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 – 月鹿
裴叙是当今丞相之子。
因为赌约,他扮成穷小子来招惹我,却对我情根深种,说此生非我不娶。
裴家大小姐知道此事后,立刻派人抓了我。
「我阿弟可是要尚公主的,就凭你一介贱民,也配入我裴家大门?」
她瞧不起我,还因此迁怒我一双弟妹。
让人活生生摔死他们,又将我卖进了青楼妓院,说要绝了我不该有的妄念。
后来她遵从父命,要嫁与小侯爷为妻。
可成婚那日。
小侯爷却未曾前去迎娶,而是身着喜袍,在青楼为一妓子豪掷千金。
1
裴湘带人冲进青楼时。
小侯爷正在厢房中听我弹琴,他微闭着眸,听得认真,瞧不出半点的浪荡风流。
一曲弹完,他便开始点评。
「今日弹得不错,也不枉这些时日我悉心教导。」
我棋艺原是不精的,毕竟曾是农家女,没有银钱去学这些雅致玩意儿。
可来了青楼妓院。
若没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才艺,拢不住京城的达官显贵,那便是青楼里最末等的姑娘,谁都能践踏折辱,生死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我还不想死。
所以,我攀上了周止。
作为京城里最风流浪荡的小侯爷,周止却最得圣心,是帝王身旁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偏模样还生得俊俏,凤子龙孙的,身份极尽显赫,更是得了一众京城贵女的芳心。
就连裴家大小姐,裴湘。
也是宫廷宴会上对小侯爷遥遥一见便倾了心,从此茶饭不思,说什么也要嫁给他。
一个是颇受帝王宠爱的小侯爷。
一个是当今丞相长女。
仅从身份上看,两个人倒也是般配。尤其裴湘痴心一片,说什么也不愿嫁于他人,还闹到了帝王跟前,弄得满京城人知晓,才得来了那一纸婚约。
今日本是他俩的大婚之日。
可青楼中,有醉酒的纨绔缠上了我,周止知道此事后,顾不得迎娶裴湘,骑着马便来了青楼找我。
为我豪掷千金,再不许旁人近我的身。
我自然也是感激他的。
「今日是小侯爷大喜之日,瞧着吉时已到,小侯爷怎么还不去接新娘子呢?」
我刚替他斟了酒,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身穿喜服的裴湘,提着手中长剑,一来便要杀我。
「裴湘,你干什么!」
我站在原地未动,周止自幼习武,身形敏捷,当即便护在我身前,打掉了裴湘手中长剑。
「周止,你居然问我干什么?」
裴湘瞧着眼前心上之人,眼中很快就蓄了泪。她本就是京城中不可多得的美人,哭起来梨花带雨,倒是怪叫人怜惜的。
可偏不巧,周止从不是个会怜香惜玉之人。
便是跟在他身边三年,我也瞧不清周止的内心。他看似浪荡不堪,可却也从未碰过我,给了我难得的尊重和爱护。
若说他喜欢我,那大抵也是没有的。
否则早应该带我离开青楼,而不是来了兴致,又或者寻了空闲才来瞧我。
周止曾经跟我说:「这世间情爱虚假,若他日我要成婚,也不过是被婚约束缚,想要拿到小爷的心,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所以,他并不爱裴湘。
只是无所谓娶谁。
裴湘还在继续哭诉着,伸手指向我,我一垂眸便能瞧见那红艳艳的指甲,像是染了鲜血那般的颜色。
「今日是你我大婚,你却来青楼为妓子豪掷千金,弃我于不顾。我可是堂堂丞相之女,从未受过如此委屈,这贱人竟然蛊惑了你,我自然要杀了她!」
裴湘声嘶力竭。
说罢。
又试图朝我冲过来,但又一次被周止拦下。
「你若再无理取闹,今日大婚便取消了。连同这门亲事,也就此作罢了!」
周止眼中没太多情绪起伏,只是护着我,终究是养了两年的小玩意儿,可还容不得他人践踏。
毕竟,这是在打他的脸。
浪荡的小侯爷,可是最要脸面的。
裴湘原本也只是想闹闹小脾气,最多就是杀了我泄愤,但也从未想过要毁了这门婚约。
一颗痴心错付,便注定了会卑微到极致。
「不,我已是你的人。」
裴湘不断摇头,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满眼慌张,拉扯着周行的袖子,语气竟还是止不住的哀求,卑微到了极致。
「周止,这婚约是圣上所赐,你不能不要我!」
她泪眼婆娑,偏还想撑着那口傲气。可却不晓得周止最是喜欢乖顺之人,用圣旨来威胁他,只会越得他的厌恶。
我就这么瞧着,瞧着周止眼神越来越不耐,倒是看不出半点对眼前即将进门的娘子有任何情谊。
若换个新娘,我也不会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可偏偏是裴湘。
她溺死我一双弟妹,又将我卖入青楼。
仇,是不共戴天。
所以我故意当着裴湘的面,慢慢伸手揽上了周止的胳膊,然后娇笑开口:「从前瞧裴家大小姐是那般盛气凌人。未曾想过今日,还能见到你如此卑微。」
我便是故意这般激怒她。
裴湘刚闯进厢房时,心中只有满腔怒火。并没有太看清我的容貌,只是想杀了蛊惑她夫君的贱人而已。
如今听了我的话,才将目光落到我身上,然后细细打量,从最初疑惑到盛怒,看向我的目光愈发的恨。
「是你!你这不知身份的卑贱之人,从前就用媚术勾了我阿弟的魂,如今还想抢我的夫君,你可当真是不要脸!」
她骂得难听,眼中满是轻蔑。
但我也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哭泣的小姑娘,本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自也不介意在她心口多戳上几把刀。
「你倒是端庄,可拢得住夫君的心吗?」
我说话专往她心窝肺管子上戳,裴湘瞬间就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瞪着我,自然也不服输,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
「一个不知廉耻的妓子,有什么资格敢在本姑娘面前耀武扬威!从前我既然敢将你丢入青楼,那么现在,我自然也能杀了你!」
她气焰嚣张,又冲带来的家丁使了个眼神。
那几个奴仆立马上前,试图用手拉扯我,但都被周止踢开。
「我说了,月娘是我的人。你若再胡闹,就不要成亲了!」
周止是真的生气了。
他这人一贯护短。
与我初见时他受了重伤,是我救了他。
他说恩情必报,而这世道混乱,他便会在乱世中护我一世周全。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来欺负我。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当初蓄意勾引我阿弟,让他想要拒了公主婚约,迎娶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进门。如今又来勾引你,你怎么就瞧不清呢?」
裴湘满腹委屈,仿佛就认定了我是那个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纵然这青楼是周止主动要来的,也是他心甘情愿为我豪掷千金。
这所有的错。
她像是瞎了眼一样,都想推到我身上。
以至于这场闹剧最后,是在厢房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堂堂丞相之女身穿喜服冲进青楼,想要捉未来夫君的奸。
有人怜,说女子悲惨。
亦有人骂,说裴湘过于善妒,不堪为原配夫人。
「若你还想入我侯府,此时便离开。否则,你知道小爷我说到做到,这门婚事,可就真的不作数了。」
周止脸色有些难看,瞧不出半点玩笑模样。
裴湘原本还想声嘶力竭控诉我,一听这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目光盯着我:「总有一日,我会撕掉你这张脸!」
「好啊,我等着你。」
我攀着周止,媚眼如丝,是赤裸裸的挑衅。
裴湘气急,却还是被周止带来的人给带回了侯府,而本该在今日举行的大婚之礼,也便这么囫囵吞枣的
郎官未曾出席,新娘子一个人拜了堂。
可谓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青楼里,其他恩客也因这件事情议论纷纷,姑且都当成一个笑话。
周止此时还在青楼里陪着我,他把玩着手中茶杯,语气淡淡:「月娘想杀的人,便是她了?」
他当初既护了我。
自然也是知道我的所有遭遇。
明明是裴家大公子因和好友打赌,才装成穷小子来骗我。也是他说对我情根深种,此生非我不娶,未曾同我商量便要回家退婚,最后却给我引来了杀身之祸,裴湘害我好好一个清白姑娘家被卖入青楼,还摔死了我一双弟妹。
而罪魁祸首,却依旧是京城中令人惊羡的贵女,甚至还能得天子赐婚,无上恩宠荣耀。
杀人者不偿命,甚至此后能安康富贵一生。
这又是什么道理?
