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如 – 李厌离
被爹娘卖掉后,我跟了公主。
她来自异世,心怀天下,说要带着我奔赴大同,创立一个不再缺衣少食的国家。
却不想我完成任务回朝,公主递给我一杯毒酒。
她封了我内力,任由下属废了我丹田。
然后放了一把大火,我在火海里苦苦挣扎。
她眼里却只有她那个情郎。
1
我是沈灼如,因为是女娃,五岁的时候被爹娘在头上插了根野草,在市集出售。
家中拮据,爹娘为了养活家里嗷嗷待哺的弟弟,给我标价两袋小米。
当时公主被养在宫外,刚被接回宫。
在回宫的路上看到了我,于是命令下人取了两袋小米,从此把我带在身边。
皇后难产早死,公主被接回宫后孤立无援,还要夹带一个我。
皇宫的生活更加举步维艰。
直到十二岁,她为皇帝献计,皇帝得了治水的良策,公主的地位这才开始水涨船高。
她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成熟,教授我道理,见我韧性非同一般,更是一早就许我拜了暗卫首领李恪为师。
李恪自皇后难产去世后就跟随长公主,宫中传闻他是武林第一。我不知真假,但我知道,公主不会害我,我学得更加卖力,哪怕在一次次比试中被敲碎了骨头。
公主身体弱,无法习武。每次都在一旁艳羡地看着我耍刀弄剑,受伤后,也都是她一脸心疼地为我上药。
直到十六岁出师,青出于蓝。
师傅说:只有自身强大,才可以守护心中重要之人。
我心中首要的人就是公主。
出师后,师傅把公主托付给我,他最是忠心,了无牵挂后,挥刀自刎,追随皇后而去。
彼时我紧握手中的剑,自请成为公主的刀。
当年的孩童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莞尔一笑,把我扶起来。
「灼如,我请李叔教你,不是让你成为谁的刀,也不是杀人机器。你是我的伙伴。我们一起,创立一个恢宏的盛世如何?」
她说,她来自一个大同的世界。
我听不懂她说的胎穿,但是我听懂了她口中的公道。
人人有饭吃,冬日有余粮。
从此便不会有和我一样的孩童,因为吃不饱饭而被卖掉。
我心向往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和公主一起成立了庆安堂。
我在江湖上诛杀恶势,一步步把庆安堂的势力扩大。
公主则开始涉足朝堂,弹劾奸佞。
我知道,她有大志。
之后上京屡有青年少女失踪,公主密令派我前去探查。却在回宫路上被人围堵,在她的坚持下,我俩将计就计,一同被人贩子拐到了销金窟。
从销金窟回来时,公主中箭受了重伤,醒来后性情大变,她拒绝继续追查销金窟的线索,勒令所有人禁止再提此事。更是只身退出了朝堂,夺了我庆安堂的掌事之权。
她当时笑得阴毒。
「灼如,你武功高深,此次任务路远,本宫在上京孤立无援,实在害怕,不如掌事令先交到本宫手中?」
我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实现公主的抱负,唯命是从,一点也没看出公主的变化。
后来公主中毒,我和心腹宋离骑马去边陲寻找药引,中途遇到了数批来截杀的刺客,垂死之际我把忘忧花交到了宋离手中,自己被刺客打落悬崖。
因为关心公主的生命安全,伤势稍微好转我就立马去据点联系宋离,没想到入城后,喝了公主递过来的茶,内力被封。
之后就是被宋离一掌废了丹田,困在火海里。
江湖上的死对头叶青翎想要救我出去,可是我竟然在一众人群中看到了公主,我推开他。
一直在各地出任务的我,第一次仔细去看面前的公主。
隔着遥遥火光,她看着眼前人,是毫不掩饰的情意,而她的身侧,站着太子。
甚至当我拖着满身的伤病入城,她都不曾亲切地唤我灼如,不曾对我有半分关怀。
公主不会草菅人命,更不会对我下毒。
况且她和太子政见不合,向来是死敌。
我眸色微暗,她不是我的公主。
2
「灼如,灼如。」
炽热的火苗灼烧每一寸肌肤的疼痛牵扯着神经,随着熟悉的呼唤,我猛然惊醒。
此情此景,分明是回到了当初被拐的销金窟。
前世譬如走马观花,我苦笑,灼如啊灼如,我竟然重生了。
擦去额头的汗,我挣脱绳索。
事关公主,我记得销金窟分支的所有细节。
此时更是得心应手,安顿了一众被拐的男女,看到巡逻过来的教众,我一记掌刀劈下,那两名教众应声倒地。
若是说上一世的公主是何时出现不同,大抵是我执行任务回来,每一次与她行礼,不等她说话,我就顾自起身,错过了她眼中飞闪过的一丝不耐。
