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ật xuất tang du – Nhan Tự Nh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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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桑榆 – 颜自迩

  丧尸末日,人人自危。
  为了寻求庇护,我假装清纯无辜地敲开了桑榆的门。
  我知道他有个地下室,准备囚禁我已经很久了……
  1
  我站在淅淅沥沥的窗前,看着底下破败昏暗的街道。
  几十头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丧尸爆发已经快半年了,从一开始的「可防可控」,到现在的彻底瘫痪,我被关在这个出租屋里,断电断网断水,连囤积的粮食都快要吃完。
  我隔着玻璃,触摸雨滴滑落的痕迹。
  不知道多久没有晒到太阳,多久没有触摸到这个屋子之外的东西。
  街道上的丧尸衣衫褴褛,血肉腐烂。
  我也跟着它们一起发烂,发臭。
  正当这时,一道鲜红的身体从我窗前掉落。
  嘭地一声,砸在街道上,身体与红裙化作一朵花。
  整条街的丧尸都停下了缓慢的动作,齐齐往这个方向看来。
  然后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疯狗,争先恐后赶来这里,大快朵颐。
  我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幕。
  她是住在14楼的姑娘,我曾在电梯间里跟她有过点头之交,知道她爱穿长裙,时不时抱一束鲜花回家。
  这是这个月的第十八个。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怕我变得和她一样。
  我打开自己的衣柜,拿出我最性感的吊带裙换上,坐在已经积灰的妆镜前撸了个淡妆,敲开了对面的门。
  门打开,是一身清爽的桑榆。
  白衬衫,西装裤,斯文的金边眼镜。
  衬衫挽到手臂上,似乎刚在做菜。
  门里传出饭香味,以及悠扬的古典乐。
  好像这个末日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没有存粮了。」我开门见山,「你之前说的话还做数吗?」
  桑榆的嘴角微微挑高。
  ——「当然。」
  2
  桑榆是两年多以前搬到我对面的。
  他认识我可能更早。
  在我记不得的街角,擦肩而过的人潮,或者不知名的网红打卡店。
  我来大城市打工,过着朝九晚五的普通生活,不算好也不算坏。
  而他是个家庭优渥的大学教授,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但偏偏我们相遇的次数,不自然地增加了。
  酒吧,公司楼下,通勤路上。
  相遇的太多,他又长了张令人无法拒绝的脸,自然而然变成了点头之交。
  然后,微博小红书有了他的评论。
  微信被他以转账的方式加上了好友。
  他出现在所有我出现的地方。
  事情逐渐变得恐怖起来。
  我怀疑他要做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和朋友、同事结伴同行。
  直到有一天下班回家,他站在我的门前。
  修长的身影松松散散倚着墙,眼镜在窗外的灯光中镀了一层流火,指尖在裤边弹动,仿佛在奏响一支听不见的乐曲。
  「你想干什么?!这是我家,我不欢迎你!」我彻底崩溃了,拿出了包里的防狼喷雾。
  「呵。」他似乎感觉十分有趣,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不紧不慢地从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晃了晃。
  「只是凑巧买了房子,搬来这里住。」
  他表演性质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
  ——这是他的家。
  我所有抗议瞬间偃旗息鼓。
  我都没有家。
  而他买了这层楼的其他三户打通,堂而皇之搬了过来。
  3
  丧尸爆发之前,桑榆大抵如此。
  我知道他不正常,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关注另一个人的生活,但偏生他所有的行为都合理合规。
  他没有触碰过我,没有暴力举止,永远彬彬有礼,评论转发也没有任何冒犯,我报警提起话筒都没有东西可以说。
  连我最好的朋友都在长年累月的拉锯战中觉得是我疯了,我妄想他暗恋我。
  但我知道他是个疯子。
  绝对、绝对的疯子。
  他在玩一场游戏,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享受我们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暗流汹涌,享受我无处诉说的惊恐。
  我尝试过搬家。
  桑榆甚至友好地陪着我一起去看了房子。
  对着滔滔不绝的中介,他点了点一套房:「我觉得这套不错。」
  我是没有任何兴趣看房。我只想搬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这个小区,我也很想买。」他淡淡道。
  房产中介欢欣雀跃,我却毛骨悚然。
  我读出了他话中隐意:
  ——不论我去哪里,他都会出现在我身边。
  他就像一只耐心的蜘蛛,编织好了硕大的捕食网,在据我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我。
  自、投、罗、网。
  而丧尸病毒的爆发,打破了我们之间紧张的平衡,为这收网,按下了加速度。
  4
  我的出租房,只是三室两厅中的一间客卧。
  桑榆不一样,他打通了三间,做了个大平层。
  品味毋庸置疑。
  「你的存货能撑这么久,出乎我的意料。」他如沐春风地笑着。
  尸变之后,他三次邀请我去他家吃饭,我都拒绝了。
  我们都知道那背后的隐意。
  现在他若无其事地调侃着,似乎我们之间没有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你有多少存粮?」
  「不多。」桑榆打开了储藏间,里面是货架,底下是大米,上头有密密麻麻堆到天花板的罐头。
  午餐肉,红烧狮子头,钵钵鸡,豆豉鲮鱼……
  我咽了口唾沫。
  我都不知道吃了多久的猫罐头。
  那还是我在业主群里用仅剩无几的卫生巾跟人换的。
  「想吃点什么?」他靠着墙,低声道。
  大约是储藏间太小,他又太近,那声音似一道细小的电流,攀上了我的后颈。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随便吧。」
  「随便?」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好,我去做菜。」
  侧身而过的时候,他随手丢给我一个小纸包。
  我接过。
  ——苏菲日用卫生巾。
  我:……
  我走出储藏间,坐在两年不曾踏足的隔壁客厅。
  窗明几净,屋外大雨,桑榆从小型供电设备维持的冰箱里拿出了冻牛肉和海鲜处理。
  悠扬的古典乐中,日夜困扰我的丧尸低吼,微小到几乎听不见了。
  我看着男人精悍的脊背线条,考虑起怎样才能不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食物。
  5
  桑榆的手艺很好。
  这一点我没有太意外。
  像他这样的男人,似乎没有哪处不完美。
  长条形西餐桌两端,我与他。
  灯光,古典乐,蔬菜和鲜肉,静静燃烧着的蜡烛。
  一场放在和平年代都稀有的约会。
  而我在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
  丧尸爆发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那么鲜美可口的食物了。
  他优雅地摇晃着红酒杯:「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我没有办法阻止我失态,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人类比丧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丧尸无休止的进食,我们也一日三餐。
  甚至为了一口吃的可以放弃尊严,沦为野兽。
  等吃饱了,我放下了餐刀,擦了擦嘴唇,不加掩饰地冷冷看着他:「很丰盛。」
  「谢谢夸奖。」桑榆依旧是完美的笑容。
  「你想要什么?」我问。
  窗外的雨骤然急了,敲在玻璃上。
  「我要用什么来支付这顿大餐。」我静静地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重复。
  我不是傻白甜。
  我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世道。
  物资是硬通货,黑暗的交易已经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就因为我微信性别女,每天能收到无数条骚扰消息:一顿饭一次。
  他们甚至懒得问你愿不愿意。
  因为贫饿交加的女孩儿,没得选。
  当然,桑榆的邀约没有那么露骨,他只是用非常平常的语气问我上不上他家吃饭,好像我们是很要好的普通朋友,去对方家里惺忪平常。
  音响切换,传出了一首抒情曲。我们隔着长桌对望,仿佛一对烛光晚餐中的恋人。
  但我知道交易就是交易,眼前这一切都是他的筹码。
  他给的越多,我要还的就越多。
  直到天平平衡。
  望着我严肃的样子,桑榆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肩膀耸动,甚至摘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只是吃顿饭,需要这么紧张吗?」纤长的手指捏着镜架,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刚才的样子,好像随时要上来咬我一口。我是请你吃饭,怎么好像我得罪你了?」
  我眯起了眼睛:「我没有东西可以还你。除了猫罐头。」
  「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桑榆慵懒地撩拨着餐盘里的牛排,抬起他的桃花眼,从镜片后面一撩,「……除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你猜?」桑榆又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很愉悦的样子。
  我默默捏紧了拳头。
  然后慢慢松开,端起了桌子上的餐盘。
  他是变态,我不是。
  我有基本的道德操守。
  我沉默地收拾了餐桌,走进厨房,自觉地刷锅刷碗。
  等我把餐桌和厨房都整理好,桑榆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书了。
  他倒在单人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就着黄铜落地台灯读一本《风沙星辰》。
  见我出来,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很贤惠。」
  我:……
  「如果没有什么要我做的,我就走了。」我脱下了围裙,丢在了桌上。
  桑榆嗯了一声,依旧看他的书。
  就这么简单?
  走到门前,我还难以置信,一个觊觎我多年的变态,在道德沦丧之际把弹尽粮绝的我勾上门,只是为了请我吃顿饭?
  桑榆,你是不是不行?
  我皱着眉头偷偷看了他一眼,低头穿鞋。
  但就在我的手指够到高跟鞋的瞬间,我听见门外传来低沉的吼声。
  一种我日日夜夜都能听见的低吼。
  我汗毛倒竖,屏息静气地把高跟鞋放了回去,顺着猫眼张望。
  阴暗的走廊,白天也没多少光线,什么都没有。
  就在我怀疑自己幻听之际,一只血红的眼珠子突然出现在猫眼对面,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倒抽一口凉气,惊退了几步。
  ——堪堪落在坚实的臂弯里。
  桑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手臂横亘在我腰间,稳稳拖住了我。
  眼前的门被丧尸疯狂地撞响。
  而他眸光低垂,居高临下落在我唇上,嘴角缓缓挑高。
  「诶呀,回不去了呢。」
  我看向了蓝牙音箱,后知后觉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堂而皇之地听音乐。
  靠!
