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ật quang khuynh thành – Tuyết Mị Nương

(Nguồn)


日光倾城 – 雪媚娘

  医院值班,碰到了发烧看病的前男友。
  我问他:「多高?」
  他目光迷离:「185。」
  我重重扔下笔:「回家等死吧。」
  1
  分手三年,没想到还能见到我那该死的前男友。
  此刻,他就坐在我的对面。
  穿着一件少年气十足的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扣。
  他似乎有些热了,修长的两指轻轻捻着衣领扇了两下。
  动作间,露出他白皙嶙峋的锁骨。
  他的脸颊、长颈微微泛红。
  明明是在发烧。
  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禁欲勾人的气息。
  欲拒还迎的那种。
  该死!
  我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写病例的手不由更用力了些。
  按例询问:「多高?」
  「185。」
  哈?
  惊讶之下,黑色的笔尖在单薄的纸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我抬头,耐着性子再问了一次:
  「你发烧,温度多高?」
  他漂亮的桃花眼微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你摸摸就知道了。」
  我:「……」
  这人还和三年前一样,老不正经。
  我失了耐性,盖上笔盖冷冷道:
  「那你还是回家等死吧。」
  话落,理了理白大褂,准备去巡视病房。
  与他擦肩而过时,他骤然勾住了我的小指,瘪着嘴撒娇:
  「宝宝,好难受!」
  这是他从前惯用的套路。
  我最吃这个。
  如今也是一样。
  闭了闭眼。
  本想狠着心不理他,可一低眸就看到陆绎红通通的脸。
  眼底并无多少清明。
  他喝醉后跑去桥上吹风,感冒发烧了。
  朋友将他送来医院后,丢下人就跑了。
  若是我现在不管他,就怕这家伙第二天真的会烧成傻子。
  算了,就当我欠他的。
  我认命地将人扶去办公室里的休息间。
  让他在小床上躺好,我命令道:「在这儿等我,哪儿也不许去!」
  陆绎睁着一双醉意熏熏的眼睛,听话地朝我点了点头。
  他还趁着我关门的间隙,向我比了个心心。
  轻声道:「爱你哟宝宝。」
  我:「……」
  爱个屁!
  我心底一阵窝火。
  「砰」地一声重重关了门。
  给他物理降温、开了药之后,便打电话给他兄弟,将人给打发走了。
  目送着轿车远去,我在心底默默许愿:
  最好也不要让我见到这个杀千刀的。
  2
  然而,人生就是这么不幸。
  怕什么来什么。
  我的忘年交闺蜜突然找我。
  她问:
  「清清,我家宝贝儿砸生病了,可我要出差,你能替我来照顾几天吗?」
  宝贝儿砸?
  我想起忘年交闺蜜养了只大胖橘。
  平时她就是「儿砸」「儿砸」的叫。
  我想也没想,爽快答应了。
  忘年交闺蜜:
  「爱你哟!
  「回来给你带礼物。
  「笔芯.jpg。」
  我能想象出,忘年交闺蜜说这话时语气欢快。
  可不知为什么,我下意识联想到了那天发烧撒娇的陆绎。
  感觉两人挺像的。
  却在下一秒狠狠否决了这个猜测。
  不!
  我的忘年交闺蜜可可爱爱。
  那狗币前男友贱到没边,两人才不可能扯上关系呢!
  3
  下班后,我取了钥匙。
  回家收拾了几样换洗的衣服,便准备前往闺蜜她家。
  猫咪离开熟悉的环境容易应激。
  所以我申请在她家暂住。
  原以为闺蜜会排斥。
  没想到她喜出望外地同意了!
  「太好了,清清,你是个医生,你能贴身照顾我儿砸是最好的!」
  我?
  望着对方欣喜的面容,我没好纠正,自己不是个兽医。
  转念一想,反正都带了个「医」字,医人医兽还不一样嘛!
  我带着新买的见面礼——进口猫粮、猫砂,开开心心上门。
  去见我素未谋面的「大外甥」啦!
  闺蜜说过,她家儿砸正在屋里睡觉。
  来时我还感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猫都有个专门的屋。
  今天我也算是受了它的福气,有机会住在豪华大平层了。
  于是,我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伺候这位猫主子。
  在闺蜜回来时,还她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儿砸!
  4
  我取了点自己新买的猫粮倒碗里。
  推门走进卧室。
  准备趁着大胖橘熟睡时,撸一把猫毛过过瘾。
  结果没看见猫。
  我端着猫碗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
  也没在屋里找到任何与猫相关的东西。
  奇了怪了。
  正当我纳闷之时,「咔哒」一声,浴室门开了。
  我转头,视线和穿着睡衣的陆绎碰了个正着。
  那一秒,我没有细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反而是脑一抽,把装满了猫粮的碗推了过去,问他:
  「吃吗?」
  陆绎:「……」
  后一秒,我迅速反应过来。
  尴尬化为灼烫的炽热,将我脸颊烧得通红。
  比昨天陆绎醉酒发烧的脸还要红。
  我下意识想要收回猫碗,可陆绎已经伸手过来。
  捡了一颗方粒的猫粮丢进嘴里。
  或许是他生病的原因,他的脑子迟钝,行动也迟缓。
  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吞嚼的是猫粮。
  最后,他评价:「挺甜的。」
  紧接着目光落到我端着的碗上,蒙着一层淡淡雾气的黑眸霎时清朗起来:
  「宝宝,这是你给我专门准备的吃饭的碗吗?」
  「哦,不是」
  我低头看了眼,下意识想否认。
  话音未落,陆绎已经抢过去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打量着:
  「宝宝果然还爱我,知道我喜欢史迪奇。」
  哦买噶!
