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男人 – 星期六
我小时候,村里来了个跛脚男人,他挨家挨户地要饭,可到了我家,他就伸手要钱,还说:「这钱我不白要,替你家挡灾。」
1
我爷不信,冷哼一声说:「挡灾?挡啥灾?你就是个骗子!」
那跛脚男人突然哭了,可怜巴巴地说:「要不是我小孩急着用钱看病,我也不能做这折寿的事,我真不是骗子。」
我奶皱了皱眉头,说:「你别哭,我去屋里给你拿钱。」
我爷瞪了我奶一眼,说:「你别去,我去拿钱。」
我爷说完这话,就进了西屋。
过了一会儿,我爷从西屋里出来,他把钱递到跛脚男人手里,没好气地说:「钱我可给你了,你要是骗我,你不得好死!」
那跛脚男人接了钱,朝着我爷我奶道谢几句,然后就走了。
我奶望着那跛脚男人的背影说:「可怜哪。」
我爷说:「可怜啥?他就是个骗子!」
见我奶不说话,我爷又说:「你就是个猪脑子,我要是不在家,你就让这瘸子把钱骗走了。」
我奶愣了几秒,看着我爷问:「你说这话啥意思?」
我爷笑出声,得意地说:「我给他的是假钱。」
我奶急了,神色慌张地说:「你咋能给假钱?」
「给假钱咋了?我又不欠他钱,他跟我要,我就得给吗?」我爷瞪了我奶一眼,坐在板凳上抽起了旱烟。
见我奶不说话,我爷又说:「春山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咱家这点家底,都不够给他娶媳妇的,还给外人钱,你是猪脑子吗?」
我爷又骂我奶,我奶皱了皱眉头,半天没说话。
她默默地进了仓房,做晚饭。
过了几天,到了我小叔回来的日子。
我爷特意从张屠夫家割了二斤猪肉,让我奶包饺子。
我在仓房里帮我奶烧火。
眼看着天黑,我小叔还没回来,我奶有点急了,说:「老头子,春山还没回来,你出去看看吧。」
我爷皱了皱眉头,说:「我都往村口跑四回了,也没瞧见拉人的车,这客车是不是坏在半路上了?」
从我家到镇上还有一段路,很远,几十里路,只有一辆客车经过,这客车还经常出毛病。
我奶说:「没准儿,那咱再等等。」
不知道等了多久,锅里的水都凉了,我又把水烧了一遍。
我奶皱了皱眉头,小声说:「不会出啥事了吧?」
我爷板着脸,朝着我奶吼:「你这张破嘴,少瞎说话。」
我爷和我奶都很疼我小叔,这客车都晚点四个小时了,我爷和我奶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心,他们担心我小叔出事。
我爷说:「我再去村口看看。」
我奶说:「我也跟着去看看。」
我奶话音儿刚落,我就听见开院门的声音,我小叔回来了。
我爷我奶见我小叔回来,原本阴沉的脸瞬间笑开了花。
我奶问:「春山,你咋才回来?」
我小叔的鞋上都是淤泥,裤腿上也都是杂草,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我小叔说:「我是走回来的。」
2
我奶心疼我小叔,说:「这几十里的山路,累坏了吧,快上炕歇着。」
我小叔把鞋脱了,直接上了土炕。
我奶进了仓房,去煮饺子。
我爷也上了土炕,说:「家里不是给你买票的钱了吗?咋还走回来的?」
我小叔笑着说:「多亏我走回来的,我要是上了客车,你们可就见不到我了。」
我爷愣了几秒,问:「啥意思?出啥事了?」
我爷话音儿刚落,我奶就把饺子端上桌,说:「趁热吃,春山你多吃点。」
我小叔一边吃饺子一边说:「今天下午,我刚到镇上,就碰见一个跛脚男人,他非要插队,排在我前面买票。我看他年纪大,就让他插队了。结果票卖到跛脚男人的时候,刚好卖完,我就没买到票,只能走回来。回来的路上,我就看见那客车翻车了,死了不少人,我这是躲过一劫。」
我小叔话音儿刚落,我奶的脸色就变了,她手里的筷子也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小叔问:「妈,你咋了?」
我奶反应过来,急忙把地上的筷子捡了起来,说:「没咋,没咋,没拿住筷子。」
我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问:「那跛脚男人有没有跟你说啥?」
我小叔皱了皱眉头,说:「那跛脚男人非要插队,说什么有急事,要见他女儿去,记不清了。」
我小叔大口吃着饺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爷我奶脸色的变化。
等吃完饭,我小叔就去了东屋。
我奶把碗筷收拾干净,坐在土炕上小声说:「老头子,那跛脚男人怕是死了,你给他假钱,买了他的命,这可咋办?」
我爷皱紧眉头,连着抽了几口旱烟,说:「能咋办?我就不信那瘸子能翻天!」
我奶没说话,她脸色很难看。
我爷连着咳嗽几声,说:「把窗户打开,热死了。」