  他故意的!
  即使我家近在咫尺,我也回不去了。
  桑榆,不愧是你。
  6
  天色阴沉,雨还在下。
  桑榆在看书,而我被困在桑榆家里。
  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故意喊我上他家吃饭,还拿腔作调地播着音乐。
  看似是格调,实则全都是心机。
  众所周知,丧尸的听力很好,只要弄出些微动静,他们就会穷追不舍。
  虽然我们住在高层,但丧尸不是不会爬楼梯。
  他们行动缓慢,关节僵持,不过这么大半年下来,楼下几层的住户基本上都空了。
  我看到群里有人说,没事不要去消防通道。
  我不知道那个漆黑的楼梯里,站着多少等待着的丧尸。
  保持安静是最基本的准则。
  只有活得像活死人,才不会被活死人窥觑。
  活过半年、还活得相当滋润的桑榆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我看着脚下厚厚的地毯,能淹没我脚背的波斯长绒,以及墙上的隔音棉、桌子上的桌垫,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个始作俑者身上。
  ——用一餐饭的功夫引来丧尸,直接切断了我回家的路。
  厉害,厉害。
  我决定跟他谈谈。
  「喂。」
  我叫一声,桑榆只是将书挪开一些,露出半面桃花眼。
  门口那只丧尸却仿佛听到吃饭的狗,刨门的声音抓心挠肺。
  「嘘。」桑榆把手比到了唇上。
  「你引来的丧尸,你能不能把它做了。」我用唇语道。
  桑榆放下了书,彬彬有礼地用唇语回:
  ——听不见。
  我:……
  我起身,穿着火红的吊带,赤足踩着波斯软毯,走到他身边。
  「把它做了。」我无声地指了指门外。
  他仄歪了脸,露出精致流畅的侧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神比天使还单纯。
  我:……
  我咬了咬嘴唇,撩起长发,附身贴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俩听得见的气音道:「做掉它。」
  桑榆微微后仰,镜片后的眼睛眯起,冲我勾了勾手指。
  这次,轮到他把唇贴到我耳边。
  「呵,」颈间拂过灼热的气息,以及桑榆低沉的坏笑。「你怎么不直接把我做了?」
  我猛地瞪圆了眼睛。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显得方才悄悄行事我像个傻逼。
  而门外的丧尸更疯了,我亲耳听见钢筋都要掰折的声音。
  那个瞬间,我与桑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和丧尸哪个更无脑。
  就在我忍不住要开腔骂上几句的时候,桑榆猛地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拖进了他的怀里,同时游刃有余地捂住了我的嘴。
  「嘘——」他的声音仿佛从我们严丝合缝的身体中传出:「有人来了,交给他们收拾。」
  他的拥抱不容抗拒,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精悍身体下潜藏着的可怕力量。
  桑榆说罢,转动了桌子上的黑色魔方。
  一瞬间,整个房子都暗了下来。
  灯光熄灭,冰箱关闭,水滴悬在水龙头上方,将坠不坠。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只剩下大雨倾盆下两道心跳。
  我的很凌乱。
  桑榆也不遑多让。
  与他身上平静的木质调香味并不匹配。
  炙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我挣扎了两下,桑榆的怀抱箍得更紧。
  「听。」
  好像是这个字,亦或是一个微微相触的吻,我分不清。
  但我闭上了眼,的确听见了脚步声。
  沉重,凌乱,激烈,融在窗外的大雨里。
  ——有人下来了。
  丧尸被脚步声吸引,低吼着离开了我们门前。
  随即安全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过道里传来打斗。
  来人和丧尸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最后以丧尸倒地告终。隔着一扇门,利斧频频砍向已经异化的血肉,丧尸发出越来越可怕的啸叫。
  我知道它已经算不上人,但这不影响我发抖。
  桑榆捂着我的手松开,缓缓向下,化作一个拥抱。
  那拥抱太过温暖,我被诱人的、清爽的木质调香味包裹,抽紧的脊背疲惫地放松。
  但是很快,外面的动静又让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刚才那声儿是从这家传来的,抢了丫的!」
  我猛地坐了起来。
  来的是强盗!
  现在,这栋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强盗。
  头两个月,业主群里还能相安无事地交流一些情报,但很快,物资的极度短缺就让人变成了禽兽。
  群里但凡露财的,都一个个被劫杀。
  我在深夜里听见过他们伏击邻居,杀人有时候仅仅是为了一杯泡面。
  只能说比丧尸更可怕的是人心。
  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他娘的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放音乐,这家肯定囤了不少东西!查过是谁了吗?」
  「不知道啊,群里根本就没这号人。」
  「嘿,还藏得挺深!」
  「老大,会不会是幻听啊……谁敢弄出声响,这不是成心找死吗。业主群里没人,说明这家就没住人。」
  「放你娘的狗屁!那说明这人根本用不着跟外面交易,你说他有多少东西。他甚至可能有发电机!」
  门口传来撬棍捅门的声音。
  这下怎么办?我心急如焚,回头看向桑榆。
  他竟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嘴角噙着一丝笑,仿佛强盗撬得不是他家门。
  我拎着他的领子抖了抖:你快想想办法啊!
  桑榆故作深沉地想了想,把手一摊,薄唇轻动:手机。
  我想不明白他要我手机干什么,但他的背后,门缝已经有了一丝变形。我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我们楼里很早就断电了,后来抢修过几次,修了还断,而且断得时间越来越长,大家都趁着有电的时候手机充电宝齐上阵,不然只能靠吼。
  桑榆接过手机,当着我的面驾轻就熟地解开了我的锁屏密码,在我惊疑的目光中,点开了蓝牙。
  蓝牙列表里,赫然连着我家的音箱。
  我心下一沉。
  ——那是我用来呼救的!
  因为我不知道上桑榆这儿究竟会遭受怎样的对待,所以来之前,我提前做了布置。如果他对我不利,我就会通过与手机相连的蓝牙音箱播放一段求救,同时公布他的信息。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我留的后手?!
  我眼睁睁看着他打开QQ音乐,选中莫扎特,纤长手指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对门的我家传出了悠扬的古典乐。
  「操!是对门!」
  「妈的胆子是真肥,别是有病吧……」
  「这家我知道,就一个女的,别说有病,就算变成了丧尸,一斧头下去也没了,走!赶紧的!」
  撬门的动静消失了,脚步声远去。
  哒的一声锁屏,桑榆关上了手机,重新把双手环在了我的腰上。
  黑暗中,我静静地坐在他的怀里,听着强盗把我家冲了个稀巴烂。
  而他那双漂亮的手,轻而易举捏着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仿佛那什么都不是。
  7
  强盗翻了大约一刻钟,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拿走了什么,但我家那道门已经被砍破了。
  过道里还躺着一具丧尸。
  我来的时候还幻想过,我可以从桑榆手里搞点吃的回去。
  现在我知道没有这个可能性了。
  没、有、一、丁、点、可、能、性。
  桑榆不给我任何退路。
  他是什么时候布局的?
  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还是更早?
  我不敢想。
  男人从门前的猫眼处离开,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交叠起了修长的双腿。
  「诶呀。」他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一顿饭的功夫,你家被砸了,这可怎么办?」
  「你不就盼着这一天。」我低声道。
  「什么?」桑榆抬高了调门。
  「我说,我可能要在桑先生这里多叨扰一阵。」我拿出我最甜美的笑容。
  桑榆仰头,看了眼天花板,懒倦道:「姜小姐,如果是平常,多添筷子多口饭的事,大家都是邻居,我不会拒绝。只是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想在我家常住……」桃花眼轻轻一撩,「你得是我什么人,嗯?」
  雨越下越大了,屋里光线微弱,他的轮廓冷厉。
  我们对视了良久。
  然后我默不作声地解开了吊带。
  红裙落地。
  桑榆静静地看着我。
  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只是仔细地审视。
  说实话,我曾经设想过一千种我和桑榆独处的场景,没有一种会是这样。
  他的平静让我的孤勇显得像个笑话。
  时间漫长得凝滞,我尴尬得想把红裙捡起来,他终于动了。
  他站了起来,脸上俱是阴影,只有眼睛明亮。
  我僵了僵,脸颊更热,仿佛接受检阅的学生,眼看着他走到我面前。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我的手腕,激起一层战栗。
  修长的双指顺着我的胳膊往上,仿佛我是一把琴,而他在弹奏乐章。
  我来这里,本来就做好了交易的打算,他要是给我个痛快,我倒还没有那么羞耻,但他这样悠闲地而随意地轻触我的手臂,让我升起浓烈地被亵玩的感觉。
  但比起衣不蔽体的我,衣冠楚楚的桑榆又显得如此庄重文雅。
  他漫不经心地攀完我的右臂,执起了我的手,拉近,闭着眼睛在我肩膀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像是一个收藏家面对珍贵的藏品。
  「很漂亮。」黑发扫过肩膀,又轻又痒,「不过我想要的远不止这个。」
  我眨了眨眼睛,做梦一样眼看他扬手,将一件西装披在我身上。
  「姜小姐,我们都知道贞操没有那么金贵,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不过是具皮囊,丧尸咬上一口,就变得骇人恐怖,你凭什么觉得这就足以答谢我?」他的笑容里带上一丝嘲讽。
  我糊涂了。
  一个变态,居然不图我身子。
  「那你图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握着我的手,虔诚地放到嘴边轻啄了一口:「更多。」
  镜片下洞若观火的黑色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让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没什么贞操的观念,这都什么年代了。为了活下去,我愿意跟他做交易。
  但他却变成了个正人君子,一个柳下惠,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
  交易就是两清。
  他却不要跟我两清。
  ——他想要什么?