又或者是在小婢女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公主就命人把小婢女拉下去,打成了半身不遂。
她总是在一瞬间的转变后,又变为那个和声慈软的殿下。
而我则是被更加频繁地派出去执行任务,常年在外,忽略了公主的变化。
直到公主中毒,我历经万难寻取回了忘忧花,葬身在火海里。
如今我重生,我更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公主早在那时,就换了芯子。
那么最初的时间线,就是销金窟的变故。
我护着身后公主,我们一起换上了守卫的衣服,来到了销金窟前方的大殿。
名副其实,销金窟分为上下两层,四周用赤金色的砖瓦堆砌,汉白玉的地板铺满了整个大殿,赤足的舞女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轻纱曼舞,无不透着奢靡情色。
二楼的宾客推杯换盏,身侧服侍的男倌儿或者女侍,都只是穿着单薄的纱衣,内里清晰可见,眉目间都是顺从。
她眉目微缩:「朝廷横征暴敛,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这里竟然还有如此的靡靡之所。」
接着,公主瞪大了双眼。
「礼部尚书周尧?」
顺着宾客看过去。
新晋状元秦风。
通政司参议林启。
往日在朝堂共同议政的官员赫然在列。
销金窟,不简单。
我把公主的帽檐压得更低,她和这些朝臣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认出来了,今日就算逃出去,也会受到党派之争的针对。
朝堂向来波诡云谲,有依傍于太子的高官。
也有有求于庆安堂的内阁学士,假意攀附公主。
她还要继续张望。
我拉着她走到暗处,「都是太子殿下的党羽,不用看了。」
上一世为了避免太子一党的圈套,庆安堂足足查了三个月。
朝廷和销金窟牵扯的官员,足足占了朝廷的六成,其中官员,又都和太子关系匪浅。
我本来还想继续追查,公主突然下令,终止一切计划。
后来就是公主中毒,我身死。
我抬眼,「公主,若一切真和太子有关,你可会终止调查?可会把我们这些年的布局和筹谋抛下?」
她目光骤然冷了,「灼如,我从未忘记成立庆安堂的初衷。如果真是太子,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把销金窟这个恶瘤拔除。
「身在高位的人无能,甚至纵容手下的人享乐。那么所有的资源就会形成分配不均,层层剥削,最终受苦的只有百姓。
「销金窟穷尽奢靡,太子豢养高官,高官又手捧重金求得太子的赏识。就会形成一个闭环,其中周转的财富,恐怕都是来自百姓的民脂民膏。
「现在销金窟堂而皇之地拐卖少男少女,背后的交易链我不敢想,幕后指使如果真的是太子,那么我庆国,危矣。」
上位者无所作为,纵容手下剥削百姓,甚至买卖人口。
天大的篓子一旦戳破,必会民怨四起,庆国将民不聊生。
3
我和公主再次回到了人群,不同于上一世的立即汇合捣毁窝点,我们打算看一看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交易。
此时的宋离还没有倒戈太子,在途经的道路,我用暗语留下标识,提醒他原地待命。
我在公主的脸上点了一个硕大的痣,美貌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又是这种环境,是无形的危险。
半刻后,销金窟的教众人来推搡着一众的男女出殿。
暗处有一个人对我抛媚眼,我敏锐地瞪回去,却愣住。
是叶青翎。
我和他江湖齐名,在出任务时也打过照面,怎么他也这人群里。
他身形颀长,容貌卓绝,在一众被拐的人群里格外出众,被安排到了人群的最前列。
我不明白,上一世他为何要以身犯险救我,但他没有恶意,我收回了目光。
到了殿上,二十多位少男少女按照容貌的顺序依次站好,公主被安排在了最末位,我守在她的前方,让她稍稍定心。
管乐的丝竹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到了销金窟的人,每一个都明码标价。
「呜呜!」
一声悲惨的呜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在场的很多人煞白了脸色。
一个微胖身形的首领当场诛杀侍女,他玩弄手中带血的匕首,「进了销金窟,不听话,只有一个死字。」
他嫌弃地踢了两脚倒地的轻纱女侍,「衣服都穿上了,还敢拒绝客人,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你们可不能向她学习。
