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òa hảo huynh đệ đùa mà thành thật – Mạnh Cửu Sơ

(Nguồn)

和好兄弟假戏真做了 – 孟九初

  被家里催婚催到要疯。
  在知乎上连刷完「和不爱的人结婚是什么体验?」「婚姻是否需要爱情?」等后——
  我扑通一声,趴在了我从小到大的铁哥们祁任床前:
  「求求你兄弟,和我结婚吧!」
  「啪嗒!」「咣叽!」
  祁任刚入手的iPhone 13 Pro,砸在了他白皙、高挺的鼻梁上。

1

半小时后,祁任鼻子里塞着卫生纸,坐在他家的餐桌边,听我大吹特吹地开始「婚姻」传销。

十分钟后,祁任抬头望天花板,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说吧,这次又遇见什么事儿了?」

我立刻化身狗腿样儿,轻轻地给这厮锤肩按摩:「回禀祁公子,这不是奴家年纪大了,被催婚催到受不了,想向您求个助。您放心,咱们就当从隔壁住进一套房,还是好邻居。你撩你的妹,我追我的剧,互不干涉,两不相干。」

祁任拔掉塞鼻孔的纸巾丢给我,我一脸嫌弃地被迫接住,给他丢进垃圾桶。

这厮,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哼,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祁任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我有什么好处?」

我瞅着他慢条斯理的做作样子,按住想暴打他头的想法,继续温声细语地「传销」:「反正您老也是不婚主义嘛,这也帮你挡了你爸妈的催促不是?」

看着祁任眉头松动,我立刻打蛇随棍儿上,拍着胸脯:「放心,日后要自由,咱立刻分道扬镳。此次得救,不胜感激,来日兄弟有难,必定大恩相报!」

祁任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边嘟囔着「兄弟头不能随便摸」,边拨掉他的手。

被我拨掉手的时候,他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而后不留痕迹地划到餐桌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地叩了叩玻璃餐桌的边缘。

良久,他张口问我:「真的想好了?」

我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重重地点头:「想好了。」

他又把手揉上我的头发,明明是温凉的手心,却仍让我感到一丝暖意。

「是为了不让叔叔阿姨担心?」

我脑海中闪过明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会担忧,却在我面前时努力地开心笑着的爸妈——

「也不,全是吧。

祁哥,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是对婚姻没什么想法了。在经过那件事以后。

所以对我来说,结不结婚都一样。反正婚姻本质上也是保证搭伙过日子的规则制度嘛,有没有爱情这玩意儿,也没啥关系。还不如让大家都能放心。

啊,不过你放心,这都是暂时的,小的绝对不耽误你。」

祁任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一拍桌子,吓了我一跳:「OK,成交!放心,这忙祁哥给你帮了。」

 

2

当我和祁任把消息告诉四老(也就我俩父母)面前的时候,四位父母老泪纵横,而后又欢天喜地。

我妈,陈榕女士,拉扯着林阿姨的手:「慧慧,我说什么来着?这俩小的肯定能走到一起,咱们闺蜜结亲家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林阿姨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就是啊,当初咱们同一天生下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缘,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又是一男一女,这不是注定的缘分是什么。」

温和儒雅的祁叔叔喝着茶微微地点头附和。

我妈和林阿姨手牵手相看泪眼,我爸在一边嘴把不住门似的欢快地嚷嚷:「对啊,我就说,鹿鹿高中毕业那会儿还给小祁写过……」

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我爹的嘴巴。

祁任仿佛闻到了鱼腥味道的猫咪,眯着他的丹凤眼,狭长的眼角都透露出这厮的不怀好意。果然,他立刻八卦地问我爹:「刘叔叔,鹿鹿给我写过什么呀?」

「呜呜呜~」我爹扒拉我的手。

我这个「不孝女」死命地捂住我爹的大嘴巴,然后挑衅地向祁任这贱人一笑:「写过战书。给某位贱人的。」

祁任不屑地「切」了一声,对我竖起中指:「某人早在初中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还有脸给我写战书。」

说完之后果断地逃之夭夭。

我怒踢凳子,追了上去。

身后是两位老母亲的碎碎念:

「慧慧,我怎么觉得这俩孩子还跟小时候俩小猴子一样呢?」

「是啊榕儿,他们,真的结婚了?」

 

3

跑到楼下之后,我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好险好险,差点儿被大嘴巴老爹说漏嘴。

没错,是的,我给祁任写过情书。

阿西巴!这事儿真是,说来话长。我当时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

如林阿姨所说,我和祁任莫名其妙地有着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奇怪缘分。加上又是一男一女,从小就被身边人讲「哎呀,这俩娃娃是前世的渊源,命中注定啊」。

不只大人开玩笑,同龄人也围着我们哈哈乐。

于是,在这种「双重压力」下,我暴走了。

命中注定个鬼啊,谁要嫁给祁任那个矮豆丁啊。

想我堂堂刘伊鹿,检察院家属院一霸,在这片儿混的时候哪个见了我不称一声「鹿哥」,偏偏和这个矮豆丁一起的时候就要被周围人取笑,也不叫「鹿哥」了,上来就开口:

「鹿鹿,怎么还没嫁给小祁当小媳妇啊?」

「鹿鹿,女孩子不好那么霸道的,将来小祁不要你了怎么办?」

我!

我板砖呢!

偏偏这个不开窍的矮豆丁祁任,傻乎乎地挡在我面前,冲那些取笑的人开口:「不许说鹿鹿!」

而后又踮起脚尖吹吹我的眼角。

我摸摸眼角发现,咦,自己什么时候眼角有了泪花了都不知道。

矮豆丁一边吹一边装作大人样哄我:「鹿鹿乖,小祁不会不要你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谁要和你当朋友,矮豆丁!」

不到十岁的我想,我要嫁给金城武,要嫁给小综,要嫁给小李子,打死我都不会嫁给这个矮豆丁。

但是,谁能想到——

青春期这玩意儿,是那么有魔力的东西。

过了初一以后,祁任这小子就像林子里的笋头,仿佛一天一个样。

初中毕业的时候这厮的身高就蹿到了一米八。

托爱养生的林阿姨、祁叔叔的福,他们这傻儿子养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美少年,只要不开贱口,骗骗小姑娘是一骗一个准儿。

身为小姑娘,而且是身为从小目睹这厮秉性的小姑娘,我,也没能幸免。

脸,挺疼的。

十八岁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在家里伤春悲秋、唉声叹气,把自己团成毛毛虫闷在房间里滚来滚去。

偏偏祁任这贱人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楼下拿石子敲我窗户,大声地喊:「鹿哥,走,玩游戏机去?」

「玩玩玩,玩你个大头鬼啊。」

祁任被我莫名其妙地吼了一通,愣在当场,而后默默地扒了扒栗色的微卷头发,一声不吭地走开。

我赶忙从床上翻下来,跑到门边,却又收回要推开房门的手,而后回到窗前,看着他独自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种名为酸涩的滋味控制不住地翻涌。

当天晚上,我翻出收藏了两年一直没舍得用的犬夜叉笔记本,用我作为美术生的毕生所学给他画了一幅肖像,并在首页上写了满满一页纸,坦白了我友谊变质的少女心路历程。

可是写完之后,我又很怂地想,踏出这一步,是不是连哥们儿也做不成了?

不管了。

第二天是同学们约定好返校聚会的日子。

我磨磨蹭蹭地拖到他们饭快吃完了才来到学校。

约定好的餐厅里空无一人。

我匆匆地赶往校内,路上遇见同班的女同学,她们一脸兴奋地赶往操场的方向。

我拉住其中一个女生:「蓓蓓,大家都去哪儿了?」

蓓蓓捂住嘴巴,而后八卦道:「你还不知道?复读班那个女神学姐包了整场烟花秀,要给一个男生表白诶。」

女神学姐?

宋如风?

宋如风虽然是一年前才空降转到我们学校的,其赫赫大名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大家都穿一身土味儿校服,头发不过耳或扎着露出大脑门的马尾辫的时候,宋学姐一头海藻般的浓密卷发惊艳了整个校园。

而且永远不穿校服,一年四季都是一身裙装。

加上她还有漂亮到耀眼的五官,我们还分不清口红色号的时候,她已经会根据造型搭配淡妆了。

总而言之,从头到脚就写着两个字:女神。

我回顾了下我们这一级男生的颜值,还有平时的做派,嫌弃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哪位幸运的傻瓜能得到女神的青睐?

五分钟后我得到了答案。

暮光中操场的台阶上,祁任瘦高的身影被落日余晖拉得更显修长。

呵,我早该想到。

从暮色到夜色似乎只是一瞬,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起来,我有点儿分不清,那是因为光线的变化,还是因为,不由自主地流出眼眶的泪水。

别哭啊,别哭了,刘伊鹿。

有什么好哭的啊。

别哭!

我对自己吼道。

「砰!」

烟花在操场的夜空上绽放。

烟花的声响盖过了我的心跳,盖过了同学们的起哄,当然,也盖过了台阶上那两个人的话语。

我在震天的响动中看着宋如风逐渐向祁任靠近。

再也看不下去。

转身离开。

十八岁的夏天,我目睹了此生见过的最耀眼的一场烟花。

也凋落了人生中,一朵名为初恋的小小花朵。

 

4

那个暑假过后,我留在杭州,祁任去了北方。

我们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冷战」,长达半年不再联系。

半年的时间,足够我想明白了很多。

想明白,也许,那真是我笨蛋青春期的一时冲动。

祁任这家伙吧,大大咧咧,情商低、嘴巴贱,除了一张脸还能看,啊,还有还算智商高的脑袋吧,也就只比我聪明了一点点。

啊,好吧,不是一点点,是 TOP2 和艺考生的区别。Fuck!

