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少女集体自杀案 – 小烟
7个妙龄少女，站在高楼之上，一个连着一个地跳了下来。
美丽的面容，在落地的那一刻，血肉模糊，路人被吓得连连尖叫。
即便网络上的视频打了马赛克，却并不妨碍这件事给人们带来的恐惧与刺激。
1
我第一次见男朋友红了眼睛。
那双看上去就充满智慧的眼睛，此刻藏满了泪水，只要稍稍有些外力，他就会泪流满面。
「天辰，怎么了？」
我围着围裙站在他的面前，虚伪又真诚地问候着。
刹那间他紧紧地抱住了我，仿佛他一松手，我就会化作一缕烟，消失在他的面前。
「绵绵，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死，不要寻死……」
我心中暗笑着，穆天辰，你是警察啊！
从你进入刑警队开始，你破获过多少案件，什么连环杀人案、碎尸案，哪一桩不比今天的事震撼人心？
你经受了那么多专业的训练，见识过那么多血腥与罪恶，怎么能为了这七个女孩，伤心成这样呢？
「天辰，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我的手摩挲着他的后背，尽力地安抚着他的情绪，「我不会寻死的，因为我有你。」
是的！
假设5年前，他没有救我的话，我早早已经死了。
曾经，我很痛恨他，为什么不让我死。
可现在，我觉得活着留在他的身边，也挺有意思的。
我喜欢聪明的人，喜欢充满智慧的人，与这样的人博弈，能让我感受到我作为人存在的价值。
他大概是意识到，他在我的面前是不能显露脆弱的，因为娇滴滴的我，一个因为抑郁症曾经自杀过的我，需要他的呵护与保护。
「你看新闻了吗？」
夜里，他将我搂在怀里，柔声细语地跟我说：「有7个刚刚成年的女孩，穿着美丽的裙子，站在那高楼上，排着队，一个连着一个地跳了下去，那一刻，她们面带微笑，像一只只飞向花丛的蝴蝶，满足地、愉悦地、解脱地……」
「可最后……」他欲言又止，「绵绵，看着她们，我总是能想到那次你的样子，我好害怕。」
他越说越害怕，可他更害怕我因为他的害怕而恐惧不安，他只能压制着内心的惶恐，「答应我，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不要再寻死，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一定要说给我听，我会帮你，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我知道，我知道。」我将脑袋钻到他的怀里，好奇地问，「她们也是因为抑郁症自杀吗？」
「不知道。」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们留下了遗书、选择的坠落点是禁止人进入的花坛、留下了清理费，甚至还特意写了免责书，通过侦查，已经确定是自杀，定义为非正常死亡，那就不需要我们刑警队参与了，后续其他部门的同事也许会应家属的要求，对她们自杀的原因展开调查。」
他的手原本在抚摸我的头发，说到了这里，他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可……」
他欲言又止，我追问：「怎么了？」
「得抑郁症的人，不是很害怕与人接触吗？又怎么会组团结队地自杀呢？」
他垂目瞧着我，小心翼翼地问我：「绵绵，你认为呢？」
这个问题，是很突兀的。
可我理解，我曾经就是抑郁症患者，我最清楚抑郁症的感受了。
他这么问我，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想了想回答说：「抑郁症患者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白天黑夜，都笼罩在压抑的阴霾里，外界任何一点点地嘲讽、鄙夷、嫌弃，都能如刀剑般剜着他们的血肉。」
「他们在这个世上，找不到同伴，没有人与他们共鸣，他们更是没有沟通与表达的能力。」
「不会！」不等我说完，他似乎就得出了结论，他从床上爬起来，「这七个女孩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的联系，今天，甚至是她们第一次会面，就这样坚决地集体自杀，概率不大……」
他边说边起身穿着衣服，又非常急切地嘱咐我：「我回趟警局，你把门关好。」
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快感。
他以为这个案子的受害者是这7个青春正盛的女孩，殊不知，这是我为他精心编制的天罗地网。
2
《妙龄少女集体自杀》这样的重磅新闻，媒体怎么可能会放过？
网友又怎么可能不议论？
在公安部门没有出结果之前，网友们已经有着了各式各样的结论。
有人说她们借了裸贷，被逼无奈，只能以死逃债。
有人说她们被男朋友骗了情感，承受不住失恋的痛苦，选择一死了之。
同时也有人说，是她们的家庭问题，目前原生态家庭是当代年轻人的心中最痛。
然而，经过警察专业调查与取证发现，以上猜测统统是错的。
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大学生，家境也不错，没有任何的债务关系。
她们身边的人都说她们性格良好、品行端正，也没有交男朋友。
而他们的家庭，也没有任何问题。
其中五个女孩都是独生女，父母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她们的身上，父母恩爱，家庭氛围融洽。
另外两个女孩是家里的妹妹，除了父母的爱，还有来自哥哥的爱，根据调查，也没有发现父母有重男轻女的情况。
甚至，媒体对她们的社交群体大起底，都找不到她们有任何自杀的苗头。
她们的身体没有问题，精神也没有问题，是完完全全的健康人，是那种谁自杀她们都没理由自杀的群体。
可她们就是自杀了，而且是面带微笑地自杀。
她们留下的遗书，很简单：我自愿离开这个世界，与人无尤。
免责书里强调：我们选择这栋楼，只是因为这里高、视觉好，请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看到最后的调查结果，不说家长不认可，就连调查的警察都认为另有文章。
于是，他们绞尽脑汁地深查七个女孩的社交软件，可她们来自不同的城市，就读于不同的大学，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社交软件是重叠的。
自杀之前，她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关联。
这太蹊跷了。
所以，原本48小时内就可以公布的结果，愣是被拖到了5天后才公布。
这又给了网友们很多自由发挥的空间，他们说这事儿一定另有隐情，背后一定有大文章、大人物。
5天的时间，足够大人物在背后运作了。
他们猜测，有这么一个人，权势滔天，他祸害了这些女孩，而这些女孩无力反抗，只能以死明志。
这种论调一出来，家长们彻底地急了，纷纷站出来表态：我家女儿自杀已经让我们肝肠寸断了，你们凭什么还这样来污蔑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世界，但她清清白白，请你们嘴下留情。
可网友躲在键盘后面是不会思考他们的言语多么伤人的，他们更是添油加醋地说背后的人只手遮天，父母吃女儿的人血馒头。
气得好几个家长都进医院了。
官方辟谣不是，不辟谣也不是。
一时局面都有些控制不住了，只能等着网络舆论自己停息。
穆天辰自从那天走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他就是这样的，查起案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女朋友在家里傻傻地等着他？
我都习惯了。
可我不喜欢这样从白天等到黑夜的感觉。
我做了一些饭菜，用精美的食盒一层层装好再摆放在保温袋里，给他送到警察局。
刚走到他们刑警队的办公室门口，就听他的领导在质问他：「穆天辰，你是疯了吗？这明明就是个自杀案，你为什么非要觉得另有隐情？」
「别人都是废物，只有你会查案是吗？」
「案子都快结了，你还非要继续查？」
