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ìn thấy ngày mùa xuân – Thất Dữu Dữ A X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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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见春日 – 七柚与阿灿

  宋言川的白月光在医院躺了六年后醒了。
  我的丈夫抛下我,贴心地照顾了别的女人大半年。
  而我确诊了渐冻症,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得知我的病情后,曾连一分钟都吝啬给我的男人却跪在我床前哭红了双眼。
  宋言川彻底崩溃,可我却不稀罕了。
  1.
  温月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打算吹生日蜡烛。
  宋言川皱着眉想要挂断,看见来电显示的二字顿在了原地。
  他看着我,目光坦然没有犹豫:「阿榆,我接个电话。」
  「不能等我许完愿再说?」
  「抱歉。」他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坚定。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在温月和我之间,他永远选择前者。
  这是我和宋言川结婚的第六年。
  我们的故事说来俗套。
  我运气一向不好。
  我是孤儿,曾被温家收养又因为温月被赶出温家。
  刚工作时陪老板出席一个正常的商业应酬,哪知差点被当成权色交易的牺牲品。
  老板暗示我接受对方公司的潜规则。
  那时候年轻气盛性情也倔,拼命抵抗后随之而来的两巴掌让我耳蜗嗡嗡作响。
  如果不是宋言川的偶然出现,我的人生可能也会毁在那晚。
  一见钟情大概就是这样,一瞬间的悸动,而后的迷恋和盲目。
  说起来,我和温月的长相有五六分相似。
  现在想想,这可能也是宋言川和我闪婚的理由。
  我用了六年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进他的心里。
  可是温月从病床上一醒,我才明白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温月找他,所以连我许生日愿望的一分钟他都不愿意让出来。
  2.
  已经点燃的蜡烛我没有吹灭,透过烛光我看见宋言川脸上淡淡的笑意。
  像是在哄着电话那头的人。
  我们隔得并不远,他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
  「摔倒了?复健的时候怎么这么不小心?」
  「嗯,我知道了,我过去吧。」
  他结束电话迈着步子向我走来,眼里有一丝踌躇。
  「阿榆,我得出去一趟。」
  我明知故问:「去哪儿?」
  他没回答我,只是拂开我脸颊的碎发轻印上一吻。
  许是刚才在阳台上站得太久,他身上有夜风的凉气,让我忍不住想后退。
  「有点事,你早点睡。」
  「对了,礼物在卧室。」
  我拉住他:「我还没许愿。」
  「下次补给你。」
  我喊住他:「可我就想今天,现在许。」
  宋言川身影一滞,慢慢转过头。
  他微蹙着眉看着我:「阿榆,别任性。」
  我嗤笑一声:「这么急着去见温月?」
  他看着我,神情微微不耐:「你不用总是针对温月。」
  我别过头,眼眶有些发酸。
  你总是这样偏心。
  宋言川一言不发朝门口走去,只剩下离我而去的背影。
  蜡烛燃到了尽头,奶油明明很甜,我却觉得舌根发苦。
  3.
  我没想到半夜还能收到宋言川的微信消息。
  宋言川有个习惯,我们结婚以后,任何时候不管在哪儿,他回家之前总是习惯和我发消息说一声。
  我睡眠本身就浅,但我的手机几乎从不开静音。
  以前,不管多晚,只要他要回家了,我总会从床上起来给他做碗热腾腾的面或者馄饨。
  往往这种时候,要么是他刚应酬回来,要么是他刚出差回来。
  那时候即使疲惫,心底也是觉得幸福满足的。
  爱的人刚好在身边。
  可眼前的画面瞬间将我打回现实。
  和往常的消息不一样,这次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温月娇笑着低头看宋言川,而他没看镜头。
  宋言川半蹲在地上给温月揉腿,神情专注。
  温月被养护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来是在床上躺了六年的植物人。
  接着手机上多了一句话:「言川做的馄饨很好吃。」
  看着照片中那碗不起眼的馄饨,手指甲不自觉刺进了肉里。
  宋言川不会做饭。
  连这馄饨的做法也是我教的。
  他转头把我对他的好用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温月不用再多说任何话,一张照片足以表明所有。
  恩爱的是他们。
  可我偏不想让温月轻易如愿。
  4.
  感情的消失确实不是一瞬间的,而是靠失望累积的。
  我原先并不知道宋言川和温月的过往。
  直到半年前,我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我失望过,也质问过。
  宋言川表现得太过坦荡,我便相信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但白月光的杀伤力有多大呢?
  「A永远是A,而B可以是任何人。」
  温月是A,而我是任何人。
  事实证明,我不是白月光也成不了朱砂痣。
  客厅的时钟走到了凌晨三点半。
  意料之中,宋言川并没有回来。
  我自嘲地笑笑。
  温榆,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收拾好餐桌上剩余的蛋糕,我转身上楼。
  腿部的突然无力让我毫无预兆地摔在了楼梯上。
  地板传来的温度让我瞬间回到了半年前那个带着凉意的早上。
  温月醒来的第一周,我和宋言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
  那段时间情绪不好,昼夜颠倒,身体也出现了异常。
  原以为是小毛病。
  没想到,我却确诊了渐冻症。
  我的身体会慢慢失去知觉,直到最后像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运气好的话,我大概还能活个两三年。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
  5.
  晨曦第一缕光洒进来的时候,宋言川回来了。
  他沉默地从背后拥住我。
  腰上传来的温热感让我想起了给温月揉腿的那双手。
  胃里一阵翻涌,我扭着身子挣扎了下。
  宋言川的力量却突然收紧。
  他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像远山包裹着雾气:
  「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眠本来就不好。」
  「怎么不早点睡?」
  我没回答,他手上的力气也突然一顿。
  至于原因,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良久的无言后,宋言川率先打破沉默:
  「早餐吃馄饨吗,我去做。」
  我的声音多了一丝冷意:「不了,最近看着馄饨有些恶心。」
  宋言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多了一丝倦意:「温榆,你还在闹别扭?」
  「你想多了。」
  我起身要走,他拉住我。
  「阿榆,我娶的人是你。」
  可你爱的人是我吗?