  这个美妙的误会。
  而后,陆绎抱着他的爱碗乖乖地回到被窝里,又倒头睡了过去。
  我:「……」
  5
  迷茫地站了一会儿,我火速冲出屋跑到阳台。
  给老闺蜜去了个视频。
  她接得很快。
  背景是蓝天白云、沙滩海洋。
  而她戴着杏色的遮阳帽,穿着舒适的长裙,赤脚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将近五十的年纪,看起来仍像三十出头。
  她晃着五指,热情地和我说:「哈喽!清清,你这么急找我有事吗?」
  我捧着手机咬牙切齿地问:
  「陆姐,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你儿子是个人啊?」
  视频里的中年美妇愣了下,反问:
  「不是人,那清清以为是什么呢?」
  我噎住。
  是了,她从未说过她儿子是只猫。
  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的猜测。
  现在的我无比后悔当时没问清楚。
  陆绎也不是老闺蜜的亲儿子,因为他亲生爸妈早就在四年前死绝了。
  「陆美眉!」
  我愣神的片刻,画面中钻出来一个金发绿眼的洋人,冲着老闺蜜飞吻。
  老闺蜜清脆地「欸」了一声,急急挂断电话:
  「清清,我儿砸就拜托给你啦~」
  6
  我认命地回到客厅,去了厨房。
  准备熬点小米粥,等陆绎醒来后给他喝。
  我守着沸腾的铁锅发神。
  身后有人悄无声息靠近,把我捞进怀里,头搁在我的肩窝处。
  沐浴露的清香萦绕在我鼻尖。
  他问我:
  「宝宝,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平淡的询问,熟稔的语气。
  恍惚之中以为我们还在热恋时期。
  下一秒,我无情地扒开他,淡淡提醒:
  「陆绎,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了,注意影响。」
  他弯着桃花眼,眼底透出些许散漫的笑意:
  「那宝宝可以用钱泡我吗?等你腻了再一脚把我踹开就是。」
  那笑温暖而迷人。
  晃得我眼睛疼。
  四年前他就是用这张清纯的脸把我迷住了。
  再来一次,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呢?
  「不需要,」我无情地拒绝他:「我更想当你妈。」
  我和老闺蜜情同姐妹。
  应该能勉强蹭个干妈当当吧?
  前男友便干儿子。
  嘿,想想就觉得激动。
  我觉得这个计划切实可行。
  打算等老闺蜜出差回来以后,就向她提议——举办认亲仪式。
  7
  我这样说他也不生气,巴巴地守在流理台边。
  等小米粥熬好以后,捧出那个史迪奇卡通碗,等着我给他盛饭。
  一看到这个碗,我就想起把他当猫的糗事。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换一个。」
  「我不。」陆绎固执如此。
  我抿着唇,刻意忽略脸上的灼热,给他盛了一碗小米粥。
  陆绎那张带着病气的脸上笑意蔓延。
  每次我和他的视线意外相撞的时候,他就笑得更灿烂了。
  我匆匆挪开视线,腹诽:笑得这么好看,勾引谁呢?