我奶说:「都这么晚了,别开窗户,晚上睡觉容易着凉。」
我爷瞪了我奶一眼,没好气地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我爷明显心情不好,跛脚男人的事让他心烦。
我奶只好去开窗户,她刚把窗帘拉开,我就看见窗户外面贴着一张脸,是我小叔,他的眼珠子来回转圈,像是在打量屋里的人。
我奶把窗户打开,一阵冷风吹进屋里。
我奶问:「春山,你站在窗户旁边干啥?咋还不回去睡觉?」
我小叔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笑得有点诡异。
我小叔说:「没啥,我出来透透气,这就回去睡觉。」
我小叔说完这话,就朝着东屋走,只不过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一瘸一拐的。
我奶说:「咱们也睡觉吧。」
我睡觉的位置挨着窗户。不知道为啥,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我小叔那张脸,我有点害怕。
我看见我爷已经睡了,就想把窗户关上。
我爬了起来,把窗帘拉开,就看见我小叔站在窗口,死死地盯着屋里看,他手里还拿了一把菜刀。
3
我被吓个半死,刚要喊,就被我奶捂住了嘴,我奶示意我别出声。
我小叔有梦游的毛病,他梦游我是见过的,最多在屋里走两圈,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手里还拿着刀。
我爷也醒了,他开始叫我小叔的名字:「春山嘞——」
那种吆喝的调调,还越叫声音越大:「春山嘞,天亮嘞,公鸡快叫嘞——」
我爷这样吆喝了几声,我小叔把手里的菜刀扔到地上,一瘸一拐地朝着东屋走,直到他进了东屋,我爷才不吆喝。
我爷说:「睡觉吧。」
我奶皱了皱眉头,说:「老头子,我感觉春山有点不对劲儿。」
我爷问:「哪里不对劲儿?」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像那个瘸子。」我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我爷瞬间变了脸色,怒吼道:「瞎说!整天疑神疑鬼的,我看你就是猪脑子,什么事都信!」
见我爷发火,我奶小声说:「要不咱明天去看看,给那瘸子收尸,毕竟这事咱理亏。」
我爷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没好气地说:「理亏啥?那死瘸子非要插队,自己找死,跟咱家有啥关系?你别没事找事。」
我爷说完这话,还瞪了我奶一眼,像是在警告我奶闭嘴。
我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传来消息,说是那客车上一共死了五个人,其中四个人都是村子里的,尸体已经被领走了,只剩下一具尸体没人领。那尸体就放在村口的观音庙里,等着家里人来领。
我爷说:「春山,快点吃,杨老三没了,咱俩过去帮帮忙。」
杨老三是我们隔壁村的人,今年刚过五十岁,和我爷认识。
我小叔边吃边说:「行。」
我奶皱了皱眉头,她像是有心事,把我小叔支了出去:「春山,去仓房拿个盘子过来。」
我小叔就去了仓房,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奶小声说:「老头子,那瘸子死了,也没个人收尸,要不咱帮他收尸吧?」
我爷握紧拳头,使劲儿砸了下桌子:「你有完没完?那瘸子活该命短,跟咱家有啥关系?你少疑神疑鬼的。」
我爷说完这话,就去了院子里。我小叔把盘子送进屋,就和我爷出门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还是不死心,她领着我去了观音庙。
我们村口的这个观音庙,已经荒废几十年了,观音庙很大,破旧的木门推开,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明明是中午,观音庙里还是很冷,凉飕飕的。
进了观音庙里,我看见一具尸体放在地上,尸体上面还盖着白布,那白布很短,并没有把瘸子全部的身体都盖住,两只脚露在外面。
瘸子的两只脚浮肿,布满了瘀青,身上还有难闻的臭味儿。
我奶跪在那瘸子尸体旁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求你放过春山,他啥都不知道。」
我奶话音儿刚落,一阵阴风吹过,木门被吹得「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盖在瘸子身上的白布,突然被吹起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竟然是我小叔,他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4