老天爷不肯降一道雷劈死她,惩罚这般恶人,我自然得自己亲自动手了。
「小侯爷,可是要阻拦我报仇?」
我就这么静静瞧着周止,他眼中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很平静地阐述出一个事实。
「丞相之女,帝王赐婚。若是死在我府上,可是会给我招惹来不少麻烦的。月娘乖巧,自然知道小爷我最不喜麻烦。」
因为不喜麻烦,所以即使不喜欢裴湘,也会因为那道圣旨而迎娶,因为无所谓妻子是谁。
即使不是裴湘,那也会是其他女子。
既然都未曾放在心上,那便无须去在意,也不想因此平添更多的麻烦。
所以,他并不想帮我报仇。
许是瞧出我眼底对裴湘的恨,赤裸裸的,在他面前也没有半点掩饰。
周止微微顿住,然后俯身挑起我下巴,眼中含了一丝笑,像是在打趣。
「除非月娘,能让我心甘情愿爱上你。这样,别说一个裴湘,便是整个裴家,我都能替你杀了。」
我自然晓得他这话是认真的。
但我同样知道。
想要让周止爱上我,那还不如我提剑直接闯进侯府,然后杀了裴湘机会还要更大些。
他从来就是个冷情之人。
所以我顺势攀上他的肩,笑得乖巧:「那小侯爷可要试一试?带我入府,给月娘一个机会呢?」
是否能爱上,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而只要能入侯府。
我就能,亲手杀了裴湘。
2
周止拒绝了我。
他不愿带我入侯府,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道:「月娘,府中已经有了个女主人。我若带你回去,此后怕是会闹个天翻地覆。而小爷我,还想多过两年清静日子。」
虽一早便猜到了他的回答。
但这般果断拒绝,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并非因为周止,而是这般好的机会,我却不能趁机进入侯府报仇。
「那小侯爷,可还记得同我的约定?」
不带我回去没事,可若因为新娶了娘子,而忘记了曾经对我的约定,我或许会被周湘啃得连渣都不剩。
他收敛了脸上笑意,伸手从我脸颊慢慢往下滑落,最后落在我微露的锁骨之上,上面有一道牙印。
当初周止被追杀时,身受重伤,为了躲避追杀从窗户处翻进了我房间,我将他藏了起来,才让他保住了一条命。
而我锁骨上的那道牙印,是为了替他包扎时,周止因疼痛难忍而咬伤的,鲜血淋漓,疤痕也难以消除。
所以,他欠了我一条命。
给了我一个承诺,让我得以在青楼,能够安稳度日。
周止点头,指腹轻轻摩擦着那道牙印:「小爷说过,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谁都不行。」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许是为了安我的心。毕竟他的新婚妻子,可是恨不得要了我的命的。
「既如此,月娘便安心了。」
3
翌日清晨。
周止从隔壁厢房醒来后,给我留下了一袋银钱,便匆匆离开了青楼。
伺候我洗漱的丫鬟小桃愁眉不展。
「侯爷不肯让姑娘入府,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桃是我在青楼里救下来的。
年幼丧母,才刚及笄又没了父亲,被黑心的婶婶用三两银子便迈入了青楼。
她模样不显,原是要丢进窑子里的。
我恰好瞧见她,跪在地上声声泣血,眼中绝望,从当初的我很像。
所以,我用十两银子买下她。
她没了亲人,自然也没有别的好去处,便说要留在我身边当个丫鬟。
为此,她也晓得我的遭遇。
周止不肯带我去侯府,这丫头知道后,急的一宿都没睡。
「慌什么。」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已退去了当年的稚嫩和天真,余下的只有冷血和算计。
「他不肯,那便让人推上一把。」
至少那个承诺还算数。
可若是这个青楼里不再安全,而要护我周全,那便只能带我去侯府,放在身边,才能保住我这条命。
裴湘也未曾让我失望。
大抵是这些年来我一直搜集着她的消息,知道这位裴家大小姐性子高傲,眼底更是容不下一粒沙子。
而我,如今算是抢了她心爱之人。
恐怕彻夜难眠,想的都是如何要了我这条命。
「所以啊,我们得给她这个机会。」
我在青楼里是已经是自由身。
有小侯爷护着我,自然也可以自由出入,领着小桃上街买胭脂,不过才走到人稍微少一点的河道旁,就有两个遮挡着容貌的男子冲了过来。
我原是有机会能够避开的。
但我没动,就这么站在原地,被他们用力推下了河道中。
小桃眼睁睁看着,在那两个男子匆匆离开后,开始拼命呼救。
「来人啊!」
「我家姑娘落水了……」
小桃呼救的声音极大,虽说一早便猜到会有此遭遇,但这丫头还是吓到不行,拼命嘶吼着,那两个男人早已消失不见,而其他听到呼救的人,也纷纷冲了过来。
我在水中沉浮,呛了好几口水。
也不枉我特意挑选的是人少的河道旁,猜的便是裴湘的心思,若是直接杀了我,明眼人都能猜到是她,善妒杀人,虽说背后有个手眼通天的爹爹,但一旦被查出来,极有可能会让周止厌恶。
陷入情爱中的女子,便是拼了命,也想要守住一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
那么——
若是我失足落水没了性命,便同她这个周家主母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周止把我救了上来。
我一早便晓得他的习惯,离开了我这里,大抵也不想回家,河道旁有个酒楼是他最喜爱的,不出意外会用完午膳才回去。
而这个时间,他应该刚好用午膳出来,然后恰好瞧见这一幕。
「咳咳……」
我躺在他的怀里,呛了好几口水,拼命咳嗽。
周止浑身也已经湿透,但将我抱得很紧,轻声安抚着:「莫怕,我已让人去找郎中了。」
我瞧着他,突然间就红了眼眶,掉了几颗泪。
「我不是失足,是有人故意推我落水的。」
我才把话说出口,小桃便拎着手中的胭脂盒「扑通」一下跪在了周止面前。
「我家小姐说今日想出来买些胭脂,谁曾想刚走到这,就有两个男子突然出现,将姑娘推向了河道,这是蓄意谋杀,侯爷可要护着我家姑娘了啊!」
小桃正说着话,眼泪便掉了下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地上细碎石子斑驳,让她眉眼间多了好几道血痕。
女子向来爱惜容貌。这般自毁也是为了能够让周止相信。
傻丫头。
我掩下内心酸楚,紧紧抓着周止的衣袖,未曾继续言语,只是盯着他看,一直看。
周止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他本就是个聪慧之人,才有了昨日之事,自然能够猜出是何人所为。
青楼,并不够安全。
他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语气认真:「月娘,我带你去侯府。」
我点头。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余光却突然瞧见人群中,那张熟悉的面庞。
4
我被带回了侯府。
老侯爷向来喜爱江南风土,几年前便带着妻妾下了江南,再不回来。
如今侯府中,只有小侯爷周止这一个主人。
周止将我抱进侯府时,裴湘就站在大门口,咬碎了一口银牙,像是淬了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夫君,你带她回来,是何意思?」
裴湘自有她的傲骨。
此时正拦在大门前,不肯让周止进门。
