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参加他的葬礼 – 吧唧
同学们为了看我出丑，故意让我输掉游戏，去向校草表白。
我硬着头皮上去时，他们就在背后，等我被公开处刑。
「你好，我喜欢你，可以做你女朋友吗？」我红着脸，不敢看他。
校草却笑起来。
「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啊，不然我怎么联系你呢？女朋友？」
1
工作五年后，偶然听闻高中时的校草去世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引爆了沉寂已久的班级群。
知情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事故的细节，惋惜的句子飘了满屏。
我看着手机，脑袋一片空白。
【曾经的天之骄子啊，太可惜了。】
【他是不是和我们班哪个女生传过绯闻？我不记得名字了。】有人突然问。
那个女生，是我。
不是绯闻。
我和宋凛，的确偷偷恋爱过一年。
曾经拥抱亲吻，也曾经互相伤害。
只是，这段感情，我并不想再提起。
我没有回应，放下手机，失神地盯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麻雀在电线杆上蹦蹦跳跳，追来逐去。
就在这样一个平淡的下午，我听闻故人辞世。
我曾经爱惨了他，也恨极了他。
而今，心里居然很平静，只是有一点茫然。
也许是因为过去太久，时间，把一切都冲淡了。
2
说不清是什么牵引着我。
犹豫了一夜，我还是请了假，回去参加宋凛的葬礼。
也许，是想对着他的坟墓唾弃，炫耀我如今过得有多好吧。
脑海里，忽然浮现高考结束那天，他在夕阳下越走越远的背影。
树影摇晃，蝉鸣不休。
我站在教学楼的一端，看见他单肩挎包，默默往前走，直至消失在人海。
那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着吧，宋凛，我会过得比你好一万倍。
现在，我真的过得很好，怎么能不让他看看呢？
第二天清早，我坐上高铁，前往老城。
旅途漫漫，一路上风景变幻，惹人犯困。
我戴上耳机，听着歌，睡着了。
不记得做了个什么梦，我醒来时，眼泪打湿了半边衣袖。
旁边女生的手机里，正在外放视频。
「据幸存者透露，山洪发生时，多人被困。这名姓宋的男子多次往返，将伤者背到安全地带，在返回寻找一名走失的儿童时，不幸被大水冲走。救援队上山搜救一周后，在山洞内找到了宋姓男子和走失的儿童。该儿童并无大碍，宋姓男子则因伤势严重，在搜救队找到他的前夜不幸离世……」
我呼吸急促了片刻。
胸腔闷闷的，好难受。
「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
看视频的女生急忙道歉，关掉了声音。
「没事。」我摇摇头。
车到站了。
我拿起我的包，下车前往告别式的场地。
3
到墓园后，我看见了被人捧着的，宋凛的遗照。
那上面的他，帅气依旧，只是比记忆中成熟一些。
真气人啊，遗照都这么好看。
走在我前面的人，哭着上去跟宋凛妈妈拥抱。
「他救了我们所有人，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谢。」
宋凛妈妈眼睛通红，表情却很平静，大概，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我跟在那人后面，道了声：「请节哀。」
低着头，顺利进去了。
在场的，都是宋凛的亲友，甚至还有一些，是当年高中时的眼熟面孔。
幸好，我帽子口罩全副武装，不会被认出来，避免了许多尴尬。
我往里面走了几步，一停下，就看见了宋凛的墓。
堆成山的花束几乎掩埋了他。
天地间忽然起了风，带着深秋的，下过雨的泥土腥味。
站在我旁边的女士，忽然瑟缩着搂了搂胳膊：「真冷啊。」
是啊，真冷。
埋在泥土之下的宋凛，是不是也很冷呢？
他才二十五岁啊。
还很年轻呢。
我望着那墓碑上小小的照片，有些恍惚，像做了一场梦。
4
我和宋凛，是在高二那年认识的。
那一天，我们班在食堂小餐厅聚餐。
班里的同学为了看我出丑，故意让我输掉游戏，去向校草表白。
校草，就是宋凛。
生着一张好看的脸，却独来独往，拒人千里。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时，班上同学就在我背后，幸灾乐祸地看我被公开处刑。
「你好，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我小声问。
那时候，宋凛刚刚打完饭，准备找座位。
冷不丁碰到我表白，愣了一下。
我脸颊通红，紧紧攥着手，等待他的答复，就像即将行刑的犯人，等待当头一刀。
宋扫了一眼我身后，又看了看我，却笑了起来：
「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啊，不然我以后怎么联系你呢，女朋友？」
我抬头，对上他笑意温和的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围的人亦是如此，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宋凛就在那样的注视下，单手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支笔。