  我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问出口。
  半年前,激烈的争吵和冷战过后,我俩默契地避开温月这个人,维持着表明的平衡。
  我第一次见宋言川妥协和服软。
  虽然是因为另一个女人。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离开眼前这个人。
  但我始终,没能狠下心。
  六年的感情,归根到底是我舍不得。
  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好累。
  我俩心里都哽着一口气。
  轻易咽不下去又不能完全吐出来。
  半晌,我缓缓回答:「我知道。」
  我声音很轻,轻到有些敷衍。
  宋言川望着我,眼里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猛地拉过我,炙热汹涌的吻落在了我唇上。
  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回吻他。
  他不满地在我舌尖轻咬了一下。
  鼻尖传来温热的呼吸。
  「昨天没陪你吹蜡烛切蛋糕算我不对,找个时间帮你重新补过。」
  我撇开头:「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
  在温月的事情上,他总是习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6.
  他抱了我好一会儿,转身去了浴室。
  我习惯性地拿起他脱下的外套,里面却滑出了一条项链。
  月亮形状的吊坠。
  我愣了愣,我知道这条项链,是温月的。
  在我还没有离开温家的时候,我见她戴过很长一段时间。
  她也没变,还是喜欢耍这些小伎俩。
  就像从前用尽各种小聪明膈应我、霸凌我一样。
  我把项链扔进了下水道。
  多看一下都脏了我的眼。
  吃过早饭,宋言川匆匆去了公司。
  我也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我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了四年,这是我上班的最后一天。
  我的病发展很复杂,谁也说不清楚哪一天就会突然恶化。
  也许是下个月,也许可以撑到明年。
  这家公司虽然不大,但老板同事都很好相处。
  所以当他们邀请我参加下周最后一次团建时,我也没拒绝。
  团建那天,老板把晚餐的地点定在了本地一家有名的粤菜馆。
  这家店,宋言川以前也经常带我来。
  也许是所谓的冤家路窄。
  我看见了宋言川和温月。
  我结婚六年的丈夫正在体贴地帮另一个女人夹菜。
  温月倒是从以前的清纯小白花变成了病弱娇美人。
  我打算装没看见,温月却注意到了我。
  「是阿榆吗?」
  她的声音不算小,同事和宋言川都看向我。
  同事问我:「你朋友吗?」
  我抿抿唇:「不是。」
  「你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我走过去,温月看着我故作惊讶:「阿榆,好巧呀。」
  「好久不见,你也来这里吃饭?」
  见我不说话,她的目光在我和宋言川身上转了转接着开口:
  「可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粤菜,这家店味道不错,我以前倒是和言川常来。悄悄给你推荐,桌上这些菜都不错。」
  温月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地说着他们的过往。
  7.
  我扫了眼桌上的菜,都很熟悉,因为宋言川爱点。
  宋言川愣了愣,看着我:「你不喜欢粤菜?」
  我没否认。
  我确实不喜欢。
  比起清淡的粤菜我更爱重口味的川菜。
  刚结婚时,我总是不自觉迎合他的口味。
  久而久之,他就觉得我也爱吃了。
  可是哪怕一次,他也没亲口问过我。
  原来,温月也爱吃啊。
  我看着他,目光平静:「确实不喜欢。」
  宋言川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望着我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月朝我淡淡地笑,她在得意。
  可宋言川看不出来。
  她玩笑似的对宋言川说:「言川,你们结婚也有六年了吧,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了解你的妻子。」
  宋言川看着我抿了抿唇:「我……」
  我打断他:「你们慢慢吃。」
  我没吃晚饭,找了个借口离开。
  我走时,看见了宋言川脸上复杂犹豫的表情。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留下。
  鼻尖有些酸涩,心脏像是开了口透了风。
  真疼。
  8.
  回家的路上突然下了场大雨。
  深秋的雨带着很大的凉意。
  我本就怕冷,生病后免疫力又明显下降。
  回家没几个小时,我就发烧了。
  我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又梦见了些不愉快的往事。
  我六岁被温家领养,成了温月名义上的妹妹。
  在温家我过得并不好。
  我被领养的初衷,并不是出于一个家庭的爱与期盼。
  纯粹是为了替温月挡灾。
  没错,挡灾。
  温月从小身子不好,体弱多病。
  温母迷信,找了当地有名的大师。
  大师告诉温母,需要找一个八字和温月相似的同龄女孩养在身边。
  意在欺骗鬼煞,转移灾祸。
  温母信了。
  温家动用权势在隔壁市的孤儿院找到我带回了家。
  我踏进温家的第一天,她看着我激动地说:「太好了,这下月月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温母从小就告诉我:「有什么难事你得冲在月月前面。」
  「有什么危险你得替月月挡下。」
  「有谁欺负月月,你得替月月还手。」
  「你要感恩。」
  以至于温月出事以后。
  温家责怪的不是肇事司机,不是温月的酒后驾驶。
  而是我为什么没有替温月挡下这个灾难。
  我身上都是冷汗。
  从梦中挣脱出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那些都已过去。
  「温榆,你早就熬过来了。」我对自己说。
  9.