「要乖哦,才能保住脖子上的脑袋。」
他把匕首扔在地上,很快一队赤膊的大汉用板车推着一缸滚烫的铁水入殿,轻纱侍女则是每人手中拿着同样轻薄的纱衣。
那胖子昂起了下巴,油腻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为首叶青翎,是赤裸裸的贪婪。
叶青翎冷不丁打个摆子。可怜兮兮地看我。
被我无视。
「入铁水,还是身着轻纱服侍贵人,姑娘郎君们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一旦后悔,绝无退路。」
逼良为娼,反之必死。
一番威逼,首领投掷出手中暗器,刺破销金窟穹顶的花球,无数的花瓣落下,二层的房间纷纷点起了灯。
打算竞价。
他围着人群仔细端详,走到公主身边的时候停住了,「这般貌丑。主子们连片食都下不去口,哪个没眼色的掳来的?」
活人片食,有点像生鱼片的吃法,只是对象变成了人。
我听到了周遭倒抽冷气的声音,已经有人乱了,嚷着要逃走,守卫手中的刀很快。
「救人!」
但是我手腕的软剑更快,长剑落入掌心,公主的声音还没落下,我的刀剑已经刺了出去。
那守卫应声而倒。
一排排的守卫围过来,楼上的宾客已经开始逃窜。
他们大多是上京的权贵富商,耽于享乐,但是也怕被乱入的人查到,乱了自己的名声。
我握紧剑柄,从发间拔出长簪,掰断后是一个微缩的短笛,吹动短笛,急促的乐声传出去,我在给宋离放信号。
近身的护卫都被我斩杀,软剑上沾满血迹,我拉过公主的手,把她推到了叶青翎的怀里。
「请务必,一定帮我护好公主,我们在出口汇合。」
若只是护好公主一人,那自然不在话下,可公主说,救人。
那就只能和叶青翎合作。
上一世正是因为我的疏漏,才导致公主受了重伤;这一世,我决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灼如,保重。」
「保重!」
我看着二人,点头。
夺了近身敌人的一柄长剑,我拿着双剑冲入守卫群,手起刀落,所过之处,侍卫倒了一片。
鲜血洒在赤红色的衣裙上,看不出半分痕迹,只是骤然加深的色彩,看得人心头一凛。
敌人越来越多,我有些力不从心,二楼已经有人架起了弓箭。
「宋离!还不出现?」
很快乔装打扮的一拨人出现在二楼,把架弓的人统一抹了脖子。
有了帮手,很快就把销金窟的人杀个干净。
我捉了其中的两名官员,押到了公主面前,「老实交代,身为朝廷命官,为什么会出现在销金窟?」
公主刚要说话,「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昏了过去。
我目光瞬间看向叶青翎,他无辜地摇头。
「我可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没让任何人靠近。」
我眼尖,举起了公主的手臂,一条黑色的线自手腕中央蔓延,是剧毒。
太子居然提前下了毒。
我连忙打坐,为公主输送源源不断的内力,为其压制毒性。
叶青翎想要帮忙,被我一个眼神制止。
没一会,公主转醒,她急切地拉住我的双手,「灼如,忘忧花可解百毒,只有忘忧花能救我,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我神经一跳,是不好的预感,「殿下您还懂解毒?」
上一世她和太子买通了太医院,还是太医院的院判亲口告诉忘忧花。
这一世,公主怎么就提前知道了忘忧花。
除非,她不是公主,是重生回来的另一个灵魂。
她无措地搅动手指,绞尽脑汁寻找着措辞。
我的公主运筹帷幄,从没有过如此娇柔的姿态,此时分明是换了芯子。
上一世明明那么大的破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压下心头的恨意,我上前抱住她,「殿下,属下一定会找到忘忧花,您尽可安心。」
她松了口气,我抬手,直接打晕了她。
4
公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随时都要死掉一样,她催促我去找忘忧花,并让我交出庆安堂的掌事令。
不像,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分明是一样的容貌,如今这副面孔,怎么就这样矫揉造作,我上一世竟然栽到一个小女儿手里。
和上一世一样,我摘下腰间的令牌,交到假公主的手里,「殿下,请您一定要等属下回来。」
