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伴娘 – 莉拔山兮
我哥和嫂子结婚的第二天,嫂子请来的伴娘死了。
她的裙子被人撕烂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吊死在我哥和嫂子的新房里。
村里的懂行的先生看了,说红白冲煞,怕是要出大事。
果然,当天晚上,村子里响起了娶亲的唢呐声,死去的伴娘从棺材里爬出来,要再参加一次我哥和嫂子的婚礼。
01
五一小长假,我哥要跟嫂子结婚了。
凌晨五点不到,我跟着我哥去嫂子家接亲。隔着窗户,我们看到嫂子穿着婚纱,坐在床上,伴娘站在她旁边,笑着跟她说话。
那个伴娘长得真好看啊,白皮肤,大眼睛,瓜子脸,腰肢细软得跟一把水草一样,看得来接亲的小伙子们都直了眼睛。
阿强平时跟我哥玩得最好,第一个开口问他:「哥,嫂子哪儿找的伴娘?咋这么好看?」
「那是你嫂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叫雯雯,」嫂子找的伴娘长得好看,我哥也觉得倍儿有面子,得意道,「人家还是个大学生呢。」
「豁~」在农村里,考上大学是一件稀罕事,更别提是女大学生了。
我听到哥哥跟他们说雯雯姐的事,没敢开口说自己认识她。今年学校举办百日誓师大会,请了优秀的学长学姐回校演讲,雯雯姐就在其中。
她站在台上,意气风发,鼓励我们要好好读书,考出山村,白白的裙摆被风吹得飘啊飘的,一直飘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想,我一定要考上雯雯姐所在的大学,做她的学弟,然后,后面的事我没想过。我不敢想。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她。
我们这边的习俗,接亲时,女方那边的亲属会藏起新娘的婚鞋,男方要找到婚鞋,才能带新娘走,找不到的话,就要给红包。
在来接亲前,我妈就让我机灵点,早点帮我哥找到婚鞋,免得散出去太多红包。
所以,我一进屋,就到处瞅,想早点找到婚鞋。但是,屋子里人太多了,你推一下,我挤一下,我裹在里面,连身子都转不过来,更别提是找婚鞋了。
就在我暗暗着急的时候,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尖叫:「啊!」
我踮脚一看,雯雯姐被我哥的那群兄弟围在中间,双手环胸,脸色煞白:「你们摸我干吗?」
「哎呀,这不是在找婚鞋吗?」带头的阿强嘻嘻哈哈地,一边说话,眼神一边不老实地往雯雯姐的衣服里钻,「我们看看是不是藏你裙子里了?」
「鞋子不在我这儿!」雯雯姐低吼了一句,又拉着嫂子给自己撑腰,「娇娇,你跟他们说啊!」
嫂子细声细气地开口了:「鞋子不在雯雯身上,你们去别处找吧……」
可是,找婚鞋本来就只是一个借口,那群人又怎么会听呢?
果然,阿强他们又闹开了。他们像一群野兽一样,扑到雯雯姐身上,想要撕开她的皮肉,将她啃食殆尽。
「你们说不在就不在啊?」
「我看啊,还得动手搜!」
「搜搜搜,搜仔细点!」
雯雯姐的哭声混在一群男人的笑声里,格外地可怜。我心里有些怕,想让我哥出面阻止他们:「哥,这样不好吧?万一闹出事了呢?」
我哥咬了一根烟,浑不在意道:「闹喜闹喜,谁家结婚不闹一闹?再说了,阿强他们下手有分寸的。」
的确,我们这儿闹伴娘一向闹得厉害,所以,有的人家结婚,会专门花钱请小姐来当伴娘,活跃气氛。
可是、可是这次被闹的人是雯雯姐啊。
我心里急得很,又不敢触我哥霉头——从小到大,我被他打怕了——只能瞪大眼睛,拼命在拥挤的房间里找
只要找到了婚鞋,阿强他们就没有理由再去闹雯雯姐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头顶灯罩里看到了一抹鲜艳的红,取出来一看,果然是嫂子的婚鞋!