  病痛总是让人变得格外脆弱。
  半夜,宋言川的声音再次将我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温榆?」
  我没力气回答。
  宋言川走过来,微凉的手掌拢在我的额头。
  「阿榆,你发烧了。」
  「我吃药了。」
  「这么烫,起来去医院。」
  宋言川的语气有些焦急。
  我裹紧被子。
  「不去。」
  「别任性。」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医院。」
  宋言川沉默下来,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我。
  「我真的没事,烧已经退很多了。」
  他看了眼床头散乱的药瓶。
  药瓶上的包装被我撕了。
  我骗他:「是感冒药。」
  他叹了口气:「感冒药不能混着吃。」
  「好得快。」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的声音很轻:「你不是在陪温月吗?」
  他替我拢了拢被子,语气有些不悦:「你最近怎么老提她,阿榆,温月并不会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当然是夫妻。」
  我突然问他:「你还记得结婚三周年时你答应我的愿望吗?」
  宋言川的表情有一丝茫然。
  他不记得了。
  果然,当时不过是随口哄我的。
  「你答应我,我们永远不会离婚。」
  「如果当时温月没出车祸,你会娶她吗?」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淡淡回答:「阿榆,假设没有意义。」
  气氛又一下跌到了谷底。
  我背过他裹紧被子,心中某根弦好像彻底断了。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其实,从知道宋言川和温月曾经过往的那一天开始,我不是没害怕过。
  但六年的婚姻还是给了我些许底气。
  我安慰自己,谁都有过去,只不过宋言川的过去刚好是温月而已。
  可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也许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现在,我也没那么难过了。
  10.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整整拖了我一个多星期。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愧疚,这一周,宋言川都在家陪我。
  我偶尔会听见他和温月的电话,虽然他尽量避着我。
  即使在我身边,他也没有完全放下过温月。
  这段时间的天气不怎么好,难得有个大晴天。
  我在花园晒太阳,春天好像快到了。
  我忽然来了兴致:「言川,春天我们再去旅行一次吧。」
  他迟疑了两秒说道:「下一年再去吧,后续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比较忙。」
  我笑容淡了下来。
  我忘了,温月的复健到了关键时期。
  宋言川得陪她。
  可是,我还能看见下一年的春天吗?
  我的病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我几乎整天都坐在椅子上,避免让他看出异常。
  宋言川递给我一杯西柚汁:「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最讨厌春天吗,怎么结婚之后每次旅行都想春天去?」
  我仰起头,用手遮住微微刺眼的阳光。
  遇见宋言川以前我确实最讨厌春天。
  我记得,我是春天被抛弃在孤儿院。
  爸爸说去对面给我买棉花糖,再也没回来。
  又在春天被领养回温家。
  也是在春天,温家把我撵了出来。
  好像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从春天开始的。
  我笑着看着他,眼神有些恍惚:「可是,我也是在春天遇见你的。」
  我看见宋言川眼底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那双总是辨不出情绪的眼睛温柔炽热地看着我。
  像是今天温暖明媚的太阳。
  宋言川低下头细细地吻我。
  他抱着我,我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那瞬间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想法。
  我贴着他耳朵问:「言川,你可以再多爱我一些吗?」
  我们很久没像今天这样平和地相处过了。
  恍惚间,好像刚回到了结婚的前两年。
  他抱我抱得更紧,声音有些发颤:「好。」
  我扬了扬嘴角。
  这样的话,失去我的时候你会更痛苦一些吗?
  我没那么大度。
  我要你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翻来覆去都是我离开的身影。
  念念不忘也好,无法释怀也好。
  这次换你,看无数次我离开你的背影。
  11.
  转眼到了宋言川爷爷的生日。
  我和他,回去得很早。
  他扶着我下了车。
  前两天病情发作摔倒时扭伤了脚。
  「怎么磕得这么严重?」
  我回答得随意:「刚好扭到韧带了。」
  他微微皱眉:「你先回房间休息,晚上再说。」
  我没推辞。
  我的腿,确实撑不住了。
  晚上,他没来找我。
  来的人很多,他应该很忙。
  佣人搀扶着我走下楼。
  透过热闹的人群,我看见了门口的宋言川和温月。
  温月一袭白裙坐在轮椅上迎着客人,宋言川俯下身低下头听温月说话。
  他脸上是轻松的笑意,两人看上去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璧人。
  相比之下,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倒像是外人。
  好想逃。
  但我走了过去。
  「言川。」我在他身后唤他。
  他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像是没料到我会突然下来。
  他从佣人手中扶过我。
  「脚不疼了?」
  「好多了。」
  宋言川盯着我看了看,扶在我腰上的手紧了些。
  刚才还谈笑着交流的众人见到我之后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开口:「温小姐。」
  礼貌又疏离的称呼。
  是温小姐,不是宋太太。
  明明我和宋言川的婚姻人尽皆知。
  「我记得你也算月月的妹妹是吧?」
  我客气地笑了笑。
  「曾经确实在温家生活过。」
  有人又开口:「身体不舒服可以多休息会儿,这儿有言川和月月也够了。」
  我转头看着宋言川:「是这样吗?」
  宋言川很久没回答,久到我想要挣脱他的手。
  察觉到我的动作,他扶在我腰上的力气更紧了。
  宋言川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语气有些冰凉:
  「不是。」
  对方只好尴尬地避开目光。
  温月的笑僵在嘴角。
  她垂下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我朝她微微一笑,刻意忽略了她脸上的不甘和妒忌。
  眼见气氛不对,很快有人岔开话题。
  一切如常。
  刚才的小插曲仿佛没发生。
  他们若无其事地交流着,自然地把我排除在外。
  没有多恶毒难听的话语。
  只不过是用眼神、态度、动作告诉我——
  你不配站在宋言川身边。
  你就该给温月乖乖让位。
  12.
