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à trạch – Cẩm Tú Lão Cẩ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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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宅 – 锦绣老狗

  老人说,蛇一般都是面朝下趴着或者盘着的,如果你看到它面朝上把肚皮给你看,那就是让你数它的脚,而蛇是没有脚的,或者说你根本数不清它的脚,数不清你就大祸临头了。
  破解的方法是,礼尚往来:如果你是女的,你就赶紧把头发散开让它数你的头发,你要是男的,就拂拂头发,也让它数数你的头发,它数不清就气死了,你的祸事就化解了。
  小时候的暑假都是在乡下姥姥家度过的,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村子边上曾经有一处宅子,是整个村子最气派的宅子,很大,但空着,无人居住。
  周围灌木丛生,野草蔓延,连墙上都爬满了一种叫拉拉秧的植物,整个宅子给人一种遮天蔽日、阴森森的感觉。
  相对于别的相依相偎的宅子,它孤单单的,很特别,沉默地盘踞在村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但又特别让人畏惧,甚至谈之色变,村里人路过那儿都刻意躲远点。姥姥不止一次恐吓过我和我姐:「不要到那边去玩啊,那里有长虫,很多很多的长虫!」
  那是个蛇宅。
  宅子的少主人在一个炙热的中午遇到一条大蛇仰面朝天,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让他数脚,他无法破解,因此家破人亡,远走他乡。
  而这座空宅因为一系列诡异的事情就此闲置,再无人敢靠近一步。
  1.
  原来住在这里的一家人过得很好,男主人是乡里供销社的主任,姓李,人称李主任。
  女主人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姓季,因为脸盘又大又胖,两个腮帮子肥嘟嘟得像个屁股,于是村里人当面叫她季主任,背地里都叫她腚帮子脸。
  这二位可以说在村里一手遮天,一个左右你的衣食住行,一个手握生杀大权。
  而这也为下面的祸事埋下了伏笔。
  最初的祸事来自于李主任手里的票。
  60岁以上的人大概都知道这样几个词儿:粮票、布票、糖票、油票……
  20世纪50年代,我们成立后的新中国,并不富裕,经历战争后,人民生活物资相对紧缺,只能想办法搞计划经济。
  计划经济下,就出现了各种票,凭票购买商品,是当时人们消费的基本常态。
  就是光有钱不行,有了钱还得有票,才能买东西,买的东西的量还不能超过票面上的量,以便给其他人留有购买的机会。这样才能体现这个票的价值,达到计划经济的目的。
  没办法,总物资不足时,只能这样计划消费。
  于是,粮票、烟票、酒票、火柴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手表票等等成了那个时代的特色,支撑着人们的衣食住行。
  咱首先说衣。
  说到衣就牵扯到布票。
  布票一般是由各地的省市商业厅发行,所以定额都不一样。我姥姥家是江苏的,好像在最困难的时候是每年每人不到二尺布,你说怎么够穿?
  关键那个时候都是纯棉布,一点不耐磨,所以大家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谁也不笑话谁,反正你有钱也买不到布。
  谁家碰到娶媳妇嫁闺女这类的事都能愁死,提前一两年都得开始攒布票,实在不够就得去求李主任想办法给淘换。
  食就更复杂了。
  首先粮食是最金贵的东西。它还不像衣,大不了穿破点好了,又不死人。
  但吃不上饭可是要饿死人的。所以当时吃商品粮的是最吃香的。
  所谓吃商品粮的,指的就是城里人。他们每人每月有定量的,每月每人的粮食定量分得很细,比如学生是每月31斤,售货员30斤,一般工人是40斤,装卸工最高是45斤,家庭妇女最低26斤,等等。是由你所在单位结合户口簿和粮食局核定后,每月到粮店去领粮票。
  但这只是针对于吃商品粮的,农民很多是没有粮票的,因为农民种地,地里产粮食,可以自给自足,每年收完粮食,交完公粮,剩下的就算计着吃吧。
  为什么说算计着吃?因为那时候粮食产量非常低,家里人口稍微多点壮点就不够吃。
  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上山打野兔,下河抓泥鳅,反正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弄来吃了,好歹接上下一年的粮食。
  这些都不是个事,主要的是粮票局限了农民的活动范围,你没有粮票就没法进城,进城你没有粮票连一碗粥都没法买。
  不要说农民,就连工人出差,本地的粮票到外地也是不能流通的。举个例子说,你江苏的粮票到了山东是没法用的,因为人家山东的粮食也是定量的,给你吃了人家就不够吃,所以你得换成全国通用的粮票才能在外省买吃的。
  通用的粮票好像是一斤换八两,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外公是采购员,经常出差,小时候我看到我外婆一个小匣子里还有好几张全国通用粮票。
  那都是换来备用的。
  这是背景。
  2.