「网络上舆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一旦刑警队再参与进去，事态更是不好控制，到时候，你准备怎么交差？」
这个声音已经够大了，可穆天辰一开口就直接压住了他的声音，「我们办案不是为了给谁交差，而是为了还原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让受害人泉下安息，让受害人家属心有慰藉。」
「只要找不到自杀的理由，案子就不能结，既然我心有余虑，就一定要查到底。」
此时，我刚巧走到了门口，那领导被气得满脸通红，抬着手指着穆天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才道：「行，如果你非要查，那你就给我脱下这身皮，刑警队没有你这种意气用事的警察，但你可以做一个无所顾忌的侦探。」
领导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穆天辰也气得不轻，一把将自己的警员证拍在了桌上。
他们同组的几个同事急忙拦住他：「辰哥，何局说的是气话。」
「是啊，千万不要当真！」
可穆天辰心意已决，朝他们的同事说：「我们可以不当警察，但不能失去正义。」
「今天是7个与我们毫无关系的女孩，但如果不把幕后主使者查出来，日后，就有可能是我们至亲至爱的人。」
「今天我们对受害人家属的哀嚎悲恸置之不理，改日承受这种锥心之痛的人，就是我们自己。」
穆天辰这话一出，谁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时候，有个组员瞧见了我，刚开始吓了一下，紧随着又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道：「嫂子，你来得正好，快点帮我们劝劝辰哥。」
按道理，他们的墙角，外人是很难听到的。
可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警局里的人都知道我是穆天辰的女朋友。
所以，我在这里畅通无阻。
「绵绵。」
穆天辰也是吃了一惊，表情复杂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我自然是来打探消息的。
我抬了抬手中的食盒，温柔体贴地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来给你送饭。」
3
穆天辰把我带到了警局的食堂，一面吃我给他做的食物，一面说：「天这么热，你别在外面跑来跑去了，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我知道他现在没心情来顾虑我的情绪，那就只能我来安抚他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案子真的另有隐情吗？」
「背后真的有一个大人物，操控着一切吗？」
穆天辰抬头诧异地瞧了我一眼，「你听见了？」
我避开这个问题，他倒也没有责备我的偷听，只是说：「你以后来警局，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紧张道：「所以，网上传闻是真的？」
「别胡说。」他急速打断我的话，「没有这回事，即便有，我也不会有所畏惧，任他是谁，犯了法，就得接受法律的审判与制裁，绝无例外。」
他说得那样的正义凛然，真是让我内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退却。
「我会怕！」
我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可怜兮兮地瞧着他。
实际上，我心里很期待。
很想知道当他查出真相时，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却只当我是担心他的安危，安慰道：「放心吧，不是网上传的那样，不会有危险，我只是怀疑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背后操纵着这些少女，只是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证据。」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真的打算不当警察了？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穆天辰有家世、有才华、有梦想，也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屡破奇案，在警局里可谓是众星捧月。
让他不做警察，仅凭何队一句话也是不太可能的。
但他决定要做的事，也是坚决会去做的。
就好像当年他父母死活拦着他跟我在一起，可他却义无反顾，直接从家里搬了出来，跟我在外面买了房子安家。
他拿着筷子夹菜的手突然就停住了，他怜爱又愧疚地瞧着我，「绵绵，我可能要去一趟南城。」
他不说，其实我也猜到了。
若是没有掌握半点线索，他在何队面前怎么会有这么足的底气呢？
4
南城！
那是我的故乡呢！
可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我打开着手机，登录了一款游戏，在如今处处都需实名制登录的娱乐游戏，这款游戏可以实现路人登录账号，真是不要太便利了。
不必暴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不会关联你的社交账号，不用担心被扒马甲，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展现你的另一面，肆无忌惮地做你想做的事。
唯一留下的，只有你登录时的IP地址。
可遗憾的是，这是一款儿童游戏，而且是一款具有教学功能的、适用于3-12岁儿童的游戏。
它的名字叫作《给你一朵小红花》。
游戏规则也是十分简单。
系统会出示各式各样的题目，只要答对了，就可以获得小红花，而小红花可以换取道具，道具可以启动下一个任务。
这款游戏的背景与音乐都是儿童喜欢的，色彩杂糅鲜明，音乐轻快幼稚，更为吸引人的是没有广告，不需要花钱，同时具备在线聊天功能。
我想这时候，穆天辰一定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7个女大学生会玩这样幼稚且简单的游戏？
故此，他想去南城。
因为这个游戏是我读大学寒假期间在南城注册的。
他想找到游戏的开发者，想知道这款游戏的设计内涵与历史数据。
此时，我正查阅着后台的IP地址，再看看穆天辰的行动轨迹，轻而易举地知道他已经在玩这个游戏了。
我们是情侣。
他是警察，而他的女朋友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他是多么害怕在他工作时，他的女朋友突然就犯病，出什么意外啊！
所以，我们两个的行动轨迹是彼此绑定的。
通过一个固定的IP地址找人是很艰难的，因为同一个IP所处的人太多了，可假设IP地址的变动与他的行动轨迹能关联上，那我就能在游戏里找到他了。
「你玩这个游戏多久了？」
不等我搭讪他，他就找到了我。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因为我现在的位置很特别，我就在那7个少女跳楼的地方。
此处的花坛已经被封起来了，警戒线外是市民们自发送来祭奠的花朵。
她们不是英雄，可她们值得人祭奠，因为她们死在最青春、最美丽的年纪。
她们死得凄惨，可也死得壮烈，她们的跳跃结束了她们的生命，可同样的，她们的跳跃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一粒红色的朱砂。
我仰头瞧着那个天台，回忆着她们跳跃时的情景，那一刻，她们真的很美，宛若一个个可爱的精灵，踏着云彩去到了更美的世界。
「很久了！你呢？」
「刚开始！」穆天辰一副诚然请教的姿态，「我是学生家长，你呢？是学生还是家长？」
「我担心这里面有什么不适合孩子的东西，所以打算自己先玩一遍。」