可要真和他在一起,我怕不是会被天天气死。

想明白的我,在那个寒假端着我爸煮好的饺子敲开了祁任家的门。

这厮看着被他爸妈迎进门的我,口中的东坡肉掉到了碟子里,神情从茫然变成不可置信。那样子,仿佛走失已久刚找到窝窝的幼年牧羊犬。

不行了,好傻。

不过,也傻得挺可爱的。

后来下学期开学,我们恢复了以往死党的样子,于是,我的手机内存很快地被祁任的聊天记录撑爆,不得已花兼职存款换了高配的手机。

Fuck!肉疼。

这厮实在是太啰嗦了,学校里流浪猫打架也要录视频发给我。

TOP2 的学霸们都那么闲嘛。

那时候我想,哎,这样也好,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总比哪天走着走着就走散了的情侣好吧。

而且,初恋注定是要失去的嘛,下一场更好。

没错,几个月后,老天奖励了我一场美梦。

可那时的我不会想到,这场美梦会演变成怎样的噩梦。

否则,我永远不会在 2016 年 12 月 25 日那一天,踏入那家玩具店。

不会和那个人,同时伸手去触碰那个杀生丸的手办。

不会,爱上那个名叫周松的男生。

 

5

我和祁任的「婚后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

我刚找的这份工作不用天天坐班,只要开会的时候去公司。

刚好,适合「大病初愈」的我。

天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开始赶图。

「插画师」这职业说起来好听,面对甲方的无限要求就是卑微到底的乙方打工人。

祁任呢,金融高压行业,出差起来能半个月见不到他的鬼影。

我们一人一个房间,互不打扰,只是在父母长辈面前是「夫妻」,对外个人交际圈仍然还是单身。那张证嘛,能拖就先拖着。

不得不说,祁任这位室友还是不错滴,虽然他人傻、嘴贱,但家务却意外地是把好手,尤其厨艺,习得林阿姨精髓,比我那位自称在楼外楼学过手艺的老爹可好多了。

就是这厮实在太忙了。

啊不行了,好馋。

我顶着熬夜赶完图的鸡窝头敲祁任的房门,半天都没有人应。

不对啊,明明昨天半夜听到他拖着行李箱回来的声音。

再敲,还是没人。

我一拧门把手,没锁,这厮不会过劳晕死过去了吧。

我连忙打开房门:「祁哥你没事儿吧……啊!」

「啊啊啊!」

第一声是我。

第二声无限循环——

来自某位刚围上浴巾的出浴美男。

 

6

「说!你是不是觊觎哥哥身子已久,就等着今天了。」

我扒拉开祁任胡噜我头发的手:「呵呵,就你,有什么可看的啊。姑娘我见得可多了,比你帅、比你身材好的大有人在。」

咦,怎么听到有人在磨后槽牙的声音?

祁任掐住我的腰,暗戳戳的声音压在我耳边:「你,都,看,过,谁,了?」

这一刻,我是真的想打爆祁任的狗头然后和他离婚!

和青梅竹马「结婚」有什么特点?

特点就是这人会对你的弱点一清二楚,一击必中死穴。

从小我就怕别人碰我腰眼,这是我的死穴,掐住这儿就和被提了后颈肉的猫仔差不多。

此刻危难当头我还在嘴硬,话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我看过谁,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身侧的双手倏然松开。

一片寂静。

良久,熟悉的温凉触感覆上我的头顶。

这次是轻柔的抚摸。

而后那只手划到我的耳垂,轻轻地揉了揉,明明是轻到极致的动作,却带来无限的抚慰。

我一下就被安抚住,冷静了下来。

祁任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清亮的声音仿佛吉他的和弦流淌在空气里:「都过去了,鹿鹿。都过去了。

「以后我会陪着你。」

祁任轻抚着我的头发,我把头埋在他的怀中。

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衫。

 

7

第二天我在祁任的床上醒来。

这厮八点不到就出门上班了,据说即将迎来新一轮出差。

金融精英,真是不好当。

我坐起身,却被身上厚重的感觉压得差点儿又撅下去。

我费劲儿地往前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祁任里里外外地给我盖了三层被子,最外层的是我妈和林阿姨前两天刚送来的蚕丝被。

被套上的边牧竖着耳朵,和那家伙有十成十的相似,哈着舌头的小边牧仿佛在提醒我感恩来自发小沉甸甸的爱。

虽然我一入秋就开始手脚冰凉,但是,实在是太沉了啊喂。

11 月底的南方还没入冬啊。

祁任是觉得我会把自己冻死吗?

刚从被窝里出来,手机铃声响起。

同组的设计师绫绫催我赶紧来公司,据说上海那边总公司派来的总监提前到了,要召开全体会议。

我连滚带爬地收拾好自己,气喘吁吁地赶到公司时,还是迟了到。

大家都已经在会议室严阵以待。

一个身穿西装的陌生身影背对着我,坐在会议桌的主位。

我拿余光瞥了一眼,唷,还不错嘛,这身高、身材,还有隐隐传来的雪松香男士淡香水的味道……看来新领导是个讲究的大帅哥啊。

咳咳,停!现在不是看帅哥的时候。我敲了敲会议室的门,边轻声说「不好意思」边推门进来。

主位的新总监转过身来。

我的身边好像呼啸而来一阵台风——

瞬间的心悸。

新总监也蓦地睁大了眼睛,但只一瞬,他又冷静下来,恢复了淡漠如常的样子。

竟然是,周松。

 

8

因为要和编导对内容进度,我在公司留到了下班。

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身影来到我的工位前。

「刘伊鹿,待会儿你留一下,有些话要和你说。」

绫绫他们担忧地看着我,应该是在担心我是不是要因为今天迟到的事情要被新领导谈话。

我暗暗地呼出一口气,抬头摆出微笑:「周总监,我记得迟到应该不算违反公司规定吧?」

「不算,是有另外的事情要和你谈谈。」

我收敛了笑容:「不好意思,我要下班了。有什么事情明天上班后电话说吧。」

绫绫捂住嘴,大概以为我可能疯了。

写字楼下,我刚打开单车,那个身影就追了出来。

「鹿鹿,一起吃个饭吧。」

我默不作声,神色如常地推出单车。

「或者,要不要一起喝个咖啡?楼下咖啡厅现在有你喜欢的椰香拿铁……」

我笑了出来。

在一起三年,他从来不记得我爱吃什么,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喜欢点什么味道的饮料。

而现在,分手两年后,他在我身边说,有我喜欢的椰香拿铁。

我笑出了声。

而后转过后,在我们分别两年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说:「我从来都不喝咖啡,我喜欢的那个,是椰香奶茶。」

周松。

我的,前男友。

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在我们要订婚的前夕,他告诉我,她回来了。他不能再和我在一起。

一句话后,消失不见。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以为是梦一般珍贵而美好的三年,其实只是别人随手可弃的替代品。

可是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理清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又出现在我面前。

 

9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刚才冷静的伪装已经褪尽,脑子仿佛要炸了一样隐痛,胸口也开始憋闷。

我翻出抽屉深处已经闲置一段时间的抗焦虑药,吞了两片。

刚吃完药,祁任的语音电话就发了过来。

看见那个熟悉的小边牧头像,我的心瞬间安宁了下来。

「鹿哥,怎么样,有没有想我?」一开口就是让人想打他的声音。

「没有!你鹿哥忙得很。」

「怎么这样,鹿哥你好残忍,人家一直都有想你。」做作的声音。

我感到额头的青筋隐隐地跳动:「你给我好好说话!」

「好了好了,鹿啊,我出差回来的那天,你来接我吧。」

「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接。」

「你来接我嘛,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疑惑,这厮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去哪里?为什么不能现在说。」

「你别问了,到时候来接我。对了,晚上多盖被子,别着凉。天气又降温了。」

这厮碎碎念的毛病也不知道哪儿学的,一到快挂电话的时候就开始啰里八嗦一堆。

「知道了知道了,够厚的了。」

祁任这才不舍地挂断电话。

我现在算是知道他们这个行业压力有多大了。社恐都得逼成话痨大倒苦水,何况还是有那么点儿社交牛逼症的祁任。

「叮!」

一条短信。

「这个周末,我在游乐园等你。周松」

游乐园,他竟然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个地方。

 

10

周末,我当然哪里都没有去,在家里一个人听摇滚、画漫画,快乐地放飞自我。

手机被我关了机塞在沙发垫下,直到晚上肚子饿要点外卖的时候才扒拉出来。

「叮!」开机。

一瞬间涌出十几条未接来电,都来自一个上海的号码。

这应该就是周松现在的手机号了。

我若无其事地划过未接来电,正要点外卖,一个新电话过来,我大学的舍长。

「喂老大,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舍长贼兮兮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听说周松去杭州了?」

我磨后槽牙:「你消息怎么如此灵通,我才刚见到他。」

「什么,你见到他了!」舍长惊叫。

「对啊,他不是空降到我公司当总监了吗,我……」

「什么!!!!!!」舍长大喊。

我把手机默默地拿开离耳朵一米远,等到她发表完激动心情才重新靠近手机。

「怪不得。」舍长突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我觉得不对劲:「什么怪不得?」

「我和周松不都在上海吗,之前他约过我们,问你的近况什么的。」

我扶额:「你不要告诉我你都告诉他了。」

「对不起鹿鹿!我们一起聊了过去大学很多人,我这一不自觉地就被问了出来……」

算了,舍长的马大哈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而且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最后挂电话前,舍长问我:「鹿啊,如果他这次真是冲着你去的,你怎么想?」

我冷笑:「能怎么想,好马不吃回头草,好狗不走回头道。」

舍长叹息:「我觉得他这次,好像是认真的。毕竟,你们有过三年呢。」

是啊,三年。

我被愚弄而不自知的三年。

 

11

五年前的大一下学期,我和祁任重新做回朋友。

舍友们自从见了送我来学校的祁任一面后,天天向我打听。

听闻我和他青梅竹马多年竟然都没发展出非纯洁关系,忍不住替我扼腕,老大更是叱责我暴殄天物。

听到这种话,我翻了翻白眼,毫不客气地把祁任的微信公开给各位姐妹:「只要你们能干过那位女神学姐,小的替你们放鞭炮庆祝。」

看过宋如风的照片后,她们沉默了。

而后翻过这个话题,嘻嘻哈哈地又要张罗着和 Z 大联谊。

我就是在这次联谊遇见的周松。

 

联谊聚会的 KTV 实在太过憋闷,呆了没一会儿,我借口去卫生间走出门闲逛。

没想到这小破商场竟然还有一家正版动漫手办店,刚一进去,我立刻就看见了角落货架上的那个杀生丸手办。

可就在我刚触到它的时候,另一双手,从对面也握住了它。

琳琅满目的商品间隙里,一双眼尾上挑的淡漠眼睛一闪而过。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遇见了杀生丸本人。

 

啊呸!我摇摇头把刚才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

即使是帅哥,也不能让心头爱!