  在我回过神来前,桑榆已经俯下身,温柔地替我拾起了红裙。
  「穿上。」他的眼神平静如水,「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做。」
  8
  桑榆说的重要的事,是回我家。
  他分析这伙强盗也许会再回来,我们要赶紧把我家里的物资再翻一遍。那边不能住人了,捡点东西回来也是好的。
  我沉浸在色诱失败的尴尬中,蔫巴巴跟在他身后。
  桑榆倒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探了探猫眼就打开了门。
  恶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外倒着只丧尸,七零八落。
  桑榆握着消防斧跨了过去,轮到我,我却不敢动。
  因为它还没死。
  血红的眼睛盯着我们,尖锐地牙齿张着,作势要咬。
  一只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修长有力,是桑榆。
  他揶揄地看着我,推了推眼镜,似乎在说,要不要随你。
  ……妈的,要。
  他只是变态,地上那可是丧尸!
  我握住了他的手,红裙飞扬,轻轻跳过了尸体。
  「很好。」他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不吝于夸奖。
  不过他的手却没有什么师道尊严,非但没有放开我,还显而易见地紧了紧。
  我瞄了眼相握的手,挑了挑眉。
  桑榆还是那副嘴脸,刚要开腔,却突然变了脸色,看着我背后瞳孔猛地放大:「小心!」
  我当即吓得猛窜到他怀里。
  真的是蹿。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抱住了他的脑袋,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腰。
  仿佛一条被逼上树的狗。
  胸口传来闷闷的笑声。
  起先很低,随即变得激烈起来。
  「你这样,有什么事,我很难应付。」桑榆好笑地抬头。
  我看看仍旧趴在地上七零八落的丧尸,再看看抱着我笑得有点坏的桑榆,脸上猛地涨红了。
  大半是气的。
  「很好玩吗?!」要不是还缠着他的腰,我恨不能踹他一脚。
  我调门一高,桑榆翻脸比我还快:「这是一次演练。」
  我望着他严肃到近乎庄严的面孔,一口气哽在喉间,将信将疑。
  他郑重其事地把我从身上抱了下来:「姜小姐,我知道你对我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性幻想,也很依赖我。但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绝不能胡乱往我身上窜。」
  我:……
  「我太凶了,吓到了你?抱歉。」在我的沉默中,修长的五指强势地插入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为了满足你的心理需求,我会牵你的手。」
  「你是法学系的教授吗?」我问他。
  「嗯?为什么这么想。」
  「我想不出其他职业,让你这么习惯颠倒黑白。」
  桑榆显出无辜:「你不想要?我唐突了。」
  他真的尝试松手。
  我赶紧把他抓紧。
  楼梯口在我家边上,我真的害怕。
  桑榆看了看紧紧抱着他胳膊的我,有趣地捏了捏金丝眼镜:「哦~原来姜小姐这么喜欢口是心非。」
  他真的好坏。
  性格恶劣,随时在挑衅。
  如果消防斧在我手上,我可能会气得忍不住劈了他。
  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等钻进我家以后,桑榆就把消防斧交到了我手里。
  「为什么给我?」我握着眼前沉甸甸的凶器,不知所措。
  「门没关,保不齐里头有什么脏东西。」桑榆冷下了脸,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衬衫袖子。「你守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我守在门边,握着斧头,外头是倾盆大雨,还有一只没死透的丧尸。
  天快黑了,一开始我还看得见色块,很快一切都蒙上阴影,我生活过的这个地方变得狰狞陌生。
  丧尸的吼声此起彼伏,比起白天,夜晚更危险。
  我在黑暗中独自站了一会儿,怎么想怎么不对,为什么这么小的套间我俩要分开?为什么他去探路反而不带武器?很快又是多快,都十分钟过去了。
  我觉得哪里都不对,握着斧头朝有一星半点灯光的地方走去。
  那是我的卧室,桑榆正在翻我的衣服。
  他半蹲在那里,听见我的脚步声,也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咬着手电筒顾自做事。
  我突然意识到,他修长白净的脖子对着我,毫无防备。
  ——而我手里有把斧头。
  他是个变态,跟踪我很久了,给了我很大的心理压力。
  他也明显在监控我的生活,不然不可能知道我的手机密码,知道我在去他家之前录了语音。
  他的性格恶劣,经常故意作弄我以取乐。
  跟他在一起,我会失去的比身体多得多得多,我俩对此都心知肚明。
  要是……要是我一斧头下去……就在对门,有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里头有不知道能吃到猴年马月的屯粮,还有很多囤货,足以满足一个人好几年的开销。我一个人省吃俭用,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我紧了紧手中的斧头,热汗让手柄变得不好抓握。
  桑榆依旧若无其事地翻着我的衣柜,手电筒的光线一晃一晃,房间里的阴影仿佛在流动,只有他的后颈洁白。
  我闭了闭眼,突然在某个瞬间猛地举起了斧头,使出吃奶的劲儿砸了下去!
  砰——
  斧头猛地砸穿了地板上,溅起了木屑和血!
  桑榆后知后觉地转过脸,眼睛一眯,盯着在他身边尖声嘶叫的丧尸。
  映着刀斧,它已经失去了它的半截手臂。
  窗户开着,丧尸应该是从那里爬进来的,潜伏着想攻击桑榆,被我一斧头砍断了手,就立刻尖叫着冲我扑来。
  我真是不知道这鬼东西到底有多强的生命力,手都断了还能跳起来攻击。
  我的斧头卡住了地板,拔也拔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冲我咬来。
  千钧一发之际,桑榆飞起一脚把他踹开。
  随即扑上去摁着丧尸用它的身体猛砸窗户。
  玻璃很快被撞碎,他把丧尸硬生生塞了出去。
  丧尸的尖叫落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巨响。
  街上,游荡的丧尸统统发出了啸叫。
  夜彻底黑了。
  桑榆回过身来,窗外的闪电闪了闪。
  我看到他手上有道长长的伤疤,淌着血。
  我怔了一瞬间,抓起手电冲上去,颤抖地摸了摸他的手臂。
  真的是他自己的伤口,不是丧尸的血。
  我脑袋嗡地一声。
  「是玻璃划破的。」桑榆漆黑的眼睛深深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
  不是只有被丧尸咬上一口才会转化,开放性伤口遇到丧尸病毒也会传染。他跟丧尸打斗,然后受了伤……他有多大的几率变成丧尸?
  「你们家的窗玻璃很旧了。」他摸了摸那尖锐带血的玻璃,不甚满意地磋磨了指尖,「我需要破伤风针。」
  「家里有吗?」
  「没有。」桑榆平静地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破伤风针要24小时内打,我得去一趟医院,看看能不能搞到一支。」
  说完,他越过我,拔起了地上的消防斧。
  他走到门前,回头叫了我一声:「姜月。」
  这还是他头一次叫我的名字。
  「你好好待在家里,家里什么都有。」他嘱咐。
  我捏了捏拳头。是啊,家里什么都有。
  耳边传来风声,我抬手接住,是个旅行包。
  「衣服别忘了。」桑榆捂着右臂,血从洁白的指尖流下,「不过我给你准备的更好看,你回家就能找到。」
  我又气又恨:「你还为我准备了衣服?」
  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当然。」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扒开了旅行包,撕了件内衣走过去,把他的手臂缠上。
  「谢谢。」他高挺的鼻梁蹭过我的,「要是散发着血的味道,我恐怕走不出这栋楼。」
  「你出的去。」我冷冷瞪了他一眼,夺过了他手上的斧头。
  桑榆略略一歪头:「姜小姐是要跟我一起去吗?」
  「你说呢?」
  「可是你也不知道24小时之后,我是会得破伤风,还是会变成丧尸。」他舔了舔嘴唇,「你不欠我什么的。」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我只是没法让我在桑榆为我受伤以后,放他一个人去找破伤风针。
  有时候高道德感反而是种弱点。
  听见我的回答,桑榆散漫的眼神里,突然爆发出不加掩饰的欲望,和欲望得到餍足后的极度快乐。
  「很好。」他走到我身边,放肆地打量着我。
  「好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我得到了一点儿我想要的东西。」他捏了捏金边眼镜,「虽然不多,但是一个好的开始。」
  9
  我们各自带了个背包下楼。
  每层楼有两个楼梯,我们走的桑榆家后厨的消防通道。
  门锁打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轴承被润滑得很好。
  里头黑漆漆一片死寂。
  一股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呛人,像是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吸了一大口尾气。
  桑榆打着暗弱的手电就要下去,我拽住了他的胳膊:「里面有丧尸怎么办?」
  「没有。」桑榆推了下眼镜,笃定得云淡风轻。
  「你怎么确定?」
  「我堵上了门窗。」
  完全不透光的通道里,桑榆指了指每门每户焊接的交叉钢条。
  ——他不但防丧尸,把人也全给堵死,不留后路。
  我奇异地安下了心。
  丧尸刚爆发的时候,业主群里讨论过这件事,为什么双数间后厨的消防通道一夜之间推不开了。当时大家一致以为是官方行为,也默认了这样更安全。
  没想到是他。
  我不喜欢这种做派,但不得不说,在所有人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桑榆以惊人的行动力,铲除了所有危险。
  连邻居作死的可能性都给直接扑灭。
  比起我们家楼梯里丧尸遍地的情况,这条后路,可真是又黑又安全。
  我们踩着轻便的运动鞋,一路下到底层,门被改造过,看着就很坚固。
  门边停着一辆相当复古的二八大杠。
  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骑车去?」
  「嗯。」桑榆淡声道,「静音,移动速度快,适合巷道穿梭。」
  我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半点不像去送死、反而像是去上班,咽了口唾沫。
  这人,还真是有点邪门在身上。
  「就算再怎么静音,以丧尸的听觉,也很容易捕捉到我们的移动,我们会被围攻的。」
  「嗯,说的很对。」桑榆的凤眼从金边眼镜后微微一勾,「那你说怎么办?」
  「丧尸主要靠嗅觉来辨别活人,如果我们能够抹上丧尸的血,就能掩盖我们身上活人的气息。」回忆着看过的丧尸片,我抬头看了看盘绕的楼梯。
  ——刚才应该带点丧尸血下来。
  正当我迈开腿,桑榆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拖回原地。
  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了一袋垃圾,打开。
  我闻到酸臭的气息,等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想呕。
  那是丧尸的血肉。
  原来他早就趁我整理的时候准备好了。
  「我的手上有开放性伤口,如果接触到病毒,那破伤风针也救不了我。」桑榆文雅地微笑着,扶了扶眼镜,「姜小姐能替我抹一下吗?」
  我:……
  我戴好橡胶手套,强忍着腐烂的气息,靠近桑榆手中的黑色垃圾袋。
  他绷着袋口,揶揄地盯着我,仿佛请君入瓮。
  我两眼朝天,伸手向下,很快触摸到了实质。
  里面不止是液体……
  「你到底放了什么在里头?」我咬牙切齿地闭上眼睛。
  「内脏容易腐烂。」桑榆言简意赅。
  这他妈……
  还垃圾分类、干湿分区是吧?!