「可关卡太多了，实在没那么多时间，我看你玩过的关卡很多，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警察查案也是需要时间的，他能够这么快就查到这么一步，也是很不容易的。
他一步步地引导着，说得天衣无缝，可惜，他遇见的人是我。
「我知道你是警察。」
我开门见山地告诉他。
「我知道你们已经查到这个游戏了，那背后的真相呼之欲出。」
我连续两条信息，一定让他震惊无比，输入框里久久没有他的信息，却又显示「输入中」。
多么可怕的事实，有一个人好似开了天眼，就在暗处关注着他、监控着他，这谁不怕呢？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你不必四处去寻找答案，你需要的答案就在这个游戏里。」
「你是谁？」
这时候，我想他一定正在联系这边的警察，根据IP地址找人。
「我是这个游戏的开发者，7个死者都是这个游戏的玩家，但她们的自杀与我无关。」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游戏的受众并不仅仅是儿童，答对了，给你一朵小红花，可答错了呢？」
我随意点了一个答案。
答错了，系统跳出警报：欢迎玩家来到「惩罚地界」。
一片幽幽的绿色映入眼帘，瞬间将人拖到了阴郁的世界，「答错了，就要受罚，不想受罚，就要反抗，在这里尽情地做你自己。」
「你是天地的主宰，你是世界的宠儿，你拥有一切，请在这里大杀八方，不受任何规矩与法则的限制。」
我可以看到穆天辰IP的所有画面。
此刻，他正在面临责骂、毒打、虐待、幽禁、劳役等等惩罚。
负面的情绪如同一根根生命力顽强的树藤，正奋力地在他的身上攀爬着，深埋心底的逆反心理如同一棵棵破土而出的青苗，正以他的血肉为养分，茁壮成长。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下线了。
刚刚走出那片地域，我就看到了便衣警察。
他们的表情告诉我，这个案子对于他们有着巨大的挑战。
即便没有暴力，没有毒品，没有黑势力，没有残忍的杀人犯，却依旧让他们如临大敌。
5
当晚，穆天辰回来了。
他很疲惫，再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劲儿。
「怎么了？」
我接过他手中的行李，担心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好可怕！」
「什么可怕？」
可怕？
是啊！
这是一个心里幽暗的人设计出来的游戏，这里面藏着她十几年来积攒的怨气，能不可怕吗？
正常人玩这个游戏的第一阶段，是不会感到可怕的，而是减压、兴奋。
在游戏里肆无忌惮地残杀生灵、作奸犯科，在现实生活里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全部发泄在游戏里。
那是一种多么爽快的感觉。
「这他妈竟然是一个儿童游戏？」
穆天辰难得地说了脏话，「那得祸害多少儿童？这是要从根本上毁掉我们的花朵，毁掉我们的未来？」
啧啧啧！
我心中嗤之以鼻，原来破了那么多烧脑案子的穆警官，也不过尔尔。
错啦！
错啦！
我内心提醒着，却又关心地问候他，「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候，他似乎反应过来了，「不对，不对，孩子的承受能力没有这么强，答错后，根本就不会进入『惩罚地界』，而是放弃这个游戏。」
「儿童游戏只是个幌子，针对的群体是……」
「大杀八方？」
「天地主宰？」
「随心所欲？」
他忙不迭慌地进了书房，打开了笔记本，快速地下载游戏与进入游戏。
关卡越高，错误回答后的「惩罚地界」的通关难度越高。
他在游戏里飞舞棍棒、刀剑、枪支，砍向那些绿色的幽灵。
很快就进入了入迷状态，甚至都听不见我说的话。
我很担心，给他的领导打了电话，我略带责怪地问：「何局，您给天辰布置了什么任务，他出差回来后，怎么变得神经兮兮的？」
何局欲言又止，只是安慰我，「你别担心，他可能就是累了，也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你好好照顾他。」
「啪！」的一声，穆天辰双手重重地拍在了键盘上，「是压力，这是个减压游戏，跟那些娱乐游戏的目的是一样的，是为了逃避现实、释放压力。」
说完他好似松了一口气，可很快眉头又锁了起来，「可是，为什么成年人会玩这样幼稚的游戏，是什么让她们点进了这个游戏？她们是大学生，这个游戏对她们毫无吸引力，她们也没有孩子，也不会因为孩子而点进这个游戏。」
「为什么？」他双手用力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她们是品学兼优的大学生呐。」
是啊！
为什么呢？
穆天辰，你能想明白吗？
你这种含着蜜糖出生的孩子，跟我们不一样吧？
顷刻，他停止了动作，目光一凛，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返回到了游戏的第一关，里面稚嫩的童声唱着：「我们是祖国的花朵，阳光下尽情唱着歌，让我们幸福的生活，像花儿五彩的颜色。我们是祖国的花朵，请你们好好爱护我，像热爱山河的辽阔和美丽的江河。」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个往下掉的水果，水果上写着一些简单的字，只要连续点的字能够成为词语，便可获得一朵小红花。
整个画面五光十色，趣味横生，对孩子很有吸引力。
穆天辰思忖了一会儿，突然他好似想明白了，急忙在他们组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语音说：「回警局，有事。」
他这转变太快了，真是吓坏我了。
在他出门的那一刻，我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天辰，你不要去。」
6
我是真的舍不得他走。
一旦他走出去，我们就都没有回头路了。
「绵绵……」他有些不忍，但终究还是掰开了我的手，回头安抚我说，「等我办完这个案子，我会请长假来陪你，你好好的，知道吗？」
「她们是自杀，不是吗？」
「就连何局都让你不要查，你为什么非要查下去？」
「难道那些抢劫案、杀人案不比这个案子更重要吗？你为什么非要查这个案子呢？」
穆天辰耐心地给我解释说：「案子没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分，何况，有人有能操控他人自杀的能力，你不觉得更可怕吗？」
「伤害人的身体，损害的只是这一个人，可侵毒一个人的灵魂，那就好像传染病一样，如果任之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我流泪了，毫无预兆的。
他紧张地帮我擦拭着泪水，「绵绵，你不要哭，你要坚强。」
他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安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
哎！
我擦了擦眼泪，想着他回警局也不过是费心地去找那个在游戏上与他对话的人，可但凡他打开手机查查我的行动轨迹，不就立刻能够推理出来吗？
我的故乡是南城。
在游戏里，与他聊天的时间，我的定位就在那栋高楼下。
7
我终于下定决心，杀掉穆天辰。
可他是警察，他的思想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我还得下一番功夫。
我坐在电脑前，编辑了一条信息，然后匿名给关注这件事的记者们群发了一条信息：听闻7个女孩都玩过一款名为《给你一朵小红花》的游戏。
媒体都长着一个狗鼻子，灵敏得令人咋舌，只要给他们点蛛丝马迹，他们就会顺藤摸瓜。
不过短短两个小时，《给你一朵小红花》就登上了热搜头条。
无数的网友抱着好奇的心，去玩这个游戏，顿时，下载量与登录量都暴涨，几度出现崩盘的情况。
我维护不过来，竟然有黑客亲自上场维护，只为能知道这款游戏背后的秘密。
随着关卡数字的上升，游戏的难度也越来越高，他们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惩罚地界」。