  宴会结束后,宋言川本该和我一起回家。
  温月闹着不舒服。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夜风把我的话吹得有些散:
  「去吧。」
  他凑近我:「我很快回去。」
  我无所谓地笑笑。
  同样的手段我也曾对宋言川用过。
  他当时怎么对我说的呢。
  我躺在床上,宋言川沉着眉眼告诉我:「温榆,事不过三。」
  温月总是看似不经意又恰好地从我身边抢走宋言川。
  他总是看不清温月拙劣的演技。
  潜意识里他永远相信温月。
  晚上,宋言川没有回来。
  凌晨的时候,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沉默着,我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我问:「怎么不说话?」
  「阿榆,今晚我暂时不回来了。」
  「她很严重?」
  宋言川的声音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我会问起温月。
  「温月不知道碰什么东西过敏了,刚才从急诊出来,还在输液。」
  我语气带刺:「医院是没有医生和护士吗?」
  「还是说温家没钱请护工?」
  宋言川的声音透着倦意:「温榆,她是在宋家出的事。」
  「这样吗?」
  他没说话。
  多牵强的理由。
  我闭上眼:「随你。」
  挂断电话,一夜无眠。
  13.
  第三天,宋言川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理我们以前旅行的相片。
  很多,整整三本相册。
  我以前总是喜欢用相机定格我们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我看着他,西装外套还是三天前的那件,里面的衬衫也有些发皱。
  看来,这三天他很尽责地在医院照顾温月。
  两人相对无言。
  我垂下眸:「回来了。」
  「嗯。」
  那天晚上短暂的针锋相对好像又这么揭了过去。
  谁也没再提温月。
  可有些伤痕,不是光捂着就可以好的。
  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瞥了眼桌上的相片随口问了句:「又在看之前的照片?」
  「没事就想拿出来翻翻。」
  我忽然开口:「生日愿望我想好了。」
  「什么?」
  「你两个月前欠我的,你忘了?」
  宋言川顿了两秒,他睨着我:「没忘。」
  「那下个月再陪我去旅行一次吧。」
  「我这段时间会很忙。」
  「你之前不是说过段时间才会开始忙吗?」
  宋言川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突然猜到了。
  既然不是忙公司的事,那就是忙温月的事情了。
  我带着气试探他的底线:「又要食言?」
  「到底是忙公司的事还是……」
  他吸了口气:「好了,温榆。」
  「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旅行,不差这几个月。」
  我思绪恍惚。
  时间吗?
  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不久的将来,我也只能坐在轮椅上或者瘫在床上了。
  我喉咙有些干涩:「就一周也抽不出来吗?」
  他声音稍缓:「等我几个月。」
  我小声呢喃:「知道了。」
  你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让我等。
  14.
  宋言川知道我不高兴,讨好似的拉过我在我嘴角轻吻。
  「阿榆,我得去美国几个月。」
  「做什么?」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而是继续吻我。
  良久,他微喘着气回答我:「温月的腿,在那边复健的希望很大。有个专家联系好了,需要我亲自过去见见。」
  我一把推开他。
  原来刚才的吻不是在求原谅,而是在提要求。
  「宋言川,你还知道我是你妻子吗?」
  他语气恳切:「最后一次。」
  我盯着他看,宋言川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了他看我的眼神。
  安静了很久,我想了很多事。
  六年的时光终是换了最后一句回答:「好。」
  都不重要了。
  我离开的时候也到了。
  宋言川带着温月走得很急。
  连行李都是他助理回来收拾的。
  他只匆匆回来见了我最后一面然后转身离去。
  眼泪还是没有控制住。
  到了最后,你留给我的还是背影。
  原来,死心是这种感觉啊。
  15.
  宋言川不知道,他们离开前,温月曾上门见过我。
  「你来干什么?」我扶着门,并不打算让她进来。
  她坐在轮椅上朝我笑,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喜悦。
  「阿榆,不请我进去坐坐?」
  温月叫得亲热,她还是如此虚伪。
  「这里没其他人,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
  「再说了,我没必要欢迎不请自来的人。」
  温月眼神落在我身上:「如果我说是言川让我来的呢?」
  我没接她的话。
  她醒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不过寥寥。
  但她的话每次都不离宋言川。
  温月笑容不变:「听言川说他平时不怎么回家,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挺孤独的吧。」
  「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我六年前出了车祸,这里的女主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倚着门平静开口:
  「可惜了,事实就是今天站在这儿的是我。只要我一天不和宋言川离婚,你就一天别想进这个门。」
  「毕竟,人们唾弃的,永远是第三者。」
  温月脸上闪过一丝怨毒又很快恢复正常。
  「那又怎么样?」
  「你……」
  我打断她,凑近她冷冷开口:「你慌了。」
  「什么……?」
  我也朝她笑:「我说,你慌了。」
  「温月,你不用假惺惺也不用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如果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今天不会来找我。」
  温月面色难看,但也只是一瞬。
  「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
  「等着吧温榆,这一次赢的还是我。」
  我确实不会赢。
  但在我决定彻底放弃宋言川的那刻起,我也不会输。
  只是看不惯温月那张舒坦自在又胜券在握的脸罢了。
  16.
  宋言川和温月去美国后,每天都会给我发消息。
  时差的原因,他给我发消息的时候经常在半夜。
  我每条都看见了,但一次都没有回复过。
  他也没给我打过电话,知道我在生气。
  从前也是这样,宋言川从不擅长哄人。
  也不对,只是不擅长哄我。
  他可能还像以前一样等着我给他台阶下。
  离开的前一夜,我睡不着坐在阳台上吹了一夜的冷风。
  还记得宋言川刚决定和我结婚的时候,几乎所有他认识的人都不看好。
  没有婚礼,没有宾客,没有祝福。
  我和他们的圈子格格不入,但宋言川却大大方方地向所有人介绍我,替我挡住所有的流言蜚语,给了我全部的体贴和尊重。
  他沉默内敛,绝对称不上是一个浪漫的人。
  但也知道偶尔给我们的婚姻生活制造小惊喜。
  他像一颗流星划开了我前22年几乎黯淡无光的人生。
  至少,温月醒来以前是这样。
  可惜,星星只是短暂划过我的世界。
  要走的,勉强留不住。
  我离开了我们生活了六年的家。
  离开的这天,天气很好,是个大晴天。
  我什么也没拿,只带了我所有的证件。
  戴了六年的戒指被我压在离婚协议书上一起放在枕边的床头柜上。
  宋言川一眼就能看见。
  签字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多久。
  只是最后决定干干净净地走。
  我想,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17.