 

我一把夺过手办,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结账台。

正结账的时候,那位帅哥手插兜,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瞥了瞥紧紧抱着手办的我,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我幼稚地拿起手办大踏步地往前走,很快地就超过了他。

可是,为什么他一直跟在我的后面?

难不成,这人是个收藏狂魔,为了这个手办,要把我灭口?

我这么一路脑补,战战兢兢地来到 KTV 包房,他竟然和我进了同一间。

刚进门,舍长老大就过来,提溜着我的衣领,质问我跑到哪儿去了。一抬头,看见我身后的那人,老大叽叽喳喳:「说,你俩什么情况?该不会一开始就看对眼,找个地方私会去了?」

什么跟什么啊。

闹了半天,我才弄清楚,原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那位 Z 大校草学长、这次聚会的重头戏,周松。

据说这是舍长那个和校草是哥们的男朋友,千辛万苦才约来的。

舍长,别的不说,将来你要是开婚介所,绝对能暴富。

 

舍长拉着我和周松「语重心长」:「学长啊,我这位妹妹,虽然人是有点儿脱线,还有点儿暴躁,但是她,长得好看啊。你看这小脸,清纯水嫩,拉出去骗骗人……不是,你们一起出去,那相当登对啊!」

即使老江湖如我,也在一旁尴尬到浑身发麻,真是多亏了舍长的社交牛逼症,对着周松那一张面瘫脸也能说出这种犹如老鸨一般的台词。

最后,架不住舍长的热情张罗,我和周松加上微信。

当然,我本人一点儿想招惹他的想法都没有。

帅则帅矣,这种冷面帅哥,还是算了吧,我怕冷。

 

12

和周松加上微信一个月,我们也没说过一句话。

但从后来的某一天起,他突然开始隔三岔五地在我发的朋友圈下留言。

说的也不是什么正常打屁哈哈哈,而是老干部似的发表感想。

比如说,我在学校里拍到猫咪发情打架,把这一幕发到朋友圈。

配上吐槽:「我发现,动物吃起醋来比人类狠多了 2333」

然后这人能在底下发表一大段「动物发情的生理机制和人类情感模式无关」的学术论文。

他喵的。

 

就是这样,隔几天来煞一回风景。

终于有一天我暴走了。

打开微信,找到周松,点开头像,噼里啪啦地打了一段话。从手办之仇说到朋友圈大战,最后放话,男人有什么不痛快别阴阳怪气憋着,有本事直接冲我来。

对方一直显示「输入中」。

几分钟后,他发来一句话:「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明明是以「无情句话」结尾,甚至能脑补出他正经淡漠脸的一句话——

却生生有了一丝丝委屈的意味。

那一刻,我的心跳突然停止了一下。

而后,他又追加了一句话。

「所以我们之前不是在好好地交流吗?」

 

我身上的某个开关,好像突然开窍了。

 

13

和周松的恋爱快得超过我的想象。

不到两星期,我们就成了出双入对的情侣。

当初他让我看不惯的冷淡、老干部、直男式正经,似乎都成了恋爱中某种可以捉弄他的情趣。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过我也很快地发现了他这个人的缺点,他是真的一根筋。

我的生日、我的口味、我喜欢的牌子,他似乎很难记住,和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话都比我记得还牢的祁任形成鲜明的对比。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甩甩脑袋,朋友是朋友,男朋友是男朋友,每个人和每个人是不一样的。

再说,大家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嘛,都有不足之处。

他记不住,我提醒他好了。

反正他这个人能听懂直球。

那个时候,我这样安慰自己。

 

快要放暑假的前夕,祁任和我打电话。这家伙提前完成了作业,只要过完专业课考试就能放假,足足比我提前半个月,不知道这会在哪里浪。

炫耀就炫耀吧,这厮不知道从哪些小女生那里学的,非得让我猜猜他现在在哪儿。

我一嗓子堵住他:「祁哥,让我先说!有个超级无敌劲爆的消息要告诉你!」

祁任的声音带了一丝无奈的宠溺,但又习惯性带点儿嫌弃的口吻:「行行行,这猴急样,你先说你先说。」

我屏住呼吸,然后大声地喊道:「我、谈、恋、爱、啦!

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惊讶?」

电话那边良久无声。我有点儿奇怪:「祁哥?小祁?狗子?」

过了一儿会,祁任的声音传了过来,却不复刚才的欢快:「……哈是嘛,恭喜。我们鹿哥,还是有人要的哈。」

我佯怒:「放肆!你鹿哥是谁。当然有人要了,一堆人巴不得要我。」

对祁任吹牛 x,我可是连草稿都不打的。

 

「轰隆!」

窗外突然打雷,几秒钟的时间,暴雨倾盆而下。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暴雨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手机听筒里除了电流的「嘶嘶」声,似乎还有外部的雨声,好像很大。

我问:「祁哥,你们那里也下雨了?」

祁任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带了一点儿隐约的干涩。

「是啊,特别大。」

断续的静默中,我听见他那边似乎有人用杭州话抱怨下雨。

心中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一闪而过,我问祁任:「祁任,你现在在哪里?」

他好像捂住了话筒,然后低声地对我说:「我在欢乐谷景区玩呢,这边游客都在抱怨下雨,对了,你那边雨也很大吧。」

匆匆地交谈了两句,我们挂了电话。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点儿莫名的不安,我给祁任发微信:

「祁哥你没事儿吧,没淋雨吧?」

晚上的时候,祁任回我:「鹿哥,我今天,失恋了。」

我大惊,赶紧打电话过去,祁任却没接。我发微信问他:「你和宋如风怎么了?」

之后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回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往常的祁任:「嗐,没事儿,没啥大问题,你就当我深夜矫情呗。」

我于是顺着他的话开始恢复往常的语气。

我理解也许有些伤,是不能展示给别人的,哪怕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每年的生日,祁任都会拎上一大袋零食和定制的蛋糕来看我。可是那年冬天生日那天,我回到宿舍时,却只看见了这些东西摆在我的桌子上。老大告诉我,祁任把这些交给她后就走了。他说自己要准备出国了,很忙。

 

而是在这很久很久后——

有一天,我神使鬼差地查了下暑假前夕北京那日的天气:晴,无雨。

 

14

三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我和周松的恋爱经过正常的热恋期、磨合期,而后步入稳定期。

没有突如其来的生日礼物,没有节日的惊喜;姨妈期没有泡好的红糖水;实习熬夜加班后楼下没有等着要接我的人……

这些细微的、琐碎的温暖和浪漫都没有过。

但是他会定时和我汇报最近的情况,工作如何、生活如何,同样问我如何;毕业了要去上海的时候也和我商量;父母对于我们两人未来结婚的想法也会告诉我。

每一个节点、每一个关卡,他会把我当伴侣来共同应对。这给了我极大的安定感。

 

我那时候看了看周围人的爱情,似乎也都有这样那样的缺憾。

我于是想,也许,这就是现实吧。

没有人能一直生活在童话和爱情小说中。

我于是开始学着像一个应当的成年人那样,应当地去「经营」自己的感情。

 

他毕业去上海,我们异地。

他太忙,以至于定期的电话也会匆匆第挂掉。于是我经常去看他。

他刚毕业在上海站不住脚,租的房子条件也不好,吃得更是粗糙。于是我后来每次,都会拿着我爸妈准备的大包小包的吃的、日用品,笨拙地学着把他的房间收拾得干净而温馨。

我太喜欢这样的感觉:冰箱里塞满吃的,窗外的天空蔚蓝澄明,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电视剧,身边有那个一直在一起的人。

我那时看着身边对着电脑忙碌的周松,觉得那些很遥远的名词,婚姻、家庭……应该也就是如此吧。

和这个人,好好地生活,走过一生。

 

可是啊,命运毁掉一个人,有时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

 

15

大四毕业的时候,我和周松两家人一起吃了饭,简单地举行了订婚宴。

我以专业第一的成绩签了上海某家业内著名的漫画工作室。

一切似乎都开始走上正轨。

 

毕业典礼举行完的那天,我拉着周松去游乐园,当作自己学生时代的告别。

之前为了配合他的习惯,我很少在他面前放肆地吃垃圾食品,大声地笑闹,或者发神经一样蹦着跳着模仿一些脱线二次元的角色。

但是那天,我仿佛放开了一次,给自己买了粉红色的棉花糖,甚至买了两套简易的 COS 装备给他和自己都扮上。

看着戴上银色假发的他,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那个肖似杀生丸的淡漠少年。

我把莫名涌出的泪水收回去,而后大声地笑着把粉红色的棉花糖递到他嘴边。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口:

「鹿鹿,我们分手吧。她回来了,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人在最震惊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我真切地体会到了。

不是尖叫,不是哭喊,不是歇斯底里。

而是,连表情似乎都僵硬地刻进身体里。

我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她」是谁,是什么意思。

我本能地问了一句话:「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没有感觉了。」

说完,他似乎不想再看此刻的我一眼,转身离开游乐园。

 

16

我没有再去上海。

我甚至,没有再出家门。

 

很长很长时间之后,久到这件事实际发生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年后。

我坐在心理科的诊室里,困难地阅读医生开出的一张名为「抑郁症」的诊断证明。

我,一个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能上房能揭瓦的人,得了抑郁症。

 

医生开出的抗抑郁和抗焦虑药物似乎并不能真正弥补我心中某处坍塌崩溃的地方。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中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打架。

大脑像一个奔驰的、不停的飞马一样,尽管我已经非常疲惫,尽管我的心已经非常累了,它还是在不停不停地运转。

 

靠刷手机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我在群里,似乎得知到了我那段所谓感情的「真相」。

原来周松在遇见我之前就有个喜欢的人,是他的高中学姐。她,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而那个女孩的名字,很可笑的,也叫如风,杜如风。

仿佛是我命中注定的磨难。

两人的故事也并不出奇,周松暗恋多年,或者说,当默默无声的骑士(舔狗)多年,好不容易要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时候,学姐出国,而且是随爸妈一起移民。

这一段刚刚要开始就夭折的初恋,大概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周围的朋友安慰他,可以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恋爱。

用群里他某位哥们儿的话说:「转移一下注意力。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原来,我是他转移注意力的工具。

那么时间一到,正主回来,我就要像用完的工具一样被毫不留情地丢掉,是吗?