  那农民不用出差,既然不能上城里去,那咱就尽量不去城里,就看着几亩地过活就行,不找那个麻烦还不行么?
  但如果生了病需要去城里大医院住院,那就麻烦了。
  首先没有粮票医院不接收,再者来说,陪护者没有粮票怎么吃?
  这个就得求到李主任那里。
  住就不说了,大家好歹都有三间茅草屋趴着。行也不说了,自行车票想都不用想,就是有了票,也没有那个钱,去赶个集都是靠两条腿。
  光是衣食这两样,李主任就拿住了全村人的命脉。
  人生在世,少不了婚丧嫁娶,少不了生儿育女。
  尤其谁家媳妇儿坐月子了,那更是愁上加愁。像现在的鸡汤、排骨、鸡蛋提都不要提,肉票一年就那么点,鸡又不敢养,不养鸡就没有蛋。
  那大家就精简又精简,红糖拌小米饭是那个时候产妇坐月子的标配。
  但我姥姥那个地方又不种小米,大米小米都不种,只种小麦玉米大豆啥的。
  那买小米又得要粮票。
  所以一个村子里除了家里有吃商品粮的,比如我外公这样的,还有几个煤矿上工作的不用求着他外,其他人几乎都要求着他。
  为了换几斤粮票,出了钱还得出脸,卑微到尘埃里。
  所以在这个位置的人,一旦没有定力,就把持不住了。
  很不幸,李主任就没把持住。
  他不仅借着手里的权力发了一笔笔小财,还借此走了一波波桃花运。
  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啊,很多小媳妇儿为了病重的亲人能去城里看病或者孩子能吃上一块糖(买糖得糖票),一块饼干(买饼干得粮票),或者一块碎花灯芯绒布料,奋不顾身……
  李主任那几年春风得意,财运亨通。
  直到季家三丫头的出现。
  要说季家人也算是铮铮铁骨,俩儿子一闺女,三丫头最小,大儿子结婚办喜事都没有求到李主任门上,一家人咬咬牙把困难克服了。
  饶是李主任对出水芙蓉似的三丫头流尽了口水,也是无济于事。
  但到了季家大儿媳妇生孩子,李主任的机会来了。
  饶是季家再刚强,饶是困难再能克服,饶是再节俭,小米可以不吃,但红糖是断断不能没有的。
  李主任居高临下地对着求上门的季家当家的说:「红糖是紧俏货呀,难搞得很哪,有票都得等,别说你这还没有票!」
  季家当家的点头哈腰:「李主任,您帮帮忙,我知道您忙,能不麻烦您我就尽量不麻烦您,这次实在是撑不过去了,定额的那点红糖实在是撑不过月子……」
  李主任假装沉吟半晌:「那行吧,谁叫咱一个村儿住着呢,这庄亲庄邻的,我就给你想想办法吧!」
  季家当家的感恩戴德,把远超过二斤红糖的钱放在李主任桌上,差点就跪下了。
  但李主任话锋一转:「下集,下集你让你家三丫头来拿,一定得你家三丫头来,你来目标太大,小丫头人家不注意,万一被人家发现了,我这是在犯错误呢!」
  季家当家的瞬间变脸,把桌上的钱拿了恨恨而归,回家后破口大骂。
  一家人都跟着破口大骂,大儿媳说:「爹,咱不求人,我不吃那二斤红糖这个月子也能过去!」
  季家妈妈在生三丫头的时候难产去世,季家当家的又当爹又当妈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儿媳妇当年进门因为布票的问题都没买几件新衣裳,现在生了孙女连红糖都喝不上,季家当家的越发觉得对不起儿媳,叮嘱女儿,也就是三丫头好生照顾嫂子,自己再去想办法。
  但当下一个集日来临,谁也没注意到三丫头啥时候出去的,到中午的时候才回来,身上衣衫凌乱,脸上泪痕未干,手里却紧紧抱着二斤红糖。
  季家当家的见此情景,如五雷轰顶,一巴掌就甩在了女儿脸上。
  这一巴掌很重,三丫头鼻子当时就出血了。
  正坐月子的嫂子跳下床护住三丫头,三丫头一声没吭,把红糖往嫂子怀里一塞,抹一把鼻子上的血就跑出了家门。