「婚鞋!我找到婚鞋了!」我提着那双红彤彤的尖头高跟鞋,磕磕绊绊地跟阿强他们说话,「你们别闹了吧。」
「切。」阿强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雯雯姐身上起来,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阴阳怪气道:「年轻伢儿就是性子急,不懂事啊。」
我低着头,假装听不懂他们的责怪,眼角余光却紧紧地盯着雯雯姐。
她的头发散开了,脸上都是泪痕。不过,她的裙子还是好好地穿在身上,看来阿强他们还是顾忌了雯雯姐的大学生身份,行事没敢太过分。
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时,我哥正好给嫂子穿好了婚鞋,在大家的起哄声里,背着嫂子上婚车了。
我留了个心眼,故意走慢了两步,挪到了雯雯姐的身边,偷偷塞给了她一张纸条,就赶紧走了。
接下来整场婚礼,雯雯姐都没有露面。
我以为她听了我的话,找借口回家了,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哥的新房里传出了一声惨叫:「雯雯姐死了。」
02
雯雯姐的裙子被人撕烂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吊死在我哥和嫂子的新房里。
因为吊了一晚上,她的脖子几乎被勒断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连着早已变成绛紫色的头颅,正好和醒来的哥哥嫂子脸贴脸。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我哥已经跪在地上,吐得直不起腰来。嫂子依偎在他身边,也是哭得梨花带雨,几乎喘不上气。
我妈脸色铁青地让人把雯雯姐的尸体放下来,然后让嫂子给雯雯姐家里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接人。
「妈,这样不太好吧,」我不敢看雯雯姐的尸体,嗓子堵得很,小声地劝我妈,「咱们是不是要先报警?」
「她是自己吊死的,报什么警?」我妈一巴掌扇我脸上,骂道,「你还嫌家里不够丢人是吧?」
新婚第二天,伴娘在新郎新娘的新房里自杀,这传出去名声确实不好听。我捂着脸,不敢再说话了。
没一会儿,嫂子打电话回来了。她说雯雯姐家里是低保户,只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奶奶在家,没办法来给雯雯姐收尸。
「啥意思?」我妈气得半死,「那她就赖上我们家了呗!」
我妈觉得雯雯姐故意给我们家找晦气,于是去找了一床破草席,把雯雯姐裹了起来,让我哥抱到后山扔掉。
我哥吐得差不多了,抱着草席就要出门,却被闻讯赶来的三爷拦住。
三爷是干白事的,见的死人多,懂得也多,说这是红白冲煞,不好好处理的话,怕是要出大事。
我妈以为三爷想赚我们家钱,白眼一翻:「她是自杀的,又不是我们动手杀的,能出什么大事?」
「她虽是自杀,身上的怨气却比那些枉死鬼更重,你要是不信,就等着看。」三爷敲了敲烟袋,话说得很重,「旁的不说,你家的大娃这辈子就别想有孩子了。」
事关我哥的下一代,我妈不敢赌,袖子一甩,捏着鼻子问三爷该怎么办。
「摆灵堂,做道场。」三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风风光光地送这妮子一程吧。」
在三爷的指挥下,灵堂很快就摆了起来。
雯雯姐被换了一身粗布寿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脖子上的勒痕也被面粉糊住了,看着总算没之前那么吓人了。
只是,由于窒息的缘故,她的一双眼睛鼓出来,几乎要掉出眼眶,我妈用手拂了好几次,都没办法令她合上眼睛。
三爷见了,让人抓来一只大公鸡,割断了气管,把血抹在雯雯姐的眼皮上。
雯雯姐的眼睛闭上了。
然而,还不等三爷高兴,雯雯姐的眼睛就又睁开了。这一次,她的嘴巴也咧开了一条缝,像是在笑。
三爷额头上沁出了几点汗,让我哥把那天接亲的人都喊过来,给雯雯姐磕头守灵。
「这……不用了吧……」我哥嫌麻烦,不想去。
「你可想清楚了。」三爷阴冷地看着我哥,提醒,「公鸡血已经压不住她身上的煞气,今夜要是不能让她消气,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这对新人。」
我哥被吓住了,老老实实地去叫人了。
那天接亲的人基本都是我们村的,包括阿强在内,一共是八个人。
我哥给他们家里各自塞了烟,赔了好话,总算让他们答应来灵堂里给雯雯姐磕头。
我也是接亲队伍的一员,跪在灵堂的最后面,老老实实地听三爷说话。
三爷说,今天晚上的灵堂不能有笑声,不能有酒气,不能见红色。
「不然的话……」剩下的话,三爷没有说完。他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了。
03
三爷走了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灵堂里变冷了。