  不得不说,陆绎是个很好养活的人。
  时过三年,我还是那个能将小米粥煮煳的人。
  小米粥带着淡淡的苦味。
  可他都一声不吭地全喝光了。
  入睡前,我给他量了体温,监督他喝了药。
  确定病状有所好转以后,才放他睡觉去了。
  出门前,他长臂一伸攥住我的手腕。
  轻轻摇晃:「宝宝,你要不就在这里陪我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我掰着他的手指头。
  陆绎顿时攥得更紧了,浓眉微蹙,苦恼道:
  「可我晚上要是闹肚子了怎么办?」
  「想多了,你只是发烧而已,没有闹肚子这个并发症。」
  至少我学医这么多年来,从未遇见这种事。
  陆绎不语,只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瞅着我。
  看得我心惊肉跳,直觉不好。
  8
  半夜。
  他发作了。
  抱着马桶呕得撕心裂肺。
  那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公寓里,宛若厉鬼哭号。
  我被吓醒。
  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火速冲到陆绎房间。
  浴室门紧闭。
  我大力拍着门叫他的名字:
  「陆绎!陆绎!还活着吗?」
  兴许是我喊得急了,里面传来他嘶哑的回答:
  「没死!」
  紧接着,浴室门被人从里拉开。
  露出陆绎那张比鬼还苍白的脸。
  他好看的桃花眼里染了些许戾气。
  却在看到我的那刻褪尽,化作澄澈。
  「宝宝,我好难受。」
  他神经一松,放任自己倒向我。
  此时此刻的他,脆弱的像个瓷娃娃。
  想起我和陆绎初见,就是我深夜觅食。
  在大街上遇到了不知流浪了多久的他。
  他独自坐在超市的台阶上,蜷缩着身子暴露在寒风瑟瑟中。
  我走过时,他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瞅着我:
  「姐姐,可以分我一点吃的吗?」
  他看我的眼神,就跟那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似的。
  一下子就击中了我那颗满怀悲悯的心脏。
  掏出一个热乎乎的大白馒头递给他。
  回忆起过去,我不禁又心软了。
  拍拍他的头,无奈叹息:
  「走,我带你去医院。」
  9
  陆绎很配合。
  不哭不闹不喊不叫。
  真应了当初他蛊惑我带他回家的那句话:
  「我好养活。」
  他侧身枕在我的大腿上,眉心微皱,呼吸也稍显急促。
  这模样,让人心疼得紧。
  我抚过他的眉心,想尽量给他减轻痛苦。
  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我们的互动,笑呵呵地开口:
  「小姑娘,他是你男朋友吧?你俩感情真好。」
  「不、不是……」
  我又想辩解。
  半死不活的陆绎陡然复活,正起身搂紧我的腰,靠着我,黏糊地喊了一声:
  「宝宝。」
  司机姨母笑:
  「你男朋友真黏人。」
  他微微仰目,开始回忆青春。
  「想当年啊,我和我堂客也是羡煞十里八村的恩爱情侣。
  「年轻时期的爱恋纯洁无瑕,真令人怀念啊!」
  我:「……」
  得,又解释不清了。
  10
  我把陆绎送到医院。
  本来是想直接带他去做身体检查的。
  没想到他私下早就联系好了自己的兄弟。
  人刚到,就把陆绎抬上床。
  由国内外专家组成的一支最强大的医生队伍,浩浩荡荡地推着他走了。
  陆绎的兄弟,也是我认识的他身边唯一的朋友——阎洛。
  「姐姐先别走,陆绎醒来肯定会找你的。」
  话落,跟在那支队伍屁股后头着急地跑了。
  对,是真跑了。
  连滚带爬。
  鞋子都跑掉一只。
  飞上天掉下来,恰好砸中我的脸。
  我默默捡起。
  心中无语。
  阎洛那架势急得真像要去赶丧一般。
  兴许是心里揣了事儿,我一点睡意也无,脑子清醒得不行。
  索性回了办公室。
  等待天明,然后上班。
  11
  勉强在休息室眯了一个小时,看了看表,七点了。
  嗯。
  该去食堂吃早餐了。
  我不知道陆绎口味变没变,就按照我的需求给他买了一份。
  豆浆、鸡蛋、肉包。
  很简单的搭配。
  能吃饱了。
  「清清。」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碰到了李长宽。
  我大学校友。
  毕业后去国外进修了几年。
  最近才调到这家医院来。
  他主攻肿瘤学。
  「学长?」
  碰上他确实是意外之喜,我两步上前,指了指我办公室的方向:「去坐坐?」
  李长宽笑容温煦。
  和我并肩走着,聊上几句工作的事。
  坐下后,他问我:
  「听说你今天送了一个男生来医院就医?」
  「嗯。」我点头。
  李长宽没有细究下去,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他率先问我:
  「今晚值班吗?」
  「不。」
  「那我能邀请你去看电影吗?」
  李长宽抽出两张电影票,推到了我面前。
  「消失的她?」
  我一看电影名,笑了。
  「学长,你确定这是在追我,而不是变相地将我吓走?」
  没错,李长宽在追我。
  从他到医院上班的第一天,就对我表露出了好感。
  如果陆绎没有再次出现,或许不久后我就会和李长宽在一起。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李长宽认真地看着我:
  「你要相信我,我的人品经得起考验。」
  12
  这话说得蛮真诚的。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收下的时候,陆绎来了。
  他还吊着水。
  吊瓶挂在吊瓶架上,他一个人来了。
  穿着医院特有的蓝白条纹相间的病服,他忧郁地望着我:
  「宝宝,我饿了。」