  两个哥当时在地里干活,季家当家的正在气头上,没去追,嫂子正在坐月子,不能出屋,等嫂子把自己裹严实了去地里找到两个哥让去追,三丫头已经没有影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当时正值玉米刚抽穗,周围都是玉米地,一个人钻进去根本找不着。
  爷仨找了半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也没找到。
  季家当家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不找了,死也好活也罢,爱咋咋,找回来我也得打死她这个丢人现眼的!」
  大儿子摸了一把菜刀要去找李主任拼命,被媳妇死死抱住:「先把咱妹找到,先找人,后算账!」
  爷仨又找了两天,仍旧一无所获,直到第四天,三丫头出现在了村子口小河边的草地上。
  死了。
  投河自尽。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到处沟满河平,三丫头就顺着水头飘来,搁浅在了河边的草地里。
  准确地说应该是搁浅在路边的草地里。
  因为那条河原本是和路还有一个坡度和一块田的距离,但因为雨太大,水淹没了农田,又爬上了坡和路齐肩了,三丫头就这样被送上了路边。
  平静地躺在路边的青草里。
  那曾经因为营养不良又瘦又小的身体,异乎寻常地丰满了一大圈。面部肿胀得发亮又苍白,像那些年吃了槐树叶子过多的人。
  季家当家的只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女儿就「嗷」的一声昏了过去。
  季家大哥抱起妹子的尸体,跪在了供销社大院门口。
  但人死无凭,那个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些先进的技术手段取证,李主任又神通广大,一番操作下来,赔了季家一点丧葬费,李主任被降为普通营业员。
  这事就算了了。
  那年,季家三丫头刚满16岁。
  自此,季李两家结下了仇。
  这又为后面的另一场灾难埋下了伏笔。
  3.
  到了季家二儿子结婚生子的时候,计划生育已经开始了。
  大儿媳妇生了两个女儿,已经做了绝育手术。
  但那个时候还不算太严,村子里其他人有两个女儿的如果再交点罚款,计生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让你生一个。
  但这些权力完全掌握在村妇女主任,也就是李主任的老婆腚帮子脸手里。
  她记恨当年季家把自家男人搞下台的仇,首先就拿季家开刀。
  季家大儿媳妇就落到了腚帮子脸手里。
  那时候做结扎手术简单粗暴。我姥姥说,直接村里拖拉机开到门口,拉了就走,一车都能拉十几个,拉到乡医院排队做。我姥姥就是和季家大儿媳妇一批做的,做完之后,医院是没有这么多病房给这批人住院的,我姥姥和季家大儿媳妇儿那批人直接就被拉到一个废弃的粮仓里,没有床,地上铺上一层麦草,自家带的铺盖往上一铺,一家出一个陪护的,自己带干粮、暖壶,开水就干粮,病人和家属都吃这个,护士定时来给打针吊水分发药片。
  一般住个三四天,顶多一星期就回家养着去了。
  要说把季家大儿媳妇儿拉去做绝育,于情于理还说得过去。
  但正因为有点说得过去,越发让整天飞扬跋扈的腚帮子脸觉得远不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所以接下来腚帮子脸做的事儿那才叫缺了大德。
  4.