周止没开口,一双深邃的眼只是紧紧盯着她,不见半点波澜。
「你我昨日才大婚,你今日便带着青楼女子回来,可是要不顾我这个正头娘子,不顾我阿爹的名声了?」
裴湘搬出了丞相,像是有了底气,挺着腰杆又往前走了两步。
「小侯爷,你害怕她阿爹?」
我轻声开口,周止便立刻递给了我一个闭嘴的眼神。
终究有着几年情谊默契。
我晓得周止其实大抵是有些生气的,便乖乖低下头,蜷缩在他怀中,不再开口。
这般模样刺痛了裴湘的眼。
她端不住先前的温柔端庄模样,死死瞪着我:「贱人,不要脸的贱人!」
「够了!」
周止开口,又看着裴湘,语气冷漠到了极致。
「裴湘,因为那一道圣旨我娶了你。可若你再敢伤我的人,便是有丞相为你撑腰,小爷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
周止抱着我直接撞开了她,大步朝着内院走去。
徒留身后的裴湘嘶吼。
「她就是个狐媚子,周止你不要被她蛊惑了,她就是个贱人!」
5
周止让我居住的地方。
是除了他的寝院外,最好的院落。
「日后你便住在这里,既你是主人,这院子日后便叫月阁,小桃我也差人从青楼带了回来,依旧做你的婢女。」
周止先是让郎中给我诊了脉,知道只是落水着了些风寒后,略略松了口气。
我倚靠在床榻上,身上的衣裳也已经换过,看着眼前尚未来得及换衣服的周止,轻声开口:「有人想杀我,小侯爷日后都会护着我吧。」
他默然。
忽而俯身靠近我,用手掐了一下我的脸颊。
「莫以为小爷不知道,今日之事,没有你的算计在内。」
瞧。
京城所有人都说小侯爷浪荡不堪,成不了大器。若非是有帝王的喜爱在,寻常贵女是万万瞧不上的。
但只有我知道,他心思简直不要太玲珑。
只是有时。
当一个什么都不贪图的闲散之人,才能活得长久。
「侯爷竟然猜出来了,那又为什么要随了我的意?」
既把话说开,我便把他的话接下去。
周止用力捏了一下,我脸颊有些疼,没忍住拍开了他的手。
他皱眉,偏又用力捏了一下。
「你太闹腾。若不带你回来,你必定会想其他法子伤自己,逼着我护着你。既然如此,左不过遂了你的意。至于裴湘,在我侯府里,她也伤不了你。」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信。
倒也不假。
或许是为了防止裴湘还害我,以至于之后我进出院门,身后都跟着好几个家丁,裴湘根本寻不到任何机会来对付我。
她寻不到,但我得给。
在月阁休养了好几日,打定主意今日要去后花园逛一逛。
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连忙吩咐小桃。
「小桃,你找一把匕首给我,或者刀也行。」
她没动,摇摇头说:「小侯爷说了,虽要防着裴湘害你。但同样也要防止你下手,所以咱们月阁里,不会有任何的匕首和刀。」
我气笑了。
「那若是我想吃水果怎么办?不仔细去了皮,我可不吃。」
其实没有这么多讲究。
但总得找个理由,要一把匕首才行。
小桃苦笑:「小侯也说了,若是想吃水果,尽快吩咐人,便是要雕成花,也能够在最短时间给您送过来。」
啧,无趣。
气得我拔下了发髻上的素净玉簪,换了一个颇是惹眼的金钗戴上。
才到后院,远远便瞧见了对面从我走过来的裴湘,毕竟整个侯府也就这么大,用了晚膳想出来走一走,总归是能碰见的。
「没名没分待在侯府,你当真也是不要脸。」
裴湘一副恨不得要吃了我的样子。
但我身后守着好几名家丁,尤其是看见裴湘出现,那更是护得死死的。
我拨开人群,直接走到她面前,娇笑着开口:「守不住夫君的心,便是不要脸面求了这道赐婚圣旨,不依旧还是独守空闺吗?」
从一开始便撕破了脸。
她起先是厌恶我,勾了她阿弟,差点毁了唾手可得的富贵。如今是恨我,抢了她夫君,恨不得要杀了我。
而我,同样也恨着她。
我的一双弟妹不到十岁,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却被硬生生从高处摔死,鲜血模糊了他们的脸,已经瞧不清容貌了。
阿诺最是爱惜容貌,往年给她的压岁钱,除了留下一半说给我这个阿姐攒嫁妆钱,剩下的便要买脂粉。
我那时还笑话她,年纪小小的,怎么这般爱美?
她会羞红着一张脸,然后窝在我的怀里,怎么也不肯抬头瞧我。
至于阿渊。
便会转身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一半给我,一半给阿诺。
说女子爱美些,实属正常。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今年,我的阿诺便能及笄了。
而我的阿渊如此聪慧,夫子对他赞不绝口。或许,他便能去考秀才了。
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心中一瞬间恨意滔天,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掏出了发际上的那根金钗,狠狠扎进了眼前裴湘的心口里。
「裴湘,杀人得偿命啊!」
6
可惜,她没有死。
我明明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将那根金钗扎进他心口,却还是偏了那么半分,硬是被郎中给救了回来。
我看着满手鲜血,心中止不住惋惜。
倘若是能够给我一把匕首,我一定能够杀掉她。
「姑娘,你怎么如此冲动呢?」
小桃将带来的披风盖在我身上,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硬生生又忍了下去。有些叹息,又像是怒其不争。
「是冲动了些。我应该寻个机会拿到匕首,或者拿把刀,总归比一只金钗更好,没能让她当场毙命,是我失策了。」
我很是认真地开口,然后将身后的稻草垒得更高些,靠着才舒服。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刺杀裴湘。
周止再怎么想护着我,那也得给裴家一个交代。
如今只是把我关在柴房里。
也是因他给我的承诺,否则早该给我一把匕首,让我抹了脖子干净。
「姑娘!」
小桃声音突然拔高了些,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很着急。
「我知道你恨裴湘,恨裴家人。可是报仇的方法有千万种,可以让她痛失所爱,也可以让她失去所有。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真的会直接想要杀了她。」
我摊了摊手,笑得有些无奈。
「我本就不是聪慧之人,所谓的痛失所爱,让她失去所有,这太过艰难了。而且稍有不慎,我极有可能报不了仇,还会丢了命。而我想要的,说到底不过就是杀人偿命,只可惜她实在命太大了些。」
我话音落下。
柴房门「砰」地一下被人踹开。
小桃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周止身后的家丁带走,柴房门被关上,周止满脸寒霜之色,在我面前半蹲下来,伸手死死掐着我的下巴。
「沈倾月,你真是疯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全名。
青楼女子,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我曾因为名中有月,所以皆唤我月娘,周止亦是如此。
「从一开始你便清楚,我肯定会找裴湘报仇的。」
所以才不会让月阁里出现任何能取人性命的东西。
可身为女子,佩戴首饰,那是必然的。
玉容易碎,我特意挑着最是坚硬的金钗,我还没能杀了她。