  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
  纯纯地撒娇。
  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堵在门口。
  却神情恹恹,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奶狗。
  视觉上形成强烈的反差。
  李长宽听到这声「宝宝」,微微错愕了一下。
  很好,今晚的约会是否要去不用纠结了。
  我惋惜地叹了口气。
  「学长……
  「既然你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李长宽十分有分寸,看出我的为难,说道:「下次有空再约。」
  「好。」
  13
  转眼间,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陆绎两人。
  我将他推进休息间里,把买来的早餐放到桌子上。
  「不知道你的口味,先将就着吃吧。」
  他低低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喝豆浆、吃包子。
  他一只手不方便。
  我就给剥蛋壳。
  陆绎出身优渥,很有礼仪教养。
  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就是优雅耐看。
  四年前我把他捡回家后,就总爱在吃饭时盯着他。
  他被我看得害羞了,过来蒙住我的眼睛,命令:
  「不准看。」
  「我偏要看。」
  我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掰开。
  「砰!」
  两人争执间碰到了椅子。
  眼看着就要摔到地板上。
  陆绎及时拉过我,让我趴在他的胸膛上。
  我瞅着他浓密的长睫吹了口气。
  他俊秀的脸庞上染上红霞,羞赧地别过头去,小声地说了一句:
  「别这样。」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无情地嘲笑:
  「陆绎,你好纯啊!」
  曾经的我是想过要和他天荒地老的,可一切轰轰烈烈的感情都止于他那句:
  「宋清,我们分手吧。」
  14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连带着精神也惫懒起来。
  我不想动手,不想做饭。
  便窝在沙发上点开了美团,准备点外卖。
  陆绎刚打完电话从阳台回来。
  脚步轻巧地走到沙发边,倚着我坐下。
  眷恋地将头埋进我的怀里。
  我敲了敲他的头,问他:「陆绎,晚饭想吃什么?」
  陆绎不答。
  反而搂我搂得更紧了。
  那力道,似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一般。
  我感觉有些奇怪。
  半强制性地抬起他的脸,他勾人的桃花眼里包了泡尿。
  他问我:
  「宝宝,一个人在你的生命里消失多久,你才能忘记他呢?」
  「嗯,一个月?」
  我不太确定地回他。
  12岁那年,貌合神离的我爸妈终于双双出轨。
  勉强维持十二年的婚姻以离婚惨淡收场。
  我只用了一个月,便将他们留给我的伤痛全部埋入灵魂深处。
  把他们的身影驱赶出我的生命里。
  收拾东西去福利院报到,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从那时候开始,我和人的交往都是点到为止。
  所有企图离开我的,我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将关于他们的一切打包扔掉。
  陆绎听见我的回答,眼底有沉痛有放松。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万分复杂。
  听我说完幼年的事,他心疼地扣紧我。
  紧接着就是我们的一周年纪念日,陆绎在治病之余,悄悄地给我准备了惊喜。
  他说:「能陪你做一些浪漫而费时间的事情,就是我最幸福的事了。」
  我悄悄许愿,祝他长命百岁。
  明明前一晚,我们还心意相许。
  纪念日的第二天,他就送给我一句冷淡的——
  「宋清,我们分手吧。」
  然后,我痛快地放手。
  毕竟死缠烂打不是我的风格。
  15
  陆绎吃完了最后一口鸡蛋。
  拍拍手,清除掉手上的残渣。
  我托着下颌问他:
  「怎么回来了,在国外待得不开心吗?」
  「不开心。」
  陆绎说:「想你,想得骨头缝都在发疼。」
  我痴痴地笑了起来。
  这陆绎还和以前一样,情话张口就来。
  见我笑了,他的眉眼也舒展了不少。
  「宝宝……」
  身体前倾,手试图伸向我。
  我下意识朝后躲了下,提醒他:
  「别来,陆绎,我只是受人之托暂时照顾你一阵子。」
  他身体一僵。
  良久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我俩久久相对无言。
  「咚咚咚!」
  直到有人敲门。
  阎洛探头进来,「叙旧叙好了吗?陆绎,你该去做检查了。」
  陆绎闻言起身,慢吞吞过地朝外走去。
  一步三回头。
  那不舍的模样,好似在怕下一秒我就会消失一般。
  「快去吧。」
  我不耐地朝他挥了挥手。
  16
  等阎洛的助理带着陆绎离开。
  我走到他身边。
  好大一个人,眼眶通红。
  他抹了把脸,哽咽地叫了我一声:「姐。」
  阎洛是陆绎的发小。
  两人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我问他:「怎么就回来了呢?」
  阎洛胡乱地擦了把鼻涕,他说:「姐,你别怪陆绎。」
  别怪他当年一意孤行分手。
  别怪他今日一声不吭回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阎洛哭得像个大傻逼。
  在我的办公室扯着嗓子干号。
  病人都吓退了几个。