  季家二儿子媳妇儿婚后不久便怀了孕,人家是第一胎,不在计划生育的管辖之内。
  但腚帮子脸有的是办法,那时候计划生育又紧了,二胎都很难养了。
  所以季家二儿媳妇儿这一胎对季家来说可以说是一胎定乾坤。
  那时候农村传宗接代的观念很重,尤其像季家这样灾难叠加又备受屈辱的人家。
  现在大儿媳妇已经做了结扎手术,是没有指望了。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二儿媳妇身上了。
  所以一家人对二儿媳妇关怀备至,那时候农村妇女怀孩子都是等瓜熟蒂落,没有几个去做产检的,但季家二儿媳妇经常去做产检,以保腹中胎儿万无一失。
  但,就是这个举动又为季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因为工作关系,腚帮子脸经常要带超生的妇女去做流产做结扎手术啥的,跟医院的人相当熟。
  于是她的心里又形成了一个罪恶的计划。
  她在季家二儿媳妇到了一定月份,能分辨出性别的时候,买通了做B超的医生。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如果是女孩,那就生吧,反正第二胎你是别想了,你季家还是绝户的命。
  如果是男孩,哼哼,你就连这头一胎也别想生下来!
  结果,季家二儿媳妇儿怀的是男孩。
  但这第一胎,有什么理由能够合情合理地给人家打下来呢?
  腚帮子脸穷尽了一切恶毒心思。
  季家二儿子那时候已经从家里分了出来,在村尾一处新宅子居住,好巧不巧的是,隔壁有家邻居怀了二胎,月份跟季家二儿媳妇儿差不多,因为已经给腚帮子脸塞了钱了,所以也没有出去躲,就大大方方地在家里待产。
  腚帮子脸就把主意打到了这家人身上,但只是虚晃一枪,毕竟接了人家的钱,拿人钱手短嘛!
  她先偷偷去这家跟人家说:「有人把你举报了,这两天你要小心,这两天夜里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最好出去躲躲!」
  言下之意,我拿了你的钱,我也做到了尽量保护你,该做的我都做了,但有人举报你我也没办法,而且话里话外都把这个举报人的身份暗戳戳地指向了隔壁季家儿子。
  这家人一听,为了以防万一,连夜转移。
  这边腚帮子脸又马不停蹄地通知计生办去堵人,理论上堵的就是这家人,说这家人怀了二胎,一直在外面躲,现在有人举报说回来了,可能快生了,所以一定要把这件事掐死在萌芽里,绝对不能让她生下来!
  但,在半夜去抓人的时候,腚帮子脸带到村头不去了,理由是:「俺这都是本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看到是我带着你们去抓的,不得恨我一辈子啊?我怕结仇啊,你看,就村口那家,你们去了直接踹门进去就是,看见大肚子就拉走吧!别管他说啥,一概别理,拉到医院赶紧做掉,一刻都不要耽搁,顺手再把结扎手术也做了,省得一趟趟地跑!」
  她对着那家人和季家二儿子的宅子模棱两可地胡乱一指:「看到没,就村尾那家,可别抓错了!」
  计生办几个愣头青不屑一顾:「这还能抓错?都快生了,那么大的肚子还看不出来嘛!」
  「对对对,那快去吧!」腚帮子脸交代完转身就走,「我得躲远点,不能让他们家人看到我,唉,我们这基层工作难做呀!」
  几个愣头青顺着腚帮子脸指的方向到了跟前一看,相邻的两家,一家门上落了锁,那肯定不是这家啊!