她挑衅地递给身后的侍卫一个眼神,我知道,那是太子的暗线,我只当看不见,骑着马出城。
转而乔装打扮回了庆安堂,叶青翎正好整以暇侧卧在榻上等我,「灼如,我可算查到了忘忧花的妙用,你打算用什么换我这个消息?」
「以身相许如何?」
瞬间他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当真?」
我俩在江湖上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上一世我也是临死之际才看出他的心思。叶青翎武艺卓绝,相貌也不错,配得上我,还能换一个消息,何乐而不为。
「当真。」
我说。
他献宝似的扶着我坐下,「忘忧花最大的妙用是稳固心神,跟解毒关系不大。」
稳固心神……
想到上一世,我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因为叶青翎的搀扶,才没有倒下。
假公主利用我,买通太医院,以解毒的噱头,让我去取花。只为了杀死体内公主的灵魂,她一个人好独享公主的身体。
竟然是我直接促成了公主的消亡,我只觉得心口有一股火在烧,灼得我心口疼。
我反握住叶青翎的手,「帮我一个忙,帮我去取花。」
他一愣,什么也没问。
「好。」
5
入夜,我换上夜行衣,潜入东宫。
拨开瓦片,不堪的画面让我瞳孔骤然一缩。
假公主窝在太子的怀里,两个人举止亲昵,太子勾起她的一缕发丝,「你就这么确信沈灼如会拿到忘忧花?」
她轻笑,「一个愚忠的奴才,上辈子都做过的事情,这辈子也一定会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去走。也幸亏上一个穿越者调教得好,不然如今怎么会任由我驱使?」
太子手探向假公主的腰间,逗得她咯咯直笑。
突然,假公主捧着太子的脸,「延之,你要庆安堂的掌事令,我可以给你,但是我要秦翠翠死。」
秦翠翠是太子的青梅竹马,两个人自小就定有婚约。
我分明看到太子的指节泛白,却笑着为假公主打理凌乱的发丝,「瑶儿,翠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你为何要她的命?」
公主本名季冉,瑶儿只可能是别人。
我压得身形更低,看到那假公主眼中的嫉恨此时仿佛能杀死人。
「上辈子就是秦翠翠,她趁你上早朝,命下人把我乱棍打死。太子哥哥,你要是不杀了秦翠翠,这掌事令,妹妹实在是难以双手奉上。」
呵,哪怕当时太子已经登基,秦翠翠是皇后尊位,杖杀公主依旧要再三考量。
如果没有太子的授意,秦翠翠哪里有胆子杖杀本国公主。
「再说了,秦翠翠不过是个四品官的女儿,和这势力遍布全国的庆安堂相比,太子哥哥,你可一定要懂得取舍。」
皓腕搭上了太子的脖颈,她闭眼主动吻了上去。
太子目光阴鸷,待到再和假公主对视,俨然又是一副深情模样,「瑶儿,秦翠翠比不得你万一,若不是因为你我血脉相连,我想上一世的我,定不会立秦翠翠为皇后。」
一番说辞,逗得假公主连连娇笑。
她还想去抱太子,却突然抱住了头,「好疼,太子哥哥,好疼。她又想出来。」
我拳头一紧,谁,谁想出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太子已经从枕头下拿出瓷瓶,把药给假公主灌了下去。
她恢复意识后再次娇笑,「她不过是一个月薪八千的社畜,竟还想效仿武朝女皇,一介女子走上朝堂又怎样,还不是受到后世诟病。
「比起那个自命不凡的蠢货,我只想和太子哥哥长相厮守。」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分明是有悖人伦。
太子为了掌事令,不惜虚以逶迤,哪怕是听不懂假公主口中不着边际的疯话,他依旧笑得温情。
二人蛇鼠一窝,算计我的公主。
话里话外我能听出,那个瑶儿也是来自公主口中的大同世界。
公主自落地伊始,就是公主,从未想过侵占谋害。
可后来的瑶儿,却想抹杀公主,强占身躯。
两人的行为更是大相径庭。
公主志在大同。
她却选择成为太子的助力,哪怕是踩着万千人的尸骨。
心口憋着气,直到守着假公主出东宫,我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日东宫拉起了白幡,太子妃因病去世,太子称病休沐。
两个人在秦翠翠的灵堂后互诉衷肠。
假公主如约献上了掌事令,她依偎在太子的怀里,「等到那个愚忠的奴才拿了花,也是她的死期。」
然后她就可以和上一世一样,用庆安堂的势力,帮助太子登基,甚至独享太子的宠爱。