周止眼神恶狠狠的,像是真的气到了极致,掐着我脸颊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当着众人的面要杀裴湘,裴家找上门,要我杀了你给裴湘一个交代!」
我握着他的手腕位置,企图想往下拉扯,但是拉不动,反被他钳制住了手,死死抵在了稻草铺着的床榻上。
「用我的命换她那条尊贵的命,值了啊。」
杀了她。
就可以为我的阿渊、阿诺报仇,也可以为自己报仇,便是赔上自己一条性命,那也是划算的。
我身子微微往前挺,和周止四目相对。
「更何况,你会护着我啊。」
他未曾开口说话,我便将自己的袖子提起来,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疤。
「青楼的恩客总是有些特殊癖好的。」
我开口,慢慢回忆着未曾遇到周止前的那两年。
「这些伤疤,有些是为了想要逃出去,却又被抓了回来,吊起来打了好几顿。后来被逼着接客,那些客人有意磋磨,让我生死不得。」
蜡滴下烫出的疤痕,那是我耻辱的证明。
后来我救了周止,有他护着我,我才不用继续遭受这些。可是这些伤疤,怎么也去除不掉,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这切肤之痛。
「周止,你说像我这般破烂不堪的人,还妄想苟活于世,若不是心里攒了那份恨,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所以仇人在我面前,你让我怎么忍下来不去杀她?」
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苟延残喘于世,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报仇,结果却还是被我搞砸了。
「周止,我的弟弟妹妹会恨我的。他们会说,阿姐真没用,便是为他们报仇,都做不……」
我话还未曾说完,周止握着我肩膀的手陡然间用力。
他低头,死死咬住我的唇。
将那些未曾说完的话全部都吞咽了下去。
鲜血从齿间流出,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只是血腥味并不好闻,我试图往后缩,却被他握住后脑勺,退不得分毫。
这夜,是他第一次碰了如此肮脏不堪的我。
夜深不知几许。
我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死在了床榻上。
他紧紧从身后抱着我,我昏昏欲睡时,似乎听到他开口说:
「沈倾月,下不为例。」
7
周止是小侯爷。
颇得盛宠,若是铁了心想要护住一个人。拿捏住那些没了卖身契的丫鬟婆子改口供人证,也并非做不到的。
最多,便是彻底和裴家翻了脸。
没有人证物证,那几个在场的丫鬟和家丁,一口咬定是刺客,便是丞相手眼通天,也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更别提,裴湘即使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却还坚定地要待在侯府,即使为了这个女儿的幸福,丞相也得忍下来。
只是从那之后,裴湘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以及家丁,那也有十余人,我若还想找个这般机会杀她,似乎不太可能了。
我回了月阁,周止从那夜之后就不来瞧我了。
大概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去见他,他也躲着避而不见。
还没等我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走时,那个在我落水之时,从人群中所见的那人,却上门来找我了。
小桃向我通报的时候,我正在房间里磨簪子。
想磨得更尖锐一些。
万一下次,我还能有机会呢?
「姑娘,要见吗?」
听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手中簪子差点刺破了我手指。小桃眼疾手快,将簪子收了起来。
「见吧。」
我深呼吸,按捺住内心的愤怒与恨意。
「总得见一见,这位以我为玩乐的未来驸马爷,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他就站在院子里。
穿着月牙色的衣袍,在梨花树下负手而立,一如当年初见模样。
最开始。
裴叙不过是和好友打赌,输了赌约后,并故意装成落难的穷小子,昏倒在我家门前。
我救了他,并且悉心照料。
原也没有生出其他心思,毕竟我有一双弟妹要照顾,所以哪怕及笄,我也不敢嫁人。
但半个月的相处。
忽然有一天,裴叙说他爱上了我。
接着坦白了所有,包括那个荒唐的赌约。然后在我面前起誓,说此生只娶我一人,即使毁了与公主的婚约也在所不惜。
我那时的确动了心。
少年模样俊朗,我有了那些心思也不稀奇。
只是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我知道身份悬殊,便立刻掐了那心思。
他却说我定是介意这个婚姻,所以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回家商谈解除婚约之事。
而就在同一天,裴湘带着家丁上门了。
思绪如潮水般涌退。
再次看着眼前人,没了当初悸动,有的只是滔天的恨。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
我的一双弟妹不会惨死。
裴湘固然该死。
可裴叙,又何尝不是杀人凶手?
他看见我出来,似乎很是激动,当即就想上起来抓我的手,小桃反应更快些,把我护在身后。
「裴公子还请自重。」
我如今在侯府虽然没有任何名分,大家也称呼我为姑娘,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是小侯爷的人。
「阿月,你……你为什么在侯府?」
他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虽被小桃阻拦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来触碰我的脸,这次是我先避开,他错愕,默默放下了手,满眼愧疚。
「直到今日,你还要问我这个愚蠢的问题吗?」
我冷笑。
或许当初,裴叙的确不晓得他这位阿姐的算计。或许随便编了个谎话,说我失踪又或者暴毙,总归想破脑袋也绝不可能猜到,我会被送到窑子里。
是的。
最开始是窑子。
裴湘原想将我送到青楼,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当妓子还是抬举了,不如送到窑子里,陪那些糙汉和乞丐,才能配得上这位狐媚子的身份!」
窑子,是青楼中最下等的地方。
大多数女子要么身有残疾,或者就是年老色衰,总归是不值钱的,便都留在了这里。
几个铜板,就可以买姑娘一晚。
所以许多乞丐和没钱的粗汉,攒下几个铜板,就可以挑一个喜欢的。
许多姑娘因此染了病,就被草草裹了席子丢出去。
我那是心里有恨。
拼了命的想让老鸨看到我的价值,即使弄得浑身是伤,也在所不惜。
唯有这样,我才能进入那些有达官显贵去的最好青楼。
碰见那些达官显贵,我才能拥有机会报仇。
这五年来的苦楚。
让我越来越恨裴叙,恨裴湘,恨裴家所有人!
杀人不用偿命,因为有一个家族替她担着。
这让我怎么能不恨!