  于是脚一抬踢开了季家二儿子的大门……
  一切都在腚帮子脸的算计之中,她躲在暗处,看着几个人像抬猪一样把大着肚子的季家二儿媳妇抬到了车上,季家二儿子被按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哀嚎:「我们是头胎!是头胎啊!」
  没有人理会他。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在撒谎。
  等到季家求了所有能求的人,在医院门口苦苦等了大半天,终于见到了二儿媳妇儿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孩子没了。
  结扎做了。
  可人家还是个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啊!
  季家当家的当场就疯了。
  不仅仅是心疼,而是,太窝囊啊!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
  腚帮子脸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锅都甩给了那几个愣头青。
  那几个愣头青都是临时的,无编制无头衔,纯粹是乌合之众,狐假虎威。再说了,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你去找谁?
  季家又吃了个哑巴亏。
  虽然村委会说,等季家二儿媳妇身体养好了,再让医院免费给把结的扎给接回来。但且不说等养好身体黄花菜都凉了,就是这个乡医院有这个技术么?扎好扎,接回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一切都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但季家是实实在在地败落下去了。
  首先季家当家的一病不起,疯病再也治不好了。
  可怜他一生勤俭,半生不幸,只想好好带着儿女过日子,却不承想落得如此下场。他明知一切都是李家所为,却又不能奈何,气郁于心,无法排解。
  他清醒时尚且懂得忍气吞声,一旦神志渐失,便开始放飞自我。
  他天天跑到李家大门口大小便,小便对着大门呲,大便完了直接上手往门上抹。
  若是李主任出来阻止,他便捧着两手大便呵呵冷笑:「红糖,红糖,还你的红糖!」
  一边冷笑一边往李主任身上抹,吓得李主任落荒而逃。
  若是腚帮子脸出来呵斥,他便对着腚帮子脸身上乱蹭:「来来,还我女儿!还我孙儿!」
  村里人便叹息,想不到一辈子忠厚木讷的老实人如此放浪形骸。
  更有人私下里说,你看,他一点不疯,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但腚帮子脸不敢说这话,又不能跟个疯子一般见识,只能自认倒霉。
  季家当家的越来越疯,越来越过分。
  他去挖李家的祖坟。
  每天把李家祖坟的土用个破泥兜子搬到李家大门口。
  李主任再搬回去,再把那个缺口补上。
  季家当家的再挖回来……
  如此乐此不疲,天天忙得不亦乐乎。
  到后来挖的土李主任便懒得填回去,只是过两天去祖坟那里看看,填点新土回去。
  而季家当家的挖的土里内容越来越丰富,刚开始里面全是断或不断的蚯蚓,然后有了尸骨不全的老鼠,后来又有了活蹦乱跳的癞蛤蟆和蜿蜒游动的蛇!
  这些有荤有素的土堆在李家大门口,愁得李主任吃不下睡不着,吓得腚帮子脸每天早晨开大门都得先开一条缝看看,生怕季家当家的会迎面扔过来一条蛇或一只癞蛤蟆。
  直到有一天,又是一场狂风暴雨,季家当家的趁着泥土湿润好挖,顶风冒雨忙乎了一夜,几乎把李主任他爹一整座坟全搬到了李家门口。但由于风雨过大,他在搬运的过程中跌入水沟溺死了……
  李主任虽然看到自己门口凭空多了一座坟,有点崩溃,但一听说季家当家的淹死了,心里大喜。
  奶奶的,可算能过个安稳日子了。
  在清理门口土堆的时候,跑出来好几条小蛇,都被李主任拍死了。
  起初人们都认为这只是几条小蛇而已,直到李主任开始起新居。
  5.