  要不是我没这个胆量,真想捞点什么扔在他的白衬衫上。
  提起双手,橡胶手套上已经沾满了暗红色血液。
  我气鼓鼓地冲他摸去。
  刚进了一半,我突然怔住了。
  视野里,男人被白衬衫包裹的胸膛宽阔结实。
  肌肉的线条,在轻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等一下,我这不是……要摸他?
  「怎么了?」桑榆闲散地把垃圾袋收了起来,拎在手上,然后上前一步。
  我们之间的距离骤然变近。
  我下意识抬手,撑住了他的胸膛。
  男人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
  ——我触摸到了他的心跳。
  我与桑榆在极近的距离上,以一个近乎相拥的姿势对视。
  他手上拎着丧尸的内脏。
  而我手上全是血。
  狭小的门廊里,他的眼睛清浅浮动。
  良久,他附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往下。」
  我的脸轰然燃烧。
  我收回了目光,手掌慢慢地顺着他的肌理向下。
  男人的身体精悍。
  没有一丝赘肉。
  我用血丈量,从他的坚硬里,感受到了自己的柔软。
  手掌下的腹肌绷紧,他的呼吸紧促。
  「让你往下,你怎么还摸我人鱼线啊?」桑榆咬着我的耳朵埋怨。「姜小姐,你占我便宜。」
  明明知道他在噱我,可我还是忍不住狠狠推开他。
  不是我脸皮薄,受不得激。
  是这几年我做噩梦都怕被他……
  谁知道……谁知道……最后先动手的人是我?!!
  又被他算计了。
  这足够让我恼羞成怒。
  他扯了扯嘴角,张开了袋子:「裤子上也要。」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我是不会再给你动手动脚的机会的。」桑榆噙着一丝愉悦的笑意,「泼我点血。」
  我一把将手插入了垃圾袋里,想泼他一脸的冲动盖过了对尸体的恐惧。
  「其他无所谓,避开伤口。」他嘱咐。
  我收敛了怒火,耐着性子将他裤子打湿。
  「很好。」桑榆低头俯视着我动作,给予了表扬,然后把脸探到我面前,摘下了眼镜,「脸。」
  我愣住了。
  摘掉眼镜的桑榆,失去了很大一部分攻击性。
  黑色的发软垂在额前,年轻又英俊。
  眼里的笑意,看上去也真诚很多。
  竟然有点乖。
  我虽然知道他的德性,但被他突然展露的真面目击中,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指尖流连过他的五官。
  最后左边三笔,右边三笔。
  像个图腾。
  等我画完的时候,桑榆眼中那种带着少年气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他定定看着我,像是两口深渊,要将我吞没。
  我咽了口唾沫,夺过他手上的眼镜,赶紧给他戴上。
  这样的眼神,还是赶紧封印了吧。
  10
  等我们俩浑身上下洒满丧尸血,桑榆突然开腔。
  「对了,这个给你。」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我手中。
  ……是把弹弓。
  「如果遇到情况,就用这个。」他郑重嘱咐我。
  我:……
  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我不该圣母。
  躲在楼上畅享桑榆的遗产和密道不香吗。
  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出来找药?
  虽然这样说,上街的过程倒很顺利。
  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大门依旧是润滑过的,打开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一如桑榆的二八大杠。
  我坐上他后座的时候,全世界都是我的心跳声。
  有几只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有一瞬间朝我们看来,随后急切地蹒跚走来。
  畸形的人体,裸露的器官,鲜血淋漓的面容。
  我吓得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头脑发晕地紧紧抓着底下的大杠,整个人都僵了。
  前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闲闲地握住我的,引我放到他腰上。
  衬衫下的腰,劲瘦一片。
  刚才的回忆漫上了我的心尖。
  我有些羞耻地攥住了他的白衬衫,慌得手心都湿透。
  他好笑地回头盯我一眼,推了下眼镜。
  我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愈发羞耻地把另一只手放到了他腰上。
  桑榆长腿一蹬,自行车箭一样蹿了出去。
  丧尸发出嘶吼,冲我们伸出指爪,攻击的动作。
  但在某个风吹过的瞬间,他们突然站住,然后放弃追逐,恢复了死尸的状态。
  甚至在我们经过时,慢吞吞地转动着脖子,用灰白没有生气的眼睛目送我们离去。
  虽然知道是丧尸血的缘故,但我还是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像是做梦一样。
  雨停了,空气里都是潮湿鲜润的气息,我坐在桑榆的后座上,回头看我们那栋楼。
  黑夜里,它就像一只死去的困兽,没有一星半点的火光。
  我曾经觉得这栋楼房就是我的全部,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重获自由。
  我们的自行车驶过14楼姑娘的尸体。
  她被啃得只剩下头颅,但是她的表情却是安详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我突然有点懂她了。
  ——我们人类,是不可能永远被关在屋子里的。
  即使我们可以苟活一刻,但我们向往扑面而来的风,清晨的雨露,还有灿烂的阳光。
  为此,我们愿意支付高昂的代价。
  我咬下了手腕上的发圈,绑住了一头长发,看着眼前这个被丧尸占领的城市。
  也许刚刚让我和桑榆共进退的,就是这种传承自进化的冒险本能。
  11
  最近的医院三公里,骑自行车只要15分钟,不是特别远。
  桑榆选了条僻静的小路。
  因了衣服上的血迹,还有静音的自行车,一路都很顺利。
  哪怕有觉得不对劲的丧尸,桑榆也优哉游哉地路过了。
  ——直到我们拐上了人民西路。
  人民西路是条主干道,早年间建的,双向只有二车道,平时很堵。
  现在只剩下两侧的六层楼居民房黑黢黢地立在黑暗里。
  在第一声枪响以前,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枪直接放在了离我两米远的地方,炸起了一抔土。
  我脑袋都快炸了!
  之前躲在楼上,我也听见过枪声,一直以为是警察在维持秩序。
  现在这枪怎么冲着我们来?!
  总不至于是把我们当成丧尸了吧?
  我下意识看着对面那一排黑黢黢的居民房,想看清是哪个窗口后有人放冷枪。
  不过很快我又意识到,比冷枪更可怕的问题。
  ——丧尸听见了!
  连续啪啪啪的射击虽然始终没有命中我们,可是直接引起了丧尸的注意!
  巨大的动静让丧尸抬起胳膊冲我们这边袭来。
  紧张的喘息飘散在空气里。
  这人味无疑勾得丧尸越发疯狂,跌跌撞撞的脚步加快了。
  巨大而嘹亮的枪声里,前路的所有丧尸都向我们包抄过来。
  明明人民医院的巨大楼体就在眼前,可我们遇到了尸潮!
  就在这时,前头响起桑榆淡淡的的声音:「弹弓。」
  ……哈?
  我猛地想起出发前桑榆放在我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打。」他命令道。
  我:……
  什么意思?
  我姜月能打一百个吗?
  还是在移动的自行车上?
  现在车后座坐的是个蒙古骑兵,他也不能够啊。
  话虽这么说,看着不足百米的丧尸,我还是紧张地举起了弹弓,瞄准了最前面的那只。
  桑榆的弹弓是实用的那种,牛皮钢珠不锈钢架。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打了一发,最前头的丧尸抖了抖,但很快直起身来,一瘸一拐继续走。
  桑榆的自行车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踏。
  眼看要撞,我急了:「没用啊!我不会!」
  桑榆失笑:「谁叫你打丧尸了。打窗户。」
  我:……
  可恶。
  之前明明什么都没说。
  我又摸了几颗钢珠,瞄准2点钟方向放了一把,刚才那黑枪隐隐约约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
  黑暗中,窗户成片地剥落,然后叮铃咣当砸在路基上。
  这震天响的动静,直接让丧尸顿住了。
  我看有戏,继续啪啪啪!