  我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
  「滚出去哭,别妨碍老娘干活。」
  阎洛撅起屁股滑溜地滚了出去。
  17
  到了五点,我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
  捏了捏眉心,手抄在白大褂里。
  去住院部看陆绎。
  他兄弟有钱。
  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了一个配置最豪华、服务最到位的单人病房。
  和总统套房没什么区别。
  还有专门的营养师负责他的三餐。
  可他却吃得索然无味。
  没吃几口,便丢了勺子。
  身体后仰,轻笑着道:
  「还没有宝宝做的小米粥好吃。」
  想起我一锅粥把他干进了医院里,我嗤笑一声:
  「得了吧,除非你想死。」
  「死」字出口,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陆绎仍旧笑着。
  可他好看的眉眼间却染了层薄薄的晦色。
  我俩重逢以来。
  一直默契得谁都不曾提起过的字眼——死。
  就那么轻飘飘地,以玩笑的口吻,从我的嘴巴里钻了出来。
  「陆绎。」
  我上前。
  微微弯下腰,用手指细细描摹他清隽的五官,笃定道:
  「你会长命百岁的。」
  陆绎猛然攥住我的手指。
  拉到他的唇边,似乎想像以前那般珍而重之地吻一下。
  现在却顾虑重重,半天都没下去嘴。
  良久,他说:「你也是。」
  我在病房里陪了陆绎一阵子。
  监督他吃药。
  他怕苦。
  一看到那些白色的、绿色的、黄色的药片,就嫌弃地皱眉。
  阎洛端着水杯,哄小孩子一般哄他:
  「你乖,吃了吧,就吃这一次。」
  可还是有下一次呢。
  陆绎拧眉,语气不耐:
  「阎洛,你每次都这样说,哄鬼呢。」
  阎洛「嘿嘿」一笑:「你要是再不吃药,下回我就真的只有哄鬼了。」
  最后还是我看不下去了。
  抢过那半捧药丸,强硬地塞进陆绎的嘴巴里。
  他不敢反抗我。
  只能乖乖地咽下那些苦楚。
  阎洛佩服地朝我竖起大拇指:「还是姐你最厉害。」
  不是厉害。
  只是陆绎服我。
  18
  第二天,陆绎的各项身体检测报告出来了,李长宽来找我。
  他递给我一张单子。
  上面清楚地写着四个字——
  胃癌,晚期。
  他问我:「你知道吗?」
  只一眼,我便收回了视线,笑了:「知道啊!当年他确诊的时候还是我陪他取的报告。」
  「清清。」
  或许是我笑得太过没心没肺,李长宽有些担忧地叫我的名字。
  我忽然间就觉得有些好笑。
  当着追求我的人的面谈论前男友,这可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学长,你回去上班吧。」
  我不想多谈,催促他快些走。
  站起来的时候,脑子眩晕得厉害。
  李长宽扶住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冲他挥挥手,表示:「我没事。」
  脑子里嗡嗡作响。
  拿起笔,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19
  似乎一切重大转折都发生在蝉噪的夏天。
  一个寻常的下午。
  我刷了很久的抖音。
  连着十几个视频都是关于美食的。
  我咂吧着嘴,突然馋了。
  指着视频里的无骨柠檬鸡爪,扭头看向陆绎:
  「我想吃这个。」
  所需食材冰箱里都有现成的。
  陆绎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宝宝,白糖在哪里呢?」
  陆绎的声音自厨房里传来。
  我没回他。
  抱着枕头昏昏欲睡。
  「砰!」
  下一秒,巨响传来。
  惊得我瞌睡全消,焦急地跑进厨房。
  就看到陆绎那么大个儿硬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处理好的鸡爪落了满地。
  「陆绎!」
  我吓得六神无主。
  哆哆嗦嗦去按手机,打完了120。
  做了检查,是胃癌。
  看到报告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
  怎么会呢?
  陆绎未满二十。
  花一样美好的年纪。
  他却出奇地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他的病情紧急,刻不容缓。
  医生建议尽早办理住院、治疗。
  就在我万分纠结矛盾,该怎么把这个噩耗委婉地告诉他时,他猛地扣住我的腰,收紧。
  脸贴在我的心口,听着我的心跳,略微遗憾地说:
  「真可惜,难得给宝宝做一次饭,毁了。」
  我摸着他柔软的发丝,胸口一下堵得厉害。
  喉咙发涩,不知如何开口。
  许久,他劝慰我:
  「不必放在心上,迟早的事。」
  20
  陆家是个惨的。
  胃癌作为家族性遗传病,伴随了他们家族几代人。
  原本人丁兴旺的一个大家族,都快死光了。
  我遇到陆绎那天,她妈刚死。
  他爸抗癌抗了几年,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妈一时难以接受,抱着骨灰盒跳江了。
  人没救回来。
  当人们叹惋这段凄美的爱情时,陆绎却痛失双亲,孤苦伶仃。
  在亲戚的帮助下办了葬礼。
  他在街上流荡、飘零。
  最后惨兮兮地坐在商场的台阶上,被我捡了回去。
  我问他:「你怪他们吗?」
  他说:「感情上会,但理智上我尊重他们的选择。」
  你看,这么好的一个陆绎,上天却薄待他。
  没关系,我们两个一无所有的人会抱在一起取暖。
  我陪他治病。
  陆绎的身体却像是个筛子。
  到处都是洞,拆了东墙补西墙。
  医生都说:「只能尽可能地延续生命。」
  我攥紧了那厚厚的一沓检查单,浑身发冷。
  陆绎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她的外婆从美国飞回来了。