所以游乐园的那一天,是通知我工具到期吗?

 

那一天连同之前所有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都被我不断地咀嚼。

我想不通一个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有人能那样说消失就消失呢?

为什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呢?

为什么他就能这样对待我呢?

思想反刍到最黑暗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我在想,是不是我自己哪里有问题,我整个人的哪个地方是不行的,所以我才会这样被突然放弃。

或者是,我的人格、我的心理是哪块地方出了问题,才会给自己招致来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段感情。

 

是不是我还不够好?

是不是我哪里不行吧?

是不是,我还不够优秀,我还不够强大?

 

可是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优秀,才能让自己强大?

 

我想不通。

我快要死掉了。

 

那段时间,坚强如我妈陈榕女士,也不断地流泪,一向家里气氛调节剂的我爸,也缓解不了家中沉郁的氛围。

我像一个在深海溺水的人,爸爸妈妈在岸上看着我、心疼我,可是他们进入不了我的世界。

我好愧疚,却没有力气伸手安慰他们了。

 

 

祁任回来的时候,我正闷在被子里,把自己藏到床角最深处,像一株不见天日的蘑菇。

房门在我藏匿自己一年后终于被从外面推开,那一刻,我第一次感知到了阳光的温度。

祁任轻轻地走到我的床前,手轻柔地抚上我的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祁任露出那样的微笑,带着似乎全世界的温柔。

他的手暖暖的,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的头顶:「没事的鹿鹿,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那个下午,祁任温暖、低柔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边低喃,讲我们的童年,讲无忧无虑的过去,告诉我鹿鹿是一个多棒、多值得被爱的女孩子。

「你没有任何错,不用怀疑自己。

「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在这种一遍又一遍的低喃和暖意中,第一次自然地松开了紧绷的神经。这一年里,第一次不靠安眠药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恍惚中,我似乎真的回到了小时候,看见还是小豆丁的祁任努力地踮起脚尖替我擦眼角的泪珠,他用软软的童音不住地安慰我:

「鹿鹿不哭哦,小祁在呢。

「小祁会一直陪着鹿鹿的。永永远远。」

 

而后来的后来啊,我才知道,祁任之所以能在那一年就回国,是他用一年的时间生生地修完了正常两年学制的学分。并且在回国之际,拒绝了上海某家著名投行的 Offer,选择回到杭州。

而原因,很久之后我才从他学姐那里听到:

「小祁说啊,他心里有个女孩子。

他错过她很多次,不能再把她弄丢了。」

 

17

周松在我鸽了他那次游乐园重聚后消停了一段时间。

谢天谢地。

可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放弃的时候,另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那天是祁任出差回来的日子,正好周五,我计算好时间,开完会六点半一到便立刻冲出办公室。

周五好难打车,我正在路边为打不到车发愁的时候,一个清丽出众的女人找到我,开口却是:「周松现在找的就是这么个货色?」

我都懵了。

这大姐谁啊?

她见我默不作声,冷笑了一声,本来秀美可人的杏眼成了吊稍白眼,透露着几分刻薄:「怎么,不敢说话了?敢做就要敢当啊,妹妹。」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杜如风,你怎么来了!」

是周松。

我听到这个名字,猛一抬头。

原来,这就是赐给我噩梦般两年的人之一。

周松那个初恋学姐。

 

杜如风看见周松,脸上的神情更是咬牙切齿:「我不能来?我不来怎么知道你找了个多棒的小三儿呢。啊?我的未婚夫。」

周松拉开她扯住我的胳膊的手:「你说什么呢。这是刘伊鹿,是我……」

杜如风的神情立刻变了,她双手抱臂:「我说什么呢,原来是老情人旧情复燃啊。怎么样?多年未见,干柴烈火不减当年吧。」

周松听见这话仿佛被当面扇了一巴掌,他低声地反驳:「如风,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在旁边观看了这么久的大戏,也该出声了,我冷哼一声:「打扰两位,你们情侣恩爱交流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好好地恩爱,我先走一步。」

这俩傻逼还不值得我浪费时间,误了接机祁任肯定要和我闹。

「你不能走。」杜如风扯住我的包。

周松还在旁边不自知地助火:「鹿鹿,我和她已经提了分手了。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地聊一下吧。」

我怒火上来了,猛一用力,包的带子断了,但我也挣脱出了杜如风的撕扯。

周松也乱了阵脚,他拉住我的胳膊但似乎也不敢用全力,可我也无法挣脱。

正在此时,我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大喊:「傻逼,放开老子老婆!」

祁任?

这究竟,是什么修罗场啊。

等等!他刚才说了个啥?

 

18

随着这声大喊,只见一个斜挎包向周松袭来,「砰」的一声,正中他的脸。

随后我看见一道修长、瘦高的身影敏捷地越过栏杆,然后飞起一脚,再继续正中周松的胸口。

啊忘记说了,祁任这厮曾经拿过市跆拳道少年组冠军,黑带四段。

 

我刚要下意识地反驳祁任那句话,突然脑筋一转,这莫不是祁任想出来助我脱身的招儿?

高啊,祁哥。

我立刻配合地扑到祁任身上:「老公,他们欺负我。」

周松捂着胸口站起来,表情讶异:「鹿鹿,你结婚了?」

说着说着他看祁任的眼神清明起来,看起来应该是认出他了。

周松目光黯淡,艰难地开口发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翻了个白眼,刚要回「关你什么事」,祁任一把搂紧我,抢先应对道:「你这垃圾滚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怎么着,有意见啊?」

杜如风一直抱臂站在旁边作壁上观,这会儿说起了风凉话:「周松,看来你这曾经的单纯小女友,并不单纯啊。」

这话含义太丰富,简直倒打一耙。

我怒到极点,觉得三年前没有释放出来的那团火憋在心口,越来越旺。

可是我还是克服不了自己越着急憋屈越笨拙难开口的毛病。

正当我头皮发麻,几度欲张口的时候,祁任对着横插一脚的杜如风开口:「敢问您是哪位?」

杜如风不屑地「哼」了一声:「是你身边这位『单纯小三儿』前男友的未婚妻。」

祁任灿烂一笑:「哦,正牌未婚妻啊。」

杜如风冷眼点点头。

祁任眼神一凌:「那为什么,您这位正牌未婚夫能拉着人谈了三年恋爱,最后订婚了一句话就毁了婚约,还连句解释都没有说走就走,可真单纯啊。」

杜如风神色突变:「你和她谈了三年?还订婚了?」。

看来,周松并没有告诉她当年的真相。估计当初他对她讲的故事里,我就是随便赖上他的小三儿学妹吧。

祁任继续逼近:「请问这样的『单纯』垃圾,你放心要吗?还是,他已经开始再毁你们这份婚约了?」

杜如风被戳中真相,一时间应对不了恼羞成怒,开始高喊:「关你什么事!

「你个大男人,在这和我撒泼,真要脸啊。」

祁任被她这么继续倒打一耙,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继续开大:「大姐,男女平等啊。你撒得?我就撒不得?你这是搞性别歧视呗?」

杜如风没想到祁任不接这「羞辱」,猛地推他一把。我吓一跳,刚要扶祁任,他却就势倒地。

「哎呀,我有心脏病啊。我心脏不舒服,你怎么推我啊?」

杜如风懵了,张口结舌:「你别想讹人啊,告诉你……」

祁任脸上挂着痛苦的面具,额头的青筋都露了出来,杜如风和周松肉眼可见地变得慌张。

祁任还不消停,继续哼唧:「来人啊,有人当街欺负人了。」

他本来就长得是唇红齿白少年脸,现在还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没几分钟,路过的阿姨大妈就围了过来。

「孩子,怎么了这是?」

祁任继续挂着痛苦的面具哼唧:「姐姐,我、我,他们侮辱我媳妇,我和他们理论,却被推倒了,我本来就有病,现在,现在好难受啊。」

中年大妈本来就战斗力一绝,现在还被一个受欺负的俊俏娃喊上姐姐,立刻双手叉腰,化身正义使者:「你们俩怎么回事?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还当众耍流氓了。」

我在旁边疯狂地憋笑。

祁任拽了拽我的袖子,「艰难」地安慰:「媳妇儿,不哭啊不哭。」

我接收到信号,挤出两滴「马尿」,抬起头委屈地向阿姨柔柔地说道:「姐姐怎么办?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我俩,一个受了伤的干净水嫩美少年,一个受委屈的清纯可爱小丫头,看着跟没出社会的大学生似的,儿子闺女代入感一绝。

再看他俩的打扮,一等一的人模狗样「社会精英」,说不准就和欺压他们孩子的狗屁领导形象重合。

大妈们的怒气值节节攀升,向周松和杜如风围了过去,手指头恨不能把他们戳死。

祁任被我和一位阿姨一起搀扶起来送到路口,我俩向阿姨鞠躬致谢,热心阿姨摆摆手,又叹了口气:「多好的小伙子啊,可惜身体不太好。」

祁任瞪大了眼。

不行,我真快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姨感慨完又给祁任打气:「小伙子好好看病,多补补,锻炼身体,护好你小媳妇。」

祁任立刻生龙活虎地应道:「哎,好咧阿姨,我一定能护好。」

我一下猛戳祁任的腰,他恢复「娇弱」样:「好的阿姨……我会努力的……阿姨慢走。」

 

19

回去路上,祁任忍不住向我嘚瑟。我捏住他的脸颊:「可以了,阿姨都让你补补身体了,可别再嘚瑟了,身体不好先生。」

祁任从背后一把搂住我,袭击我腰侧的弱点:「说谁呢你,谁身体不好,嗯?」

「哈哈哈哈哈,别弄了求求你,哈哈哈饶了我吧小祁,祁哥~」

祁任得寸进尺,搂得更紧:「叫我什么?」

「叫你哥还不行?你脸有多大啊,祁大狗子。」

完蛋。叫他狗子他还来了劲,开始咬我耳朵。

我朝后用手肘顶他,他却还不依不饶地搂得死紧,在我耳边含混不清地喃喃:「你应该,叫我老公。」

 

「砰!」

拳头砸在脑袋的声音。

祁任捂住头控诉我:「干嘛打我脑袋,打笨了怎么办?」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已经够聪明了,再笨一点也没有关系。」

打了一拳还不够,我又把拳头逼近他的下巴:「警告你哦,以后少开这种玩笑。」

祁任似乎低声地碎碎念道什么「不是玩笑」之类的话,我没听清。

因为,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不由自主发红的脸颊上了。

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才敢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刚才祁任闹我、搂住我的时候,他身上清新的柠檬香萦绕在我鼻间,我的耳朵和脸颊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觉得自己快要瘫软在地上。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谁会对兄弟发软啊。

 

祁任从后面追上来,把我拉到地上的包递给我,我想接,他却又抓住不放。

我生气地抬眼,却看到他紧盯着我包外侧方便袋里的那瓶黛力新——我已经停了很长时间的抗抑郁焦虑药。

祁任刚要开口,我笑着打断他:「没事儿祁哥,我有分寸的。医生不也说可能会有反复嘛,循序渐进……」

祁任上前一步抱住我,温凉的手掌一遍遍地抚摸我的头顶,就像两年前那个下午他回来到我身边时一样。

「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嗯。」我用力地点头。

「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一定一定不要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他像害怕失去什么一样,怀抱越来越紧,甚至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在发抖。

一向大大咧咧、积极又乐观的祁任,曾经,也那么害怕过吗?