但体验感只有两种：大杀八方，好爽！困在里面出不来，好虐！
可单单就这样是没有引导人自杀的魅力。
然而，很快，官方出面直接把游戏给封了。
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是惹得传言满天飞。
7个女孩的家长也坐不住了，他们宁可相信是有人误导他们的女儿自杀，也不愿意相信她们是真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于是纷纷出现在屏幕前，借用舆论的力量，逼迫警方深入调查。
网络发达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只要有舆论造势，警方一定会高度重视。
最终也如他们所愿，《妙龄少女集体自杀案》再次被重启。
但听闻已经不是由本市的警方负责，而是由更高一级的专案组接手。
故此，等我自首时，见到的人已经不是穆天辰了。
8
我第一次来这个警察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我太柔弱了，他们说我就好似一缕青烟，风轻轻一吹就会散。
他们做梦都没想过穆天辰这样的硬汉，喜欢的竟然是我这样的病美人。
这一刻，他们再次被我惊呆了。
他们死也想不到，我这样的娇弱之人，竟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来？
那一天，我因为抑郁症自杀。
我在酒店里，给自己画上了美美的妆容，脱了个精光，走进了满是红玫瑰花瓣的浴缸，然后拿着锋利的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濒死之际，我瞧见了一张俊朗焦急的面庞。
穆天辰将从水里抱了出来，用他的外套包裹着我的身躯，将我送到了医院。
后来，他便一直照顾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我，但我很依赖他。
我把他当作救命稻草，我时时刻刻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瞧着他，眼睛里总是水汪汪的。
他曾经说过，一看到我流泪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后来，他对我真的很好，从来都是被人精心照顾的他，开始反过来照顾我，事无巨细，体贴得当。
但我所求，无不应允。
我开始觉得天空有了色彩，耳边的嘈杂声逐渐变得悦耳，感受到了光明与温暖，躺在他的身边能安然入睡，脸上会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容。
我以为我的抑郁症康复了。
我开始有了期盼，在他上班的日子，我在家里精心准备一日三餐，我把房子布置得温馨整洁，等着他回来，与我分享他的一切。
我没有上班，可我也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偶尔在网络上写几个程序，便能满足自己的开销。
不用跟人打交道，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与他一起，会感觉到平等与尊重，甜美且幸福。
那样的日子，谁还会抑郁？
好似只要他看我一眼，与我说一句话，无论外面是怎样的电闪雷鸣，我心中都感觉温暖如花。
可慢慢地，我发现时间变长了。
我怎么等他也等不回来，墙壁上挂着的壁钟转啊转，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将我凌迟。
那感觉太痛苦了。
我又开始自闭了，我看不见光，听不见声音，我好像把自己关在一个黑匣子里，只有穆天辰在时，才会被打开。
他总是对我说心里有事，一定要告诉他。
可每当我看到他时，我就什么说不出口了。
我害怕。
他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担心他会抛弃我。
我又开始觉得，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我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我是一条烂得体无完肤的狗，死了都会遭人嫌弃。
与从前不同的是，我曾经放弃了自己，坚定地认为只要死亡，所有的一切痛苦与折磨都会消失不见。
可现在，我有了眷恋，我总是求着上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紧紧地抓住穆天辰的手。
然而，我总是抓不住。
他一直都在办案子。
他心中是国家大义，是维护治安，是保护百姓。
在他博爱的心里，我太过微不足道。
他一次又一次在我想着向他求救时，被一个电话叫走。
他会急匆匆地扔给我「有案子」这三个字，然后，好久好久杳无音讯。
他从冰冷的黑窟窿里救出了我，却又把我推到了更黑更冷的深渊之中。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瞧着他们目光里的震惊与不可思议，我微微地朝他们笑着，许是那笑容太渗人了，好些人都不禁打了寒颤，急忙避开了我的眼神。
「天辰呢？」我镇定自如地问，却没人回答我。
其实，我心里头清楚。
他一定会发现了，所以，他被踢出了这个案子。
可惜，我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
应该很痛苦吧！
所有人都拦着他查这个案子，可他偏偏要查，结果发现幕后真凶竟然是他的枕边人。
这份打击，能有几个男人扛得住？
9
「叶心绵，汉族，籍贯南城，28岁，身份证号……」
「以上信息是否吻合？」
审讯的警官冷冰冰地问着，炎热的夏天竟令我感觉浑身冰凉。
我点了点头，「吻合。」
「《给你一朵小红花》是你在7年前独立研发出来的一款免费的娱乐游戏，对吗？」
「是！」我告诉他们，「我大学学的是软件开发，这应该算是我的毕业设计，但后来因为我生病了，为了治病我选择了退学，就没再管它了。」
「后来我压力太大了，就想着在游戏里减压，后来我将它改版，添加了『惩罚地界』，随着我的病情越来越重，游戏里『惩罚地界』的幽灵力量越来越大，在击败它们时，得到的爽感越来越强烈。」
我几乎是痛哭流泪地说：「可我不知道这个游戏会让人自杀，我的抑郁症康复后，我就没有理会了，因为自始至终游戏都是免费的，后续发生的事，我都不知道，直到《妙龄少女集体自杀案》的发生，我才……」
「叶小姐，还要演戏吗？我可不是穆天辰。」
审讯我的人，立刻就拆穿了我，他的手中拿着一叠A4纸，「既然你是搞软件开发的，那你应该知道网络是有记忆的，你在屏幕后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被你毁得干干净净。」
强中自有强中手，虽没有实名认证，但总是有迹可循的。
「你以为没有实名认证，就不能证明这些聊天记录背后的人是你与那些无辜的受害人？你太小看我们了，刚开始没有找到你，只是因为找这些东西很麻烦，但只要有了嫌疑人，再反过去追踪她的一切，那就轻而易举了。」
有人将那些东西拿到了我的面前，大篇的聊天记录，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我不想活了。」
「人生来向往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之中。」
「如果人生来是为了受苦，又何必来到这个人间凑数？」
「我想像只蝴蝶一样从高楼跃下，身体破碎的那一刻，灵魂是自由的。」
「人生来就会死，但如果可以死在最美丽的岁月，也不枉此生。」
类似引导人自杀的句子，还有千千万万，甚至我准确地说了如何寻找自杀地点。
楼要高，视觉要开阔，坠落点要无人经过等。
「这些话是你说的吧？」那人犀利的目光看向我，宛若一把利剑朝我射过来。
「是我说的，可我说的是我想死，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们，我并没有让她们去自杀。」