  李主任家里原来是三间堂屋,两间东屋,和村里大多数人的房子差不多的格局。
  后来儿子大了,要结婚了,就想翻盖宅子,把房屋全部打倒,盖个双十米的前三后三。
  于是挑个好日子开始拆房子,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正如火如荼,妇女主任身居要职,自然巴结的人数不胜数,凡是家里近几年打算添丁进口的都巴巴地来了。
  来了就开拆,先从上盖拆起,刚拆了堂屋上盖就看到一条蛇,擀面杖粗细,花色斑斓,缠在梁头上。
  有老年人便说:「别动它,这是屋龙。屋拆了,它自己会走的,盖好屋它还会回来的。」
  于是大家便不理会那条蛇,自顾自干别的活。
  过了一会儿再看,那条蛇果然不见了,这么多人也没有人看见它去了哪里。
  但当拆完了上盖也拆完了梁头后,窗户棂上突然缠满了蛇,这些蛇几乎是一瞬间出来的,干活的还有围观的那么多人都没有人看见这些蛇是从哪里出来的。
  李主任的儿子有点生气,奶奶滴,拆个屋也拆不消停,让人扯下来一掀拍死,用筐抬南沟里去!
  处理完了窗户上的蛇,大家继续拆,等拆到最后墙基的时候,不得了了!
  无数的蛇从地基里冒了出来,根本就来不及拍了,那场面太瘆人了,刚开始用抬筐抬,后来用板车拉,眼看着蛇越冒越多,堂屋的地面都开始塌陷了,大家一看,死活也没有人敢再干这活了,都跑了……
  李主任一筹莫展,后来有人给他出主意说,别往底下挖了,直接回填吧,地基起高点,直接就这样盖吧,不要再招惹它们了。
  老人都说,这玩意儿你不招惹它们,它们其实也不出来的,有时候还会保佑你家宅平安呢。你若是不拆屋,它们不是好好地待着么。
  李主任觉得有道理,思前想后,除了这法也没别的法儿,那就填吧。
  于是又把拆掉的地基啥的东西回填了,然后在起好的高台上再盖房子。
  房子盖得很有气势,连院墙都是混青到顶,琉璃瓦闪闪发光,那个时候大家屋里都还是泥地,人家李主任屋里都铺上了水磨石,院子里打上了水泥地,那不光是这个村上首屈一指的宅子了,就是十里八村都能数得上。
  由于地基高,在村口一立,颇有点傲视群雄的味道。
  而且如老人们所言,大家再也没见过一条蛇。
  一切按部就班,盖好新房子,儿子就娶新媳妇,娶了媳妇儿就生孩子。
  生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生下来的第一天,村里人就炸了锅,都说:「看看吧,这妇女主任的儿媳妇生了个丫头,看她会不会大公无私只要一个。」
  那时候生孩子不像现在这么仔细,几乎没有几个上医院的,每个村子都有一个经过培训的接生员,很多人都是直接在家找接生员生的。
  腚帮子脸的儿媳妇估计是之前找人查过了是女孩,可能有点失望,也没去医院生,就在家里找个接生员生的,当时也没太仔细看,只看到是个女孩儿,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就马马虎虎包上了。
  第二天换尿布的时候,媳妇儿说:「娘,娃娃一直哭,不肯吃奶咋办?」
  腚帮子脸说:「可能是屁股红了,我看看给掩点屋檐土就行了。」
  那时候没有爽身粉尿不湿啥的,都是破布做的褯子,或者土裤子,土裤子就是一条老粗布做的大腰裤子,裤腿扎上,细土加热消毒晾凉后装进土裤子,小孩拉屎尿泡都在里面,土会吸水保持干燥,算是尿不湿的鼻祖。
  但土裤子刚生下来的宝宝不能穿,据说是宝宝太小了,骨头太嫩了,土裤子一装满土容易把腿撑成箩筐腿,好歹得出了月子才好穿。
  那么月子里的宝宝就只好抽褯子,对,是抽,我们老祖宗对每一个词都用得恰到好处。这个抽字形象无比,孩子把褯子尿湿了就抽出来再换一个干的,但褯子就没有土裤子里的土吸水性好,如果换得不及时就很容易红屁股。尤其女娃娃更甚。
  而屋檐土在农村简直是包治皮肤百病,跟现在的消炎粉似的。不管是被尿浸红的屁股,还是被口水淹红的小脖子,用屋檐土一掩,准好。
  啥原理我也不懂,我姥姥也说不清。
  李主任家里盖了大瓦房,没有屋檐土了,妇女主任专门去一户有草房的人家抠了一把屋檐土,回来一边给小孙女换尿布一边自言自语:「这小丫头咋跟个男娃似的,这褯子光湿前面不湿后面,后面焦干……这屁股也不红啊,也没拉屎啊,哦,这丫头没屁眼……」
  没屁眼……
  妇女主任反应过来一下瘫了。
  这个小孩只活了四天便夭折了。
  那个时候农村吵架到了高潮经常有人咒骂对方:「让你生个小孩没屁眼!」
  这李主任一家也像被人下了诅咒一样。
  后来又生了两个小孩,都是三四天就夭折了,至于什么原因,外人不得而知。
  很多村民猜都是没屁眼。
  但让人无奈的是,这个有没有屁眼,B超还查不出来,该说不说,这个地方就是生下来都得扒着看才能看清有没有,那在肚子里的时候什么超也看不见啊!