 

过了一会儿,祁任还在抱我,我忍无可忍,这厮不会在趁机占我便宜吧。

我推来像八爪鱼一样缠着我的祁任:「喂,我没去接你,你竟然还能自己乖乖地找到我,可以啊小祁同学,没觉得我是主动失你约啊?」

被我推开之后,这厮还在试图把头靠在我肩上黏住我:「那当然啦,我和鹿哥之间怎么可能有言情小说一样的傻误会呢,我们可是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心有灵犀~」

我继续用力地推开他的头:「那你之前要带我去的地方呢?是什么地方?」

这次倒不用我推了,他瞬间站好,然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左脚在地上前后荡来荡去。

这个动作我太熟了,从小到大,每当他撒谎或者害羞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果然,这厮说话开始黏黏糊糊:「就,哎呀,还不到时间,到时候带你去嘛。」

算了,不问了,就当孩子长大有了心事吧。

 

快到小区时途经商场,路边一位卖花的小姐姐拦住了我们。

她笑嘻嘻地举着一捧桔梗花:「哈喽,要不要买花呀?」

作为一个隐性社恐,我平时最害怕两件事:一是接陌生电话,第二就是有人推销。

我匆匆地回答「不用了,谢谢」然后就想赶紧溜之大吉。

没想到她对着祁任继续甜甜地笑道:「今天七夕诶,小哥哥你居然不买花送给女朋友的嘛?」

嗯……

怎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回过头,看见祁任捧了五六束花笑嘻嘻地站在我身后。

卖花小姐姐向我飞了一个 wink,然后生怕我追上去找她要钱似的快手快脚地离开。

我扶住额头:「祁狗子,你被坑了你不知道吗?」

「可是今天是七夕诶。」

「所以?」

「别的女孩子都有花,鹿鹿也要有。」

我的心,不知为何颤了一下。

 

天色暗了下来,隔壁商场开始循环播放某音神曲《万有引力》。

我们的爱情

是两颗星星眯着眼睛

还是命中注定

我们会在一起

糖水一样甜腻的音乐旋律中,祁任把花一股脑地送到我面前,头埋在最中间的紫色桔梗花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地对我说:「鹿鹿,七夕快乐!」

本来不怎么爱听的歌似乎也变得悦耳了起来,我喉咙有点儿发紧,眼眶微热,小声地回应道:「嗯啊。」

「以后每年七夕,小祁都送鹿鹿花,好不好?」他继续大声地喊。

仍是那种不顾别人眼光的、不顾一切的、少年的真挚声音。

祁任的专属声音。

我好像也被带动起来,浑身发热,平生第一次,也可以不顾他人目光地大声喊:

「好啊!」

 

20

那天过后,我和祁任的生活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其中之一就是,这厮真的越来越黏我了。

他加班很多,早起是不可能的。可是最近我早上起来热牛奶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听见响动然后闭着眼睛走到厨房里,像八爪鱼一样从背后缠上我。

问他就是,饿,要吃早餐。

要么就是,梦游,自己也不知道。

呵,鬼才信。

 

哦,还有。他这阵儿洗澡总是忘记带睡衣,每次都要喊我给他送进卫生间。

在门口都不行,一定要给他送进去,烦死了。

打开门,就看到他一幅刚吹完造型的样子,然后做作地向我道谢,并且还总一不小心地浴巾往下掉一点,紧实的腹肌呼之欲出。

大哥,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兄弟我是年方二十五岁的健康单身女青年啊?

我气闷地把睡衣像扔垃圾一样扔给他,转过头:「祁狗子,以后不要再喊我给你拿睡衣了!」

「为什么啊鹿哥?这点儿忙都不帮,你好小气。」

我、我,啊啊啊,我怎么讲啊。

我心下一横,转过身去,闭着眼睛威胁他:「再这样,信不信哪天把你给办了!」

没有回音?

我悄悄地睁开一边眼睛,看到祁任贴我极近,一只手撑在我脸侧,一双标志性的狐狸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啊!」

我转身想跑,他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洗漱台上,正好把我围在怀中,长长的睫毛上水珠颤动,本来清冽的少年音在遗留的水汽中也变得暧昧难明:

「鹿哥要怎么办我?」

 

21

「鹿鹿回神!看微信!要和客户开会。」绫绫提醒我。

「啊,好的。」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微信,赶紧整理要和客户对的画稿。

唉,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次走神了。

浴室事件过后,祁任那天的样子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模样,仿佛换了一个人,有点儿陌生,也有点儿……性感。

少年的暧昧与性感。

欲罢不能。

啊,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和客户开完会已经将近下班时间,我活动了下僵硬的颈椎,准备回到座位就快速跑路。

可是,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周松一个人,坐在我的座位上。

 

「我让他们都先回去了,鹿鹿,我们谈谈。」

我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装作眼前没有这个人。可周松的手却紧握住我的手腕。

「放开。」我冰冷的语调中有掩饰不住的怒意。

周松似乎被降到冰点的语气震慑住,微微地松开了一些,可却又不容置疑地挡在我的身前,堵住我出去的路。

眼看出去无望,我索性把包直接扔到桌子上,双手抱臂,直视周松:「行啊,谈吧。」

「鹿鹿,我是真的后悔了。」

认识周松五年,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如此的「坚定」。

真是讽刺。

 

我话也不多说,直接吐出两个字:「没戏。」

他眼中的痛苦加深:「那时候是我太幼稚了,提分手的时候那样伤害你,对不起鹿鹿。那时候我……和杜如风分开三年,你知道的,在那之前我只喜欢过她一个人。

「可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她。所以她回国主动地联系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丧失了理智,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地在对我说,如果就这样和另一个人结婚,你一定会后悔,所以……」

「所以你就义无反顾地回过头去找你心头的朱砂痣,毫不留情地掸走我这颗饭黏子?」

周松被我直白的话语噎住,带点儿责备地低声阻止我:「鹿鹿……」

然后语气中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恳求:「你总得给我一点儿犯错的机会和时间。我现在才终于明白,能真正陪我走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你。」

 

办公室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

杜如风。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这敢情好啊,全来了,那就一次性地全谈完吧。

不等杜如风开尊口「问候」我,我抢先一步打招呼:「杜小姐好,来坐吧。」

杜如风似乎被我镇定的样子吓了一跳,然后不出我意外地冷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

周松低声赶她:「不是说好我们的事情之后再解决吗,你来这里干什么?」

杜如风毫不相让:「来看看你和你的白月光是怎么重修旧好的。怎么,我作为被毁约的一方还没有知情权了吗?」

我很没有礼貌地打断他俩的争吵。

「是这样的,周先生、杜小姐。为了防止多次沟通仍然是一笔糊涂烂账,有些话,我索性就一次性地和二位说清楚,之后呢,你们爱怎样怎样,都和我无关了。」

我转头向周松,他脊柱不由自主地挺直,看我的眼神带了期待。

我微笑着直视他,口中吐出的话却一点儿不留情面:

「周松,你不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巨婴吗?」

周松仿佛被扇了一巴掌,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为了防止他听不明白,我再有条不紊地给他详细解释:「你看,其实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人罢了,你只爱你自己,眼中只有你自己。得不到杜小姐,但又要排解苦闷,又有恋爱需求,所以找上了我。可杜小姐一回来,你马上就想到自己得不到的骚动,所以一心扑向她。」

周松站起来急切地反驳我:「鹿鹿,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可都是认真的。」

「是是是,没有错。」我摆动双手做出安抚动作,「不要着急,听我继续说。」

「你吧,身上有种不自知的自私。

「你朋友建议你要走一段新恋情走出来,你尝试了,规规矩矩地开始了一段新的恋爱。你也好好地和我处了,可你始终不明白,爱、喜欢,这种感情,从来不是规矩就可以有的。

「你觉得自己认真走了每一步?但这样的每一步,其实都是在别人的心上积累伤痕罢了。」

周松张了张口,似乎想要继续反驳我,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样子,好像他近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揭开了他自己都不想看见的、心底的真实想法。

我一顿输出完毕,估计是抱着找我碴儿想法来的杜如风本人已经呆住了。

她可能真的是觉得周松会和我复合,不甘愤怒之下才来杭州最后发泄一次的吧。

啧,有点儿可怜。

但我还是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孩。

「杜小姐,现在还是工作日,听说你是某奢侈品品牌市场部的?现在还是七夕,市场部的工作一定很忙吧?」

我一边温和地「问候着」,一边礼貌地递了一杯水给她,她条件反射地接住,还说了声「谢谢」。

可我却没有停止:「可你却抛弃一切来到杭州,我相信你一定很喜欢周松。

「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白月光,有一天要变成饭黏子。朱砂痣,也有一天要变成蚊子血。

对于他这种人,永远只有一种东西是最好的,就是他没有得到的东西。」

 