那时裴叙在河道旁看见了我。
按着他的性子,自然会去派人调查我的踪迹。
我曾经遭受过的那些,他不会不想知道,却偏还要问我这个愚蠢的问题,瞧着像是在心疼我,实则是在直直地戳我伤口。
裴叙听完我的话,瞬间就变了脸色。当即满脸愧疚之色,不断向我道歉:「阿月,当初我是真心想迎娶你。所以不惜毁了同公主的婚约,可还没等我说服爹娘,阿姐便告诉我,你因为不喜欢我,所以选择带弟妹离开,结果却死在了路上。」
他抬眸,满眼皆是深情。
「我起先不信的,那具尸体被毁了脸,已经瞧不起模样,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就是你。可我见过你的弟妹,他们脸上虽然有血痕,却也还能瞧清容貌。所以,我……」
他也是沉默,所以我替他接了下面的话。
「所以觉得我死了,或许伤心了那么一阵,但也不再提要同公主退婚之事,甚至下个月,你便要迎娶公主,对不对?」
我将真相捧到他面前。
所谓的真情,不过都是虚假而已。
「不,我一直心悦的就只有你一人。从前只是因为以为你死了,所以娶谁不是娶,我才同意娶公主,可如今你回来了,我便不会再娶他人!」
他说得言之凿凿。
我心中冷笑,然后试探开口:「难不成,你愿意为我抗旨退婚?」
裴叙未曾有丝毫犹豫。
他点头。
「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
8
婚约还会继续进行。
那准备了几年的大婚,若是不让众人瞧上一瞧,那多可惜啊。
裴叙离开后。
大抵是有人将他来我院子里的消息告诉了裴湘,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虽身子还虚弱着,可却也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一群丫鬟婆儿子来到我院子里,我院子里的护卫也护着我。
双方大眼瞪着小眼。
谁都警惕着,唯恐对方出其不意动手。
「你个贱人!直到今日,你居然还想勾引我阿弟!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周止的人,你怎么敢!」
裴湘有些咬牙切齿,那副模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我刚抚摸头上那个金钗,旁边那些守着的家丁婆子纷纷都变了脸色,当即护在裴湘面前,唯恐我靠近半分。
「裴湘,是你的阿弟……来找我的。」
我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然后又说:「他还说,要为我抗旨拒婚呢。」
裴湘脸色瞬间大变。
这可是同公主的婚约,大婚准备了几年,若是在此刻抗旨拒婚,那可是能够抄家灭族的大罪。
「贱人,贱人!」
她不断骂我,颠来倒去也只会骂这一句。
说来可笑。
裴湘从来都看不起我,直到这一刻,都不晓得我的名字是什么。
不是不愿意。
而是不屑,不屑去记得一个被她踩在尘埃里的名字。
看着她如此难堪的脸色,虽说不能当即手刃了她,却也还算有了一丝畅快。
「放心,准备了如此之久的婚事,我自然不会轻易破坏。」
听着我的话,她脸上还是有些狐疑。
但似乎很快就想明白了。
「呵,也是我那阿弟蠢,会被你这个贱人迷得神魂颠倒。如今你攀了高枝,责任想着如何抢我夫君,自然是瞧不上那个蠢货了。」
她冷笑,虽没了先前的惊恐,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我。
「我这月阁不欢迎你,若是磨干净了我脾气,我不保证自己还能做出些什么。」
我取下发髻上的簪子,冷冷盯着裴湘。
大抵还是那日在池塘边被我刺中心口留着阴影,裴湘脸色很难看,差点都站不稳,嘴里啐骂了一句贱人后,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她刚走,周止便来了。
「两个月都不肯见我,今日怎么舍得上门了?」
我看着周止,他一袭红衣张扬,眉眼睛一如既往的散漫,就这么静静瞧着我,眼中瞧不出半点波澜。
「裴叙刚才来找过你。」
他开口,我点头。
然后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眼中含着些许期待:「怎么,你吃醋了?」
周止皱着眉,迅速把手抽了出来。
「怎么可能?」
唉,那可真是让人失望。
「周止,你怎样才能喜欢上我?」
我仰头盯着他,很执拗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凭借我自己想要报仇,很是艰难,因为我想杀的,并不止裴湘一人。
所以我需要有人帮我。
但周止,不愿意。
除非他喜欢上我,但这简直天方夜谭。
他低头瞧我,腹指摩擦着我的口脂,声音清冷:「你但凡能藏一下你那些小心思,只是单纯的想让我喜欢上你,或许还容易些。」
周止晓得。
我想让他喜欢上我,不过就是因为他那句话。
爱上我,便愿意帮我。
周止又说:「我原以为你会有些骨气,不会依靠任何人,仅凭着自己去复仇。」
我自嘲似地笑了笑。
「可这世道,我一介孤女,还在青楼待过五年,我拿什么去报仇?」
拿着一腔勇气吗?
当初若不是因为我的救命之恩,让周止承诺要护我一生,我或许都坚持不了五年,就会死在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客人手中。
我连活着都艰难。
报仇,仅仅靠我一人,太难了。
总归最后的目的,只是要他们死。是我亲手捅下这把刀子,还是由我操纵着,让别人捅下来,其实没有什么区别的。
无非就是心里那口气是否能够顺畅一些。
所以我不要什么脸面,也不要所谓的骨气。
我只要他们的命。
去祭奠我的弟妹们的在天之灵。
9
这一次过后。
周止便没有再继续避着我。
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再留在我的院子里,也不只是单纯地听我夜间弹琴。
没什么所谓的。
我这一身肮脏的皮肉,早就千疮百孔。
若是能够为我的复仇大计添砖加瓦,我挺开心的。
只是身子有些吃不消。
早晨醒来时,累得连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周止总是会把我抱在怀里,然后低头亲吻着我脖子上的牙印。
那是他曾经留下的印记。
他更喜欢。
其实,他和青楼里的恩客没什么不同。
都有奇怪的癖好。
只是待我会温柔一些,不会让我那么疼。
「今日我要随裴湘去裴家,之前因为你弄伤了裴湘,还未曾陪她回门,今日怎么样也得补上了。」
他准备低头亲我额头,但却被我很快避开。
「既然如此,小侯爷那便早一些去吧。」
他无奈,伸手敲了敲我额头,然后同我说:「我会早些回来的。」
我目送他离开。
用完早膳,本该准备着回门的裴湘,偏要来我院门口晃一圈。
「没名没份待在这里,你以为横幅有哪个人能瞧得上你?一个青楼女子而已,千人骑万人踩的脏东西,夫君很快就会厌弃你,然后爱上我的。」
她说得十分得意,可我不想她太得意。
所以在他们坐马车离去,要去裴府的路上时,我就站在月阁院子里的梨花树下,用先前磨得锋利的簪子,狠狠划向手臂。
鲜血,流了一地。
我看着手臂上那个狰狞的血痕,不出意外又要留下一个伤疤。这是从前,我肯定会难过的哭鼻子。
毕竟女儿家,谁也不想破皮相。
可后来身上的疤痕越来越多,好似也不在意了。
便是疼,也没有那么疼了。
小桃眼泪都掉了下来,当即就用帕子包住我手臂,试图给我止血,但是我推开了她。
「小桃,派人去告诉小侯爷,就说我受伤了。」
我性子执拗,她是知道的。
根本不敢耽误,立刻自己带着人就冲了出去。
很快。
原本要陪着裴湘回门的周末,带着郎中匆匆赶了回来,他一来就看见我站在梨花树下,垂眸望着手臂上的伤,鲜血顺着手腕流向指尖,然后从指尖掉落在地,砸在那片掉落的花瓣上。
素粉色的花,却被我鲜血染得殷红。
我捡起那片花瓣,递给周止:「瞧,是不是很好看?」
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直接将我抱进了房里,嘴里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被他抱进房间前,看见裴湘就站在院门口。
她眼中恨意滔天。
我心里的那口气,忽然间就舒畅了不少。
那从今日之后。
大概整个京城的人都晓得:
小侯爷周止被一个青楼女子迷了心窍,甚至不惜扫了正妻的颜面。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人都在骂我狐媚。
「不过狐媚又如何?」
我看着手臂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略微碰一下还是很疼的,小桃每次给我换药的时候,都会看着伤口而掉眼泪。
「姑娘是半点也不在意名声了吗?」
我看着她笑:「我的傻小桃,你家姑娘什么时候有过名声啊?」
从被卖入青楼的那一刻。
从前那个沈倾月,早就死了个干净。
后来还苟延残喘活着的,是那个众人眼中不知廉耻的月娘。
10
裴叙大婚在即。
他又偷偷来见了我一次:「我答应你,我会在拜堂之前逃婚,此生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绝不负你!」
裴叙指天发誓,那副深情模样似乎连我都快要感动了。
只可惜我如今是个没有心的人。
感动这东西,和我也没有太大关系。
我只是扬起他最喜欢的笑,如同当年天真模样:「这一次,你绝不能再负我了。」
刚送走他。
洋洋得意的裴湘,拉着一脸寒霜的周止立刻出现在了我面前。
「贱人!你居然又在勾引我阿弟,你难道不知道三日之后他就要和公主大婚了吗?居然到如今还想诓偏他的感情!」
我瞧着她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大概是晓得裴叙来找我,想要笼络住周止的心,便故意带着他来瞧见我和裴叙那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因此想要离间我和周止。