明明是五月份,灵堂里烧着一个火盆,还点了两排白蜡烛,可是,那股子寒意愣是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冻得人骨头缝都疼。
我不敢吭声,咬着牙,继续给雯雯姐磕头。
我想,只要雯雯姐消气了,一切就好了。
可是,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
「靠靠靠!怎么这么冷?」阿强第一个嚷嚷起来,一边说还一边跺脚,「早知道我就穿袄子来了。」
「是有点冷。」我哥把手伸到火盆上烤,嘴里冻得直哈气,「今年天气太鸡掰邪门了,往年五月份都该穿短袖了。」
嫂子胆子小,靠在我哥身边,眼睛不住地四处看:「会不会是……是、雯雯回来了?」
我心里一抖,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阿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死了,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鬼吧?」
「就算有鬼,咱们八个大男人,还不一定是谁怕谁呢!」阿强捣了捣我哥的胳膊,「哥,你说呢?」
我哥不想丢面子,只能顺着阿强的话往下说:「阿强说得没错,我要不是为了安我妈的心,也懒得费这个力气。」
没有人想当怕鬼的软蛋。很快,我哥的兄弟李武提议:「唉,那咱们弄点酒来暖暖身子吧,不然我真要冻死了。」
我哥答应了,让嫂子去屋里拿酒。
嫂子不敢违抗我哥的意思,缩着脖子去了。没一会儿工夫,她带着白酒和杯子回来了。
嫂子跪在地上,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倒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拿手盖住了杯子口:「我不喝酒。」
就算世界上没有鬼,我也不想在雯雯姐的灵堂里酗酒。这是不敬。
「读书读傻了,」我哥不屑地骂了我一句,「怂货!」
我没有吭声。我哥向来看不上我,这已经算是他骂得比较客气的话了。
那一边,我哥他们已经喝得脸红心热,开始说胡话了。
「哥,咱们一大清早陪你接亲,帮你娶媳妇,你就这么对兄弟啊?结婚都舍不得叫伴娘出来给咱们敬个酒!」
「伴娘不陪酒,那就该新娘陪了。哥,你可别怪咱们不怜惜嫂子啊。」
他们不光动嘴,手上也不消停。
我亲眼看到,在嫂子帮他们倒酒的时候,阿强的手在嫂子的腰上捏了一把。
嫂子尖叫了一声,一拧身,酒瓶摔到地上,碎瓷划破了她的小腿,红色的血珠流出,染红了她的裙摆。
三爷说了,今夜灵堂里不能有笑声,不能有酒气,不能见红色。
现在,三条禁忌都犯了。
我心里一沉,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娶亲的唢呐声。与此同时,灵堂里的棺材传来了指甲抓挠的声音。
雯雯姐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说要参加我哥和嫂子的婚礼。
04
灵堂外,唢呐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可是,我跪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外面一片灰蒙蒙的,根本没有人靠近。
闹鬼了。
不光面前的雯雯姐是鬼,外面吹唢呐的也是鬼。
我吓得浑身发抖,还来不及跟我哥他们说这件事,刚刚提议喝酒暖身子的李武就发出了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别去!外面有鬼……」我想拦住他,却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脚踏出了灵堂的门槛。
下一秒,李武的脚跟依然朝着灵堂外的方向,身子却拧转了一般八十度,看着灵堂里的我们,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都到这个时候了,大家找到新娘的婚鞋了吗?」
「没有婚鞋,新娘子就不能出门。」
「大家一定要找到婚鞋啊。」
李武一边说话,一边在灵堂里四处翻找。最后,他走到了阿强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你把婚鞋藏到哪儿了?」
「什、什么?」阿强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怕鬼,现在鬼站在他面前,他浑身打摆子,就差没瘫在地上喊救命了。
「别装了,我都看到了!」李武仍然在笑,语气却阴森森的,「闹伴娘的时候,你把被子里的婚鞋塞到灯罩里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灯罩里的婚鞋是阿强藏的?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自己找到婚鞋的情景:当时,鞋尖从灯罩里探出了一截。