我又开始了我痛苦的陈述：「我曾经是抑郁症患者，我认为自己活得太痛苦了，我想死，时时刻刻都想死，可我连去死的能力都没有，我只能把我的苦恼向陌生人倾诉。」
我反复呢喃着说：「我很痛苦，我想死。」
我这副神情，谁见会不怜惜？
可那个警察就好像没有七情六欲，嘴角是那种嘲讽地笑，「是吗？可我们的人查到几个月前，有人调查过这7个女孩的基本信息。」
「你想死，你调查他们干什么？」
我心中一紧，却依旧镇定自若地说：「我没有，你胡说。」
「我自首不是来承认我引导她们自杀，而是为我开发了这样一款可令人自杀的软件而愧疚，我希望我的坦诚能帮助你们破案，而不是让你们这样来冤枉我的。」
那警察被我说得无言以对，可这时候，穆天辰愤怒而痛恨的声音传来道：「你有，你利用我的人脉调查的。」
10
穆天辰是正义感与责任感超强的人。
刀枪棍棒乃至子弹都未必能瓦解他的意志与信仰，但枕边人的利用、欺骗、背叛可以。
我略微抬着头，瞧着站在门口的他，他太憔悴了，双眼里布满血丝，拳头上缠着带血的绷带，还不知在哪个犄角疙瘩与自己斗争了多久。
看他的样子，我感觉他快要被自己折磨死了。
「那么多的人进入游戏，可你只是选择了她们7个人，因为她们跟你有着相同的人设。」
「家庭小康，父母恩爱，家庭氛围融洽，是亲朋好友心中的乖乖女，是老师同学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天真、纯洁，美丽、善良。」
「你想杀死自己，可你已经没有了自杀的能力，所以你要杀死你的替代品，你想从高楼跃下，可你迈不开脚，所以你让她们为了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他太难受了，一手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说：「他们的资料竟然是我爸妈亲自派人调查的，因为，你透露给我家的司机，说我好像有了新欢，我父母巴不得让我离开你，自然会立刻去打听她们的消息，当你确认她们就是你心中所想的替代品时，你就开始引导她们自杀了。」
我感觉穆天辰都快要吐血了，他通红着双眼问我：「叶心绵，这几年我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当年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你输血，是我在病房里没日没夜地守着你，是我带着你去看心理医生，是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你，保护着你，爱着你。」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似乎已经对我下了结论，「你知不知道那是7个鲜活的生命，更是7个家庭的希望与未来。」
说到这里，他几乎失控了，他朝我扑过来，双手试着将抓起来，「我说过，你心里有事跟我说，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情绪太过激动了，幸亏被两个警察拉住了，他没办法对我做什么，只能狂躁地喊了几声。
那审讯我的警察，见他逐渐失控，直接让人把他给拖出去了。
他挑衅地问：「证据链很充分。」
我亦是挑衅地瞧着他：「证据链很充分，是我在背后一步步引导她们自杀，可法律不完善啊，她们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与主见，如果有人叫她们去死，她们就去死的话，那她们自身的责任比我的责任更大。」
「何况，自始至终，我说的都是我自己想自杀，从未明确表明过让她们去自杀，我是抑郁症患者，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愤与失望，我的思与想无人能懂，我渴望利用死亡离开这个世界，我所做的每一句话都是合情合理的。」
看着那警察脸上的讶异，我心中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些舒畅，我问：「你们打算以什么罪名起诉我呢？」
我举着被戴上手铐的双手瞧着他微微一笑，「假设我想出去，是不是请个律师来就可以了？」
世人待我如草芥，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有怜悯之心。
7个鲜活的生命，对我而言，不过是7颗漂亮的棋子。
假若她们在天有灵，一定会对我磕头道谢。
因为是我，让她们死得轰轰烈烈，是我让她们留在了最青春漂亮的时刻。
11
24小时之后，我从警局出来了。
他们能证实我有教唆他人自杀的主观意识，但他们并不能根据目前的证据证明我在教唆她们自杀。
在他们找到新的证据之前，他们是没有理由继续扣押我的。
可当我被律师领出来时，穆天辰的同事就纷纷出来给他打抱不平了。
他们说：「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
「怪不得人说蛇蝎美人，真是又忘恩负义，又心肠歹毒。」
「辰哥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利用他，利用他的父母，你要杀人就杀人，你把他的父母扯进去干什么？他那样一个正义凛然的人，查个案子，查到自己的父母头上，查到了枕边人的身上，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你看到那堵有裂缝的墙了吗？如果不是我们拖着拽着，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拳头打烂。」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可我并没有生气，我平淡如水地告诉他们：「他说他爱我，可他从未想过娶我，他说他会保护我，可他从未挡住过他父母嫌弃我的眼神。」
我委屈巴巴看着那些愤怒的脸庞，「我想让他陪我，可他总是在办案，我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一直没回来，既然他这么喜欢办案的话，那让他办个够好了。」
我的幽怨，谁抵挡得住？
有几个已经闭上嘴了，有个不服气的人问：「你就因为这个，让7个无辜的女孩陪葬？」
「恋爱脑，害人害己。」
穆天辰让我坚强，我发现我真的坚强了，若是从前有人这么说我，我早就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了，可现在我可以从容镇定地与他们交谈。
「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你接受法律的审判与制裁。」
正当我准备走出警察局的大门时，穆天辰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看他的神情，他似乎缓过劲儿了，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
「叶心绵，无论什么原因，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
难得他在我的面前，亮出他警察的身份。
曾经我责怪他为什么要救我，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向死亡，他为什么要挡住我追求幸福的道路。
他那时笔直挺拔地立在我的面前，郑重其事地朝我敬礼说：「我是人民警察，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是我职责所在。」
也许，就是那一刻，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光吧！
「你总是这样，在你心中办案永远是第一重要的，你也永远是这样的自信，认为自己看到的、查到的，便是正确的。」