等我想看第二眼的时候,那白布已经落下,把瘸子的脸盖上。
我奶闭着眼睛,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根本没看瘸子的尸体。
我拽了拽我奶的胳膊,小声说:「奶,我看见我小叔了。」
我奶困惑地看着我:「你小叔?」
我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说:「刚才风把白布吹起来,我看见我小叔了。」
我奶瞪大了眼睛,她瘫坐在地上,眼里尽是恐惧。
我奶盯着那白布说:「胡说八道,你小叔活得好好的。」
我说:「奶,你要是不信,你把白布掀开看看。」
我奶扶着柱子勉强站起来,她又看了白布几眼,但始终没敢掀白布。
从观音庙出来,我奶就把我领回家,她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铁盒子,那铁盒子里装着我家值钱的东西,还有卖粮食的钱。
我奶从里面抽了钱出来,又把铁盒子塞进柜子里。
我奶说:「小年子,我去镇上一趟,你自己在家,别乱跑。」
我奶走得急,说完这话就走了,家里只剩下我自己。
到了晚上,我爷和我小叔先回来的。
我爷问我:「你奶呢?」
我说:「去镇上了。」
我小叔问:「去镇上干啥?」
我爷笑了笑,说:「前几天,你李婶儿要给你介绍对象,说是等你回来就见个面,你妈去镇上,肯定是给你买衣服去了。」
我爷话音儿刚落,我家院里就传来声音,我奶回来了。
我奶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的坛子,那坛子的四周还有红色的符文,看起来很怪。
我爷说:「咋才回来?你手里拿着的是啥?」
我奶把坛子放到桌子上,又点了三根香,对我小叔说:「春山,你跪下,磕三个头。」
我小叔困惑地看着我奶,问:「妈,为啥给这坛子磕头?」
我奶皱了皱眉头,小声说:「这坛子里装着你的恩人,要不是孙大强抢了你的票,出事的就是你,快给他磕三个头。」
我奶话音儿刚落,我爷就把柜子打开,他把柜子底下的铁盒子翻了出来。
我奶皱紧眉头,她拉着我小叔的胳膊,就让我小叔跪下。
没等我小叔下跪,我爷就把铁盒子扔到我奶身上,怒吼道:「谁让你拿钱的?这盒子里的钱,是给春山娶媳妇用的!」
我奶被气红了眼,大喊道:「我是在救春山的命!」
我小叔说:「爸、妈,你俩别吵了,你们在说什么?」
我奶说:「春山,你快跪下,给孙大强磕三个头,听话。」
我奶拉着我小叔的胳膊,就让我小叔下跪。
我爷突然从土炕上下来,大喊道:「我还没死哪,凭啥给那瘸子磕头?我看你就是猪脑子!」
我爷说完这话,突然抱起桌子上的坛子,猛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坛子摔得粉碎,骨灰撒了一地。
我爷刚好张嘴,他吸了几口骨灰进去,猛地咳嗽几声:「咳咳咳。」
5
我小叔急忙给我爷倒水,我爷喝了几口水,总算缓了过来。
看着满地的骨灰,我奶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奶边哭边说:「陈老四,你不得好死。」
陈老四是我爷的诨名,我爷吸了几口骨灰,他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发白,那种灰白色。
我爷说:「我不得好死?我比谁都活得长。」
我奶双手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她赌气地说:「我去仓房睡。」
现在是夏天,住在仓房里不冷,就是蚊子多。
我小叔说:「妈,你住东屋吧,别去仓房睡。」
我奶没说话,她抱着被褥就走了。
我爷说:「不用管她,花那么多钱,就是个猪脑子!」
我爷说完这话,又接着咳嗽几声,他咳嗽的声音很大,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我小叔说:「小年子,你去看看你奶,别让她睡仓房。」
我点了点头:「好。」
仓房的灯是亮着的,门也是打开的。
我看见我奶坐在板凳上,背对着我,她的一只手还捂在嘴上,浑身发抖,我奶应该是在哭。
我奶最讨厌别人看见她哭,我不敢凑过去,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我奶突然转过身,她在笑,那种阴森的笑。她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笑得肩膀都在发抖。她在笑什么?