要真是女方想把婚鞋藏在灯罩里,不会让鞋尖露出来。那更像是后来被人随手扔上去的。
另一边,李武伸手,掐住了阿强的脖子:「这一次,你又把婚鞋藏在哪里了?」
阿强拼命地挣扎,捶打。他长得壮实,力气很大,往日里轻轻松松就能把李武撂倒在地。可是,此时此刻,他在李武手里就像一只小鸡仔,丝毫不能撼动对方半分。
「是在这里吗?」
李武撕开了阿强的衣服。
「还是在这里?」
李武划开了阿强的皮。
血淌了一地,空气里满是腥臭气。
包括我哥在内,好几个人受不住这种刺激,趴伏在地上,吐得直不起腰。我嫂子更是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我捂着嘴,眼睁睁地看着李武将手伸到了阿强的肚子里,摸索了几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啊,找到了。」
下一秒,他将阿强的肠子扯了出来。
不光如此,他还把肠子扯成两半,各打了一个结,套在了嫂子的脚上。
肠子红彤彤的,套在脚上,看起来的确像婚鞋。
「婚鞋穿上了,新娘可以出门了。」说完这句话,李武整个人变得又扁又平,一寸寸地瘫在了地板上。
他的皮肤就像一个松垮的麻袋,里面的血肉早就被吃空了。
我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整个人头皮发麻,差点跟嫂子一样晕过去。
这时,雯雯姐说话了:「新娘子出门,脚不能沾地,要由新郎背出门。」
我哥吐得脸白腿软,根本不肯靠近我嫂子——她脚上还套着阿强的肠子呢——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没力气,让我弟替我背吧。」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哥,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想让我替他送死。
就算他平日里不喜欢我,可我们是亲兄弟啊,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啊!
我哥低着头不看我,咬着牙跟雯雯姐求情:「前年咱们村的跛子张结婚,背不动媳妇,就是让他兄弟帮忙背的。」
雯雯姐歪着头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我哥的要求。
我的心彻底凉了。
05
雯雯姐在一旁看着,我只能半跪下去,将昏迷的嫂子背到了背上。
好重。这是我背上嫂子后,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嫂子看起来明明很瘦,为什么会这么重?
我听说人在没有意识的时候,会比平时更重,但是,这重得实在有些离谱了,我被压得两腿发颤,几乎走不动路。
我闷哼一声,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一步一步地往门口的方向挪。反正灵堂不大,只要我扛一扛,很快就能走到门口了。
两米,一米半,一米……终于,门口近在眼前,但是,我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继续走了?」这是嫂子的声音。她醒过来了。
「快走啊,再不走的话,鬼要追上来了……」她急急地催促我,脸贴在我的脖颈上,冰得我一个激灵。
我还是不动。
「你是不是发现了?」嫂子的音调变得浑浊了许多,不像是一个人在说话。
「你发现我们了。」这一次响起的,是李武和阿强的声音。
他们也在我的背上,所以,我才会被压得喘不上气。
他们想借我的身体,逃出这个灵堂!
一旦我走出这道门,门外的鬼怪就会杀了我。
可是,如果我留在这道门内……
李武他们等不及了,伸出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嘶吼:「带我们出去……快点……」
我被掐得喘不上气,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救……救救我……」因为痛苦,我的指甲在地上抓出了几条深深的沟壑。可是,没有人来救我,我哥和他的那群兄弟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我会牵连到他们。
我绝望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这么死掉的时候,棺材前烧纸的火盆忽然动了。它砰地一声,砸在我的面前,盆里的纸灰飞起来,一下子让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松了两分。
他们害怕这些纸灰!
这时,雯雯姐的声音响起:「吉时到!新郎背新娘跨火盆。」
由于李武和阿强他们的压制,我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挣扎着去够火盆。
火盆的边沿烫到了我的手指,但是我丝毫不在意,我只想快点摆脱背上的恶鬼。
我成功了!