玻璃窗外,天光渐渐地变得昏暗,路灯一盏盏地亮起。

一天该结束了。

我转过身对着杜如风,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

「反正呢,周松这个人,肯定是比任何人都不会亏待自己的。我自愧不如。

「但杜小姐还想继续和他纠缠下去的话,我以我订婚后就被分手、没有一句解释道歉,并且患抑郁症两年的经验,真心地劝你一句:三思。」

 

22

那天之后我从绫绫他们那里才知道,那次下午是周松让他们先回去空出办公室,他们和客户对的工作流程都被打断了,第二天还要加班到深夜,苦不堪言。

我以私自打乱业务工作安排、损失客户信誉为理由向总部监督部门举报了周松。

当天他就被打包召回了上海。

后来我听舍长说,周松不满公司的降级处理自己辞了职,但遇上行业寒冬,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下家。

杜如风那边把他再次毁婚的经历在他们熟人圈子里传了个遍,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折他一千。

杜小姐真不愧为狠人。

 

我看着这些朋友圈八卦的截图,突然觉得,发泄自己的愤怒和委屈,其实没有那么难。

长出爪牙,保护自己,是我们每个人应有的权利。

这是两年漫长的抑郁所教会我的事情,也是一直陪在我身边、替我击退那些「坏人」、勇敢又乐观的祁任传达给我的信念。

而我,终于能够自己挥出漂亮的一拳。

 

六点到,祁任的微信准时地过来:「下班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这家伙,加班间隙都不忘记给我发消息。

我故意地调戏他:「你不是得加班吗?我自己一个人去吃大餐咯。」

祁任发过来三张「嘤嘤嘤」的小猫咪,然后带点儿撒娇口吻地接道:「再忙也要陪鹿鹿吃饭,吃完饭继续搬砖。」

括弧:(头还没秃的小祁还能加油)。

我只回了两个字:「等我。」

然后迅速地出门,甚至带了比平常急切几倍的心情。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也许啊,当时开玩笑求助祁任和我「结婚」的时候,我就已经潜意识中带了点儿自己也不能察觉的念头。

也许啊,是十八岁那封没有送出的情书让我怯懦,封住了感情的出口,自那以后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也许啊,我们青春年少时一心喜欢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和这个人,有着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奇妙缘分。

从二十五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起,他就开始陪着我。

是他把我从沉溺的深海中拉了出来,将我重新带回这个可爱的世界。

狂风骤雨中有他,和煦暖阳中有他。

他陪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四季——

而我知道,我余下的人生,已经不能再没有他。

 

喂,那个叫祁任的男孩子,我有一些话,想要当面对你说。

 

23

我给祁任打了两通电话,都是忙音。

手机里停留着祁任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鹿鹿,再给我一小时,你慢点儿啊不着急。」

一般祁任和我约晚饭的话,基本上都会提前先把工作安排好,难不成是突发情况?

我无聊地在他楼下晃悠了两圈,决定去对面商场的咖啡店坐坐。

正值下班时间,楼下的人很多,我点了一杯果茶之后去了楼上,特意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但,眼前的人让我愣在原地。

祁任和宋如风。

我脑海中呼啸而过十八岁那天夏天操场上盛大的烟花,和烟火下宋如风逐渐靠近祁任的影子。

大一下学期末的那个雨夜,祁任告诉我自己失恋,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提过和这个人有关的任何话。

所以现在这是,老情人多年后叙旧、复合?

一瞬间我脑子中涌出各种可能。

正当我错乱的时候,宋如风好像不经意地抬头向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我第一反应是转过身跑出门外,甚至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躲。

 

多年过去,宋如风仍然还是那个明艳如初的女神,甚至比当时十九岁的青涩更添魅力。

举手投足之间,是对周遭人事物的绝对掌控,以及如影随形的万种风情。

是哪怕在人群中你也能一眼看到的那个中心。

我花了两年时间建立的心理壁垒在这样的人面前,不受控制地开始摇摇欲坠。

这样的人,这样的,刻骨铭心的「年少初恋」,我能比得过吗?

 

从咖啡馆离开十几分钟后,祁任的电话追了过来,我按下通话键,他焦急、担忧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涌过来:「鹿鹿,鹿鹿你在哪里?怎么没回我微信?你没事儿吧?」

我解开手机锁,看到祁任已经发了十多条微信。

我装作正常嘲笑他的样子,手指却在焦虑地翻来覆去摩挲纸杯边沿:「我没事儿祁哥,你怎么这么着急,哈哈哈,就是没打通你电话,觉得你可能去加班了。对了,你吃饭了吗?」

电话那边祁任的声音却沉静了下来:「鹿鹿,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哪有祁哥,我不是微信和你说了吗?我可是刚刚反击过渣男的强悍猛人,哈哈,我……」

我编不下去了。

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了点儿哽咽。

「鹿鹿。」祁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离你最近的建筑物或者门店叫什么?」

在我想要劝阻他绕过这个问题之前,祁任再一次不容置疑地补充,「别想撒谎,回答我。」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乖乖地回答:「松间大厦」。

「好,鹿鹿,你现在就站在原地,等我十分钟,不要走。」

 

十分钟后,一辆保时捷跑车停在路边,祁任从副驾跑了下来,急匆匆地跑到我到眼前。

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来到我面前,四目相对,两人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我们同时开口:

「你,」

「我,」

我停下指尖摩挲纸杯的动作,深呼一口气,对祁任说:「你先说。」

祁任紧紧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问我:「鹿鹿,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我习惯性地想要回避过这个话题,却看见祁任攥成拳的双手,在身体两侧微微地颤抖,我在那一刻突然不想躲回自己惯性的舒适区了,我也迎着他的目光,诚实道:「是的。我看见了你和宋如风。我看见你们在一起。」

祁任的喉结动了动,轻轻地开口继续问我:「那鹿鹿,你为什么要跑呢?」

他的声音带了点儿几不可觉的颤意,似乎不敢确定着什么。

我低下头,心头涌上千般复杂难明的情绪,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我……」

祁任的目光还是这样紧紧的、牢不可破的笼罩着我,如同清晨时分带了点儿清冽气息却又暖意融融的朝阳。

我闭上眼,决定在这一刻放手一搏。

「我看见你和宋如风在一起,我很难过。」

说完这句话后,我不敢睁开眼睛。

祁任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会惊讶吗?

他会为难吗?

明明是作为朋友的发小,却率先破坏了自己和他提出的契约。

轻轻的脚步声在向我靠近。

一步。

祁任的声音近了一些:「那鹿鹿为什么难过?」

我仍然紧闭着眼睛:「因为不想,不想你和她复合。」

脚步停了下来,似乎带了点儿瞬间的讶异,不过,仍然继续向我靠近。

两步。

祁任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清新柠檬香气萦绕在我鼻息之间。

「鹿鹿为什么不想看见我和她复合?」

我的眼睛在眼皮下轻颤:「因为……」

三步。

祁任的气息已经包裹住了我,我感觉到他体温的暖意。

他搂住了我。

眼泪在这一刻从我紧闭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流下,我终于说出那句在心头盘桓很久很久,也被我弄丢很久很久的话:「因为,你是我的。」

搂住我的怀抱瞬间收紧,祁任仿佛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我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有一阵温热的湿意,祁任的声音透过我肩头,震颤在我耳边:

「嗯,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鹿鹿,我爱你。」

 

24

就在我在祁任怀中泪流满面的时候,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喂,我说,你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我抬头,透过模糊的泪水看见一个风情万种的身影正靠在那辆保时捷的驾驶侧车门上。

宋、宋如风?

 

十分钟后,我、祁任、宋如风又回到了那家咖啡厅的无人角落。

宋如风咬着吸管,一脸调笑看看我,再看看祁任。

十八岁的我就不知道如何面对宋如风,现在,在她这种八卦满点、电力十足的目光下更不知道如何自处。

我假装口渴拿起面前的果茶杯。

宋如风在这时候开口:「怎么样小祁,姐姐这招试探还管用吧?」

「吧叽!」我手中的吸管落回到茶杯里。

我狐疑地看看宋如风,又看看祁任。

祁任搂住我的肩,想要捂住我的耳朵。

「宋学姐,你乱说什么。不要说啦。」

我扒下祁任的爪子:「什么试探,你们在说什么?」

宋如风狡黠一笑:「试探你看到我和你的小祁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啊。」

我转头瞪向祁任。

祁任像一只小牧羊犬阻止耍他的主人一样对宋如风焦急挥爪示意,想要阻止宋如风发言,很可惜,无效行为。

宋如风乐到直不起腰,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正色道:「好了,不耍你们了。这件事儿呢,都是我的主意,和小祁无关啦。」

 

时间回到一个多小时前——

来杭州参加活动的宋如风心血来潮、忙里偷闲地找小老弟叙旧,却听闻这位小老弟心悦一姑娘而不得。

据这位当事人原话:「有些时候我觉得她离我很近,有些时候却又很远。

我能感觉到自己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不是我所渴望的那一部分,我不知道。」

哦对了,这位小老弟心悦的女孩,有病,心理病。

所以啊,从什么杂七杂八的野生恋爱学那里找来的猛药,不可行。

 

宋如风四两拨千斤,出了一个「小损招」。

她笑眯眯地看向面前苦恼的小老弟,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红唇边的咖啡渍,然后缓慢地开口:

「我记得,高中毕业那年,我好像对你进行过一场炸裂全校的表白?」

对面的小老弟露出大脑宕机样。

宋如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TOP2 毕业的学霸,就这智商?」

她不厌其烦地给这位小老弟分析:「你看,既然炸裂过全校,这位妹妹肯定有过耳闻。虽然吧,你后来拒绝了我,但在她眼中,咱们至少有过这方面的勾当对吧?」

小老弟明显对「勾当」这个词不满。

宋如风立刻换词:「关联,关联。

所以,那你说,让她看到我们多年后重逢,神态亲亲昵,她要对你的心思不只是朋友,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想法一出,就被弟弟给否了。

理由是,要是、如果、万一女孩心里有他,受到伤害怎么办?

宋如风一边腹诽这个弟弟像鸡妈妈一般过度的保护欲,一边和他理智地分析可行性,正在争论的时候,宋如风看见女主角推开了他们这层咖啡厅的门……

 

「所以,以上就是全部过程啦。」宋如风笑眯眯地看着我,「女主角解开误会了吧,还顺便收到了一句憋了六年的表白哦。」

六年?