  持续不断用老旧小区的窗玻璃制造巨大噪音。
  尸潮改换了方向,像被吊着胡萝卜的驴,浩浩荡荡地朝空无一人的路基赶去。
  在尸潮的背后,桑榆踏着自行车,载着我,优哉游哉进了人民医院。
  破败、溅满血迹的人民医院,像是恐怖故事里的背景板,静静地矗立在巨大的毛月亮下。
  12
  几乎一进门,桑榆就把自行车往墙上一推,拉着我闪进了侧楼。
  我余光瞥见正门口全是游荡的丧尸。
  像一座座无声的墓碑。
  过道也好不到哪里去漆黑一片,有强烈的血腥味。
  借着玻璃外透过来的月光,我看见了墙上无数血手印。
  尸变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受咬之人被送进了医院,当成普通狂犬病治疗。
  然后医院就沦陷了。
  那只牵着我的手,有松动的迹象。
  我紧紧握住他。
  这黑暗里唯一温暖、柔软的东西。
  不能让他离开。
  桑榆停下了脚步,侧头注视着我,轻轻发出了一声「嗯」,尾音上扬。
  然后,我感到一只大手搁在了我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刚才做的不错。」
  话语里诱哄意味的笑意,让我觉得被当成了小孩子,不爽,又说不出口。
  我只好严肃地转换了话题:「为什么会有人放枪?」
  「他们是附近的幸存者。医院里有药物。」桑榆的解释总是这么言简意赅。
  我大为震撼。
  为了一点物资,已经到了这份上?
  仅仅是踏足他们的地盘,就该死吗?
  「太过分了。」
  回想起来,鸣枪打人,引来尸潮,这种事他们明显做的很熟练了。
  在丧尸包抄过来以后,他们就放弃了继续射击,显然是为了节约弹药,笃定我们会死。
  不知道身上背过多少人命。
  「别让我知道是谁。」我攥紧了拳头。
  「哦?你想杀了他们吗?」桑榆回头,很感兴趣地捏了捏眼镜。
  非常平常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
  我手臂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他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我原地炸开。
  「也不是不行。」桑榆微微勾起了唇角,镜片后的眼神,甚至有一丝……
  ……宠溺。
  我咽了口唾沫:「你……杀过人吗?」
  桑榆一手牵着我,一手从背包里掏出把三棱军刺:「还没有。」
  「还没有是什么意思?!」我比听见具体的数字还恐慌。
  「还没有就是还没有啊。」桑榆的声音拖着长调,又轻又懒,说不出的暧昧。「我有一个心仪的目标,关注了她三年,但还没有得手。」
  噗通。
  黑暗的走廊里,我停下了脚步,听见了自己放大的心跳。
  桑榆也停下了。
  白衬衫,西装裤,手里提着钢青铁冷的三棱军刺,笑吟吟地看着我。
  「怎么了?」他温柔地问。
  我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背后好冷。
  我们对视的那一刻,有一生那么长。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他突然挥动右臂,三棱军刺带着呼啸的风声向我袭来!
  我猛地抱头蹲下!
  滴答。
  黑色的血落在我的肩膀上,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我抬头,桑榆握着军刺,又准又狠地捅进了一只丧尸的眉心。
  刚才它就站在我背后。
  丧尸还没开始张牙舞爪,就像断电的人偶,垂下了双手。
  桑榆干脆利落地拔出军刺。
  军刺上头开了血槽,没有任何血肉的阻碍。
  黑血蔓延,丧尸噗通倒下,彻底失去了生机。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杀丧尸。
  「上世纪的额叶切除手术,用长锥破坏前额叶,治疗精神病,当然没什么用。」桑榆绅士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不过对付丧尸很好。丧尸没有智力,却需要运动模块协调全身动作。」
  他春风和煦地解释了一下他的技术。
  我瞄了眼沾血的三棱军刺。
  比起别人爆头,斩首,拍碎的血腥手法,桑榆精准,优雅,快速,一击毙命。
  ——他是专业的。
  就像刺客。
  哈哈,当然,当然……
  他杀丧尸这么专业,那他杀人呢?
  这把军刺,原本要用在谁身上?!
  当我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时,桑榆皱了皱眉,看向前方。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黑暗中,灰白色的眼珠子浮现了起来。
  走廊里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低声嚎叫。
  是丧尸!
  我下意识要往外头跑,可是走廊尽头的门上,猛地贴上来一只丧尸。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我们被困住了!
  桑榆冷静地打开手边的门,把我推了进去:「锁好门,别出来。」
  门缝合上的刹那,我看到一道黑影扑向了他!
  13
  我躲在门里,呆滞地听着隔门的打斗。
  恐怖的尸吼,男人的闷哼,血肉飞溅,三棱军刺划过墙面的刺耳声音……
  我有几次,都想开门冲出去,但是门把手纹丝不动。
  直到一切都寂。
  不知过了多久,我推开门,站在血忽淋拉的走廊里。
  到处都是尸块,还有血。
  血像一汪湖。
  我抬腿,踩了过去。
  脚底依旧是粘滞的。
  似乎无穷无尽。
  我颤抖地摸出手电筒,从一张张脸上照过去。
  全都是尸变的脸,张着黑洞洞的嘴,露着白色的獠牙。
  前几个还是眉心被刺,一刀毙命。
  后来,就不是了。
  千奇百怪的零落尸体。
  看得出桑榆处理得很匆忙,也很狼狈。
  甚至还有一个没死透的,用仅剩的右手在爬行。
  我捂住了嘴,将手电筒的光柱投向远方。
  当地上一条长长的拖曳血迹出现在我眼中,一股巨大的战栗涌上了我的心尖。
  没有脚印……
  怎么会没有脚印……
  桑榆如果是走着离开的,他应该……
  「桑榆不会离开。」我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知道的。」
  对啊,他根本不会离开。
  因为、因为我还在那个房间里啊!
  所以他为什么不在了呢……
  噗地一声。
  颤抖的手握不住手电筒。
  唯一的光滚落在地。
  我在黑暗的、满是尸块的走廊里捂住了脸,陷入了绝望之中。
  ——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被桑榆丢下。
  那双镜片后的眼睛,一直一直注视着我,每时每刻,每个角落。
  哪怕他离我很遥远,哪怕隔着无数道墙,哪怕世界天翻地覆,我也知道,他在。
  我恨他,厌恶他。
  但在这个血流成河的医院里,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同样习惯了他,甚至依赖于他。
  在整个城市都沦陷、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我都可以想: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我可以去敲桑榆的门。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消失了会怎样。
  哈哈,不,不会的……
  哈哈哈哈……
  他是桑榆!
  桑榆怎么可能消失!
  我勾起了地上的手电筒,扶着墙壁起身,一步一步往里走。
  抹掉了脸上不知什么早已泛滥的眼泪。
  血迹到二楼就消失了。
  凭空蒸发。
  我既没有看到丧尸的尸体,也没有看到桑榆的。
  我悬着的心竟然奇异地松快了一下。
  有时候,没有结果反而是好的结果。
  悬而未决,就是好消息。
  远处偶尔传来丧尸的低吼,通过空旷的大厅反射,瘆人,但都离我很远。
  我打着手电,摸到了一楼的药房。
  我没有忘记我们为什么才走这一遭。
  药房一团乱,被翻过不知道多少遍,散落着人的尸骨,被蛆虫和苍蝇包裹。
  我不敢久留,这里离门口太近,便顺着落灰的门牌,去找库房。
  库房门上有把锁,我一碰,就咔嚓一声开了。
  推门进去。
  运气很好,不但房间整洁,连血都消失了。
  一片未经洗劫的处女之地。
  我赶紧打开抽屉翻找起来。
  药不多,但是有常备的碘酒、阿司匹林、布洛芬,还有手术用的剪刀、棉线……
  当我的目光瞥到一盒绿色的针剂时,眼前一亮。
  ——破伤风针!
  我放下背包,赶紧把东西往里装。
  就在我装东西时,外头传来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柱。
  我惊喜地差点尖叫。
  但很快我的喉咙就被卡住了。
  光柱不止一道。
  不是桑榆!
  来了一群人!
  我当机立断,把背包里的破伤风针拆了支下来,塞进裤兜里。
  然后抱着包裹藏到了柜子后头。
  没成想,我刚躲完,走廊里就传来一声尖啸。
  那群人慌得一批,逃进库房。
  丧尸在后面追。
  我连滚带爬抱着包包四处乱躲。
  一阵手忙脚乱后,几个大男人终于把丧尸敲死了。
  手电筒齐齐照在我身上。
  「靠,这儿怎么还有人啊!」
  14
  我大概有三个月没见过桑榆之外的活人了,一时之间很有些不习惯。
  但聊了几句后,我就确定这批人没有恶意,互相交换了一下情报。
  「你怎么会一个人来人民医院啊?」他们问。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跟我朋友。」我拉开背包,把几支破伤风和其他一些药给他们,「你们见过他吗?」
  他们接过药,彼此交换了眼神:「刚才那动静是你朋友搞出来的?」
  我点点头。
  「没见着人,但听见声了,往那个方向去了。」他们指了指东边。
  我眼前一亮:桑榆还活着!
  东边是中医馆,也有个大厅。
  我当即要走,可是他们拦住了我。
  「我劝你还是别过去了,那里丧尸挺多的。你一个姑娘家,过去又能干什么。你还是跟我们先回基地,再联系你朋友好了。」
  我停下了脚步,有些惊诧地望着他们。
  打头的眼神闪烁:「那阵仗挺大的,你朋友可能凶多吉少……他要真平安无事,肯定也早走了,不会在原地等你。」
  我迎着他们关切的眼神,一阵恍惚。
  ……离开……桑榆?
  对啊,我怎么从来没想过。
  这不是我一直祈求的吗?
  他们有一群人,手里有家伙,基地在附近。
  我可以……跟着他们走啊。
  桑榆,那可是个变态。
  不止是个简单的变态,他还是个变态杀人狂。
  他亲口说,他要杀我。
  不,他凭什么杀我?