我奶像是发现了我,她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了,问我:「小年子,你站在那里干啥?」
我说:「奶,我小叔让你去东屋睡,别睡仓房。」
我奶说:「你说啥?我听不清,你过来说。」
我奶朝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刚要过去,就听见「咯吱」一声,我家院门被推开。
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进院的人竟然是我奶。
我再看向仓房,仓房里根本没有人,就连仓房的灯都是关着的,里面漆黑一片。
我瞬间头皮发麻,被吓哭了。
我奶小跑到我旁边,焦急地问:「小年子,你这是咋了?你哭啥?」
见我不说话,我奶就把我抱进了屋。
她看着地上碎掉的坛子问:「哪来的坛子?这地上撒的是什么?」
我爷和我小叔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我爷说:「你去镇上干啥了?」
我奶把买好的衣服放到土炕上,说:「给春山买了件像样衣服,明天去相亲。」
我小叔瞪大了眼睛,问:「妈,你是才回来的?」
我奶说:「是啊,你们这是咋了?」
我爷皱紧眉头,说:「这坛子是你拿回来的。」
我奶瞬间变了脸色,半天没说话。
我小叔说:「爸,妈,到底咋回事?」
我奶叹了口气,她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我小叔。
我小叔说:「爸,你咋能给他假钱?」
我爷说:「谁能想到会出这事?我要是知道这事,我肯定不能给他假钱。」
我小叔说:「明天去观音庙,把他埋了。」
我爷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奶刚进仓房,就发出惨叫声。那瘸子的尸体就躺在我家仓房里,死不瞑目。
6
我奶说:「这可咋办?去找个道士超度一下吧?」
我爷皱了皱眉头,说:「这事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咱咋说?」
我爷担心村里人嚼舌根,害怕他们乱说话。
我奶的脸色变得难看,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
我爷没说话,默默地抽着旱烟。那瘸子的尸体就躺在地上,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儿。
我奶把家里的驴车套好,说:「春山,你跟我去请陈道士。」
我小叔点了点头,上了驴车。
我奶又对我爷说:「你去镇上买口像样的棺材,给瘸子收尸。」
我爷皱了皱眉头,他连着抽着了几口旱烟,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我奶和我小叔走后,家里只剩下我和我爷。
我爷说:「我去买棺材,你在家待着,别乱跑。」
我拉住我爷的胳膊:「爷,我跟你一起去,我自己害怕。」
我爷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有啥可怕的?那就是个死人。」
我爷说完这话,就把我推开。
他走到仓房的门口,盯着那瘸子的尸体看了几眼,没好气地说:「短命鬼,还想害死我,你做梦!」
我爷说完这话,就把仓房的门关上。
仓房的门就要关上时,透过缝隙,我看见瘸子的眼睛动了一下。
等我想再看一眼的时候,我爷已经把仓房的门锁上了。
我爷说:「小年子,我去镇上了,你别乱跑。」
我爷说完这话就走了,家里只剩下我自己。
我不敢待在院子里,就跑到西屋,从里面上了锁。
等到天黑,他们都没回来,我有点害怕,就把窗帘拉上。
我缩在墙角等他们回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听见「砰、砰、砰」的声音,那种撞门的声音。
这么晚了,谁在撞门?
我忍不住凑到窗户边,把窗帘拉开一个小角。透过窗户,我好像听到那声音是从仓房里传出来的。
仓房木门上的锁头被撞得一晃一晃的,我好怕那锁头会被撞开。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那瘸子怕是要出来。
突然,「砰」的一声,那木门被撞开了。
我被吓个半死,直接钻进了柜子里,我害怕那瘸子会发现我。
我躲在柜子里,闭上了眼睛。
「哒,哒,哒。」
是那瘸子走路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他在朝着西屋靠近。
「小年子,我回来了,快把门打开。」是我爷的声音。
我把眼睛闭紧,又用手捂住耳朵。我小时候,我奶就跟我说过,死人的话不能听,他是在叫魂,想把我的魂勾走。
「小年子,快开门。」
「小年子,我和你小叔回来了,快开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没了动静。
那瘸子应该走了吧?