  生到第三个孩子的时候,李主任出事了。
  他被降了级仍不安分,因为贪污被同事举报了。
  出事前他就有了预感,因为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黑一黄两只大狗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说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两个老农民在讨论今年的收成。
  黑狗说:「今年一龙治水啊!」
  黄狗点头:「是啊,今年这年头估计得涝啊!」
  ……
  他醒了之后觉得很是奇怪,就跟我外公的父亲——我曾爷爷说了这个梦。那个时候他还没被隔离审查。
  我曾爷爷是个老中医,我之前有文章写过他,他有点不务正业,不光一手好医术,其他啥啥的都会一点,村里人有点啥事不明白的都找他解惑。
  我曾爷爷听他说了他的梦,半晌没说话,他很是着急:「大叔,你倒是说话呀,我这个梦是好还是不好呀?」
  我曾爷爷微微摇头:「不大好啊!」
  李主任面色微变:「此话怎讲?」
  我曾爷爷盯着他:「其实你已经心里有数了,只是来找我确认一下,对不对?」
  李主任颓然垂下了头:「是的,我觉得这一劫我是躲不过去了,这两犬能言……不就是个狱字么?」
  我曾爷爷默默点了点头。
  两天后李主任被隔离审查。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李主任以贪污受贿、利用职权猥亵妇女等罪名被判刑三年。
  腚帮子脸也受了牵连,被撤职,沦为一介平民。
  6.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盖房子时一屋底都是蛇,但盖完房子后一个蛇毛都没再见过,可是自从这个家败了以后,那些蛇也像村里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一样,纷纷露头了!
  先是腚帮子脸的儿媳妇儿早起去厨房烧水,揭开锅盖就看到一条大花蛇盘在大锅里……
  小媳妇儿吓得「嗷」的一声连滚加爬地跑出来,魂都吓掉了,好几天都不敢进厨房。
  小媳妇儿还没缓过来劲儿,腚帮子脸又出事了。
  那也是一个早晨,腚帮子脸早起上茅房,农村的茅房都在屋后头,随便搭一个小窝棚,腚帮子脸家的茅房还算是讲究的,一个板板正正的小房子。
  腚帮子脸正蹲着使劲,猛觉得小房子顶上掉下来一个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脖子上瞬间一凉,定睛一看,一条大花蛇围巾一样缠上了自己的脖子……
  腚帮子脸魂飞魄散,连裤子都没提,惨叫着冲出了厕所,刚出厕所就吓晕过去了,闻讯赶来的儿子硬着头皮把她脖子上的大花蛇撕扯下来扔进了粪坑……
  但腚帮子脸却是被彻底吓疯了。
  这事搁谁估计都顶不住,都说蛇有瘆人毛,我光看看蛇的图片就吓得一身鸡皮疙瘩,你说这都缠脖子上了谁能不疯啊!