  来美国第十天了。
  安顿好温月以后宋言川去了美国的分公司。
  他其实也不算骗温榆。
  这半年公司海外业务扩张,即使不是因为温月的复健,他也要出国一段时间。
  宋言川心不在焉地处理手上的工作,时不时看看手机。
  这两天,他眼皮总是突突直跳。
  快十天了,温榆一次都没联系过他,也没回过他微信消息。
  不应该的,以前吵架即使冷战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天。
  等温榆气消了,她会像以前一样找自己和好。
  而他,也会顺着温榆给的台阶下。
  这次温榆的反常让他不安,不安的同时又有些茫然。
  他让国内的助理查了温榆最近的消息。
  「离开,什么意思?」
  宋言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保姆阿姨去打扫卫生,发现卧室床头柜上放着太太的结婚戒指,还有……」
  「还有什么?」
  「离婚协议书。」
  宋言川愣在了原地。
  不可能,温榆怎么舍得和自己离婚呢。
  他订了最早的飞机回国。
  房间里好像什么也没少,被子上仿佛还残留着温榆的体温。
  也什么都没多,唯独多了那枚结婚戒指和离婚协议书。
  「不会的,温榆不过是在和我赌气。」
  宋言川拨通了温榆的电话,电话里的女声一遍遍念着空号的提示。
  活了29年,他少有地尝到了无措的滋味。
  他把温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有种真正快失去温榆的恐慌在心中蔓延。
  「对了,先生,那天整理衣柜的时候在太太的一件衣服里发现了一瓶没吃完的药和几张照片,这药我瞧着不像家里常备的药物和维生素。」
  宋言川接过保姆手中的药瓶,把照片放在一边,不知为何,心里的不安蔓延得更大了。
  他打电话问了自己在第一医院的朋友夏舟。
  「利鲁唑?」
  「那不是治疗渐冻症的常用药物吗?」
  「言川,你刚刚说这药谁在用,这个病可以说比其他绝症痛苦多了啊。」
  18.
  宋言川脸上一片空白,半天没接话。
  他想起了温榆这半年来的所有异常。
  消瘦的身影,眼中的郁结,甚至有两次反常的摔倒。
  手上的药瓶被他攥得变形,他颤抖着开口:「是温榆。」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很久:「哎,这,言川……」
  「二院那边有个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我帮你联系联系,也别太悲观,这病虽然没办法治愈,但……尽量把剩下的时间延长吧。」
  宋言川整个人变得有些呆愣,呼吸都快暂停。
  他觉得自己听不懂夏舟的话。
  他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颓然地坐在床上。
  可他现在连温榆在哪儿都不知道。
  宋言川的鼻尖突然有些酸涩。
  手碰到了床边的照片,他后知后觉地拿了起来。
  结婚六年,照片也一共六张。
  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他们都会拍一张这样的照片,像是一种仪式感。
  后来六张照片整整齐齐地被温榆挂在床头的墙上。
  可现在这些照片明显积了些灰,什么时候被温榆无声无息取了下来他都不知道。
  他翻过照片,手一愣。
  每张照片背后都有温榆整洁的字迹,以前他从未发现。
  第一年:
  「我终于有家了,原来我也是可以这么幸福的。」
  第二年:
  「春天到了,言川带我去了很多我想去的地方。」
  「我好像开始喜欢春天了。」
  第三年:
  「言川问我想要什么愿望,我说希望我们可以不离婚。」
  「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第四年:
  「我想要一个宝宝,像他像我都好,但言川总说不急。」
  「也好,等我们各自事业都再稳定几年。」
  第五年:
  「我想我们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
  第六年:
  「温月醒了……」
  宋言川一字一句看完了温榆的话。
  良久,他眼眶湿润了,缩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阿榆这半年越来越沉默的原因。
  「阿榆,你在哪?」
  他太自信又太自负。
  以为温榆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19.
  他哽咽着声音,突然想起一个人。
  林晚,温榆唯一一个私下联系比较多的朋友。
  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急切地开口:
  「我是宋言川,我找温榆。」
  「你找温榆你打到我这里干嘛,自己老婆你不知道在哪儿?」
  「我们闹了点小矛盾,我现在找不到她。」
  林晚不屑地笑出声:「你确定你们只是小矛盾?」
  「你可要点脸,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既然放不下你的白月光那就别再去招惹阿榆。」
  「不是这样的。」他的辩解苍白又无力。
  「不是这样那她醒来之后你天天往医院跑?这大半年阿榆见你的次数加起来有温月十分之一多吗?」
  宋言川哑口无言。
  林晚讽刺道:「别找这么多借口。」
  「宋言川,少搁这儿装情深,你要是有半分考虑阿榆的感受,你就根本不应该去管温月。要是你俩真清清白白,别说温月腿瘸了,就算她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宋言川心里隐隐烦躁,他有种温榆再也不会回头的恐慌感。
  「温月的事情我自己会和阿榆解释,她在哪?」
  「你求人就这态度?」
  林晚正要挂断电话,宋言川慌乱开口:
  「求你。」
  「我求你,告诉我阿榆在哪儿。」
  「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很严重,拖不得。」
  「我知道她现在可能不想见我,你帮我告诉阿榆,我错了,求她回家吧,我等她。」
  林晚依旧坚持不知道温榆在哪儿。
  「我不知道阿榆在哪儿,我只知道她既然选择离开就是想离你远远的。」
  「你有空想着怎么去打扰阿榆不如先去问问温家,问问温月,问问他们到底对阿榆做过什么。」
  20.