什么意思?

我猛然抬头看向祁任,祁任一副被揭开老底的样子默默地捂住脸。

宋如风夸张道:「哎呀,难道我又不小心说了什么秘密吗?」

我的脑子开始混乱了:「可是,可是你们不是谈了一年恋爱吗?」

这下连宋如风都要表情裂开了:「谁说的,我过往男朋友不是富二代就是小明星,谁和这蠢学霸谈恋爱!」

我结结巴巴道:「可是,那时候,你和他表白之后……」我又把脸转向祁任,「还有,大一放暑假前你告诉我你失恋了……」

祁任用温凉的双手捧住我的脸,眉眼弯弯:「看来,我和鹿鹿好像还有很多误会没有解开。」

宋如风非常上道地起身离开,走之前向我眨了眨眼:「小鹿鹿,那个时候我可是在一个选美节目里和一个导演打得火热哦。」

我脑袋电光火石闪过一个答案,我看向祁任,该死的结结巴巴又出现:「所以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的失恋对象是……」

「是你。」祁任快速地说完,啄了一口我的唇,「你都不知道你和我说你谈了恋爱的那一刻,我有多想干掉周松。」

我脸红红:「所以你一直喜欢,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是……」

「还是你。」祁任喃喃的声音淹没在我们的唇齿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把祁任从我身上撕下来。

「有一句话,我也想和你说。」不用双手贴脸,我也知道自己两侧脸颊现在有多烫,可是这句话,我必须要告诉祁任。

「十八岁那年,我人生第一次喜欢上的那个人,是你。」

 

25

晚上回到家进门的时候,我的耳边颈侧已经布满了疑似狗狗啃过的草莓痕。

打开门后,某人就更像见了心爱骨头的边牧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祁任迫不及待地把我抵在玄关的墙上,一米八五的个子密不透风地包裹住我,从我的额头到唇角,辗转流连,最后深深地堵住我的唇。

「啊。」我吓了一跳,祁任亲着亲着突然把我公主抱了起来。

今晚,我和他,估计是不用睡在各自的房间了。

 

第二天睁开眼睛,腰酸背痛,全身好像被碾过一遍。

该,死。

想驯狗了,怎么办?

还没等我挪下床。

某人就如台风过境般冲进卧室,催我快快快起来。

我看着昨晚罪魁祸首的夺命催促脸——

良心呢?

天理呢?

最后是祁任直接上手给我套衣服,又把我拎去卫生间洗洗涮涮,然后一路拖着我来到街道一处地方。

我抬头一看,民政局?

 

说实话,此刻我的内心,诡异又有着一丝丝生气。

虽然我对于仪式感之类的东西没有那么的看重吧,虽然好吧,确实我和祁大狗子是从开裆裤时期就有的矫情了吧,虽然……虽然个屁。

前一天晚上吃干抹净,第二天就赶着投胎一样拎着我来领证。

求婚仪式呢?

谈婚论嫁呢?

诶,说起来谈婚论嫁这一步好像很久之前就有过了,还是我和他谈的来着,哎呀不对,反正就是不对啦。

我气呼呼地抬脚要走,祁任一把抓住我,一边向叫号的大姐欢快地招手:11 号在这里,马上过去!

被拎着后衣领一路拖到柜台的我一脸生无可恋。

好吧好吧,我和这个人水到渠成,我们之间到现在,确实也是不用有什么矫情的仪式啦。

就当来补证好了,我安慰自己道。呵呵。

 

然而一个月后——

好不容易有个不用赶活儿的完整周末,我放任自己陷入我可爱的被子里打算睡到天荒地老。

又是祁任,一把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一脸兴奋道:「鹿鹿,快跟我走,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忍无可忍!

我「砰」地一下打中祁任的头:「滚蛋啦,劳资要睡觉!睡觉!」

一向对我可以算得上「唯命是从」的祁任这时候却不依不饶,撒娇、威逼、色诱轮番用上,一定要让我跟他出门。

起床!

气死我了,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又要翻什么花样。

 

一个多小时候,祁任开车带我来到风景区一处山林别墅区里,最后停在一栋小巧精致的二层小楼前。

我心里隐隐地预感到一些什么,但又无法肯定。

祁任让我下车,带我走进房间,一路来到二层视野宽阔的露台。

露台被布置成了小木屋的样子,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我最喜欢的林间麋鹿水粉画。

远处可以看见水色潋滟的湖面。

山野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我的心,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宁静。

 

「啪嗒!」

祁任打开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

一枚铂金戒指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垫上。

我手足无措起来,祁任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清冽的少年音静静地流淌在此刻的空间里,像在倾诉一个漫过了十年时光的故事:「鹿鹿,你记不记得,十六岁那年暑假,我们一起看完《本杰明·巴顿奇事》,你问我,『祁任,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死去的那一天』,我当时听到你的话很茫然,因为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后你告诉我说,你想象中自己死亡的样子,是在夜色下的海边,沉睡在爱人的怀抱里。」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隐隐的泪光,「我现在还不能带你去海边生活,所以,所以我先准备了一间能看见湖水的房子。

「鹿鹿,我到现在仍然还没有想过死亡的事,因为,我想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还能一起,活过很多很多年。」

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滴落到地面,与此同时,祁任低下身,单膝跪地,对我缓慢而坚定地说:「鹿鹿,嫁给我。」

我想此刻,我的眼泪,一定远比祁任来的更猛烈吧。

 

夕阳已经快要沉入湖底,我和祁任坐在院子下的长椅上,右手的无名指戴着那枚戒指,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景色。

突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转头问祁任:「所以,你之前那么忙加班其实是为了这个房子?之前说要带我来却没来成的地方,也是这里?」

祁任又开始低下头,左脚在地上前后荡来荡去。

老害羞动作了。

「嗯,就是啊,那时候还没准备好。」

我继续严肃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所以你要凑首付,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是男生,我应该尽量考虑周到嘛。」

「先领证,再买房,算婚后财产,然后自己把首付都出了,祁大狗子,你准备得真是充分啊。」

我揪住祁大狗子的耳朵:「所以你这是看不起我?」

「哎呀疼疼,鹿鹿!我是觉得你刚开始工作不久,给自己多存点儿嘛。」祁任扒拉我的手求饶。

啧,怎么说呢?是时候给他普及一下艺术工作者除了本职工作以外的收入途径了。

不过——

我看了看眼前这栋小楼,啥也别说了,以后先省吃俭用还贷款吧。

 

26

月末,固定的两家人家庭聚会。

这次是在我家举行。

我妈陈榕女士和祁任妈林阿姨两个人,一人戴着一副眼镜,仔细地看着手里的两个红本本。

我爸和祁叔叔在后面见缝插针。

陈榕女士把红本本看了又看,发话:「之前问你们要结婚证看看老是推三阻四,现在终于肯给我们这些老的看咯。」

林阿姨在旁边扯扯我妈的袖子:「榕儿,这不太对啊,怎么这日期写的是……」

「哎呀呀——」我和祁任一人一边迅速地从妈妈手中抽出红本本。

「妈妈你们看看就行了哈,这证还是我们来收着。」我慌忙把红本本塞进包包里。

祁任一边塞他那一本一边帮腔:「是啊妈,对了咱们晚上吃什么呀,我都饿了,哈哈哈。」

陈榕女士和林阿姨狐疑地盯着我俩看了又看,最后还是顶不住我们喊饿进了厨房。

呼,逃过一劫。

 

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趁着父母们都去了厨房,飞速地拎起包包跑进原先我自己的房间。

藏好包包要出去的那一刻,恰好夕阳变换了角度,一束暖阳从窗户打在地板上。

我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下午,祁任风尘仆仆地推开我的房门,就是迎着这样一束阳光,将我从冰冷、阴郁的海底重新带回这个世界。

推开窗户,已经是初秋,傍晚的空气中似乎沁入了一丝泠泠凉意。

但却意外的好闻。

我趴在窗边,仿佛间,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穿着校服的祁任。

少年像过往无数日子一样,展开一张灿烂笑脸,跨在自行车上向我招手。

房间外传来二十五岁的祁任的声音:「鹿鹿,来吃饭啦。」

我欢快地应了一声,然后向十八岁的祁任挥挥手,转身奔向门外那个已经长大的他——

奔向此刻以及未来的美好。

(完)

 

番外 1:情书记事

1

刘家有个传统,每年辞旧迎新的时候,都要给家里来个里里外外的大扫除。

往年这种活陈榕女士都是首先指派刘爸,然后刘爸偷摸贿赂自己闺女,一起解决陈女士排下来的活计。

但是今年,刘爸发现自己的小棉袄,不听话了。

 

电话响了五声,都没人接。刘爸内心凄凉,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闺女再也不心疼老爹爹了,正心里哇凉地要挂掉电话的时候,接通了——

对面是元气满满的少年音:「喂,爸,鹿鹿在睡觉呢,您有什么事吗?」

刘爸嘀咕,这都十一点了,这个点儿怎么还在睡?嘀咕着嘀咕着问了出来:「小祁啊,鹿鹿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还在睡觉啊?」

对面阳光明媚的声音卡壳了一下:「啊,没事儿爸,鹿鹿可能最近有点儿太累了。就、就……」

吞吞吐吐、嘀嘀咕咕,电光火石间,刘爸明白了什么,老脸一红,「那个啥,不打扰你们了,挂了挂了。」

对面那个人求生欲爆棚,要是老婆醒了发现擅自挂了岳父大人的电话还了得,当机立断,声音愈加狗腿:「爸,没事儿,您这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找我也一样~」

于是乎,中午十二点,刘家,出现了两个勤恳劳动的男人。

 

「呸呸!」祁任吹掉眼前的灰,从桌子抽屉夹缝里捧出几本旧书,刘爸打眼一看:「哎呀,这不是鹿鹿高中时候的书嘛,估计是之前收拾卡在抽屉缝里了,这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刘爸说着要丢进垃圾袋里,祁任心念一动:「爸,留给我吧。」

 

2

初中开始,祁任和刘伊鹿就不同班,他从小发育的就晚,初一下学期的时候,班上的男生渐渐地长高,就他还是被女生们揉扁搓圆的正太脸。

直到过了初一,他好像雨后的笋子,逐渐蹿过一米七、一米八,个子是长了,心性却仍然还像个皮孩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祁任发现,自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哥们鹿哥,开始不一样了。