在跨过火盆的瞬间,我的背上猛地一轻:阿强和李武发出了一声惨叫,灰飞烟灭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想查看嫂子的情况,不知怎么地,身体忽然僵住了。
「对不起……」嫂子哭着从我的背上爬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我的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婚鞋」:在我跟阿强他们斗的时候,醒过来的嫂子偷偷把自己脚上的肠子系到了我的脚上。
现在,我是新娘了。
我想破口大骂,可是,我的身体完全不由自己控制。我僵着身子,像提线木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爬进了棺材里。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见嫂子伸出手,替我合上了棺材盖:「新娘上婚车了!」
砰。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可以感觉到棺材被人抬起来了,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再然后,我就因为呼吸不畅,昏过去了。
06
我以为自己会活活闷死在棺材里,却没想到,没过多久,棺材落地,我从里面翻滚了出来。
我摔得晕晕忽忽,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我哥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号声:「三爷,救命啊!那个女鬼来找我们索命了!」
三爷来了?
我抬头一看,果然,三爷穿了一件红褂子,带着几个老人,拦在了棺材前。
我哥和他的四个兄弟本来在抬棺材,见三爷带人来了,直接把棺材一扔,抱着三爷的大腿喊救命。
我本来也想过去求救,可是,我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劲:如果三爷早就知道我们这边闹了鬼,带人过来救我们,那么,雯雯姐为什么丝毫反应都没有呢?
而且,三爷身后的那几个老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一直低着头呢?
嫂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三爷那伙人不对劲,她没有跟我哥他们一样扑上去,而是站得远远的,警惕地看着他们。
三爷伸出手,扶起了我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多大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东西?」我哥一脸懵逼,「什么东西?」
「傻孩子,我们在讨喜啊。」三爷脸上的笑容夸大了两分,「今天是你结婚的好日子,你不应该给大家伙儿散散喜气吗?」
对了,我们这儿的确有讨喜的习俗。
每当有新人结婚,附近的老人小孩就会站在路边拦婚车,讨喜,找主人家要红包。
我记得,我哥结婚的时候,婚车足足停了四次。最后一次,我哥上车,说自己已经跟那群老不死的说好了,不会再有人来讨喜了。
现在想想,我哥到底是怎么跟那群人说好的呢?
我脑海里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那边,三爷迟迟得不到回应,急了:「你什么意思?」
「不舍得给我们喜钱?」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
三爷每说一句话,身上的红褂子的颜色就变深一分,到最后,红褂子几乎变成黑褂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
我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想往后退,可是,三爷的手就像一把铁钳子一样,死死地抓住了他,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断。
「三爷,三爷我身上没带红包,」我哥疼得眼泪直飙,求饶,「你去找我妈要,到时候,给你十个大红包,行不行……」
三爷没有被我哥画的「大饼」打动,他阴冷地看着我哥,冷笑了一声。
一直站在三爷身后的那几个老人站在原地不动,脖子却忽然伸得老长,像蛇一样把脸探到我们面前,嗅闻我们身上的味道。
尖叫声此起彼伏,我看着自己面前这张仿佛遭受了重击、五官严重变形的脸,差点吐出来。
我认识他!他是我们村的朱大爷,年轻时打死了一个老婆,之后再没娶上媳妇,所以平时总喜欢跟在年轻姑娘后面转,是村里有名的老色鬼。
我哥结婚的时候,他过来讨喜,一双眼睛就不住地往女方坐的车上偷瞄。
那现在他死了,还死得这么惨,是雯雯姐下的手吗?他对雯雯姐做过什么?
朱大爷盯着我看了很久,伸出舌头,想要舔我的脸。我被恶心得够呛,偏过脸想要躲开,却没想到,朱大爷的舌头跟头一样,是可伸缩的,依然黏着我的脸不放。
眼看我就要被这个老色鬼玷污了,雯雯姐出手了。
「新郎新娘暂时不能碰,你们要懂规矩。」
朱大爷不甘又愤恨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去找别人了。
最后,他们选中了我哥一个外号叫「候三」的兄弟,舌头卷在他的脚踝上,将他拖到了黑暗中。
黑暗里,候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谁也不敢去救他。我们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候三。
讨喜的「人」,会只来一次吗?