太子摩挲着掌事令的纹路,捏住假公主的下颚,「你敢耍本宫?这就是你那个劳什子的掌事令?」
太子催动内力,掌事令化为齑粉。
假公主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她跪在地上,把粉尘归拢,「沈灼如愚忠得很,她上辈子宁死也护好了忘忧花,她绝不可能背叛我。蹊跷,一定有蹊跷。」
太子冷笑,「瑶儿,本宫为了你,可是亲自捏断了太子妃的脖子。本宫给你三天时间,把真正的掌事令交出来,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说着负手离去,只留假公主一个人在灵堂里。
阴风阵阵,似乎是秦翠翠悲泣的灵魂。
她受了惊吓,假公主一个痉挛,十分痛苦地抱着头,「秦翠翠,上一世是你把我乱棍打死,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颤抖的手从怀里拿出药丸,就要送进嘴里。
我眼疾手快,用暗器打落她手里的瓷瓶,捂住假公主想要尖叫的嘴巴,她震惊地看着我,痛苦地嘤咛,眼神混沌,之后又逐渐恢复清明。
突然,她一个大喘气。
仿佛垂死之人抓住了绳索,紧紧攀住我的手,「灼如,灼如,灼如……」
目光坚韧,慈软。
正是我的公主。
我抱紧她颤抖的身子,「属下在。」
随手打晕了一个侍女,我换上了侍女的衣服,穿插在侍女里,护送公主出了东宫。
6
公主单独把我叫入寝宫。
她整个人埋在浴桶里,看到我后,露出了头,泪珠和水珠一同挂在她的脸上,她哭了。
「灼如,我被困在昏暗的小房子里,眼睁睁听着她和太子的密谋,他们想接手庆安堂,想杀你,想毁了我们这些年的全部布局,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
「对不起,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那个人叫瑶儿,她应该是早前苏醒过,她和太子苟合在一起,甚至找道士配出了噬心丹,来压制殿下你。」
公主手腕的黑线已经越来越长,噬心丹有损身体,只有忘忧花可以压制噬心丹特有的毒性,以及杀死另一个灵魂。
也正是那个瑶儿笃定我会拿到忘忧花,这一世才肆无忌惮地使用噬心丹。
甚至提前了所有的计划。
刚有意识就迫不及待地让我去取忘忧花。
很快公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表情扭曲在一起,应该是瑶儿又在她体内叫嚣。
我无能为力,只能摁住公主乱动的躯体,我厉声:「季冉,醒醒!」
然后去院子里打出寒凉的井水,泼在公主的脸上。
她打了个哆嗦,猛然清醒,无力地瘫在我怀里,「灼如,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最近发生太多事,你说我会不会被夺舍,从此消失?」
我愣住,重活一世,既然已经有所察觉,我绝不会允许上一世的事情再次发生。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找到破局之法。」
那个瑶儿,既然可以用忘忧花压制公主。
那么我,同样可以用忘忧花压制她。
只要公主神志清醒服下忘忧花,那个瑶儿,就会自此消失。
「朝堂如今怎样?」
自身已经岌岌可危,她还是问我。
我捕捉到公主眼中的怅然。
「殿下放心,掌事令是假的。属下利用庆安堂的势力,已经秘密派多名少堂主潜入销金窟,其中两名甚至已经混入总部,那些大臣和太子互相勾结的证据,属下已经掌握了八成。」
她松了口气。
算着日子,叶青翎也该归京。
公主抱着我的手臂,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浓茶,她生怕睡过去再次醒来,又被人强占了身子。
自我重生开始,就已经开始筹谋布局。
公主此生的图谋,亦在我的计划里。
7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公主府的窗台,我看着公主倦怠的眉眼,她整个人昏昏欲睡。
我心一横,拿出银针,刺在她的大腿。
「嘶!」
她打了个激灵,然后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破门而入,是叶青翎。
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刀伤,一只手无力地垂下,被人挑断手筋,一向霁月清风的身姿,平添了几分狼狈。