我还是不敢离开柜子,就缩在柜子里睡着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日上三竿。我家院里多了一口棺材,除了我爷、我奶、我小叔,院子里还多了一位陈道士。
我爷见我从西屋出来,他抬手就给我一巴掌,嘴里还骂着:「你跑哪里去了?让你看家你不听,那瘸子呢?让谁偷走了?」
我心里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转头看向我奶、我小叔,他们俩都在看我,眉头紧皱,看起来心情很差。
我说:「那瘸子是自己走的。」
「胡说八道!他都死了,怎么走?」我爷瞪了我一眼。
我说:「他昨天晚上还学你们说话,差点进西屋。」
我爷还是不信我说的话,还想打我,被陈道士拦下了。
陈道士说:「再过三天,就是孙大强的头七,一定要在头七前,把他送走,要不然,我都治不了他。」
7
我爷皱了皱眉头,问:「咋把他送走?」
陈道士说:「今天晚上把他引出来,他最恨的人是谁?」
我奶和我小叔看向我爷,我爷突然用手指着我奶:「最恨她。」
我奶愣了几秒,说:「是你给的假钱,那瘸子最想要你的命。」
我爷冷哼一声,说:「就用你引出那瘸子。」
我爷说这话的时候,死死盯着我奶,仿佛随时要把我奶掐死。
我奶没敢说话,算是默认,陈道士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了晚上,陈道士在我家院里挂满了红绳,那红绳上面还贴着符纸。陈道士把红绳的一端绑在我奶的手腕上,嘱咐道:「一会儿等他来了,你可千万别出声。」
我奶点了点头,然后就爬进了棺材里。
陈道士手里拿着铃铛,他抖动着手,晃动铃铛,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
我小叔说:「爸,咱俩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家里不安全。」
我爷说:「行,咱俩去张老三家躲躲。」
我爷说完这话,就要和我小叔一起走。
我小跑过去,把我爷拦住,说:「爷,我害怕,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我小叔笑着说:「差点把你忘了,老陈家的根儿。」
我小叔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来回转圈,像是在打量我,看得我不舒服。
我爷说:「走吧。」
我们三个人离开家,朝着张老三家走。
我爷和我小叔的步子大,我跟不上,只能跟在后面走。
伴着月光,我看见我小叔的影子很怪,影子里的他佝偻着腰,两条腿也不一样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我爷说:「咋还没到张老三家?」
我爷说这话的时候,额头上泛着虚汗,说话都喘着粗气。
我小叔笑着说:「快了。」
我爷说:「歇会儿,等会儿再走。」
我爷说完这话,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小叔也停下脚步,他僵硬地转过身,脸上布满了尸斑。
我爷被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往后仰,瞪大了眼睛。
我小叔说:「走啊,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哪。」
我小叔话音儿刚落,我就听见一声乌鸦叫。这根本不是我们村子,而是后山的乱葬岗。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悬崖了。
我爷被吓个半死,嘴里发出绝望的吼声:「啊啊啊!」
我小叔一瘸一拐地朝着我爷走去,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我爷像是吓傻了,他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哀嚎着:「春山,我是你爸,你醒醒。」
我被吓得不敢动,用手捂住嘴,看见我小叔的左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线,那红线比绑在我奶手腕上的还要细。
我小叔走到我爷面前,他抓住我爷的两条腿,硬生生地掰断,血溅了一地。
这一幕,看得我头皮发麻,我被吓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日上三竿。
陪在我身边的是我奶和我小叔。
我看见我小叔那张脸,直接吓哭,我奶把我抱了起来,她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不哭,这是吓到了?」