「但凡你心中对我有一丝丝的情谊，对自己有一点点的反思，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你从未考虑过，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我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颗颗锋利的钢钉，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脏。
我知道他这么努力地振作，就是要告诉我，他没有那么脆弱，不会轻易被人击倒，那我就偏偏要看他脆弱、难受、伤心的模样。
我走近他，踮了踮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若不能力挽狂澜，便不要心存善念，救人救不到底，送佛送不到西，那你所做的一切，便毫无意义。」
用最温柔的口吻，说最残忍的话。
用最轻柔的手，打出最有力度的拳。
杀人，是件难事。
杀人不见血，更是难上加难。
我知道他不会就这样轻易被打垮，故此，我还为他准备了一剂猛药。
12
我回到了家。
我以为家里会冷冷清清，可屋子里，我看到我许久未见的父母，以及我那个还从未见过面的弟弟。
是的！
我23岁自杀那一年，我父母给我生了个小弟弟，他今年五岁了。
此刻，他正仰着头好奇地瞧着我，一双大眼睛纯真无比，他朝我粲然一笑，「你是绵绵姐姐吗？你跟妈妈长得好像，你好漂亮。」
我也正努力地在他的身上找自己的影子，毕竟是同父同母的血亲兄弟，会与我有相识之处吗？
我爸爸见了我，急忙将他从我的身边拉开，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问：「绵绵，穆警官把事情都跟我们说了，你告诉爸爸，你只是开发了个游戏软件，是不是？」
我妈妈围着围裙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绵绵，你一定饿了吧，我们先吃饭，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妈妈相信你。」
「我的女儿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她口吻坚决地说。
从18岁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起，我就再没有回过家了。
那一年，我自杀被救回来之后，他们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时，我对他们还心有幻想。
可当我看着我妈妈的大肚子时，我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们想要带我回南城，说女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更放心一点。
可我不愿意。
我排斥他们。
他们不理解，超级不理解。
我爸爸无奈地问：「爸爸妈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让我们担心？」
妈妈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做父母的不希望儿女能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你跟爸爸妈妈说，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这是要了妈妈的命啊。」
我说了啊。
我不止一次告诉他们，我得抑郁症了，可他们不相信，他们觉得我在无病呻吟。
直到我退学，他们不愿意相信我病了。
他们说我浪费了他们的心血，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他们不停地告诉我，我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不应该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来。
此后的一年多，我都在拼尽全力地对抗抑郁症，他们却一心想着驯服我，等着我的认错与道歉。
直到我自杀，他们才开始意识到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他们猜测着问我：「绵绵，你是不是因为妈妈怀了小弟弟，所以心中不高兴？」
「我的宝贝女儿，无论爸妈再生几个孩子，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心头肉。」
妈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说：「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们想着既然他来了，就留下吧，我们年龄大了，害怕孤单了。」
「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多想。」
爸爸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你放心，你的嫁妆爸爸妈妈早早就为你准备好了，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那一刻，我瞬间觉得自己最后的一点儿根也被砍掉了，从此，我成为了无根浮萍。
他们心安理得地将我托付了穆天辰，刚开始还会打视频过来问候，慢慢地，许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们刚出生的儿子身上了，逐渐地便放开了手。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妈妈给我夹了一块肉，将我拉回了现实。
她笑着说：「尝一尝，看妈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我不喜欢吃红烧肉，一点儿也不喜欢。
只是他们一味地认定我爱吃而已。
我如同个傀儡般地将肉吞了下去，因为我不吃的话，他们就会说我挑食。
小孩子不可以挑食。
乖乖宝贝不应该挑食。
女孩子不能挑食。
除非我吃下去，否则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说服我，这是我必须吃且必须喜欢吃的食物。
我对他们的态度很冷淡，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答话，甚至，脸色冷得让他们难以接受。
等着那个小男孩睡着了，爸爸再也忍无可忍了，「叶心绵，爸爸妈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么担心？」
「自从你上了这个大学，你的性格就越来越诡异，从前你是那么懂事乖巧，从来都不会做让我们担心的事，你大学没毕业就退学了，你生病，你自杀，你现在还……」
爸爸越说越气愤，抬起手想打我，却又终究没有打下去。
妈妈更是椎心顿足地说：「当年我让你在南城读大学，你偏偏要来这里，如果你一直在我们的身边，你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我们没有教育好你吗？你仔细算一算，你从小到大，我们在你身上花费心血与金钱，到底有多少？就独独给你报兴趣班、学习班就花了五六十万，我以为你考上大学就能万事大吉，可你做什么了，你竟然退学了。」
「你知道你有多伤我们的心吗？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半生的心血都白费了，我不想看到你，我看到你，我就难过。」
「你好啊！你自杀……」
「你真是我的孝顺女儿啊，你犯法。」
妈妈直接拿起一把水果刀塞在我的手里，「你想杀人是不是？你直接杀了我吧。」
「都说儿女是来讨债，我现在可算是信了。」
其实，我不是那么想杀她。
毕竟，她是我妈。
她给了我生命。
可她非要这么要求的话，我……
我接住了那把水果刀，认真地打量着，然后在她唉声叹气、淌眼抹泪时，刺入她的心口。
13
我被通缉了。
警察终于有理由正大光明地追捕我了。
穆天辰的心情一定超级复杂.