他挤出一抹轻松的笑,把怀中的忘忧花递给我,「幸不辱命。」
然后整个人朝地上栽过去。
我连忙把他扶到榻上,探脉后,心中惊骇。
他内力尽失,筋骨尽断,是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公主府。
上一世我去取忘忧花,也是没了半条命,我比谁都知道取忘忧花的惊险。
宋离背叛,暗中投靠太子,把忘忧花交到太子手中,太子以此为筹码,换得假公主手里的掌事令。
她们二人的双赢局面,是用我和公主的尸骨铺的路。
甚至宋离和假公主为了以表对太子忠心,二人合计把我烧死。
我用内力炼化完忘忧花,然后服侍公主吃下。
看着榻上毫无生气的叶青翎,心底生出了几分愧疚。
「你该知道,我对你只有利用。」
「嗯。」他浅浅应声。
我明知道他上一世的真心,这一世还是选择了利用。
与我实力比肩,并且信得过的,也只有他。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闷哼一声,似是不接受我的道歉。
然后剧烈地咳嗽,呕出鲜血。
整个人像破败的娃娃。
公主快马遣人入宫,请来了太医。
把过脉后,太医连连摇头,「公主,这位公子伤势过重,臣可以为其吊住性命,但是日后能否痊愈,还要看他的造化。还有……这公子的一身好本领,真的废了。」
我一口气堵在心口,一拳打在门框上。
经过两天的折腾,叶青翎睁开了双眼。
看着我眼中蒙上了水雾,「灼如,我为了这花,成了个废物。」
「没事,公主给的份例足够多,就算你不做工,我也可以养你。」
他唇角一抽,轻咳了两声,「灼如,之前说过的,以身相许,可还作数?」
我上下扫视了他一眼。
原来是担心残废了我不要他,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心,「放心,哪怕你日后真的不行,瘫在床上,我也会把你娶回家。」
叶青翎:「……」
三日后,东宫的小厮前来请见公主,被我一掌打了出去。
太子气急败坏,甚至亲自登门拜访,彼时公主正在整理我搜集的证据,我守在公主府外,一剑挑飞太子的发冠。
公主在朝堂上力保我,太子也看出公主已经不是他的瑶儿。
计划败落。
东宫和公主府原本缓和的局面再次势同水火。
8
入冬后,降了初雪,之前也是在同一天,公主宣布退出朝堂。
如今时间线拉紧,公主还是公主。
我的公主,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一手创下的庆安堂和前朝。
当初公主为了跻身朝堂,布局多年,寻到一个微末的机会就拼命地往上爬。
皇后早逝,贵妃和膝下的太子虎视眈眈,恨不得把她这个长公主一早就送出去和亲。
还是漳州水患,公主献出妙计,不仅保全自身,更加有了在前朝说话的机会。
我为公主打理好朝服,把这些日子整理好的证据一并递给公主。
「殿下,和太子勾结的朝臣足足占了六成,一旦销金窟的恶行被戳破,朝堂就多了硕大的窟窿,陛下怕是不会轻易处置太子。」
她则是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你可知道,上京的沈氏学府?」
我抬眸,她这是对我交付最后的底牌。
沈氏学府,自六年前在上京冒头,就盛名远播。
不管是乞儿还是白丁,都可以凭自身长处入学。不媚俗,不谄媚。
「那是我以你沈氏的名义创立的学府,才学出众者甚多,更是我亲自写教材教养的门生,替了那些庸臣,绰绰有余。」
「可陛下不会同意,公主如今在朝已经惹得诸多非议,再行举荐,会被陛下疑心您有谋反之心。」
公主莞尔一笑,那笑容与我初见时一样。
她说:「父皇他已经年老,也该退居后位颐养天年。
「况且他膝下,只有我和太子。太子无为,结党营私,除了我,他没得选。
「灼如,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太子容不下我,百官看不起我,同样的,我也看不起他们。
「他们一个个满口的仁义道德,说是为民请命,私下里搜刮民脂民膏,去销金窟大肆消费,强掳男女,戕害百姓。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朝臣,为了破而后立,哪怕真的谋反,又怎样?」
庆国的朝堂,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如今只有刮骨疗毒,方有根治之法。
边陲的蛮夷又虎视眈眈,万一发现庆国只是一个纸老虎,到时定会大举进犯,战火四起。
我为公主披上了大氅,帮她拢紧了衣衫,我明白她的心思,一直都明白。