  宋言川一哽,温家能对温榆做什么?
  他只知道温榆曾是温家收养的孩子,但并没有深入了解过温榆的过去。
  一瞬间,以前有很多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好像在呼之欲出。
  他找人重新仔细全面地查了温榆的过往。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的。
  宋言川喉顶腥气上涌,掀翻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
  怪不得,怪不得。
  温家从未善待过阿榆。
  连她存在的意义好像也只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他原先以为阿榆只是介怀他和温月的过往,还责怪她任性。
  在他每次选择去陪温月,选择相信温月的时候阿榆是什么感受呢?
  她一定对他很失望,失望到连生病都不愿意告诉他。
  明明她最怕面对死亡,却还是选择独自承担这一切。
  宋言川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宋言川去美国见了温月。
  「你来了言川!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国了?」
  宋言川盯着她,双眼通红。
  「你私下找过温榆?」
  温月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忽然提这个?」
  宋言川问:「你和温榆说过什么?」
  「就……正常叙叙旧而已。」
  宋言川额头青筋直跳,步步紧逼。
  「温月,你真的有把温榆当作过你的妹妹吗?」
  温月神色僵硬,笑得有些勉强。
  「你什么意思啊,言川,我……我曾经确实把她当作我亲妹妹对待。但是你也看见了,她并不领温家的情啊。」
  「是吗?」
  宋言川把厚厚的一沓资料扔在温月面前。
  温月脸色越来越白,她把资料慌乱拂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这些都是假的,温榆伪造来骗你的!你别被她蒙蔽了。」
  「上面的东西,都是我亲自调查的。」
  温月张着嘴看着他,脸色有些灰败:「是……又怎么样?」
  「如果不是温家把她从孤儿院接回来,给她一口饭吃,她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一定。」
  她拉住宋言川:「我为自己的幸福争取有错吗?言川,我是真的喜欢你。」
  「明明我们才应该在一起,温榆那个有娘生没爹妈养的东西,她凭什么和我争!」
  温月尖酸刻薄的话像一根根针狠狠刺在宋言川心脏上。
  暴怒在宋言川心中肆虐,他用尽全力甩开温月。
  宋言川冷眼瞧着她:「我还查到了另一件事。」
  「没和我分手之前你已经和另一个学长搅在一起了不是吗?」
  温月哑口无言。
  她突然笑了:「你就很好吗?你如果真的有那么坚定地爱温榆,这些事你早就该发现了。」
  「你敢说你一刻也没有动摇过?」
  21.
  宋言川突然想起林晚说的话。
  她骂得没错,他并非完全清白。
  宋言川声音干涩,眼眸通红:「你说得没错,有罪的,该死的,都是我们。」
  温月突然发疯似的朝他扑过来,又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床下。
  旁边热水壶里的开水浇了她一身。
  尖锐的惨叫声贯穿了整个病房。
  护士急忙跑进来,宋言川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温家。
  朋友打电话劝:「你真要为了温榆为难所有人?」
  他也不听。
  好像这样就能赎罪和挽回。
  不到一年的时间,温家破产了。
  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温月的腿因为又一次意外再也站不起来了,她跪在雨里哭着求宋言川:
  「言川,我错了!」
  「我给你道歉,给温榆道歉……你救救我,放过温家!」
  她父亲试图挽回公司的危机,想让温月嫁给一个50岁的房地产老板。
  那个房地产老板,身陷几桩性丑闻事件。
  前一任妻子死得并不光彩。
  宋言川居高临下道:「这样的结局,和你很相配。」
  阿榆,你会解气吗?
  22.
  我回了蓉川。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算是我真正的家乡。
  我联系了林晚。
  她大概是我现在唯一想和这个世界有联系的人。
  我们俩,也算是缘分。
  我们是从同一个孤儿院走出来的,曾在同一所公司工作。
  工作时偶然得知这件事,处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后来她结婚,回了蓉川市。
  她比我幸运。
  遇见了一个很好的领养家庭。
  养父母很爱她。
  嫁给了一个不错的人。
  她丈夫从政,有些权势。
  这也是这段时间宋言川没有找到我的原因。
  我把我的病情告诉了林晚。
  她又生气又心疼,抱着我哭了一夜。
  「你为什么瞒我这么久……?」
  我替她擦干眼泪。
  大概是我不愿我唯一还在乎的人替我悲伤操劳。
  那样会比病痛更让我难过。
  林晚陪着我在蓉川生活了近一年。
  我的病情比我想象中恶化得还要快。
  这年秋末冬初的时候,我的手脚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的人,没想到还是见了最后一面。
  宋言川找到了我。
  有天一大早,我听见门口传来林晚愤怒的声音:「你还有脸来!」
  「我妻子在里面。」宋言川的声音听上去痛苦又疲惫。
  「阿榆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滚,这里不欢迎你!」
  「我来接阿榆回家。」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非得让我再找人赶你?!」
  宋言川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仍然挡在门口不动。
  「我接了阿榆就走。」
  「你!」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我已经能做到毫无波澜了:「晚晚,让他进来吧。」
  宋言川,到了这个地步,你又何须这么固执,明明什么也挽回不了。
  他看见我明显一愣。
  也是,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他踉跄着朝我走过来,我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如此狼狈无措的表情。
  宋言川双眼通红跪在我床前,随后握紧我的手埋下了头。
  手掌心传来湿意,我听见了毫不掩饰的哭泣声。
  「阿榆,我错了,不要离开我,和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
  我回答得毫不犹豫。
  23.