  头发花白的一个老人,戴着老视镜,总是笑眯眯的。
  她见我的第一眼,就毫不吝啬地夸赞:
  「好漂亮的小姑娘哦。」
  我陪外婆游玩了一天,她终于切入正题:
  「让我把陆绎带走吧。」
  我一怔。
  外婆接着说:
  「清清,外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疼小绎呢,但你还在读书。
  「不该因为他耽误你的未来。」
  没错呢,我还在读书。
  本硕博连读需要八年时间。
  我抠着手心,倔强地不肯松口:
  「不会耽误的。」
  外婆很冷静:
  「倘若有治好的可能,外婆都不会勉强你们。
  「可你不能把大好的青春岁月蹉跎在他身上。」
  21
  我做好了奋不顾身豪赌一场的准备。
  时隔十年,再次竭尽全力想要挽留一个不可能的人。
  陆绎却先放手了。
  入院治疗了三个月,收效甚微。
  他在一周年的第二天,给我们这段感情残忍地画上了句号。
  「宋清,我们分手吧。」
  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却是以这种冷漠的语气。
  我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确定吗?」
  陆绎用了很长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在我长久的注视中被蚕食逐渐溃败。
  他红了眼眶,艰难地挤出了那两个我不想听到的字眼:
  「……确定……」
  「好。」
  「我们分手。」
  话落,我仰起头。
  忽然感觉脸上湿湿的,手指沾了一点,拿眼仔细观察。
  哦。
  原来是泪哦。
  入秋了。
  盛夏的炙热和蝉噪还未离去。
  窗外的阳光仍旧盛大,大片大片地投下,笼罩着那棵枝繁叶茂的黄桷树。
  我抬起手,张开五指。
  透过指缝看窗外的风景。
  阳光耀得人眼睛发花。
  22
  我仍然记得那天和陆绎的对话。
  「如果你执意离开,我不会允许你再次回到我的世界。
  「如果我有幸活着,请给我留一个伴郎的位置。
  「如果我不幸离世……还好,我家宝宝最懂得遗忘了……」
  23
  记忆回笼。
  我麻木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24
  陆绎撒泼。
  想出院。
  李长宽去查房的时候,刚好碰上这一幕。
  他疾言厉色,将陆绎训得跟鹌鹑一样。
  缩着脖子不敢反驳。
  目睹这一幕的我,莫名觉得好笑。
  陆绎眼尖地发现了我,咧嘴笑,唇瓣翕动:
  「宝宝。」
  总而言之,他老实下来了。
  李长宽出来。
  我俩面对面。
  我问他:
  「陆绎还能活吗?」
  「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李长宽没瞒我:「再治疗下去也是枉然。」
  很少有一个医生会直白地劝病人放弃治疗。
  除非他真的没救了。
  继续坚持只能徒增痛苦罢了。
  阎洛告诉我,原本外婆是不愿意放他回国的。
  但是陆绎说:
  他不想死在陌生的国度,他想落叶归根。
  我敛眸:「谢谢。」
  李长宽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无声地安慰。
  我独自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整理好情绪,推门而入。
  「陆绎,我们回家吧!」
  25
  不是回那个大平层公寓。
  而是我们曾经蜗居的小房子。
  陆绎对这里很熟悉。
  一进门就像只雀儿一般,叽叽喳喳到处瞅着。
  嘴里嚷嚷着:
  「想不到我离开了三年,这里居然没变多少。」
  对啊!
  没变多少。
  谁叫我是个长情怀旧的人呢?
  回来的第一天,陆绎自告奋勇要下厨。
  他做了当年我没有吃上的无骨柠檬鸡爪。
  我啃爪子的时候,他捏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我。
  看上去怪紧张的。
  他半期待半踌躇地问我:
  「宝宝,好吃吗?」
  「好吃,好吃极了!」
  我竖起大拇指。
  闻言,陆绎咧开嘴角笑了。
  我吮了口汁。
  酸酸甜甜,就和我这心情一样。
  26
  饭后,我洗完碗出来。
  陆绎瘫在沙发上,摆弄着那个史迪奇玩偶。
  我坐下时,他自觉地将头枕在我的大腿上,继续玩。
  「陆绎。」
  我叫他。
  「嗯?」
  他仰头专注地看着我。
  「要不我们和好吧?」
  罕见地,他没有欣喜若狂。
  而是拧着眉头,坐起身,与我对视。
  半晌,他说:
  「你该坚守你的原则。」
  须臾,我也笑了。
  用手点着他的额头:「开玩笑的啦!姐从来不吃回头草。」
  话落,我亲了亲他颜色偏淡的唇角:
  「但是我想泡你。就像你说的,等我腻了,再一脚把你踹开那种。」
  「好。」
  27
  陆绎太瘦了。
  我捞起他的上衣,胸膛上的肋骨根根分明。
  别说肌肉了,连瘦肉都不剩多少了。
  我哭。
  「你再也不是曾经的你了。」
  抱着他睡觉,肯定会硌得难受。
  当天他就在朋友圈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
  配文:
  被宝宝嫌弃了。
  阎洛大怒:【秀恩爱滚远点,老子不是狗!】
  幼稚的陆绎在底下和他吵了起来。
  陆绎:【你是!你就是!可怜的单身狗!】
  阎洛:【你也单身,你就是姐养的小白脸而已!】
  陆绎:【那也比你强!狗头.jpg】
  阎洛:【你得意什么?你个小白脸,被人包养也就罢了,还要倒贴钱!】
  ……
  他们两个人就吵了五十多层楼。
  也不嫌累。
  阎洛伶牙俐齿。
  陆绎吵不过他,最后手机一扔,扑到我怀里告状:
  「宝宝,他欺负我!」
  「得了吧!」
  我笑得前仰后合:「明天还得靠他送饭呢,别得罪了人家。」
  陆绎那叫一个郁闷啊!