「殿下,太子的罪证,属下早已拓印了上百份。到时属下会在大街小巷张贴,逼得太子不得不反。我和庆安堂,在背后祝您,名正言顺。」
语必,我对公主行了君臣之礼。
上朝的马车渐远,一抹暗影消失在转角处,追着公主而去,我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9
朝内如火如荼,老皇帝看到公主呈上的证据,当场吐血。
我看完飞鸽传信,摆手。
当即庆安堂的手下开始行动,把太子的罪证张贴在上京每个角落。
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民怨四起,那些家里女儿或者儿子失踪的,纷纷带着画像,围到了宫门口。
如此,老皇帝就算是有心包庇太子,万民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太子养着私兵。
等到太子黔驴技穷,一朝令下,私兵就会包围阖宫上下,到时候我就率领庆安堂的一众,以清君侧之名,杀入皇宫。
公主的信号很快,听着雀鸟的长鸣,我把软剑一寸寸绕在手腕上,出了公主府。
刚出府邸,一个满身脏乱的女人,手中握着一柄短刀,朝我冲了过来。
身后的侍卫刚要动手,被我一个眼神拦下。
「叮——」软剑和匕首碰撞,劣质的匕首被我的寒铁软剑击得四分五裂。
那乞丐张牙舞爪,「贱人,都是你,你也重生了,说,你是不是一早就算计了一切?」
「瑶儿?」
我试着喊了一句,蓬头垢面的乞丐一愣,叫嚷着就要跑。
日前有一批乞丐被冻死在长街,瑶儿竟然没有直接消失,反而上了乞丐的身。
我冷笑,公主,您的仇,兜兜转转还有得报。
我一剑刺穿她的小腿,她惨叫着倒在地上。
「想不想见见你那位好情郎?太子殿下?」
她一顿,我带着护卫头也不回地把她丢在门口。
我知道,她笃定了太子爱她。所以她会跟上来,抓住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救命稻草。
毕竟在她看来,她的消亡,都是我的算计。
太子哥哥可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折磨一个人,仅仅是肉体的折磨,太便宜她了。
公主上辈子,这辈子,两世受到的挣扎与折磨,以及上一世她推翻公主一手筹谋的大业。
我要她,见希望而后坠入深渊。
见微光永堕黑暗。
一点点击碎她那可怜的自尊心。
以及她笃定的太子对她的真心。
10
一剑破开乾清宫。
朝堂对峙,太子封锁内宫,劫持了所有的朝臣。
他的人举刀挟持着老皇帝和公主,高位近在咫尺,他几近癫狂,「沈灼如,放下刀,退出去,不然本宫就杀了皇帝和公主。」
「逆子!」
还没说话,太子手下的匕首用力,割破了老皇帝的血肉。
而暗处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压低了帽檐,蜷缩在角落里。
我一步步逼近太子,「殿下,我今日带来了故人,您想不想见?」
还没说完,那个乞丐就满口太子哥哥走出,她小腿的伤已经深可见骨。
瑶儿一见太子就委屈地哭了起来,她不顾形势,「太子哥哥,你说过,杀了秦翠翠,就娶我的!没有血脉相连的外因,你就会立我为皇后!延之,我现在是完整的阿瑶了,你看!」
说着,瑶儿转了个圈。
已经是满庭哗然。
皇帝健在,太子就许女子后位,甚至手刃太子妃,是大逆不道。
「闭嘴,哪儿来的疯妇胡言乱语。」太子大声呵斥。
换了身份,对面不识。
瑶儿还要上前自证身份。
一声声「太子哥哥」的加持下,太子握匕首的手抖得厉害。
我和暗处的身影对视一眼,我对着门口行了个礼,「贵妃娘娘,您来了。」
果不其然,太子走神。
我趁所有人不注意,手中的钢针击向太子的刀柄,匕首倾轧。
皇帝血溅当场。
颤抖的手指着太子,死不瞑目。
那暗处太监打扮的人,脚下一动,已经到了公主的近身,动作狠辣,一刀了结劫持公主的守卫。
正是叶青翎。
他得意地冲我挑眉。
我手下的人已经上前押住太子。
太子谋逆,自从破城,贵妃就被押入天牢。
刚刚为了分散太子的注意力,不过是虚晃一招。
公主一脸泪痕地起身,「各位,太子谋逆,父皇不幸驾崩,实在是庆国之祸。」
那叶青翎不知何时搞了一套大臣的衣服,此时缩在人群里,振臂高呼:「公主殿下,您十二岁就有治水之才,如今庆安堂又为国平乱,臣恭请公主登基,守我庆国江山!」
我也跪下,「公主,请您临危受命,处置逆党,为城外的百姓鸣冤!」
一呼百应。
季氏江山,太子季延之谋逆作乱,如今就只剩下公主一个独苗苗。
那些大臣,就算是不服,也要憋着。