有时候他叫她一起去上学,她会吞吞吐吐地说肚子疼不方便;有时候放学他招呼她一起去玩游戏,却看到她不说话悄悄地捧着一本书脸红红。

缺心眼的小小少年,这时候才仿佛意识到,鹿鹿,好像不完全和自己是一样的。

高中的时候这样的状况发生的更多,妈妈耳提面命地追着他提醒,鹿鹿是女孩子,让他在学校的时候多照顾她点。

他那时候,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我的好哥们儿,照顾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干嘛还要特意提醒。

转折点发生在一次放学后,祁任把书包甩在身后,三两下翻过楼梯,朝教学楼的另一边跑过去,刚到鹿鹿班级门口,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她们班那位以温和、帅气著称的班长,轻摸了一下鹿鹿的头。

他们仿佛是在讲题,沉浸于解题中苦思冥想的鹿鹿并没有发觉班长看见她认真的样子,温柔地笑了一下,轻声地说:「刘伊鹿同学认真的样子,很好看。」

他看见鹿鹿这才像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脸上带着懵懂的神情,不解地看着班长。

祁任沉重的步伐漫过一层层台阶,他看着夕阳,好似明白了点为什么鹿哥渐渐地和自己疏远,又好似什么也不明白。

他只知道,有一些很模糊的东西,有点儿不一样了。

他仍然想像以前一样靠近鹿鹿,想和她一起玩游戏,一起吃冰激凌,或者就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马路边的烧烤摊上,一人一串地烤串,瞎聊也能聊一个晚上。

但他好像又有点儿不敢靠近。

他一直一直没有明白那些很模糊的、堵在胸口的东西是什么。

 

直到十八岁散伙饭的那天,全部同学在操场狂欢,他突然被拥上台,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眼熟的一个女生靠近,他记起来,这似乎是复读班的某个很有名的学姐。但他一向脸盲,辨认了几眼才凭借微薄的记忆认出来。

学姐一脸明艳的笑容,朝他越走越近,底下的同学们开始欢呼尖叫。

学姐大方地对他展露微笑,伸出手:「你好,祁任同学,我叫宋如风。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那天的记忆里,他觉得自己似乎全程都和外界隔着一层很厚重的毛玻璃一般。

他看见宋如风的嘴巴张张合合,带着笑的脸庞越来越红,但他好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最后的最后,宋如风靠近他的耳朵——

「砰!」操场上空炸起盛大烟花。

烟花声盖过了台下同学们的起哄吵闹,他那一秒听到宋如风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喜欢?

一直以来堵塞在胸口的那团如棉花状的东西一下散开,他呼吸着晚风的清冽气息,无比鲜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原来,那团东西,那种想靠近又不敢伸出手的心情,就是喜欢啊。

 

那天烟花过后,祁任私下找到宋如风,对她表达了拒绝和歉意。

这位鼎鼎大名的学姐用手指绕着自己海藻般的卷发,耸了耸肩:「好吧,我也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但紧接着,她又突然靠近他:「我记得我的情报员和我讲过,你是个除了学习就是玩游戏、打球的桃花绝缘美少年,我猜,你不会是刚发现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吧?」

他哑口无言。

宋如风狡黠一笑,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如果哪一天有进展,记得告诉我哦。」

 

他郁闷地望着天空,怎么办?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后,他好像更没有办法靠近鹿鹿了。

那个班长,是不是还缠着鹿鹿?

最重要最重要的,如果、万一,他说了的话,他们是不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这样的话,他好像,就永远失去她了。

 

3

祁任在家里给自己打了一星期的气,一鼓作气灌了一罐老爸的啤酒后,推着单车来到鹿鹿家楼下,然后像上一次、也像他们之前惯常的小时候一样,丢了一粒石子到她卧室的窗户上,尽力做出最自然的样子,大声喊:「鹿哥,出来一起玩啊?」

不同于上一次窗户被打开后传来鹿鹿暴躁的声音。

这一次窗户打开后,却是陈阿姨,告诉他鹿鹿病了,不太想见人。

他想要冲上去,却在那一秒顿住了脚步。

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是不是,不再想理会他了。

十八岁的祁任被可能永远失去鹿鹿的想法吓住。

所以,倒不如就这样吧。

至少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至少至少,我还不会失去她。

祁任一直觉得自己属于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可是打开手中的这本犬夜叉笔记本,发现了那封发黄的信纸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当年,好像错过了很多、很多。

打开那张纸,开头是这样的:

「祁任,你好。

好烦,从来没有这样正儿八经称呼过你。

但是我今天,可能想讲一件很正经的事。

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恐怕我之后再也没法心情平静地和你一起玩游戏,吃冰淇淋,在夏天的烧烤摊上一起吹风吃串串了。

小时候,咱们一起看《犬夜叉》动漫,那时候我对高冷疏离的杀生丸大人如痴如醉,对男主犬夜叉嫌弃到不行,可是你很喜欢犬夜叉,说他就是你的孪生兄弟。你还记得嘛,我那时候鄙视你,说你们这种情商低下的冲动沙雕就是要注孤生。

但是现在,我果然脸很疼。

 

你听好啊,我好像,好像,有点喜欢你。

哎,别后退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就是友情变了质嘛,大不了,你不答应我,请我吃顿烤串就好了。

但是我想了想,我有可能会在烧烤摊上掉眼泪,到时候我肯定拽过你的衣服,把你 T 恤糊满眼泪鼻涕。

我想那时候你肯定会很无奈的看着我,又会像我爹一样给我抽一叠纸巾,不仅要哄我,还要承受周围人对你鄙视的目光。

哎,对不起啊祁哥,这么早就让你提前感受渣男的待遇了。

因为啊,这是我十八岁唯一一件不能确定的事情。

呐,我喜欢你,你会有一点,一点点,喜欢我吗?」

 

信纸的下方,是即将成为设计系新生的鹿鹿同学,在十八岁那年留下的大作,他的肖像。

二十五岁的祁任心化成了一团柔软的棉花糖,却又像沁入了柠檬汁一样酸酸涩涩。

「小傻子鹿鹿,为什么当初不能再勇敢一点点呢?」

话没说完,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当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但幸好啊,老天让两个想要靠近又不敢伸出手的人,最后触碰到了彼此。

 

手机铃声响起,祁任看了看来电,明晃晃的「老婆大人」。

「喂,老婆,起来了没?回头给你带小馄饨回去啊。对了,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祁任嘴角上扬,一双狐狸丹凤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

 

 

番外 2:家庭危机

 

老婆太能干了是什么体验?

二十七岁的祁任,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家庭地位十分发愁。

事情是这样的:他老婆鹿鹿那个公司,在某位人渣被调回上海后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外派来的头头基本上不到半年就辞职或者调岗。

他老婆作为能带项目的设计师,被提拔成了代理总监。

而最近,上头觉得他老婆代理期间公司业绩更上一层楼,干脆就把她的职位正式地确定了下来。

致使想要个小崽子的小两口,造人计划被迫中止。

话说,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祁任先生已经独守空床两天了。

毕业季,他老婆和人力部门出差,招人中。

祁任一边哀怨地碎碎念,一边又撕掉了一页日历。呜~还有三天。

 

星期日。

「我回来了。」新上任的刘总监刘女士刚打开门,就看见「家养大型牧羊犬」乖乖地立在门口,细心地递上拖鞋,递上保温杯。

刘女士扬了扬嘴角,拍了拍这个「狗子」的头:「这么乖。」

「狗子」点点头,又乖乖地给刘女士捏捏肩、捶捶背。

刘女士拖着这只家养大型动物来到沙发,捏了捏他依旧吹弹可破的白皙脸颊,赏了一个吻。

但没想到,这个「大型动物」他打蛇随棍儿上,一下把刘女士扑倒在沙发里,刘女士一边挣扎一边揪「狗子」耳朵:「祁大狗子,还没洗澡……你他喵的……」

嘘,噤声。

 

一个小时后,刘女士严词拒绝了某家养大型动物要帮助她沐浴的「好意」,反锁上浴室门。

该祁大狗子哀怨地来到行李箱边,又开始乐呵呵地帮他老婆收拾东西。

「叮!」手机提示音响。

一条微信预览:【姐姐你平时周末都干什么?……】

直觉不简单。

幸好刘女士和祁大狗子平时手机密码都是互相敞开的。

虽然,虽然,是有点儿不道德啦,但是事关家庭地位,祁任还是哆哆嗦嗦地拿过手机,罪恶的手划开了屏幕。

一划不要紧。

好呀!

 

原来鹿鹿这次去的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公司这次招聘不只设计专业,还有 IT 相关的专业。

这些 IT 男,不是说平时都很闷,一心敲代码吗?

这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刚开始还一本正经地叫刘老师,或者加好友备注信息【刘老师好,有事请教】。

结果聊了没两句,就开始各种窥探他老婆的隐私:

【刘老师,我觉得你好年轻啊,没比我们大几岁,可以叫你姐姐吗?】

【姐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姐姐,我 184,70kg,之前参加过选秀来着。姐姐觉得我怎么样?】

……

阿西巴,这些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祁任气不打一处来,霹雳吧啦地挨个回复:【劳资有老公了,比你高,比你帅,比你有钱,哪儿凉快去哪儿待着吧你!】

……

半小时后,刘女士擦着头发划开手机。某狗子在一旁心虚地玩着游戏,时不时地目光撇向这边。

他斜觑着眼睛,看着他老婆的笑容慢慢地变大,后来又转为面无表情。

「祁任先生?」

他立刻停下打得血快掉完的游戏:「老婆,洗完啦?给你吹头发,别感冒了哟。」

刘女士似笑非笑,拿着手机:「不打算解释解释?」

祁大狗子的眼珠转了转,扑在他老婆怀里,开始耍无赖:「哼,当初说只有我一个,那么快就变心了,女人都是大猪蹄子。」

「砰!」

卧室门关。

祁大狗子捧着一床小毯子可怜兮兮地缩在沙发间。

门内的女孩捂着嘴偷笑。

今年又是祁大狗子家庭地位下滑的一天呢。

(番外完)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