  难道他那些注视中,并没有包含欲望和爱意,只是单纯地把我当做……猎物?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不行,得找他问个明白。
  「不了。」脚步重新迈开,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诶你……」
  「他走不了,药在我手里。」
  我攥紧了裤兜里的破伤风针,急匆匆地把他们丢在脑后,往东边跑去。
  【我做的没错。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丢下他。】
  借口。
  【桑榆的战斗力吊打他们加起来所有。六个大男人搞不定一只丧尸,桑榆走不出去他们也走不出去。】
  借口。
  【而且桑榆也不定就是杀人狂了,他注视了我三年,但不也没动手吗?他一定是在开玩笑,他嘴里没一句真的。】
  全都是借口。
  担心也好,愤怒也好。甚至恐惧,都是假的。
  帆布鞋踏过血肉与尸块。
  ——那是我想见他。
  我闯出漆黑的通道,发现情况确实不妙。
  这里站满了丧尸,倚着连廊围成一圈,听见脚步声,直勾勾盯着我。
  空气里漂浮着奇怪的味道,很熟悉。
  我也不知怎么的,脑袋一热,竟大着胆子上前,低头张望。
  漆黑的大厅里有一星半点的火光,看了一会儿,才辨别出那是香烟。
  背后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拎着三棱军刺,站在尸山血海里,嘴里叼着一根烟。
  半点不像正在一间充满危险的医院里,反而像是街头巷陌,安静而耐心地等什么人。
  注意到楼上的动静,他抬头。
  对上我的视线,他嘴角轻轻挑高,镜片后的眼睛一弯,似乎心情很好。
  我鼻尖一酸,凭空生出一股委屈。
  笑什么笑?我半点也不好过。
  周围的丧尸向我袭来,去电梯的路已经被封死了。
  「姜月。」黑暗中传来桑榆沉稳的声音,「跳下来。」
  我悚然一惊。
  这……这可不是普通的一层楼!
  「跳下来。」桑榆冲我张开了双臂,「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仅仅这四个字,我心底里便蓦然生出一股底气,攀着栏杆跨过了防护玻璃,在丧尸够到我之前,松开了手。
  短暂的失重后,我落入他怀中。
  温暖、坚实、生机勃勃又满是鲜血的怀抱牢牢接住了我。
  「抓住了。」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随即抽掉了唇间的香烟,潇洒一弹。
  香烟落地,火光冲天。
  整个大厅烧起熊熊大火,冲我们袭来的丧尸发出痛苦的尖啸。桑榆却牵着我的手从容地推开安全通道,把大火丢在防火门的背后。
  看着身前那道宽阔的背影,方才半个小时的极度恐惧退去。
  我知道那双眼睛又在注视着我了。
  他还……紧紧抓住了我。
  强大、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
  我安全了。
  15
  经过高强度的奔波,我俩的状态都不好。心照不宣地在密闭的通道里坐下,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
  桑榆的叙述很简单:「我被尸群追着,一路逃到了这里。」
  我想起刚才大厅里满地的残肢:「谁追谁啊?」
  「当然是……有人追我啊。」桑榆眼皮子一撩,意味深长。
  我冷眼相对:「刚才我遇到一群男人,全副武装,都不敢来东边。」
  「是挺危险的。」桑榆倚着墙,颓丧的侵略感。
  「你对这儿很熟?」
  「没有。」
  我冷笑一声。
  「刚才我在你家楼道里闻到一股味儿,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是什么,直到在大厅再次闻见——」我瞄了眼安全门外的熊熊烈火,「这不是汽油吗?」
  「嗯?」桑榆的嘴角轻轻挑高,「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从把我关进诊室里独自消失,到药房里散落的破伤风针,再到门外那把显然有备而来的火。
  半个小时里,我的波折和收获都太巧。
  他的战斗力也让他的所谓逃脱站不住脚。
  我被骗到他家,到我家被毁,算计感非常浓重。
  那我怎么能确定这一路,就不是算计呢?
  甚至回想起来,连我家莫名其妙出现丧尸导致他受伤这个起因,都显得极为可疑。
  就像是……就像是桑榆故意把我带离安全的住宅,丢进了危险的医院,再玩了一出消失。
  方才他在黑暗中点烟的那一幕,与其说是在与丧尸恶战,更像是在等我自投罗网。
  桑榆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那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我凝视他良久:「因为你想杀了我。」
  他的笑容一僵。
  「你想杀了我,但我的警惕性很高,你一直没得手。所以你想先打消我对你的疑心,再借机下手。」一旦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把我丢下再救我是你设计好的一环,利用的就是吊桥效应。」
  桑榆刚开始还有些惊讶,听到此时平静地点了点头:「差不多。」
  我呼吸一滞。
  没有辩白,没有欺骗,没有解释。
  ——他是真的想杀我。
  我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恐怖,而是无助。
  那种被丢进水中、窒息般的无助。
  鼻尖甚至涌起了几分酸意。
  正当我浑身麻木之际,桑榆靠了过来,跟平常一样温和地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在他身边,我不需要自己拿主意,我似乎已经习惯了。
  见我懵懵的不说话,桑榆耐心地为我出谋划策:「丧尸都关在里面,不一会儿就烧没了,你可以跟着那群人一起走——你拿到破伤风针了吗?」
  我扬起了眉眼。
  「我需要破伤风针。」他苦笑着扬了扬受伤的手臂。
  他的衬衫袖子早已被撕裂了,绷带也被血浸湿。这浓重的血气,让烧成火柱的丧尸咣咣撞着门,想要冲进来把我们撕碎。
  指尖触摸到了裤兜里凸起的针剂。
  对啊,我手里还有他的命。
  如果不把破伤风针给他,他可能会死。任何一点感染,他都可能会死。
  不要给他!
  不要给他!
  不要给他!
  理智疯狂向我预警。
  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轻轻攀上他的手臂。
  「伤口裂开了啊,」我听见我的声音颤抖着,绝望的,不听使唤,「疼吗?」
  眼泪落在绷带上。
  那一瞬间,桑榆的瞳孔紧缩,脸上一贯以来的轻慢笑容消失。
  他伸手扣住我的脖颈,极为凶狠地吻住了我,然后把我抱起来掼在墙上压了过来,吞噬般啃咬着我的唇。
  我仿佛被揉碎了磋磨了侵占了,由他囚禁在怀抱中。
  嗯……?
  桑榆杀我,怎么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说也可笑,隔着一道门的距离,燃烧的丧尸发狂。
  我们却忘情地拥抱撕咬。
  我跟人谈过恋爱,却没有过这样销魂蚀骨的吻。
  到最后不得不捂住他的嘴,结束他无休无止的掠夺。
  「你……你做什么?」
  桑榆眼里一片漆黑,呼吸落在指缝:「你摸我,还不准我亲回来,嗯?」
  他平时总是表现得彬彬有礼,唯独在缠绵中却不笑,冷酷霸道,随心所欲。
  吻我时甚至带着强烈的恨意。
  这让我既恐怖,又着迷。
  我实在不懂这个男人。
  火越烧越大,终于浇灭了他的欲火。
  桑榆扎了针、处理好伤口,领着我离开走廊。
  不远处有遭遇战,那队人比我们早走,吸引了大批丧尸,我们撤的很顺利。
  破败的后花园里火光连天,我望着他的侧脸,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个变态杀人狂,竟然是扭曲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你想杀我,为什么又亲我。」鬼使神差,我问。
  「你觉得杀人是什么?」
  我老实道:「是犯罪。」
  他捏了捏镜片:「不,是大业。」
  大业?
  我依稀记得这个词,似乎出现在古代炼金术里。
  指的是,那些值得人奋斗终生的事业。
  「杀人不是一门技术,也不是单纯地满足欲望。那些为了达成世俗目的的杀人犯,或是为了满足欲望、精心策划的杀人狂,都肮脏下流,令人不耻。」
  啊……你们杀人界还有如此这般的鄙视链啊。
  仔细想想,他这话,确实将大部分杀人犯全部包含了进去。
  如果不是为了要达成什么目的,也不是天生变态需要杀人取乐,那为什么要杀人呢?
  「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天命,我的天命就是杀人。」他看着自己握刀的手,「在这个过程中,我才得以完善自我。」
  「啊……」疯得挺严重的。「那我什么时候会死。」
  「原本应该是三年前。」
  「那我怎么还活着?」
  桑榆玄妙地看了我一眼:「一开始是因为你警惕性很高。」
  我对比了一下我们的身高体型力量,再加上他诡计多端的性格,以及他无处不在的窥探……「我警惕性再高又能怎样?你要搞死我,很容易的吧。」
  「嗯。」桑榆垂眼,发丝柔软地落在前额,看起来有几分挫败的乖顺,「但越是观察你,我越是觉得,不能轻易对你下手。」
  「哦?」
  他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人头点地,不过一刀。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得那么轻易。」
  「呵呵,我真是谢谢您了。」
  我错了,我怎么可能通过谈话搞清楚这个男人的心路历程。
  我又不是神经病。
  「反正你终归要弄死我,你绕这么一大圈,不累吗?」
  听我这么说,桑榆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黯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姜月,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对我不公平。」
  哈?
  我没听错吧?
  你个病娇杀人狂还觉得天道不公了?
  你看我有说什么吗?