我和公主手里捏着他们和太子勾结的把柄,更是直接掐住了他们的命脉。
现在他们还有用,至于贪污的账,等到公主登到高位,可以一步步算。
还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阿瑶和太子被一同押入天牢。
第二日,阿瑶疯了。
她一嘴咬断了太子的颈动脉,太子失血过多而死。
她在地牢里,数着草席上的老鼠,把老鼠绑在桌子上。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皇后,本宫可是皇后啊。
「太子,你怎么可以利用我。上一世,这一世,你都不过是为了掌事令,甚至默许秦翠翠杀我,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她拿起筷子,目光猩红,朝着老鼠的腹部狠狠扎下去,似乎那就是太子一样。
鲜血四溅,她笑得癫狂。
「去死吧,贱人,都是贱人!」
天牢外。
我站在公主身侧打趣,现在应该改口陛下,「你们那个世界的人,称这种行为叫什么?」
她略一沉吟,「恋爱脑。」
瑶儿以为攀附太子,拥有太子的爱,就可以纵享荣华。
殊不知,她只是太子的一步棋。
没了公主的身份,没了庆安堂,她不过是一个随时可弃的马前卒。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是。
11
公主掌权后,叶青翎直接恬不知耻地赖在我府上。
一番酣畅淋漓的比试,我收剑,叶青翎突然径直朝后方倒去。
我心漏了一拍,忙上前去接住他,他却朝我做个鬼脸。
我:「……」
我脸色很差,转身回了房间,不顾他在后方道歉。
刚刚的波折,让我想到取花那日,他躺在榻上,毫无生气。
我第一次感觉到心急。
此前都是利用,但那时看着他满身是血,却拼尽最后一口气把完整的忘忧花交到我手里,我犹豫了。
我说:「哪怕日后你就是瘫在床上,我也会把你娶回家,对你负责到底。」
叶青翎:「……」
然后他挪动身子,靠在我的肩头,「十里红妆,长街为聘,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有的,我肯定会一样不落地补给你。」我掐断叶青翎的话。
他直接气笑了,「沈灼如,我是男子,我来娶你,可好?」
「公主说过,男女并无不同。你如今为了我残废,我更应该对你负责到底,你放心,我在公主府办差那么多年,攒的家底,足够娶你。」
我对男女情事实在是不通,我平生见过的多数男子,要么是我的下属,要么死在我的剑下。
叶青翎叹气,懒得同我计较。
他语锋一转, 「我杀了宋离。」
宋离跟了我很多年,可最后为了太子给的蝇头小利,背刺公主。
「杀了就杀了,我身边的男人,日后有你就够了。」
下属也好,夫君也罢。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叶青翎直接跳了起来,「宋离还是你男人?」
面色逐渐红润,哪里有刚刚的垂死之态。
我直接一掌打向他的面门,被他束缚了双手。
「宋离真是你男人?」
我蹙眉, 「你的伤,好了?」
他心虚,「咳,我主练的是外功心法,一向是没有内力的。」
所以一身的伤,不过是装可怜。
幼稚。
「宋离真是你男人?」
他还在穷追不舍,我淡淡说出「不是」两个字,「只是下属。」
12
我骑着骏马,一身红装。
成婚的请柬送去宫里。
陛下很是高兴,她已经肃清了朝堂,捣毁销金窟,此时已经有了创立女学的心思。
碍于朝臣反对,只能暂时搁置。
但我知道,她想做的事,从没有办不成的。
女聘男嫁。
我成了上京最桀骜不驯的女娘,接亲的队伍排了一条街,直到叶青翎身着红衣踏出房门。
我心里生出欣喜,挽着他的手,直接揭开盖头。
公子如玉如琢,一身的朱红长衫,衬得叶青翎愈发好看。
我拉着他,二人翻身上马,在长街纵马。
回到了陛下赏我的新宅。
入夜,长燃的龙凤花烛给房间添了几分旖旎。
叶青翎一把抱起我,吻落在我的眉眼。
交颈缠绵之际,我突然问他:「叶青翎,若是有一天我不顾阻拦,死在了火场里,你会怎么办?」
他一愣,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一秒,他给我肯定的回答:「陪你。」
(完)
Chước Như – Lý Yếm Ly
(Nguồ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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