  没办法。
  我白天要上班,只能由阎洛照顾他了。
  28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绎进食越来越困难了。
  往往吃到一半,他就吃不下去了。
  踉跄着冲进卫生间里呕吐。
  阎洛跟在他身后。
  「陆绎!」
  两人关上门,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我只能听到他们嘀嘀咕咕和厕所冲水的声音。
  最后隐约有一句:
  「……别告诉她。」
  但我还是通过蛛丝马迹发现——
  陆绎在呕血了。
  晚上,他也不再缠着要抱着我睡。
  而是选择和阎洛挤在一张床上。
  为了方便他们,我主动搬到了次卧。
  深夜,我睡不着。
  准备翻个身的时候,门「咔哒」一声响了。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紧接着我身旁的床垫陷了下去。
  陆绎就着我蜷缩的睡姿从背后搂住了我。
  他的额头贴着我的后颈。
  压抑地啜泣着。
  怕吵醒我,不敢哭得很大声。
  「……对不起,清清……我不该回来的……
  「可是我太想你了……」
  请原谅我——
  自私地擅自闯入你的生命,打扰你的生活。
  整个晚上,他在后面哭,我在前面流泪。
  我们谁都不敢发出声音。
  生怕惊扰了彼此。
  或许有些道别你我心知肚明,它也本该沉寂无声,却在某个地方震耳欲聋。
  29
  第二天,是阎洛做的饭。
  我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粥,大赞:「棒!」
  阎洛颇为得意地扬眉,「也不看看我是谁。」
  接着,他邀功似的说:
  「陆绎在国外治病的这三年,都是我下的厨。」
  他一副陆绎该感恩戴德的表情。
  陆绎气不过,踢了他一脚:「看把你能的。」
  他哥俩斗嘴,让原本沉闷的气氛轻松不少。
  我准备去上班了。
  陆绎追到门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盯了我半晌,最终鼓起勇气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嘲笑他:
  「陆绎,你没种,居然不敢亲嘴。」
  重逢以后,陆绎憧憬着和我亲密,又克制着和我亲密。
  他也不恼,只道:
  「今晚早点下班可以吗?我有惊喜要给你。」
  「看心情。」
  我嗯哼一声,转身离去。
  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30
  陆绎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准备的惊喜一定很浪漫。
  今天才刚刚开始,我就已经期盼着夜晚的到来了。
  一整天,我翘起的嘴角都没有下来过。
  我们刚刚结束一台大型手术。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李长宽看了我一眼,新奇道:
  「有喜事啊,这么高兴?」
  「是呀!」
  我准备下班回家了。
  然后刚刚走出办公室,就有一群医生、护士推着移动手术车与我擦肩而过。
  不知为何,那一瞬我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总觉得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那人,冥冥之中与我有着强烈的联系。
  仅仅是迟疑的这一秒,就被院长抓到了。
  「长宽、宋清,你俩留下。」
  「院长,我……」
  他临时抓壮丁。
  出门前陆绎那温和的笑容在我脑海里闪过,竟让我生出了想要拒绝的心思。
  李长宽也道:「清清,救人为重。」
  说罢,着急地冲进手术准备室。
  我阖了阖眸,压下那些优柔寡断的情绪,让自己变成那个冷静强大的自己。
  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感情害了病人。
  手术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被转入ICU观察。
  踏出手术室的时候,我双腿莫名一软,整个人差点瘫倒。
  「清清!」
  李长宽赶场出来扶我。
  强烈的不安如同浪潮一般,不断地洗刷着我的心脏。
  31
  「手机……」
  我摸出手机,才发现三个小时里我多了好多未读消息,未接电话。
  4:00
  陆绎:
  【宝宝,下班了吗?】
  【日光咖啡厅,想和你再看一场恢宏的日落。】
  6:00
  陆绎:【要不我让阎洛来接你?】
  6:30
  陆绎:【宝宝?】
  6:40
  陆绎:【清清?】
  7:00
  陆绎:【宝宝,你不是在加班噢?】
  7:30
  陆绎:【落日很美,我把你的那一份一起看了。】
  7:50
  陆绎:【你再不回来,我就怕自己就等不到你了。】
  ……
  八点以后,他就没有再发任何消息给我了。
  取而代之的是阎洛催命似的电话。
  陆绎……
  我拼了命地冲进地下停车场。
  打开了驾驶座的门,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
  「清清,我送你过去。」
  李长宽把我扶到副驾驶,启动汽车。
  32
  中途,我给阎洛回了电话。
  一接通,他就和死了爹妈一样大哭不止:「姐,你赶紧回来吧!」
  医院距离日光咖啡厅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幸好现在已经错过了堵车的高峰期,路上没耽误多少时间。
  在云川最繁华的购物商场顶楼。
  那里开了一家名为「日光」的咖啡厅。
  传闻这里是云川的最高点。
  在这里,可以见到云川最美的日落。
  从上往下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象一览无余。
  最后一点象征着落日的暖黄色调被夜的黑沉彻底吞没。
  霓虹灯光绚烂,只有城市的边缘,脱线一般有一圈乳白色。
  「陆绎啊!」
  而我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一切光亮终结的地方。
  他萎缩在轮椅里,怀里抱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眼睛一睁一闭。