我小叔看着我说:「哭啥,做噩梦了?」
8
我哭着说:「我爷死了,我小叔把我爷杀了。」
我奶拍了下我后背,说:「这孩子,瞎说话,你爷在院子里哪。」
我顺着窗户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我爷正在院子里劈木头。
真奇怪,我爷明明死了,他咋一点事都没有?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我小叔说:「做噩梦了吧?别害怕,梦里都是假的。」
我小叔话音儿刚落,我家院门就被打开,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张婶儿,还有一个漂亮姑娘。
我奶急忙下了土炕出去迎,我小叔也跟了出去。
张婶儿领着那姑娘进了屋,那姑娘叫孙兰,不是本地人。
我奶说:「春山,你领着姑娘出去转转,说说话。」
我小叔点了点头,他领着那姑娘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我奶笑着说:「他张婶儿,这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是哪个村子的?」
张婶儿说:「这姑娘是城里的,她妈死得早,家里还有个爸。她爸可能干活了,能赚钱,就是腿脚不太好,是个瘸子。」
我爷抽了两口旱烟,说:「瘸子可不行,到老了是个累赘。」
张婶儿愣了几秒,说:「四叔,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姑娘可不错,想娶的人多了,她就看上你家春山了,你家春山长得好。」
我奶笑出声,说:「这姑娘我看着就不错,和春山挺合适的。」
我奶话音儿刚落,我家院门就被推开了,孙兰是小跑进来的,我小叔在后面追。
孙兰跑进屋,她的衣服上沾了很多灰,领口处还被撕破几个口子。
张婶儿愣了几秒,问:「这是咋了?」
孙兰红着眼睛说:「他就是个畜生!」
孙兰用手指着我小叔,我小叔的整张脸涨红,他恼羞成怒,怒吼道:「瞎说!我什么都没做!」
孙兰喊道:「你不要脸!张婶儿,咱们走。」
孙兰拉着张婶儿的胳膊就要走,我爷挡在门口,把他们拦住。
我爷说:「把话说清楚再走,你可别冤枉人。」
孙兰愣了几秒,怒吼道:「我冤枉人?你儿子不要脸,你还说我冤枉人?」
孙兰说完这话,就要往出走,却被我爷推了回去。
我爷用手指着孙兰说:「你少胡说八道!今天这事要是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孙兰被我爷推倒在了地上,她的手都流血了。
张婶儿说:「别吵了,都别吵了。」
我爷瞪了张婶儿一眼,说:「咱都一个村子住着的,你别进城里打两天工,胳膊肘就往外拐,这死丫头要是瞎说话,春山以后咋找媳妇?」
张婶儿眉头紧皱,连着点头:「是是是,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我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小兰啊,你快给春山道歉,别乱说话。」
孙兰冷哼一声,大喊道:「你们蛇鼠一窝,都是坏人,我要报警,你们给我等着!」
孙兰说完这话,就要跑出屋。
我奶拿起地上的凳子,直接砸在孙兰的头上,孙兰的额头流了血,直接昏死在地上。
9
张婶儿愣了几秒,焦急地说:「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我奶把手伸到孙兰鼻子前,过了几秒后说:「没死,昏死过去了。」
我爷又抽了几口旱烟,他嘿嘿一笑,对着我小叔说:「春山,把你媳妇抱东屋去。」
我小叔愣了几秒,然后反应过来,直接把孙兰抱起来,抱着去了东屋。
张婶儿眼巴巴地看着我小叔把孙兰抱走,什么都没说。
我爷给了我奶一个眼色,我奶从铁盒子里拿了点钱,把钱塞到张婶儿的手里,笑着说:「他张婶儿,这钱你拿着。」
张婶儿接了钱,她笑呵呵地说:「婶子,我嘴严,你放心吧,这姑娘家里只有个瘸子的爸,她来咱村相亲,她爸不知道这事。」
我奶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就好。」
张婶儿说:「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张婶儿说完这话就走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爷我奶脸上带着笑。我爷说:「白白捡了一个姑娘,咱们春山真是有福气。」
我奶也应和着说:「用不了多久,咱又能抱上孙子了。」
我奶说完这话,笑出声。