好的不灵坏的灵,后面我们又遭遇了三次讨喜,而每一次讨喜,那些鬼都会拖走一个接亲团里的人。
最后,活着站在新房门口的,只剩下我、我哥和嫂子三个人。
我们还没从被讨喜的恐惧中恢复过来,雯雯姐已经推开了新房的门:「欢迎进入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闹洞房!」
07
房间里,人头汹涌。因为之前死去的人,全都只剩下一个头,怨毒地看着门口的我们。
我哥打了个寒战,站在门口不敢进;嫂子吓得脸都白了,差点晕倒;我今晚受的刺激太大,已经麻木了,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的心理,第一个踏入了新房。
雯雯姐笑得很开心:「今天,我们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这对新人喜结连理,现在,让我们玩一个小游戏——『命中注定就是你!』」
「命中注定就是你」是一种我们这儿的一种闹洞房小游戏,新娘站到伴娘中,新郎蒙住眼睛,挨个亲过去,找到新娘。如果找错了的话,新郎就会受罚。
这是一个揩油的好机会,有的新郎为了多亲几次伴娘,甚至会假装找不到新娘。
不过,我们现在只有一位伴娘,就算把伴郎加上,一共也就三个选项,我哥还是很容易选对的……
我哥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明显放松了一些。
可是,雯雯姐显然不打算让我们轻易过关。「为了增强趣味性,所有的宾客都会参加这次小游戏。」
地板上,人头像皮球一样,上下弹跳着,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冲上来,将我们变成和他们一样的鬼怪。
而雯雯姐伸出手,扯断了自己脖颈处连接的那层皮。
她的头颅掉了下来:「游戏开始。」
她的话音刚落,我哥就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他的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流下,很显然,他的眼睛被挖走了。
然后,无数的人头涌向他,逼问他,谁是新娘。
我哥疼得要命,只会胡乱地喊「啊啊啊」,根本答不出来。于是,那些提问的人头就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张开嘴,从我哥身上咬走一块肉。
咔嚓。
咔嚓。咔嚓。
……
人头吃到肉后会长大,于是,它们吃得更凶了。我甚至看到了我妈一边喊着「我的儿啊」,一边张大嘴,从我哥身上咬下了一大块肉。
血染红了地板,我哥被生生吃成了一具骷髅架子,没有了声息。
我看得心底发寒,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作出了反应,转身就往外逃。
果然,我刚冲出房门,就听到了我哥阴冷的声音:「我的新娘……在哪儿?」
我哥也变成鬼了。
村子里静得出奇,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了,天上明明有月亮,却依然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跑了很久,都出不了村子,心知自己遇上了「鬼打墙」,咬了咬牙,又跑回了我家,躲到了后屋的柴房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蹲在柴房的窗户下面,提心吊胆地听外面的动静。
「咚咚咚!」有人头朝我所在的方向过来了。
那个人头滚过来,猛地一个弹射,重重地撞在了柴房的木门上,撞下了一层灰。我屛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还好,那个人头只撞了一次,见没有动静,就离开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垂着眼睛,打算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结果,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写满了怨毒与得意的眼睛。
刚刚那个人头并没有离开,它找到了柴房的墙角的破洞,从那里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嘻嘻,找到新娘了。」
「新娘你妹啊!」恐惧会激发人的力量,我一个暴起,赶在它喊人之前,将脚上的肠子取下来,堵住了人头的嘴,「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我早就想取下脚上的「婚鞋」,只是,之前讨喜时,新娘算是一张「安全牌」,我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新娘已经是最危险的身份,我自然不能再顶这个雷。
刚刚人头闹出的动静太大,我已经听到不少人头朝这个方向过来了。我不敢再耽误,翻窗户跑了。
08
人头紧追不舍,我慌不择路,躲到了邻居家的猪圈。
猪圈里臭烘烘的,两头大白猪被人开膛破肚,血和肠子流了一地。我四处看了一圈,实在找不到躲藏的好地方,只能捏着鼻子,躲到了猪肚子里。
血腥味可以掩盖我身上的气味,应该能够短暂骗过那群鬼怪。
天快点亮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同时心里又有一丝茫然:天亮了,这一切真的可以结束吗?