  听到我的声音,他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地抬起手。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心,使劲儿揉搓着,企图温暖他。
  陆绎看见我,艰涩地牵起唇角:
  「你来了?」
  「你看,花还艳着呢。」
  他指了指怀中的那捧玫瑰。
  花还艳着呢,可是他已经枯萎了。
  33
  我又哭又笑:「谁送玫瑰花啊?俗死了。」
  陆绎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固执地问我:
  「那宝宝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
  陆绎满意极了。
  放心地阖上了双眸。
  他的清清不会不开心了。
  34
  陆绎的葬礼办得极其简洁。
  他没有父母。
  到场的人也只有——
  我、阎洛、外婆、老闺蜜和李长宽。
  外婆年逾九十,一身富贵,却挡不住浑身的落寞。
  她的一生荣华却亲缘浅薄。
  送走丈夫,送走女儿女婿,又送走了唯一的外孙。
  「外婆。」
  我走过去,想要安慰她。
  她却摘下老花镜,满是心疼地瞧着我。
  一句话让我泪如雨下。
  她说:「清清啊,你节哀呀!」
  我强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崩溃。
  重逢一场,只为告别。
  35
  阎洛接走了外婆。
  我的生活照旧。
  陆绎的离开没能在我的生活里溅起一点水花,安静得仍如一潭死水。
  我时常去老闺蜜家撸猫。
  那只又肥又懒的大胖橘。
  时常喜欢待在我怀里午睡。
  它沉重的身躯时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清清啊。」
  老闺蜜在叫我。
  我抱着大胖橘回到客厅里, 「咋的啦?」
  老闺蜜拿出了一个厚厚的包裹。
  她说:「这些全是我儿砸为你打下来的江山,他嘱咐过我,一定要我亲自交给你。」
  陆绎?
  很少听到这个名字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放下大胖橘,拿了把小刀割开包裹上缠绕的透明胶。
  等我把快递拆开,才发现这厚厚一摞全都是房产证。
  北京、上海、深圳、重庆……美国、英国、意大利……
  足足有二三十本。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批发房产的吗?」
  我哭笑不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银行卡。
  老闺蜜说:「他从他父母那里继承过来的遗产都在这里了,如今归你。」
  感谢陆绎。
  我从月光族跻身亿万富婆之列。
  「他说了,有了这些钱你想包养几个小奶狗都没问题。
  「可是我就只想要他那一只。」
  我抱着一堆房产证哭得不能自己,含混不清道。
  36
  陆绎啊,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人事吗?
  嘴里庆幸着:「幸好,我的清清最懂得遗忘了。」
  可你做的哪件事不是想让我记挂着你呢?
  37
  对于陆绎的小心思,我拿捏得稳稳的。
  所以,我打算成全他——
  多留一点时间来想想他。
  38
  平安夜。
  我在电脑前枯坐着。
  一直等到零点过去,都没有邮件发来。
  我知道不会再来了。
  邮箱里干干净净,除了一些垃圾邮件以外,只有三封来自海外的邮件。
  全是未读。
  每封邮件的内容都相同——
  故人安。
  而如今,没有故人再与我相逢。
  我笑了笑,合上了电脑。
  陆绎啊,我该与你告别了,是么?
  39
  「昏迷了一年,那人终于醒了。」
  李长宽穿着一身常服走进我的办公室。
  「谁醒了?」我脱白大褂的动作一顿。
  「就是当初我们被临时留下进行手术的那人。」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李长宽明知我的话中有谎言的成分,也不拆穿。
  怎么会忘呢?
  救了一人,死了一人。
  太刻骨铭心了。
  这一年的时间,李长宽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
  我们是战友、是同事,却不会再是暧昧对象了。
  李长宽说: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陆绎更爱你,你也不会比爱陆绎更爱一人。」
  白月光的杀伤力很大,死去的白月光的杀伤力伤害指数加倍。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我听不下去了,打断他:
  「明明就是你有了新的心动对象,不用为你的渣找借口。」
  李长宽只是笑笑,不说话。
  40
  「少爷,医生说了您身体还没有痊愈,需要卧床休息。」
  路过某个高级病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一阵吵闹。
  我好奇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堆保镖手忙脚乱地阻止一个年轻男人下床。
  「滚开,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们少爷!」
  少爷金贵,保镖们不敢动手推搡他,只能围成一堵肉墙,拦住他的所有去路。
  「他是云川左家大小姐左云芙的表弟。」李长宽说。
  左家人啊。
  那就不奇怪了。
  左家在云川是当之无愧的顶级豪门。
  只是这位少爷的脾气实属有些暴躁了。
  我收回视线,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和李长宽从病房门口路过,里面那位少爷突然眼前一亮,突破几个保镖的防线。
  赤脚从病房里冲了出来,高声喊我:
  「宋清!」
  我猛地僵住,蓦然回首。
  那一瞬,陆绎的身影和那位少爷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最后变为一人。
  陆绎。
  41
  「清清,我回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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