等到了晚上,我就听见我小叔那屋传来女人的哭声,还有叫骂声。孙兰骂得很难听,骂我家断子绝孙。
我爷猛地坐起来,朝着窗外喊:「再敢骂,我就把你舌头拔下来。」
我爷骂完这句,东屋又传出孙兰的骂声:「你们全家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爷被气个半死,他直接下了土炕,我奶也坐了起来,她披了件衣服,也跟了出去。
我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只见我爷的手里拎着斧头,他和我奶进了东屋。
东屋里传来孙兰的哭喊声,那声音听得我浑身发抖,不敢再往外看。
我缩在墙角,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爷和我奶才回来,他俩的身上都沾了血,很重的血腥味儿。
我奶挽了挽袖子,没好气地说:「这回算是听话了。」
我爷冷哼一声,说:「再不听话,就把她打死。」
10
等到第二天,我看见孙兰的脸上、身上都是伤,她蜷缩在东屋的墙角,浑身发抖,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她看人的眼神带着恐惧,像是疯了。只要有人靠近,她就发出刺耳的叫声。
我奶皱紧了眉头,说:「你少装疯。」
孙兰摇着头,还在发抖。她不是装疯,她是真的疯了。
我小叔的脸色很难看,他埋怨我爷我奶:「让你们下手轻点,这回好,把人打傻了,我才不要一个傻媳妇。」
我小叔说完这话,就跑到水井旁边蹲着,自己生闷气。
我爷看了我奶一眼,没好气地说:「都是你给惯的。」
我爷说完这话,又看向我小叔,说:「你管她是聪明还是傻干啥?是个女人就行呗。」
我小叔冷哼一声,说:「我不要傻媳妇,你们看着办吧,我明天就要回城里打工了。」
我小叔说完这话就进了东屋。
我爷叹了口气,说:「你要是不要,那我只能把她送走了。」
我奶说:「我给她收拾一下,能卖个好价钱。」
我奶给孙兰收拾了一下,把脸擦干净,还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我爷套好驴车,我奶把孙兰推到驴车上,他俩就出门了。
等到晚上,我爷和我奶才回来,我爷的脸色难看,我奶的脸色也很差,我小叔就问他们,发生了啥事。
我奶说:「孙兰跑了。」
我小叔愣了几秒,焦急地说:「咋能让她跑了?她要是去报警可咋办?」
我奶说:「她被打傻了,是个疯子,不会报警的。」
我小叔还是不放心,说:「你们再去找找。」
外面的天漆黑一片,已经很晚了。
我爷说:「找什么找?她活不了。」
我爷说完这话,就进了西屋,没再提孙兰的事。
又过了几天,到了我小叔回城里的日子,我爷把驴车套好,他要送我小叔去村口。
我和我奶也跟着去了,我们几个人在村口等客车。
等了半天,那客车都没来。
反而等来一个送葬的队伍,那队伍浩浩荡荡的,村里人几乎都在。
足足有四口棺材,那四口棺材还都是朱砂涂漆,桃木的钉子封棺。一看就知道,这四个人是横死的。
我爷皱了皱眉头,他上前拦下一个村里人,问:「这是谁家死人了?咋还一次死了四个?」
那人像是没看见我爷,他抬着棺材继续往前走。
我奶也是一脸困惑,她也上前,拦住了一个婶子,问:「他王婶儿,这是谁家死人了?」
王婶儿也没理睬我奶,继续往前走。
我小叔说:「这是咋回事?」
我爷说:「跟上去看看。」
我小叔说:「你们去看吧,我还得等车哪。」
我小叔和我奶留在原地等车,我和我爷跟了上去。这四口棺材被抬到后山的乱葬岗。
乱葬岗上已经挖好四个坑,抬棺人把四口棺材缓缓放入坑里,又在上面填土,把棺材埋上,又给这四座坟立了墓碑。
我爷面色凝重地盯着墓碑看,他看了一会儿后,就拉着我的手下了山。
我和我爷又回了村口,我小叔和我奶已经上了客车,客车还没走,像是在等我和我爷。
我和我爷上了客车,客车才缓慢开走。这客车上的人我好像见过,还有那个跛脚男人,他就坐在窗口,正朝着窗外看。他好像感觉到我在看他,他缓缓地扭过头,朝着我笑了笑。
我有点害怕,就缩在我奶的怀里。坐在窗口的,还有一个道士,他穿的衣服和陈道士身上穿的一模一样。那道士回过头看我,竟然是孙兰的脸。她也朝着我笑了笑,这笑让我浑身不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砰」的一声,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客车翻了……
Chân thọt nam nhân – Tinh Kỳ Lục
(Nguồ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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