他把我父母接过来，本是希望他们能从我嘴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我却直接拿刀把她给捅了。
网络上舆论更是风风火火了，无论《妙龄少女集体自杀案》的真相如何，他们已经认定我就是幕后操手了。
他们说我是疯子，说我心理变态。
也许吧！
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了。
总之，我说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夜里，我站在那7个女孩跳楼的天台上。
这个地方夺走了7个鲜活的生命，早早就被封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没人想得到还会有人站在这个地方吧。
凌晨的夏风，很是凉爽。
我抬头瞧着那仿佛就悬在旁边的明月，心中难得的畅快。
我给自己化了美美的妆容，我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飘逸长裙，我想像奔月的嫦娥，以奔向未来的姿态，为自己在这个人间留下最后的一个剪影。
可我还在等。
等穆辰天来。
「叶心绵，你到底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朝我伸出了手，「我知道，你抑郁，我知道，你心里的话说不出来，可你不可以这样。」
我曾经见过他的英姿飒爽，我见过他丰神俊朗，我见过他最美好的样子。
我现在也见过他的憔悴，他的愤怒，他的痛恨，他的悲恸。
可我不曾见过他流泪的模样。
我笑着朝他问：「天辰，我美吗？」
他颤抖着手，流着泪，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给我一次机会。」
「教唆杀人的罪名，不能成立，你妈妈也没有性命之忧，我帮你脱罪，我不会让你坐牢，我不当警察，我不查案了，求你不要死，不要跳。」
「绵绵，求求你！」
他哀求地呼唤着，双腿不由自主地弯曲。
「我错了，我不该忽略你的感受，我总以为你康复了，我总以为你一个人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地活着。」
「是我不好，是我太自以为是，总是认为自己可以拯救谁，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受害人家属痛不欲生的模样而无可奈何。」
「我破了那么多案子，抓了那么多罪犯，可我一个受害人都没有救回来，我们总是晚一步，永远晚一步。」
他真的好痛苦。
可我并不想让他痛苦，我想要他的命。
我深信死亡的背后隐藏着每一个世界，那里非常美好，故此，当我们来到人间时，会嗷嗷大哭。
「天辰，我若是死了，你会怎样？」我好奇地问道。
穆天辰意识到我的脚在动，他恨不得立刻扑过来将我抱下去，可惜，他不能保证自己的动作比我更快。
「我会陪你一起死。」
那些过往的情爱一点点涌入脑海，作为男朋友，他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多愉悦感与安全感。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对他越来越依赖，渴望得到的越来越多。
「绵绵，我真的很爱你，我做梦都想娶你。」
「即便没有结婚证，你在我的心中也是我妻子，求你不要死。」
他说得那样的深情，可我却是不感冒的。
抑郁症患者共情能力是很差的，我挑唇笑着，轻叹一声道：「不会的，你还有父母需要你扶灵送葬。」
话音落下。
我的身体朝上空奔去，那样瘦弱轻盈的身体，真的如同一缕烟，好似融入了周遭的空气里，那种被风包裹着的感觉，真是太畅快了。
我很高兴。
妹妹们，姐姐来了。
你们有在等我吗？
那边的世界怎么样？
「不要……绵绵……」随着穆天辰的一声惨叫，我的身体终究重重地落了地，可我并没有感受到痛。
我的灵魂脱离我的身体，我感受到了自由。
我带着哭声来到这个世界，终究，我含笑离去。
我永远28岁。
墓碑上的照片，永远青春美丽，含笑生姿。
可我为什么这么厌弃这个世界，穆天辰真的会懂吗？
我想在奈何桥上等一等。
番外——我以我血，警惕世人
叶心绵死了，我也快疯了。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不相信她仅此是因为我办案没有时间陪伴她，她就设这么大的一个局，用7个少女的生命来击垮我的信仰、我内心的光。
我更不相信，是因为我，而让7个无辜的女孩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也接受不了，她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
我开始放荡我自己，我希望自己抑郁，因为只有我得了抑郁症，我才能去理解她的思想与思维。
我尽我所能地折腾自己，我酗酒、我流浪，我放了我的职业，我离开了我的亲人，来到陌生的地方。
我整天都昏昏沉沉地，从一个英俊帅气、自信阳光的警察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忘记叶心绵永远地离开了我的事实。
我身边的亲朋好友轮番地劝我，不要这样，可我都置之不理。
直到我妈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她教训道：「穆天辰，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让你不要当警察，你偏偏要当警察，我让你不要跟那个女的在一起，你偏偏要跟她在一起，家里这么多的产业，你不继承，偏偏要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刑警，我给你安排了那么多的女孩，你看不到，偏偏看上了那个祸害？」
她说：「我花这么多的心血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当个警察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更不是让你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要折腾死自己吗？」
她朝我破口大骂道：「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这样，你既然享受了穆家的富贵，接受了穆家给你带来的一切权益，你就应该履行你的义务，你是穆家的希望，穆家的未来，我们几代人的努力都要靠你传承下去，你凭什么这样糟蹋自己？」
她问我说：「你对得起我们这些年在你身上花费的时间与心血吗？」
顿时，我好似明白了。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听话！」
「你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
「我都是为你好。」
「今天如果我不拦着你，未来你一定会痛恨我。」
「你对得起我吗？」
原来，让叶心绵抑郁的从来都不是远离父母后的不适应，而是父母对她的控制，所以，她大学时才会选择距离家很远的城市。
我的脑袋突然好似混沌了。
我恍恍惚惚地走在大街上，眼睛所到之处皆是急急匆匆的学生。
她们3岁开始上幼儿园，6岁开始上小学，小小的身体，大大的书包，白天上课，晚上补习，周六是培训班，周日是兴趣班。
3岁的幼儿一大早起来赶校车，高中的孩子晚上十一二点还在挑灯夜战。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早起晚睡的生活，只为让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她们不能犯错，不能落后。
如果有异议，就是一句：「我们是为你好。」
但凡有哪里没做好，张嘴便是：「你对得起我们的心血吗？」
「珍惜时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刻苦学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考满分，得大奖。」
「小学把基础打好，中学就不会这么累了。」
「你是初中生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马上要高考了，怎么还能贪玩？」
「只有考上了一个好的大学，你才会有前途，高中是至关重要的三年，什么事都得靠边，等你考上了大学，我随便你怎么样。」
「考上大学，一切都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这好像就是叶心绵的人生，也好像是那7个女孩的人生。