  我简直要被他逗笑了:「哪儿不公平?」
  听我笑他,他愈发委屈地垂着眼角,正要开腔,突然眼神一厉看向前方。
  「谁?」他完好的左手甩出三棱军刺,把我挡在身后。
  前面闪出来一队人马,大概七八个男人,手里操着各式各样的家伙。
  打头的端着枪。
  16
  他们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
  「你们是什么人?」打头的络腮胡粗声粗气问。
  桑榆懒洋洋地举起手:「受伤了,来医院找药。」
  「火是你烧的?」枪口对准了他。
  「不是。」桑榆指了指前门的战斗,把锅推得一干二净。
  他们还要再盘问什么,一群丧尸从背后冲了出来。
  没人再顾得上说话,对峙双方立刻抱作一团。
  桑榆牵着我躲到他们身后浑水摸鱼,只有在丧尸接近我们的时候喂上一刀。
  砍完了,还冲我无奈地推推眼镜。
  仿佛特别不好意思让我看到一刀一个丧尸的样子。
  ——啧,还挺有偶像包袱。
  这群人的战斗力比刚才那群小年轻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一路杀出了医院,跳上了辆越野车。
  越野车经过加固,车身保险杠的地方加装了尖刺,玻璃也很厚实,外头看上去漆黑一片。
  「走!」背后有人催促。
  说着还来推搡我。
  我心里泛起一丝恐惧。
  哪怕丧尸爆发之前,女生被推上陌生车辆都是绑架,更何况现在。
  我慌乱看向桑榆。
  他冲我笑笑,伸手虚虚护住了我的腰身,这下换他被推得趔趄了一下。
  他回头温和道:「在走了,在走了。」
  像是一个没有脾气的读书人。
  我松了口气,如果桑榆文质彬彬,那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伴着我上车,在我身边落座。
  衣料摩挲,熟悉的体温让我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稍稍定了定心。
  越野车横冲直撞,一路有惊无险。
  停在一片开阔地,我们沿着一个防空洞往里走。
  防空洞很深,地形复杂,最窄的地方只过得了一个人,还有深水区需要淌水。
  一路都散落着白骨,动物与人,都有。
  浮头之后里头就是废弃的石室,石室中央点着篝火,坐着三个人,四周散落着一堆堆的物资,墙壁上挂着刀枪钩斧。
  我听说每个城市都分为上下两层,地下世界同样广阔且四通八达。
  无家可归的人,通缉犯,和洞穴探索者共同组成了地下社会。
  这个基地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这群边缘人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
  留守的两男一女看到我们,面露惊讶。
  打头的络腮胡哈哈一笑:「医院捡的。」
  提到医院两个字,女人流露出恐惧:「『医生』在吗?」
  「在。我们去的时候刚巧撞到他。」络腮胡的语气变得愤恨起来,「骑着他那辆破车,差点被我们毙了。」
  我盘腿的姿势一顿,莫名其妙看向桑榆。
  这人在道上有名有姓,还有仇家?
  桑榆若无其事地撩眼:「医生是谁?」
  「一个游荡在医院和附近街区的幸存者。擅长布置机关,也擅长借刀杀人,从来都独来独往,是头独狼。」
  「哦。」
  络腮胡开了个罐头给我,「你有碰到他吗?」
  「我们遇见了很多人。」桑榆单手开了罐啤酒。「手里都带着家伙。」
  「还没问你们二位叫什么名字。」络腮胡冲我伸出大手,眼神淫邪。
  我还没回神,桑榆修长的手握了上去:「桑榆,姜月。」
  「你们是一对儿?」络腮胡性急地问。
  眼神仿佛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
  基地里的其他男人也这样看着我。
  ——这里有十个男人,却只有一个女人。
  这就是他们不顾千辛万苦把我们「请」回来的理由。
  我心跳得飞快,桑榆却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镜片后的眼睛揶揄地望着我。
  仿佛在问:是吗?
  洞穴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深知一个落单的女人是什么下场,飞快开口:「是的!」
  声音尖锐得震起蝙蝠。
  桑榆喝了口啤酒,微微挑起唇角,惬意至极。
  「我怎么看着,不像啊。」络腮胡不爽地是在我俩身上打量。
  「呵呵,怎么不像?」桑榆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两件亮闪闪的东西,给自己戴上。
  然后非常随意地牵过我的手。
  ——男人的指尖,冰凉的钻戒,擦过敏感的无名指内侧。
  泛起一阵战栗的痒。
  在洞穴幽光的倒影下,在恶人的见证中,他堂而皇之为我戴上戒指。
  我却无法拒绝。
  「我们结婚了呢。」他迎着我的注视,亲吻我无名指。随即眼风一扫,悠然问着众人,「看不出来吗?」
  17
  夜已经很深,他们给了我俩一个洞窟休息。
  我徘徊不敢进。
  不停在黑暗的过道里抚摸着无名指上那枚钻戒。
  我莫名其妙成了桑榆的妻子,是不是还要履行妻子的义务?
  「你不是他老婆吧。」络腮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感到屁股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你干什么?!」我惊跳起来。「放尊重一点!」
  「哈哈。」男人笑着抽了口烟,满不在乎,「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尊重?你他娘的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洞穴:「我先生就在那里——」
  「那你去找他告状啊。告诉他,我们要操你,看他同不同意。」他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我气得眼圈发红,大步流星就要冲出去,被他勾了腰摁在墙上。
  「诶诶诶,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急。」他撑着墙,冲我脸上喷了口烟,用粗黑的手指摩挲我的侧脸,「妞,说实在话,这个世道,你俩怎么活?跟一个男人,和跟一群男人,哪个活得久,你自己不会算?躺平挨操就能舒舒服服地活,这么好的便宜,为什么不占呐?」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冲向洞窟。
  他在背后哈哈大笑,压根没有半点羞耻。
  秩序崩坏以后,这种事屡教不鲜。
  妻子被占有,丈夫反抗就被杀。
  有的丈夫直接贡献出妻子苟活。
  女人变成了纯粹可以交易的「货」。
  我怒火中烧冲进门里,里头的一幕却让我当场愣在原地。
  ——那个女人在桑榆房间里。
  地下基地有昏暗的照明。
  桑榆坐在一张老破的钢丝床上,双腿微张,膝盖处笔直的折角,很松散的动作。
  光自上而下,他像尊沉默的神祇。
  女人狗一样坐在地上,仰头娇娇地与他说话。
  「……哥哥,你长得这么俊,留下来吧。只要你跟我好好的,他们就不会把你怎么样。这里什么都有,是附近物资最充裕的基地了……」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下意识退了一步。
  但他们已经看见我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女人有些尴尬,他却很平静。
  好像我才是这个房间里多余的人。
  气氛凝滞了一瞬,女人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越发娇媚地笑起来,柔弱无骨地去摸他的腿根:「……哥哥,今晚我陪你啊。我可会伺候人了,会让你很舒服的。」
  「今天不行。」桑榆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丢开。
  女人仔细分辨着他的眼色,确定他不是口是心非,这才慢吞吞起身。
  经过我的时候,眼神嚣张地一瞥。
  她比我年纪还小,有丰满的胸口和傲人的曲线,他们给她穿的衣服,毫无掩饰地暴露这一点。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整个人站在原地发抖。
  桑榆枕着脑袋躺下:「睡吧。」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没有看我。
  我攥紧了拳头,钻戒膈进掌心里。
  里头还剩下半张床,我爬了上去,蜷缩在床尾。
  但我根本睡不着。
  络腮胡熏人的香烟一直在我鼻尖萦绕。
  还有桑榆和那个坐在地上向他献媚的女孩儿……
  「今天不行。」
  明天呢?
  后天呢?
  我要是没有回来会怎样。
  我胸口都快要炸了但是无处发泄,只能握着那枚坚硬的钻戒战栗地发抖。
  灯啪塔一声重新开了。
  桑榆坐了起来:「怎么了?」
  我僵了一下。
  「哭什么。」他的语调不知为什么隐隐有些失控的狂喜。
  我抹掉了脸颊上的眼泪。
  「抖成这样,别睡了。」他拽着我的手腕强硬地把我拉起来。「为什么哭?」
  胸口的酸意涌上来:「……没什么。」
  「你不说,我会胡思乱想。」桑榆死死盯着我,势必要撬开我的嘴。
  我沉默良久:「……他们说了些恶心人的话。」
  桑榆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
  仿佛在说:就这?
  他阴着脸站了起来。
  「你到哪里去?」
  桑榆心烦地摸了床头的烟晃了晃。
  我看着被剩下的三棱军刺,重新躺了回去。
  我刚沾了床,就听见外头噗地一声闷响。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走到门边上。桑榆站在洞穴中央,就着篝火闲闲点烟,墙壁上留下一道修长的阴影,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安安静静,一切都很太平。
  我回去睡觉。
  我迷迷糊糊眯了不知多久,感到床头一沉,他回来了。
  外头还有……还有丧尸的低吼!
  「别睡了。」他揉了揉我的脑袋,似乎很喜欢我头发的质感。
  我猛地起身,一下子清醒过来。
  ——进来的通道很曲折而且很深,怎么会有丧尸?