  腚帮子脸就跟当年的季家当家的一样,像个游魂一样白天黑夜在村子里游荡,间或看见个树枝布条井绳之类的就会嘶声尖叫,满村子疯跑,几个人都按不住的那种。
  反正所有长条的东西都能引发她歇斯底里的疯癫。
  刚开始她儿子还找找她把她弄回家,后来也不管了,随她去了。
  而那些蛇自从把腚帮子脸吓疯了后又消失不见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除了腚帮子脸在村子里一边疯跑一边哭哭笑笑,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些年她在村子里飞扬跋扈的吆喝。
  蛇们再一次出现是腚帮子脸的大限那天。那天是她儿子先看见的,大夏天的,她儿子出来舀水洗脸,蓦然看见窗户底下一条大花蛇,奇怪的是,这条大花蛇不像别的蛇那样趴着或者盘着,而是仰面朝天躺在那儿,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当时正是大中午,艳阳高照,这条蛇就像在悠闲地晒肚皮。
  她儿子头皮一炸,顺手就把手里的盆儿扔了过去,也没看到扔没扔准,转身就冲进杂物间操起一把铁锨想去把蛇拍死,但就这一转眼的工夫,那条大蛇不见了……
  腚帮子脸的儿媳妇听丈夫一说,又吓破了胆,逼着丈夫屋里屋外找了无数遍,但那条大蛇就像地遁了一样,无影无踪……
  正在小两口翻天覆地地满院子找蛇的时候,有个放猪的小孩气喘吁吁地来报信:「快,可了不得了,你娘淹死在南沟里了!」
  小两口跌跌撞撞跑到南沟边,只看一眼,她儿子便头皮轰地一麻!
  只见他的娘,仰面朝上,衣襟全开,白花花的肚皮袒露着,被水泡得白茫茫的,像极了刚才那条仰面朝天的蛇。
  好巧不巧,那条沟就是当年淹死季家当家的那条沟,只是位置略有不同,同时不同的还有当年季家当家的淹死的时候,沟里的水是满满的,而腚帮子脸淹死的时候,沟里的水只是浅浅的一层,水才刚刚漫过她的脸庞,而她肚子又比较大,耸在那里的肚皮甚至露出了水面。
  但,就这点水,就把她淹死了……
  后来有老人说,那天她儿子见的那条蛇就是来索命的,它把肚皮给人看就是让你数它的脚,而蛇是没有脚的,或者说你根本数不清它的脚,那么你就有祸事了。而如果你是女的,你就把头发散开让它数你的头发,你要是男的,就拂拂头发,也让它数数你的头发,它数不清就气死了,你的祸事就化解了。
  但这都是事后诸葛,当时谁又懂这些呢?
  不管怎么说,李家是一日千里地败下去了。
  李主任还没出来,老婆又死了。
  儿子媳妇儿在这个村子里,准确地说在这个宅子里是再也住不下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蛇们会不会出来再让他们数脚呢?
  小两口安葬完腚帮子脸,马不停蹄地搬走了。
  留下了这座曾经风光无限的宅子。
  虽然那些蛇再也没再出现过,但谁也不敢买这个宅子。
  倒找钱都没有人敢住。
  这座宅子就孤单单地空在了这里。
  没有人气的宅子独自在岁月的风雨中飘摇,迅速衰老。
  它被灌木包围,野草覆盖。虽然没有人再看到一条蛇,但总觉得那些灌木丛中,野草被里,蛇影重重。
  所有人都对这座宅子敬而远之,连最顽皮的孩子都不敢到那里捉迷藏。
  就连大门口一棵柿子树上结的柿子都没有人敢去摘,任凭柿子掉在地上烂成泥。
  直到我上了初中,那座宅子已经破败不堪,村里整改灌溉渠道,正好要通过那座宅子,老人都极力劝阻说那个宅子千万不能动啊,一挖开都是蛇啊……
  但不管怎么改图纸,就是绕不开那座宅子,只好硬着头皮开工,当铲车司机第一铲下去的时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没有蛇。
  直到整个宅子拆完,三米深的干渠挖成,连一根蛇毛都没看到,当年参与拆屋的那些老人,看着沟壁新鲜而祥和的黄土,感觉自己N年前做了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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