  「阿榆,对不起……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是吗?」
  宋言川看我的眼神炙热又专注:「你不是还说想去北海道看雪吗,你好起来,我带你去。」
  我扯了扯嘴角:「可是宋言川,我不稀罕了。」
  不稀罕你现在对我好,不稀罕你迟来的深情。
  我曾经试图在你身上寻找一切你爱我的蛛丝马迹。
  可如今真的见到了你满眼是我的样子,我却不稀罕了。
  因为我不爱你了。
  「阿榆,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不需要,你走吧。」
  「阿榆,我们是夫妻。」
  我冷冷道:「我再说一次,不需要。」
  「离婚协议你看见了吧。」
  宋言川面色衰败,低头道:「我不同意。」
  「你如果想我走得安心,就签了它。」
  宋言川张了张嘴,眼里满是痛苦。
  我望向他的眼神很平静:「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生日愿望吗?」
  「我现在只有这一个愿望。」
  宋言川自嘲般笑了笑:「阿榆,你就这么恨我。」
  「我不恨你。」
  没有爱自然也就没有恨了。
  「好。」
  宋言川语气恳切:「我答应你。但让我留下来吧,阿榆,我只是想陪着你。」
  「你走吧。」
  「我……」
  林晚看不下去了突然开口:「阿榆都让你走了,你怎么还死皮赖脸留在这儿,你诚心不想让阿榆好好养病是不是?!」
  宋言川脸上一白,我侧过脸不再看他。
  我能明显感觉我冷漠的表情刺痛了他,但我毫不在意。
  他勉强扬了扬嘴角:「好,那我先走,你先好好养病。」
  我叫住他:「最后一次你不会再食言了吧。」
  身前的人背影僵了僵,声音很轻:「不会。」
  24.
  宋言川离开后,林晚当天就带着我去了另外的地方。
  没多久,我的病情又再一步恶化。
  吞咽开始出现问题,说话也吃力。
  林晚走到我床边喂我吃东西,心疼地看着我:「阿榆,要不之后咱们还是听医生的话,插管吧。」
  「不,晚晚,不要给我做任何有创治疗。」
  林晚哭了。
  「可是,可是……」
  「答应我。」
  她别开脸,不忍地点点头。
  林晚还是会照常给我按摩手脚肌肉。
  虽然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按摩完,林晚给我盖好被子。
  我看着她,眼底有些酸涩。
  「晚晚,我想看看我们之前的照片。」
  林晚很快拿来了照片,照片整齐地排满了两大本相册。
  我们并肩躺着。
  说起过往,尽是怀念。
  我费力地歪头看着她:「对不起啊,晚晚。」
  「说好以后一起环游世界,我要失约了。」
  「还有,谢谢你。」
  林晚再次抱着我崩溃大哭。
  痛苦的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林晚合上相册,难过地看着我。
  「阿榆,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望着窗外的晚霞想了想。
  真美啊。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去昆明吧,听说那里四季如春。」
  我到不了下一个春天了。
  所以想要再提前看看春天。
  25.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昆明的天气白天还算暖和。
  我很享受太阳暖烘烘照在身上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我们在滇池旁短租了一个民宿。
  林晚每天早上都会推着我去公园看红嘴海鸥。
  这些海鸥并不怕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来得太勤的缘故。
  偶尔有几只海鸥落在我的脚边亲昵地蹭我。
  林晚握紧我的手:「阿榆,做只海鸥好像也不错。」
  看着天空成群掠过的海鸥,我想起之前嘱咐林晚帮我把骨灰扬在海里的决定。
  「晚晚,我后悔了。」
  「我其实挺怕孤独的。」
  「所以我走了之后,还是找个墓地把我葬了吧。」
  这样的话,还可以和旁边埋的人做个伴。
  林晚很久没说话,但我听见了她在我身后哽咽的声音。
  「好。」
  我让林晚给我拍了几张照片。
  这段时间我瘦了很多。
  画面中的我坐在轮椅上被众多海鸥环绕。
  面容看上去也生动了些。
  我回想起我们来昆明走过的所有地方。
  所有的风景都在目之所及之处。
  「晚晚,活着真好。」
  两个月后,我已经完全无法开口说话,呼吸开始越来越困难。
  我们从民宿搬了出来。
  新的一年一月末,我死于呼吸衰竭。
  离真正的春天,仅有一步之遥。
  26.
  再次得知温榆消息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
  宋言川只看见了冰冷的墓碑。
  林晚恨极了他。
  「阿榆最后有留下什么话吗?」
  林晚攥紧了手指,随后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眼里是冰冷的怒火。
  「你想听什么?」
  「听她有多委屈?有多难过?有多怨恨?」
  「还是想听最后的日子她过得有多痛苦?」
  「很可惜,宋先生。阿榆走的时候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林晚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刻在宋言川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宋言川低下了头,觉得呼吸困难,风刮得眼睛生疼。
  要是可以这样随温榆去了,也好。
  林晚手上的力气松了,背过身,身体绷得很紧。
  「宋言川,阿榆原本是想葬在海里的。」
  「你知道,为什么她改变主意了吗?」
  林晚的声音很轻。
  「阿榆说,她害怕孤独。」
  「你从没让阿榆真正走进过你的世界里。」
  林晚的话像是给宋言川下了最后的审判。
  他想起了结婚六年以来无数个夜晚阿榆坐在灯光下等他的身影。
  想起了无数次他从她眼前离开,她突然黯淡无光的眼睛。
  最后定格在去美国前她看他的最后一眼。
  像是绝望,像是告别。
  眼泪明明是咸的。
  可到了他嘴里,为什么这么苦呢?
  27.