不过她肯定没有听到裴叙先前说的那些话,否则此时应该顾不上得意扬扬,而是满脸慌张回到裴府,绝不能让裴叙逃婚。
倘若只是单纯拒婚,没有成亲之前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可是到了大婚那一日。
新郎逃婚,而新娘还是当今帝王最疼爱的女儿。
那便会引来雷霆之怒。
裴叙这人做事从来都缺了一根筋,就像当年听不懂我的话,我明明清楚明白拒绝了他,他却一意孤行要回家退婚,最后害惨了我一生。
可即使脑子不好,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听着裴湘的话,周止迟迟都未曾开口。
裴湘便觉得当真能够离间,接着又继续阴阳:「从前你便同我那阿弟爱的死去活来,若非我知晓你这贱人心思,恐怕这时候你该跟我那个纯笨的弟弟双宿双飞了吧!」
一句又一句。
恨不得用言语来害死我。
周止脸色很不好看,直接转头看向裴湘:「你闭嘴!」
接着他便将我拉进了房中。
他问我:「月娘,你当真还惦记着裴叙?」
我有些疑惑。
「这重要吗?」
周止不喜欢我,这是他亲口说的。
所以我是否惦记别人,于他而言也不甚在意。
他气笑了,让我死死抵在床榻上。
「我们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你如今是我的人!」
听着这话,我莫名想笑。
「可我这五年来,而很多人都有夫妻之实。若按这么算,我是不是得把自己分成许多份,每个男人手里都给一块?」
「沈倾月!」
他低吼一声,伸手掐着我的脖子,眼眶猩红。
我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开口:「所以,你爱我吗?」
周止沉默了。
可惜,还是不爱呢。
「既然如此,便不要生气,毕竟不值得。」
我如今的身份连他的通房丫头都不是,不过是一个青楼妓子,暂时住在这侯府而已。
周止气笑了。
他俯身死死咬住我锁骨处的疤痕:「沈倾月,你好样的!」
11
周止很像受气的小媳妇。
每每一生气,就不愿意搭理我。
裴湘知道这件事情后,得意的尾巴都翘了起来,偶尔在后花园里遇到,总是会故意出言嘲讽。
我烦了。
便拿着凉亭里的茶杯朝她脸上丢过去。
「这张脸你若是想保住,就少出来晃悠,否则若是真被砸伤了脸,留下了疤痕,那也是你倒霉。」
她躲得快,加上旁边的丫鬟婆子又多。
茶杯砸在了地上,很快就四分五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侯府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个疯子。
当着众人的面刺杀过裴湘,偏偏小侯爷还要护着,所以只能防着我,我拿茶杯砸人,好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至少,裴湘是真的被吓到了。
一直到裴叙大婚那日,她都不敢再来招惹我。
12
裴叙和公主大婚。
这是整个京城里的大喜事。
裴湘作为他阿姐,自然也是要出席。周止表面功夫总得做,否则便是看不起皇家,再得帝王宠爱,也架不住自己作死。
所以,他们都去了裴家。
我便是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外面街道出的吹吹打打声。
很是热闹。
小桃就站在窗外,虽什么都瞧不见,但还一直盯着。
「放心,你的嫁妆早就准备好了。虽然抵不过公主的排场,但也绝对不会委屈了你。这笔嫁妆,绝对不会让夫家敢为难你。」
小桃转过身看我,她跺了跺脚。
「奴婢才不是想嫁人,我只是为姑娘你不平。若没有这些腌臜事,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本该有一个全心全意待你的夫君,有一个属于你的婚嫁之礼。都是裴家人,动手的,没动手的都一样。那些包庇的,也都是凶手,她们害了姑娘,凭什么还能够有今日的荣光!」
小丫头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搞得我也有点难过,眼眶红红的。
但还是忍了下来:「傻小桃,你家姑娘我从未想过嫁人,你不用为我感到难过。至于那些凶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我阿弟阿妹的在天之灵。
需要裴家人的鲜血去祭奠才行。
阿渊、阿诺。
快了。
阿姐很快就能为你们报仇了。
13
这一日。
本该是裴家最有脸面的一日。
当朝律法中,尚公主者,亦可以入朝为官。
而有了公主为妻,那便是真真切切和皇家攀上了关系,且与皇子无交集,将会成为帝王最信任的大臣。
可惜,新郎逃婚了。
在本该去迎娶公主的路上,寻了个借口离开,便再也没有回来。
新郎逃婚,逃的还是当今最受帝王宠爱的公主的婚姻。
这件事情很快闹得沸沸扬扬。
帝王派出了大军搜捕裴叙的踪影。
而此时,府外有一个小男孩递给了我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个地址。
「姑娘,要动手吗?」
小桃接过那张纸条,等着我最后的命令。
「嗯。」
是非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所以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装扮的裴叙,在即将出城门时,被官兵拦了下来。
抓到了裴叙,带进了皇宫。
便是连京城里的百姓也在议论不休。
「裴叙会不会受不住,最后将姑娘供出来?」
小桃有些担心。
我摇摇头:「这裴家姐弟,唯一的共同点,便都是将情爱看得大过天。从前他因情爱伤了我,欠了我两条人命。自然,绝不可能供出我。」
这是我对于陷入情爱者唯一的肯定。
因为足够愚蠢。
可虽他没有将我供出来,但有裴湘在,自然会想到此事与我有关。
帝王,派人将我抓进了皇宫。
周止也在,他神色紧张,可在帝王面前,他也没法护我。
「你就是那个勾引我驸马的青楼女子?」
身穿喜服的公主满眼憎恶地盯着我,上前就甩了我一巴掌。
「公主何出此言?」
脸很疼,但我还是仰着头,紧紧盯着她。
「我是小侯爷豪掷千金,从青楼里赎出来的。自然,我是小侯爷的人,又如何能去勾引公主的驸马呢?」
裴湘满脸焦急。
「公主不要听她胡说,这个女子勾引我阿弟,可是我亲眼瞧见。」
身为驸马,想要在婚礼之上悔婚,这可是大大打了皇家脸面,一旦处理不当,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只有拉出一个替死鬼,才能够保住家族荣耀。
我便是那个替死鬼。
我冷冷看着裴湘,她其实并不敢将五年前的事情说出来。
身为丞相嫡女。
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死了两个良民,还将我送入青楼糟蹋,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虽说极有可能不受到任何惩罚,但却会彻底毁了她的名声。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
没了名声,对于世家大族的女子而言,那是比死还要恐怖的。
她不敢说出五年前那桩旧事。
就没法将我置于死地。
我朝着帝王磕了头,然后继续说:「当年小侯爷遇刺,是我救了他,为此小侯爷许我承诺,此生都会护着我。可成婚那日,裴家大小姐却提剑杀进了青楼,想要我的命。小侯爷是重诺之人,便只能护着我,带我回了侯府,却不想还是遭了她的恨,几次三番想至我于死地。」
我说得言辞恳切,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找到人证实。眼泪一颗颗掉落,哭起来的模样,也是最委屈不过的,足以让人相信我。
至于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过是在引导着一个事实——
那就是,裴湘善妒。想要我的命,所以今日才拉我出来当替死鬼,甚至不惜赔上周止的名声。
所以当我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毕竟裴湘提剑杀进青楼,这件事情在几个月前也是闹的沸沸扬扬的。
善妒的名声,一早就有了。
便是眼前帝王,看一下我的目光也没了先前的杀意,只是多了几分审视。
在青楼里,学到了那些腌臜手段。
从前不屑一顾。
却未曾想过在今日这般局面中,竟然还有用武之地。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想要置我于死,甚至还差点害死了我!」
裴湘不断矢口否认。
我连忙打断了她的话:「您可是当今丞相之女,身份贵不可言。我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虽然有小侯爷护着,可终究身份卑贱,我如何能够置你于死地?若我真的干了这些事,那为何我还能活到今日,就算小侯爷护着,丞相如此疼爱您,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呢?」
当初的那些证人证词皆在。
裴湘,翻不了口。
这世间总会对弱者多一些同情。
又或者是裴湘耀武扬威惯了,以至于到今日这般局面,我低眉顺眼满腔委屈,而她一副恨不得要吃了我的模样。
两相对比。
大家心中的那杆秤早就偏了。
所以,我活了下来。
14
裴叙迟迟不肯松口,说出为何要逃婚。
只说自己不曾喜欢过公主。
可这样,更加容易惹怒帝王,说要在三日后问斩。
这便是藐视皇权的下场。
除非他能亲口向公主低头认错,凭借着公主对他的喜欢,也未必没有一条活路。
可谁能让他低头呢?
