,坐在房梁上,冲我道:「锤子。」
  我「啊」了一声,没回过神。
  他轻笑一下,又道:「把锤子递上来给我,窈窈。」
  沧玄的手艺很好。
  他把房顶修补一遍,甚至还拔净了瓦片上新长出的草。
  这回我是真心实意感激他,收拾出两只茶杯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茶水添过三次,我想他该走了。
  可是沧玄坐得稳稳当当,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我只好委婉提醒他:「上神,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唔」了一声,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凡界的星星。
  我又道:「要么你出去看吧,我想休息。」
  沧玄定定地看着我,一抬手,忽然变换了容貌。
  是玄朔的样子,清冷如山巅雪线。
  我有一瞬间失神,错手打翻了茶盏。
  茶水滚烫,灼得手都在颤抖,我站起来,一字一句问他:「上神,你在做什么?」
  沧玄道:「我把他还给你,你不高兴么?」
  我只觉得遍体生寒,被茶水烫过的地方,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地疼。
  「我的夫君,玄朔,是我剖了半颗内丹才救回来的人,他决不是你兴之所至想要扮演的玩物。请你尊重他。」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我是妖族,我的夫君为了维护我,可以同整个宗门作对,你呢,上神,你总不会为了我同整个仙界作对吧。」
  「神君,也请你尊重尊重我。」
  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沧玄绝望地望着我,半晌,他突然毫无征兆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可真厉害……别说了……」
  他嗓子干哑,眼尾沁出水渍,后肩却洇出大片血痕。
  我仓皇着想上去查看,沧玄已经咬牙强撑着站起来。
  「抱歉,是我僭越。」
  他面无血色,手腕翻转,掌心浮现出一只锦盒。
  「你丢的东珠,我替你寻回来了。」
  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说不会再来。
  我打开锦盒,里头赫然是一支金簪。
  雕刻成狐狸模样。
  再往外看去,沧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空。
  又过数十日,三姐过寿。
  我进山挖了一支人参去,发现皇帝姐夫给三姐修了个摘星楼。
  他们两个你侬我侬,好不恩爱,摘星楼高百丈,我仰着头看了半晌,脖子酸痛,把那支人参拿出来,生啃了。
  再回到家,发现破茅屋屋门紧闭,门外亮着一盏灯,一道人影打在窗上,影影绰绰。
  什么世道啊。
  来偷我的珍珠手串还打灯。
  到底是刚吃过人参,我气血上涌,撸起袖子就要上去踹门。
  没想到房门却从里开了,我卸力不及,一头撞上个温暖的胸膛。
  那人贪恋地抱着我,正了正我头上的金簪,嗓音久违,如三月春光。
  他叹道:「窈窈,我等你好久。你呢,你也等了我好久罢。」
  (正文完)
  番外
  沧玄觉得自己约莫是疯了。
  仙人在凡界私用仙法都是违反天规,而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化了原身。
  当街抢亲。
  只是因为,他在水镜中瞧见,那只叫窈窈的小妖,欢欢喜喜同别人议了亲。
  他其实不该去的。
  他成神千秋万载,修的是无情道,凡世一段小小的姻缘,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
  他不该堪不破。
  他在上界,冷眼瞧着她。
  瞧着她,放跑了两只土鸡——其实不放跑也没用,玄朔不在,她根本不敢杀。
  瞧着她日复一日坐在家门口等他,从日升到星垂。
  瞧着她无数次兴高采烈跳起来打开房门,然后失落地一抓头发,低低道:「是你啊,小巴蛇,有什么事?」
  沧玄觉得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毕竟他们成婚总共也只有一年,那样短。
  沧玄这样想的时候,心底涌上一股不自知的悲伤和遗憾。
  他又沉甸甸地想了一遍——
  毕竟他们成婚也只有一年,那样短。
  窈窈终于要忘了玄朔了。
  她议了亲,她三姐做的媒。
  呵,狐三,我看你真是嫌命长。
  那个钱万两,是什么鬼东西,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可是窈窈,居然欢欢喜喜就答应了。
  沧玄想起他们成亲的时候,她带着懵懂不自知的羞涩,站在龙凤烛旁边,灯火映照下,惊心动魄的美丽。
  沧玄怒气腾腾抢了亲,搅乱了这门婚事,把那个胡作非为的小娘子带到了碧海浮生。
  碧海浮生,比九重天更难去的去处。
  沧玄上神在三界外自己捏的海岛,上有结界,寻常仙人,连位置在哪里都找不到。
  这事在九重天闹得沸沸扬扬,他是司刑罚的主神,没有人敢定他的罪。
  他只好自己劈了自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养了十数天才敢去见她。
  他想, 事情就到这里结束吧。
  他渡她成仙。
  没想到窈窈拒了。
  她把沧玄上神和玄朔分得很清。
  她说她的夫君已经死了, 死在雷劫里。
  沧玄想, 她倒也没必要分得这样清。
  只不过是在御剑的时候想要握住她的手而已。
  可是她不会倚靠玄朔之外的人了。
  他变换了面容,变成玄朔的样子, 想同那只小妖再过一过俗世夫妻的生活。
  那只只有两百年的小妖骤然变了脸色。
  她冲他疾言厉色。
  「上神, 请你尊重我。」
  「我的夫君,不是你兴之所至的玩物。」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杀人的刀。
  沧玄有一瞬间眩晕。
  我明明就是玄朔啊, 你为什么不认我。
  这是在哪里呢, 这是凡世他的家。
  他重新回来了,怎么到处都这样陌生。
  他呕出一口血, 感觉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怎么这么疼啊, 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纠起来。
  他修无情道。
  他动情了。
  沧玄带着一身血回到碧海浮生, 头痛欲裂,只觉得眼前的画面都是错乱的。
  有人剖了半颗内丹给他。
  定然是这半颗内丹在作怪。
  怀玉进来的时候, 沧玄刚好把一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腔。
  她扑上来,流着眼泪大喊:「师尊!你要做什么!」
  她跪在他的脚边不住地磕头, 「师尊, 我求求你, 你要做什么, 你让我去做。我现在就去找窈窈姑娘,我去求她……」
  沧玄拂去眉心上溅到的一滴血,状若修罗。
  他微微笑着。
  「你去不顶用,我让玄朔去。」
  她的夫君死在雷劫里。
  沧玄上神再还一个给她就是了。
  他剖了自己半颗心, 捏了一个人。
  他把自己那段凡世的记忆也灌了进去,又怀着私心给自己留了一段。
  若干年后, 沧玄上神去往东海,同诸仙论道。
  喝茶的间隙里有妖怪作乱, 将金灿灿的龙宫顶上捅了个大洞。
  不过一只小妖, 几下就被捉住。
  沧玄理理袖袍, 正欲坐下, 蓦然想起一段往事。
  他坐在房梁上补屋顶, 朝下面正在找茶杯的女子叫道:「喂,把锤子递我一下,窈窈。」
  那姑娘抬起头来, 皮肤同白瓷一般, 微张着唇, 唇色鲜如玫瑰。
  她茫然地应了一声, 「啊?」
  然后后知后觉,听着他的指挥,把东西一样样递过来,锤子、钉子、抹布。
  他们补好了屋顶的大洞,又坐在一起喝茶,如同天底下最寻常的俗世夫妻。
  这段回忆哪来的?
  窈窈又是谁,为何提到她的名字, 仿佛心脏缺了一块。
  他明明是九重天的上神。
  定是记错了。
  他甩甩头,召来一个仙侍。
  「这茶凉了,你替我换一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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