她们从来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读书的工具。
她们甚至从未反抗过，因为她们都是乖乖女，乖乖的女孩是该听话的，不听话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她们以为考上大学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似乎再也好不起来了，因为她们的心烂了。
她们好像失去了快乐的能力，她们也像被遗弃的布娃娃。
做对了，就给你一朵小红花，做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可从来都没有人问她们是不是真的愿意回答问题。
在「惩罚地界」里的所有惩罚，似乎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投影，不同的是，在生活里，父母的一切压制都来源于他们的爱，反抗会令人产生难以平息的愧疚感；而在游戏里，可以肆无忌惮地反抗、屠杀。
因为那里没有规矩，没有法则，可以随心所欲。
也许正是因为在游戏中放纵了、畅快了、自由了，所以，与现实生活一对比，就会有着巨大的落差。
这种落差感会让人心理产生巨大的变化，释放出无穷无尽的负能量，它们如同一团乌云包裹着你。
这时候，她们会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于是，她们开始抛弃整个世界，她们深信另外一个世界，是美好的、自由的、幸福的。
所以，她们能站在高楼之上，纵身一跃，面临死亡时，没有半分恐惧，而是满脸微笑。
绵绵，我可怜得的绵绵。
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
《给你一朵小红花》不是什么教学游戏，里面出现的每一个知识点，都是她们自我雕刻时，从身体上剜下的血肉，是她们被控制、被逼迫的真实证据。
我以为我与她们不一样，可这一刻，我发现是一样的。
我出生于豪门之家，从小父母就告诉我，我是继承人，所以我必须优秀。
因为未来，我要挑起家族重担，要将穆家的产业与荣耀传承下去。
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一个继承家业的工具人。
可我叛逆了。
我坚决地想做我自己，我想当警察，我要查案子，我要维护法律的权威，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我要还受害人公道，我要匡扶正义。
可他们说：「你不听话。」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无论他们喜欢或者不喜欢，我都要跟她在一起。
他们问：「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
终于，我的事业毁了，我的爱人也没有了。
他们又问：「你为什么不听我说的话？」
「天辰，你怎么了？」妈妈朝我伸出了手，可这却让我无比地恐惧，她就好像是黑山老妖，面目狰狞，她的手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朝我压了过来。
我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让她们选择死亡的，不是困难，不是挫折，不是苦恼，不是折磨，而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人的一生：长大—结婚—生子—养孩子—让孩子重复自己的一生。
这实在是太无趣了。
仔细想一想，我们并不是人，我们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在绵延的时间长河里，我们不过是一粒尘埃，在风中糜烂，在阳光下粉碎，最终无影无踪。
如果这是人注定的宿命，那请让我含笑而去。
我重新穿上了警服，阴霾终究过去了，所有的一切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前进。
终于，在我出任务时，我拿起了自己的配枪，对准了我太阳穴，结束了自己生命。
身体的那一刻，灵魂是自由。
我不是谁的孩子，没有生来承担的使命。
我是我自己，一个完全自由的灵魂。
「绵绵，我来了。」
奈何桥上，我好像看到了绵绵，她朝我笑。
我们相伴了那么多个日夜，我从未见过她笑得那么甜美过。
我留下了一封遗书：
我愿以我血，警惕世人——把孩子放了吧！
你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你的孩子，至少不仅是你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却绝不是为了你而来。
你可以给予他们爱，但请不要用你的想法填充他们的大脑。
他们会有自己的思想。
他们拥有一个独立的、自由的灵魂。
穆天辰、29岁、刑警、出身富贵之家，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毕业后，成为一名刑警，智力超群，能力斐然，屡破奇案，可谓是年轻有为,精英中的精英。
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自杀呢？
有人说是因为情感问题。
如果不是叶心绵对他欺骗、背叛，他作为一个警察不会承担被犯罪分子碾压的挫败感。
如果不是叶心绵的死，给他来了致命一击，他绝不会走上自杀的道路。
可有人反驳说：情感只是人的一部分,穆天辰作为一个成年人,而且职业是日日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刑警,他心怀大义，有理想有梦想，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自杀。
有人说是因为《给你一朵小红花》的游戏。
可有人反驳说：把所有的责任推到这款游戏上，是治标不治本，那么多的人玩过这一款游戏，个个都自杀了吗？
有人说根据他留下的遗书来看，是父母的问题。
可有人反驳：这跟父母有什么关系,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豪门少年，从小就享受了这世上最顶层的一切，他的父母把毕生的心血都浇灌在他的身上,盼望他长大成才，做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这有什么错？
如果这是错,那些连孩子基本生活都没办法满足的父母；那些为了挣钱而必须让孩子当留守儿童的父母；那些因为自身原因没有给孩子一个美好家庭的父母，岂不是都十恶不赦？
也有人说是教育的问题。
可也有人反驳,这跟教育有什么关系？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读书明理,知识改变命运。
不受教育,那些理念、思想是人天生而来的吗？
没有知识作为基础，他们知道什么是独立,什么是自由,又怎么拥有思想，拥有灵魂？
会议室里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有,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但又得不出一个什么结论来。
霎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声沉闷的响声让会议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免责书并不能真正地免责，死者没有这样的权利，可以让市民轻易地打开天台的门，就是天大的责任。」
「作为上司没有留意到下属的心理变化,让本该去捉拿犯罪分子的子弹,射入了自己人的脑袋,责无旁贷。」
「加强安全隐患的排查！」
「设置心理咨询室，密切关注职员的心理健康。」
随着一句连着一句的结论性话语,会议室里越来越安静，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许久许久,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响起了一首儿歌：我们是祖国的花朵，阳光下尽情唱着歌，让我们幸福的生活，像花儿五彩的颜色。我们是祖国的花朵,请你们好好爱护我，像热爱山河的辽阔和美丽的江河。
有人在玩《给你一朵小红花》。
刹那间，氛围变得无比诡异与阴森。
Tuổi thanh xuân thiếu nữ tập thể tự sát án – Tiểu Yên
(Nguồ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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