只有我。
所以,先前还耀武扬威的裴湘来找我。
「我那蠢笨的弟弟,居然为了你这样一个女子甘愿付出性命。世间有如此男子痴心待你,你若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劝他低头认错!」
「良心?」
我捂着嘴笑出声。
「当初你摔死我一双弟妹,又将我送进窑子里时,你可曾想过自己是否有良心?」
如果没有,又凭什么来要求我?
裴湘也怒了。
「可当初害了你弟妹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害裴叙,他对你情深义重,这几年来迟迟未曾忘了你,你却如此算计他,你还算是个人吗!」
她虽口中总是说着弟弟蠢笨,可直到这一刻,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可这一幕落在我眼里,却是那样的讽刺。
「我不算?」
「裴湘,你用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句话?」
「你如今为自己的弟弟求情,口口声声指责我。那当年你可曾想过,我也是有弟妹的人,是你亲手害死了他们,还害死了当初那个沈倾月,如今又凭什么要求我放过你们。」
「便是裴叙,当初他一场玩笑,我也从未想过攀高枝。是他一意孤行,给我招来了杀身之祸,你亲手杀了我弟妹,又如此待我。你扪心自问,若是你,你可曾会原谅?」
裴湘竟然难得的有些沉默。
「你究竟要如何,如何才能帮我劝他,帮我劝他保住一条命。」
裴湘声音小了许多,带着疲惫,眼里还有一丝哀求。
我坐在椅子上,冷冷瞧着她。
「跪下来。」
「你疯了?你居然让我向你这个贱人下跪!」
裴湘满眼不可置信。
「你若不跪,我绝不可能去见他!」
跪、还是不跪?
裴湘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依旧没有弯曲她的膝盖。我也不想再继续同她纠缠,准备起身离开时,却听到扑通一声。
转头,裴湘满脸屈辱地跪在地上。
「求你,去劝劝那个傻子。」
其实此时我应该心里是畅快的。
折辱仇人,是一件会令我十分快活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她也是姐姐,也是为了弟弟抛弃了自己的尊严。那一瞬间恍惚过后,我很想给自己一个巴掌,我为什么要去同情仇人?
她自己有弟弟,却还害死了我的弟弟妹妹。
这样的人。
死不足惜!
15
我的确去牢里见了裴叙。
他大概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算计,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恼怒,有的只是释然。
「这五年来我一想到你因为我丢了性命,我就难以入眠。如今知道这一切,是我阿姐害了你,害了那两个孩子,我知道你心里的恨。所以你让我逃婚时,我并没有任何犹豫。只是阿月,用我这条命,抵消掉你心里的恨,不要对我阿姐以及我的家人在动手了,好不好?」
他同样也是满眼哀求。
瞧瞧。
多可笑啊。
这些人都在为自己的父母兄弟求情,他们都晓得骨肉情深,甚至不惜放下自尊,甚至丢掉性命也要维护亲人。
可为什么在害死别人亲人时,却是那般狠辣?
「好,你自戕。我便会放过所有人。」
我开口说了这话,但他似乎并不相信我,只是静静望着我。
所以我举手指天发誓。
「我沈倾月发誓,若裴叙自戕,便不会再继续报仇。否则性命难保,死无葬身之地!」
他信了。
所以在我离开之后,撞墙而死。
随着我一起前来的小桃,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姑娘当真决定不再继续报仇了?」
「当然得报仇了,一个都不能少。」
小桃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可姑娘发了誓,倘若违背的话……」
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这条命,老天若是想要,便拿回去。死无葬身之地也罢,五马分尸也好,只要我能报了仇,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着能活下来。
毕竟我害死的。
是当今丞相唯一的儿子。
16
裴叙没了。
丞相直接提着剑杀进了侯府。
周止护在我面前:「丞相这是何意?裴叙畏罪自戕,本就是大罪,当今帝王仁慈,才不予继续追究,如今你却来我府中意图伤害我的人,这个道理可说不过去。」
「莫以为我不晓得是这女子害死了我叙儿,杀人者自要偿命!」
丞相一脸愤慨。
我却觉得很是想笑。
「若丞相说杀人者自要偿命,那当年你的女儿害死我一双弟妹,又害我沦落风尘,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丞相一愣,随即便说:「是你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想勾引我儿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如何能够配进我裴府大门?一家子狐媚,死了也活该!」
好一个死了也活该。
瞧,这便是有权势的好处。
连无辜杀人,都能找到一个漂亮的理由,即使这个理由如此令人作呕。
周止抓着我的手,眼若寒霜。
「她是怎样的女子?」
「月娘乖巧,即使身处乱世,也依旧坚守本心。力所能及帮助所有能帮助的人,除了仇人,从未滥杀无辜。」
「可你的女儿呢?」
「手中沾染着无辜之人的鲜血,又如此不要脸面,居然亲自去找帝王赐婚,本王瞧着她献殷勤的模样便作呕!」
周止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不仅是丞相愣在了原地,便是连我迟迟也未曾说话。
从未想过。
他竟然会为了护我说这些话。
最后丞相走了,这里终究是侯府,想要当着小侯爷的面杀掉我,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走后,周止便将我拉进了房间。
「可知你最近所行之事,稍有不慎就能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有些气急败坏,甚至还想上手教训我,只是最后手慢慢落在我的脸上,用力的捏了一下。
「我知道啊。」
可那又如何呢?
用我的命,去换裴家人的性命。
不亏。
「你!」
周止气急了。
直接转身就要离开,在他开门准备走时,我问他:「周止,你爱我吗?」
他又一次没说话。
那般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爱也好,我如今也可以自己报仇。」
他转身,目光有些嘲讽。
「直到今日,你问出这些话,依旧不是在意我是否爱你,在意的不过是我能否因为爱你而愿意为你报仇。」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不然呢?
一个颇受帝王宠爱的小侯爷,在这个京城中人人尊敬羡慕,拥有着大好的人生,自然也该喜欢上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我曾被践踏入尘埃,又怎么可能去奢求什么?