  回家后,他拿出了被自己放了很久的离婚协议。
  温榆的字干净利落,干脆得像是没有一丝犹豫。
  他颤抖着手签下了字。
  温榆离开的第三个月。
  有天路过一个离家不远的公园,遇见了温榆曾经帮过的一对老夫妻。
  婆婆追着他问温榆的消息。
  他神色怔怔,很轻很轻地回答:「阿榆吗,她出去旅行了。」
  婆婆有些失望道:「这样啊。」
  「那等阿榆回来,你帮我问问她上次说好的桂花糕什么时候给我带呀?」
  宋言川差点绷不住,只能狼狈逃离。
  回到家,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像洪水猛兽一般再次席卷了他。
  他仍然没办法坦然接受温榆离开的事实。
  宋言川病了,很严重。
  助理发现宋言川四天没来公司时,联系了宋言川的朋友。
  打开门时,宋言川就靠在玄关不远处。
  他面色煞白,浑身是冷汗。
  夏舟一惊,赶紧走过去扶起地上的人,被宋言川身上的温度烫得缩回了手。
  他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也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
  夏舟把手放在宋言川鼻子口探了探。
  还好,还有气。
  「宋言川,发烧了怎么不去医院啊?」
  「你靠在这儿等死吗?!」
  宋言川像是烧得迷糊:「阿榆,你回来了?」
  夏舟无奈:「要发疯别现在发。」
  宋言川像是没听见,不依不饶地说:「阿榆,姜汤煮好了吗,我每次发烧,你都会给我煮的。」
  夏舟忍无可忍:「你他妈清醒一点儿。」
  「温榆已经走了三个月了!」
  宋言川像是终于听懂了话,喃喃道:「我忘了,你早就不要我了。」
  他突然躺在地上泣不成声。
  28.
  夏舟看见好友的眼泪也愣在原地,泄了气。
  在今天之前,他从不知道温榆的死对他的打击会那样大。
  再次醒来的时候,宋言川只看见了头上雪白的天花板。
  夏舟开口就是劝他:「言川,人已经走了,你折腾自己温榆也回不来啊。」
  宋言川的声音有些空洞:「我知道。」
  就是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所以宁愿痛苦也不愿清醒。
  他不愿意从没有温榆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夏舟沉默,最后劝道:「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黄泉路上,我想她大概也不愿意见你。」
  宋言川遮住眼,眼泪苦涩地滑到嘴角。
  是啊。
  阿榆那么倔。
  决定了的事就再也不会回头。
  一如她当时爱他时候的坚定。
  也如她后来彻底放弃他时的决绝。
  出院后,宋言川查到了温榆最后在昆明待的地方。
  他也开始日复一日地看红嘴海鸥。
  温榆眼中最后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宋言川依旧回了公司上班。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只不过,他再也没在公司过夜。
  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家。
  「阿榆,我回来了。」
  很安静,没有回答。
  但他也不在意。
  明明温榆的东西他一件没扔,全都还在。
  但房间里温榆的气息却一天天消失不见。
  或许是因为主人已经不在了的缘故。
  他躺在床上。
  眼泪再一次无声滑过嘴角。
  没关系。
  他在心里想:「阿榆,这次换我等你。」
  宋言川番外
  1.
  「渐冻症患者后期痛苦吗?」
  「什么?」
  医生好像没听清楚我的话,我又重复了一遍。
  阿榆去世半年后,我找到了她曾经的主治医生。
  医生和我聊了很久,说得很详细。
  没有有效治疗方案。
  药物只是拖时间。
  「由于个人体质不同,病情的发展及表现存在个体差异。」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治疗方法,渐冻症患者在后期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泪。
  后来,我自己查了很多资料。
  我彻底崩溃了。
  这个病和古代的凌迟有什么区别呢?
  阿榆的确诊时间,是在温月醒来的半个月后。
  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呢?
  我在忙着公司的事情,忙着安抚温月,忙着陪温月复健。
  之后呢?
  之后我很少回家,很少陪她。
  常常因为温月的一个电话又匆匆离开她。
  我不是没注意到阿榆眼中每次的难过和黯淡。
  我来不及去思考那包含着怎样的感情。
  又或许是我不愿意去深想。
  阿榆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2.
  温月和我,早已经是过去。
  起初,我只是出于愧疚。
  阿榆不知道,温月的车祸,我大概有一半责任。
  她是和我吵架分手后,醉酒开车出的意外。
  所以当温月醒来要求我陪她复健一年的时候,我心软,同意了。
  有时面对温月想起从前确实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我对阿榆的感情,是真心的。
  没想过和阿榆离婚,这也是真心话。
  我喜欢上阿榆,从来不是因为她那张和温月相似的脸。
  在我看来,她们一点儿也不像。
  第一次遇见阿榆时,她眼里那股倔强不认命的狠劲直直撞在我心上。
  那就是心动的开始。
  我以为阿榆介意的只是我和温月曾经的过往。
  阿榆曾经万事太顺着我,我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
  如果我再敏锐一些就好了,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说到底,还是我对阿榆的关心不够罢了。
  我找阿榆花了快一年的时间。
  她不想见我。
  为了不影响她养病,我答应先离开。
  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
  后来找到阿榆时,留给我的只有冰冷的墓碑。
  墓碑上阿榆的笑容轻松又温柔。
  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看见她这样笑了。
  林晚选的地方很好。
  我想阿榆也会很喜欢。
  我每周都会去看阿榆。
  我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太阳东升西落。
  恍然间,我总有种阿榆还在我身边的错觉。
  有天整理房间的时候,我看见角落叠着的那两大本相册。
  我知道我们以前旅行时候拍了不少照片。
  但我几乎没看过,只是总看阿榆一次次地翻。
  有张照片没放回去,上面是我们最后一次去旅行的合照。
  我翻过照片背面,是阿榆的字迹。
  「下次去林芝。」
  心脏又一阵刺痛。
  我想起了最后一次她问我去旅行时眼里隐隐的期待,可是到最后我也没答应她。
  阿榆走后第二年的三月,我独自去了西藏林芝。
  我知道阿榆为什么想来了。
  林芝很美。
  漫山遍野的桃花铺满了整片整片的山坡。
  目之所及,都是风景。
  阿榆,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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