  有人扯着嗓子尖叫,划破了安静的地底世界。其他人也发现了异状,我听见他们仓皇起身,与丧尸绝望厮杀。
  到处都是吞噬和哀嚎。
  「啧,情况不太好,我们去帮个忙吧。」桑榆牵着我走到外头。
  空气里都是血腥,活着的人被死人光顾,从奋力反抗到半死不活。
  桑榆把打火机丢进了蒙着黑篷布的物资堆上。
  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瞬间炸了,活人死人一道吞没。
  桑榆抓起了手边的灭火器,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罐,嘴里哼着歌,慢悠悠往洞穴深处走。
  桑榆对这里似乎也很熟悉,淌了几趟水,把丧尸甩了。丧尸不会游泳,只能在水底走,速度很慢。
  不过底下通道里已经到处都是烟雾,分不清东西南北。
  就在我们找到了一个通往高处的铁梯时,络腮胡从烟雾堆里扑出来,手里操着一把匕首。
  「操你妈的你把窨井盖打开了!」他咳嗽着,冲桑榆刺来。
  桑榆打开灭火器,对着他的脸一顿猛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络腮胡奔溃地捂着眼睛。
  桑榆面无表情地抡起灭火器砸了过去。
  熊一样的男人倒下了,脑袋上血流如注。
  桑榆蹲了下去,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络腮胡朝着他的方向疯狂磕头。
  「我老婆哭了。」桑榆淡声道,「我家小姜不是软弱的人,不会因为你放了几句屁就吓得半死,老实交代,你干什么了。」
  络腮胡嗫嚅着不敢讲。
  桑榆从他手里摘走了刀:「借我用用。」
  络腮胡这下再也不敢糊弄:「我、我按捺不住贼心摸了嫂嫂!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给嫂嫂赔罪!」
  「哦。」桑榆缺乏情绪地应了声,「哪只手?」
  络腮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沾满白粉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惊恐,撑着地往后撤:「不要……不要……」
  他翻起来想跑,但被桑榆一脚踩住了右手,刀尖刺进了他的手腕!
  「算了算了……」我惊恐地劝道。
  「算了?」桑榆斯斯文文推了下沾血的眼镜。「好,随你。」
  他拽起络腮胡的头发,在他的惨叫声中,把他拖到了下水道里,任凭他抱着飙血的手在脏水里哀嚎。
  「水有没有。」桑榆跳上来。
  我哆哆嗦嗦从背包里找出瓶矿泉水。
  他洗了把手,擦干净了眼镜,面色稍舒。
  然后拉着我,从钉在墙壁上的铁梯回到了地表。
  18
  外面天还没亮,街区上游荡着几只丧尸。
  我们一冒头就变成了目标,不过桑榆能打,拽着我闪进了间修车铺。
  快要关门时有个人影冲了进来,是地下基地的那个女孩儿。
  她身上的衣服愈发破了,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看桑榆的表情既敬且畏,眼神也不复妩媚。
  我翻出了包里的外套递给她:「就你一个人?」
  她犹豫地接了过去披上:「我不知道。桑榆哥哥把我叫醒的,让我先走,我在铁梯底下跟着哥哥上来的。」
  桑榆哥哥……
  追着桑榆来的,自然没我什么事。
  我丢下背包里的口粮,晃进了后头的仓储室。
  我前脚进,桑榆后脚就跟进来了。
  他的脚步仿佛狩猎,眼神也不掩饰占有欲:「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应该高兴吗?」仓储室里有一张工作台,我小心绕到了对面。「你刚杀了人。」
  「丧尸把他们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桑榆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桌台,危险的感觉弥漫在周围。
  「络腮胡说了,是你打开了窨井盖,是你引狼入室。」
  桑榆嗤笑:「别告诉我你没看见洞穴里的人骨。你知道他们吃什么才这么胖。」
  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他轻巧地把玩着一把形似锥子的工具。
  「闭嘴!没有人会因为性骚扰就把人全杀了!」我拽起桌子上的东西将他丢去。
  他插着裤兜,不顾乱飞的胶带、电线走向我:「姜月,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没脑子的圣母,不要再找借口,你只是不想承担有人因你而死的罪责。」
  我被逼到了墙角,气得眼眶发热,想要挥开他,却被他抱到了工作台上。
  「啧啧,气哭了啊……」白皙的手指擦掉我的眼泪,「这样恼羞成怒,你当时撒了谎吧?你委屈压根不是因为性骚扰,你在心里诅咒去死的也不是那群人,我说得对吗?」透过轮胎组成的墙孔,他看向那个女孩。
  我心里一阵恐慌,但他没有给我离开的机会。
  桑榆双臂撑着工作台,用身体桎梏我,在我耳边一字一顿道:「姜月,你只是怕我不要你。」
  他说得很轻,在我耳边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心头有什么被撕开了。
  一股浓浓的羞耻涌上心头。
  「你听听你说的话可笑吗。你是个变态,三年来你一直跟踪我、窥探我……」我泄愤似地推搡他。
  「然后你只花了一天就发现,你离不开我。」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神灼灼。
  「这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吗?末日确实很适合你,你是赢家,有为所欲为的权力。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敲开你的门?!」
  「哦~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他嘲讽道,「既然如此,我带她回家,你也无所谓,是吗?」
  当然没有啊。
  我跟他之间有什么狗屁的关系吗?
  他又不是可靠的男人,他只是一个想杀我的变态。
  跟他在一起,完全只是权宜之计。
  我想活下来,仅此而已。
  可是,可是……
  我想说我不在乎,张嘴的刹那,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懂得一切道理,依旧一败涂地。
  ——我对他贪心。
  看到我的眼泪,他笑了。
  笑容疯癫,眼神是高烧病人的灼亮。
  「你看,口口声声只想当我的狗,其实你压根做不到。」桑榆得意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强势地卡进我双腿之间,抚着我的腰往上,像是在跟我跳一支圆舞曲。
  「你依赖我,你想要我,你渴慕我……只是姜月,你要想清楚,想独占我,你得是我什么人。」
  呼吸灼热,他的唇近在咫尺,轻易就能够到,我避开了:「……我们没有未来的。」
  「为什么?」
  「你亲口说你想杀了我……」
  「原来这也让你委屈。」桑榆对我的情绪太敏锐,捧着我的脸跪下,强行占据我所有视线,「我从没对其他人动过杀心,你是我的第一个目标。三年来你也是唯一的那个目标。我不对其他人动手,哪怕碰他们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费劲地用晕眩的脑袋思考了一下:「……你在说你爱我吗?」
  「是。」他答得毫不犹豫。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高兴。
  疯了,全都疯了。
  也许我会死,但谁不会死呢,反正他已经夺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我抓住他的头发,贴上了他的唇,双臂缠着他的肩颈。他立刻反客为主把我摁在工作台上,一边咬着我一边粗暴地扒下了我的裤子。
  裤腰卡在腰段,洁白的下腹暴露在空气里。
  他抓起了手边的小锥子,退下去爱怜地舔我的腰眼,勾得我一阵战栗。
  「会有一点痛。」他沙哑的嗓音,怀着莫大的爱意。
  他要干什么?
  算了……
  我闭上了眼睛。
  针刺般的感觉弥漫在下腹最柔嫩的肌肤,很快就变得密集难忍。我仿佛受刑,浑身冒冷汗。
  机器的轰鸣声中,他体贴地把手递给我,与我十指相扣。
  隔着堆成墙的轮胎,我看到那个女孩坐在椅子上吃面包。
  而我倒在工作台上,为桑榆的欢愉献上我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衣服全都濡湿,他手中机器终于停了。
  他再次吻上我的下腹,那里,有一个泛着血色的纹身。
  一行被锁链囚禁的英文:RAY
  他的名。
  「我还以为我会死。」我精疲力竭地扯了扯嘴角。
  「不是现在,也不是这种方式。」他怜爱地梳理着我的长发。
  「你已经想好怎么杀我了吗?」
  「嗯。」桑榆周身弥漫着平和的气息,将我整个包围, 「用一生的时间,姜月。」
  尾声
  从汽车修理店离开后,我跟桑榆把女孩儿送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区。
  我将外套口袋里的一张小纸条递给她,是医院那伙年轻人写给我的。
  「他们帮过我的忙,还给我指了路。你跟着他们应该不会缺吃少穿,他们也不会让你……做那种事。」
  她眼睛里一下子有了清凌凌的眼泪。
  这个时候,她看上去才有她那个年纪特有的天真。
  「姐姐,对不起……」她小声跟我道歉。
  我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诡计。」我摆了摆手。
  而我动了心。
  送别女孩后,世界一下子自在了起来。
  天气很好,太阳很大,丧尸不太活跃,路上有其他活动的人,我和桑榆牵着手。
  「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哪里?」
  「其实你可以直说的。」我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这风起云涌的一天,实在惊心动魄。
  既然喜欢,大大方方讲不好吗?
  「我说了也只会被当做变态。糟糕的是,我确实是个变态,洗不了。」
  他意有所指地撩了下我的小腹。
  纹身的痛让那处特别敏感,我几乎当时就迈不动腿,被他捞到怀里亲了一口。
  「其实你三年没动手,我也习惯了,有时候分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有意。你认真追我,我应该也会答应。」
  如果桑榆把功夫都用在正经路子上,没人能拒绝他,包括我。
  「我为什么要追你,我在意你已经够多了。」桑榆相当不悦地顶了顶眼镜,「我关注你每一个动作,每一步行程,我知道你所有的习惯,我的一切都围绕你打转。我疯狂地想你,我的世界里已经只有你,那为什么最后一步还要我走?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哪怕千分之一的回应?」
  他如此理直气壮地发脾气,叫人好笑:「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事委屈?」
  「是的。」
  我想这应该不止是报复的心理。
  他也怕吧。
  所有的运筹帷幄背后都是惴惴不安的渴盼。
  我是他的神明,他渴慕我看他一眼,就像在钢丝上跳舞,承受不了任何一步踏错。
  「那你现在满意了吗?」
  「勉强。」他在太阳底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你在意我的性命,比起别的男人更想和我在一起,会吃醋,甚至愿意为我去死。时间太紧,也不能要更多。」
  「还要更多?」
  他打开了门,牵着我进去:「在喜欢这件事上,你跟我差太远。」
  我愣了一下:「这不是你家。」
  「是。」他抱着我倒在沙发上,「我不止一个基地。要养你。」
  我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又何尝不是我的神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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