这一切都是因为雯雯姐的报复,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雯雯姐身上发生了什么,难道我要亲自去问她吗?
如果不问她,我又能从哪里找到真相呢?
正当我苦苦思索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嫂子的尖叫声:她被那些人头发现了!
我半眯着眼睛,看到嫂子倒在地上,拼命地用胳膊护着脸,四周都是狰狞的人头。
那些人头就像是在戏弄她一样,一下又一下地跳起,撕开她的衣服和皮肉,然后发出猥琐的哄笑声。
「新娘子真好看啊!」
「叫声也够劲儿!」
「新娘子,来亲个嘴!」
……
嫂子的哭喊声越来越凄厉,我听在耳里,心里天人交战:要不要救她呢?
要救她的话,可她之前害过我,算我半个仇人;不救她的话,她要是死了,鬼怪的势力又会增强,我又能躲多久呢?
只能救她了。
我下定决心,一声大喝,使出全身力气,将身上的猪皮砸了过去,挡住了那些人头的视线,然后趁它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嫂子跑路。
嫂子的手、脚、脸都受伤了,根本跑不快,我怕被人头追上,只能蹲下去,再一次背起她。
「你还敢背我?」嫂子的声音很轻,「不怕我再害你吗?」
「不背你的话,那我不是白冲出来救你了吗?我警告你,你这次再耍小手段,我就……就……」体力透支了我的脑力,我一时想不到什么有威慑力的话,只能尽量做出凶恶的表情,表示自己并不好惹。
表情做了一半,我才想起嫂子趴在我的背上,根本看不见我的表情。
「我看见了,」背上,嫂子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忽然开口,「你真是个傻子。」
「你就不想问一问我,雯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你知道?」我有些吃惊。因为雯雯后半场婚礼都没有出席,我以为嫂子和我一样,没有见过她。
「嗯,我全都知道。」嫂子轻笑了一声,「当初,是你哥让我花钱请雯雯来做伴娘的。」
我愣住了。
原来,我哥早就看上雯雯姐长得好看,家里又穷,就让我妈拿着两万块钱去提亲,可是,雯雯姐一个大学生,根本看不上我哥,一口回绝了。
我哥被落了面子,心里记恨,这次跟嫂子结婚,特意提了一个条件,让她去找雯雯姐来做伴娘。
「我们这儿有闹伴娘的习俗,雯雯也知道,所以本不愿意来,是我骗她说这次婚礼不闹伴娘,又给她奶奶买了几百块钱的保健品,她才过来的……」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帮着我哥去骗人呢?」
我哥还没有这么高的人格魅力吧。
「你就当我是为了婚后生活能够过好一点吧。」
找婚鞋的时候,阿强他们稍微闹了一下,但是不算太过火。因为我哥早就跟他们说好了,接亲时收敛些,别把人吓跑了,等伴娘到了我们那边,大家再放手去玩。
但是,我的小纸条破坏了我哥的计划,雯雯姐打算回家了。
雯雯姐要是真回家了,嫂子就没法儿向我哥交差,于是,她耍了个心眼,说五一不好搭车,让雯雯姐坐她的婚车回去。
雯雯姐同意了,不过,她不放心我哥,不肯跟新人、伴郎他们坐一辆车,一个人坐在了后面的车里。
然后,我们遇到了四次讨喜的人。我哥发红包发得肉疼,就跟打头儿的三爷商量,只要三爷他们不再来讨喜,他就让他们尝一尝伴娘的滋味。
「我哥……让三爷他们上了雯雯姐的车?」我的喉咙堵得厉害,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你哥觉得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体力有限,最多过过手瘾,出不了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三爷他们下手那么狠……」
嫂子说,我哥打开车门的时候,雯雯姐的裙子已经被那群老色鬼撕坏了,白嫩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指痕,胸口还有牙印……
雯雯姐哭着要报警。可是,三爷他们说,自己年纪大了,警察抓了他们,他们就当换一个地方养老,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雯雯姐的名声就算是臭完了,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那她的奶奶呢?她不会被气死吗?