我只想报仇。
给我的弟弟妹妹们报仇。
17
所以当帝王要去附近灵山举办祭祀大典。
周止,也是要随行的。
没有了他在身旁护着我,裴湘自然是铆足了劲想要我的性命。于她而言,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直接杀了我,反倒是便宜了我。
所以她想让我饱受羞辱,最后愤然死去。
似乎这样才能够泄她心头之愤。
身为丞相之女和当今小侯爷之妻,这般尊贵的身份,她所办的赏花宴,自然整个京城里的官家夫人小姐都来了。
整个侯府,全都是那些大官显贵的妻子女儿。
一时之间热闹到了极致。
裴湘派人叫我喊了出去,说是让我参加宴会,说白了就是一场鸿门宴,只是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暂且休息的厢房里此时没有什么人。
小桃前两日病了,此时还在房间里休息。
所以站在我旁边伺候的婢女,很是脸生,我并不认识。只是宴会还尚且未曾开始,我可以在这间房里稍作休整。
裴湘来了,一来便是满脸不屑:「今日的宴会来了各家夫人小姐,让你这般这低贱之人出现,可别给咱们侯府丢脸!」
那婢女为我添了茶水,我捏着那杯茶,迟迟都未曾喝下去。
裴湘似乎有些着急。
我笑了起来:「这五年来,拜你所赐,我混迹在风月场所。学到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没想到今日又一次能派上用场,你可知为何?」
她似乎没听懂我为什么突然间会说这样的话。
我闻了闻那杯茶,然后用指尖点了点里面的茶渍:「风月场所,最不缺各种催情的药,什么样的都有。我……什么样的也都喝过。」
所以只需要闻一闻,我便知道里面是什么。
醉芙蓉。
会让女子抛弃所有羞涩,若是喝下去后不曾欢好,那便一定会丢了性命。曾经我被硬生生灌下去过七回,早就已经熟记了这个味道。
「你、你怎么知道?」
裴湘瞪大了眼睛,连着嘴巴都是微微张开。我抓着手中那杯茶,二话不入手,就掐着她的嘴巴灌了下去。
她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为了算计我就故意撤走门口的侍卫和丫鬟婆子。
我这人啊。
做事情有点疯。
那一杯醉芙蓉灌了下去,裴湘脸色极其难看。另一个婢女试图跑掉,但在开门的时候,直接被我用瓶子砸中了后颈,当场晕厥了过去。
我将她到床幔后。
至于裴湘。
「你曾经送给我的屈辱,如今一并还给你。」
醉芙蓉喝下去后,很快便能见效,身子软弱无力,根本无法动弹,更别提呼救。
而她自己所安排的精心算计,也终将全部反噬到她身上。
他是真的恨我。
那些在郊外破庙里住着的乞丐,被她尽数都找上了府,原是想糟蹋我,如今算是自食恶果了。
房间里惨叫声不绝。
而她的算计安排,自然也包括了当场捉奸。
只是捉的,是她自己。
丞相嫡女疯狂如斯,那场面混乱的实在让人没眼看,多少官家小姐夫人都瞧见了这一幕,名声这东西,她也没了。
不过她到底比我更崩溃。
所以等到她彻底清醒的那一刻,知道了所有事,以及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的目光,彻底疯了。
裴湘疯了。
她一路跑,跑到了京城的最高处城墙。
疯疯癫癫说着:「贱人,那是个贱人!」
直到这一刻,还是如此恨我。
我就跟在她身后,在丞相和丞相夫人赶来的那一刻。
亲手,将裴湘推下了高楼。
「湘儿!」
「湘儿!」
两道无比绝望的声音响起。
原来没了女儿,他们竟然是这样的难过。
可是他们似乎不知道,别人的亲人没了的时候,也会这么难过。
只是那把刀曾经没有扎在他们身上。
才不会觉得痛。
所以他们选择包庇了凶手,并且未曾感到一丝愧疚。
丞相眼眶猩红,他举着手中的剑直接朝我冲了过来:「我要杀了你这个贱妇,我要杀了你为我的儿女报仇!」
他嘶吼着,已经是不管不顾的模样。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是静静看着城楼之下,那属于帝王的排场,正缓缓从城门处走进来。
而周止,正骑着马。
一抬头便瞧见了我。
他眼神一凝,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骑着马迅速朝着我的方向跑过来。
可是来不及了。
丞相手中的那把利剑,已经贯穿了我的腹部。
他来到我面前,还有他的夫人。
这两个口口声声骂我是贱人,说要为他们儿女报仇的人。
被利剑贯穿。
很痛。
可依旧及不上,我曾亲眼看着弟妹被摔死在我面前时的那份痛。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们俩以为我必死无疑,甚至一度松了口气,几乎不会想到我这个被贯穿腹部的人,会在他们疏忽之时,抓着他们两人的胳膊,直直地朝着城楼下倒去。
三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都砸在了地上。
好痛啊。
我耳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周止跃马而下,满眼慌张地跑到我面前,然后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没事,我现在就去找太医,你不会死的。不会……」
我刚想开口,喉咙就一股腥甜,很快就喷出了鲜血。
但我还是挣扎着看向旁边。
被我一同拽下来的丞相和丞相夫人,他们掉下来的时候,姿势略微不同,脑袋狠狠撞在了地面上,如今地上鲜血淋漓一片,他们两个人没有半点生机。
「真好,我终于报仇了。」
他们一家四口,终于都死在了我的手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月娘,别笑了,不要笑了好不好?你再坚持一下,太医就来了,肯定能够救活你,你不会死的。」
我慢慢抬头看着周止,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出了问题,他好像在哭。
滚烫的眼泪砸在我的手背上。
烫得我有些难受。
「不是说好了,堂堂小侯爷,才不会爱上我的吗?咳咳……所以,哭什么啊。我报了仇,我亲手报了仇,我杀了他们,给我的弟妹报了仇,也为我这悲惨的一生报了仇,我很开心的。」
又一口鲜血涌出。
我平复了很多,才能继续说话:「小侯爷,你也要开心的。因为从此以后,就不会有我这个累赘,你也不用再保护我,多好啊。」
「不,你从来都不是累赘,不是。」
周止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我看着天空,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阿渊和阿诺。
「我的小阿渊,夫子说他咳咳、说他是不可多得的聪慧之人。说他迟早有一日,可以……可以金榜题名。」
「还有我的阿诺,我都给她攒了好多嫁妆。我的妹妹,我得护着呀。我是姐姐,爹娘不在了,我就是他们的阿娘。」
我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
「可是我没有护好他们。」
我突然变得很害怕,害怕的紧紧抓着周止的胳膊:「周止,你说爹娘会不会不原谅我?我没有保护好弟弟妹妹,他们会不会怪我没用?我是不是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姐姐?」
周止滚烫的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月儿,你是最好的姐姐。真的,你真的特别好。」
他哭了,哭得很凶。
「小侯爷,这样有损你的威名啊。」
他摇头:「月儿,月儿……」
周止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可我不叫月儿。
月儿,是一个没有血缘亲人,是可以被万人践踏的青楼妓子。
我紧紧抓着周止,有些委屈:「小侯爷,我是沈倾月啊。」
我不想到死,都背着月儿这个名字,这样的爹娘,即使在泉下也颜面上无光的。
我好像在看见阿爹阿娘带着弟妹向我招手。
和我说,该走了。
耳畔似乎有人不断喊着我的名字。
可我好累啊,还好痛。
我想睡觉了。
18
没了姑娘的小桃。
最终选择离开了可以庇护她一世的侯府。
她记得姑娘的心愿,惦记着那一双惨死的弟妹,并且终日寝食难安。
所以风华正茂的小桃,拒了所有人的求婚,而是在郊外搭了一个茅草屋,守着那两个小小的坟包。
小桃每日都会同那两个坟包说上会的话。
有时,是说起自己的遭遇。
有时,是说起那个傻姑娘。
19
后来许多年。
京城里的百姓都记得那一幕。
京城里最是纨绔的小侯爷,却为了一个死去的青楼女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哭着说他后悔了。
可没有人知道,他曾后悔过什么。
Nguyệt nương – Nguyệt Lộc
(Nguồ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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