……
雯雯姐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因此更加绝望,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哥怕她真闹出什么丑事,让嫂子把雯雯姐带到新房里去「静一静」……
「那群老不死的……畜生……」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总算知道,雯雯姐自杀后,三爷为什么要慌忙到我们家,让我们给她做道场超度了。
因为雯雯姐是被他逼死的!他个老东西怕自己受到报复!
如果三爷的人头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绝对要一脚把他踩爆!
09
因为分心听嫂子说话,所以我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站在原地,听完了这个故事。
可是,之前一直追着我们的人头不知为何,没有再跟上来,我们四周形成了一种「真空带」,安全得令人害怕。
我悄悄地咽了咽口水,想要弄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忽然,嫂子从我的背上跳下来:「因为这场婚礼要迎来最后的环节了。」
「最后的……环节?」我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嫂子浑身是伤,胸口的伤口已经深的可以看到森森白骨,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伸手抓了一下,从体内拽出了一颗人头。
我哥的人头。
「你总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牛逼,如何如何胆大,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要躲在我的怀里吗?」嫂子用一种很轻蔑的语气跟我哥说话。她身上血淋淋的,跟平时娇滴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我哥的头低吼了一声,但是吼到一半,人又怂了,头颅拼命地挣扎,好像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究竟是什么?」我忍不住问嫂子。
「送客。」雯雯姐的声音响起来了,她也过来了。
嫂子将哥哥的头丢到地上,用脚踩住,跟雯雯姐打招呼:「雯雯,你来了。」
雯雯姐看向嫂子的眼神很复杂,有一丝厌恶,有一丝怨毒,还有一丝同情与感激:「你想起来了。」
「嗯,我想起来我早就死了。」
嫂子是第一个发现雯雯姐自杀的人。她把雯雯姐的尸体藏了起来,等我哥睡熟后,再吊到新房的房梁上,为的就是恐吓我哥,逼我家里对雯雯姐负责。
可是,三爷说这是红白冲煞,要我家做道场,给雯雯姐超度,还让我们都跪在灵堂里,给雯雯姐磕头,消除她的怨气。
「可是,三爷做的不是普通的道场,他是想用我们的命,去阻止雯雯姐成煞,从而保住自己的命。」
「我去屋里拿酒的时候,偷偷听到了他说话。」
「所以,你故意打碎了那瓶酒,划伤了自己?」我有些不敢相信。
「不。」嫂子的眼睛亮得可怕,「我献上了自己的命。」
只是一点血,没有办法让雯雯姐拥有那么可怕的实力。雯雯姐得到的,是一条完整的人命。
献上生命后,嫂子被雯雯姐遮盖了那部分记忆,让她以为自己还活着,从而饱受心理折磨。
直到刚刚,嫂子被人头扑倒,「杀」掉……人不能死两次,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的死因。
「为什么?」嫂子明明告诉我,她想活下去。
「因为。」嫂子看着雯雯,流下了血泪, 「是我的嫉妒害死了你,雯雯。」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会生起嫉妒之心,怨恨两人为什么明明是一起长大,自己却成为了对方的一道影子。
可是,嫉妒并不代表自己真的想让自己的好朋友死去。
雯雯姐没有说话,她的眼底涌出了眼泪。
嫂子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好啦,我们要送客了,你闭上眼睛吧。」
「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村子里那些人头全部如气球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飞上了天。
它们的表情都很惊恐,拼命地想要逃走,可是,它们被极细的血线拴住了。
而血线的另一端,在嫂子的胸口位置。
「你们活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别想安心做鬼, 」嫂子笑得很疯狂,「和我一起,灰飞烟灭吧。」
「感谢你们来参加这场婚礼……」
「送!客!」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些人头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砰!砰砰!
在一片雾蒙蒙中,我看到雯雯姐牵住了嫂子的手,然后两个人一起,慢慢消失了。
Quỷ phù dâu – Lỵ Bạt Sơn Hề
(Nguồ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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