「忘带手机了？那我把我的号码给你，记得加我。」
5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走回去的了。
只记得，他在我手心写字时，手心沙沙地痒。
回到小餐厅，那些人一拥而上。
「不会吧！表白成功了？他在你手里写的什么呀？」
我攥紧拳头，偷偷藏到背后。
「没什么。」
「让我们看看！喂！藏什么？」
「真的没什么，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我拿走自己的包，提前离席。
回到家后，我摊开手心看了很久。
如春风过境，我心中的某个角落，被短暂地温暖了一下。
我知道，手心的数字，是宋凛的善意。
他看出了他们的恶作剧，所以，配合我演了一出戏。
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
一个陌生人的处境，他凭什么要管呢？
但他管了，所以，他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打开水龙头，把手心的数字洗掉了。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就更不应该去打扰他，给他添麻烦。
6
周一，我回到学校，几个女生看见我，偷偷议论。
「喂，宋凛真的答应她的表白了？」
「怎么可能！谁会眼瞎喜欢她呀？我都问过宋凛的哥们儿了，他根本没加她，我猜，宋凛就是觉得好玩，逗逗她而已。」
「没加呀？笑死，难怪她看起来那么丧……话说，她怎么好意思去表白的呀？穿的什么鞋子，捡来的吧？破破烂烂的，要真跟她谈恋爱也太丢人了……」
他们讨论我的语气，让人难堪。
我呼吸微滞，很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挪开凳子刷题，把那些讥笑声屏蔽掉。
然而于事无补。
笑声蔓延，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我表白的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嘲笑我没有自知之明。
他们肆无忌惮地挖苦讽刺我。
却没人提起，原本就是他们，逼我去表白的。
那些咄咄逼人的语句，犹在耳边。
「你不会玩不起吧？」
「你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愿意跟你玩啊？」
明明，是他们逼我的。
我紧紧捏着笔，直到它啪的一声折断。
「够了！」
我说：「只是大冒险而已，你们为什么非要抓着这个一直说呢？」
他们看向我，像看着马戏团里骑单车的猴子。
我的同桌拔高了声调：「哇，好害怕，伏青词居然有脾气了！」
后排有人也跟着起哄：「果然追过校草就是不一样哦。」
「被她这种人表白，只会恶心得想吐吧，追过校草，就等于是校草女朋友了？笑死，谁给她的自信啊？真是人丑多作怪。」
说完，我的同桌忽然举手，声音尖细：「班长，我要换座，这里老是有一股臭味。」
班里安静了一秒，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大脑瞬间宕机。
难堪的记忆不可抑制地涌上来。
我咬紧牙关，低头，继续刷题。
青词，别跟他们争。
努力吧，努力变得更优秀，努力逃离这里。
可是，即使这样安慰着自己，那些讥笑的目光，还是让我忍不住偷偷去闻。
我身上，真的有味道吗？
明明没有，明明没有……
7
「伏青词！」
教室门口，突然传来清亮的男声。
我错愕抬头，居然看到了宋凛。
他斜挎着背包，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
全班顿时安静下来，诧异地看向门口。
宋凛头上碎发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不知道是清晨的阳光刺眼，还是他太耀眼。
「你换座了？之前不是一直坐窗边吗？」他笑着问。
我望着他。
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真的在跟我说话。
「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就问问你怎么没加我啊？手机坏了？」
「没坏。」
「那是为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呢。」他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在……等我？
上课铃响了，他只好结束对话，挎背包，嘱咐我：「回头别忘了啊！」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折回来，向我来扔来一个棒棒糖。
「喂，要记得啊。」
他掀掀唇，这才转身离开。
8
那天，学校的贴吧被引爆了。
许多人拍青了大腿。
【宋凛看起来高冷，原来这么好追啊？】
【早知道我也冲一冲了，后悔死我了！】
【楼上的男生清醒一点，宋凛是直男。】
……
那一天，我一直是晕乎乎的。
好像做了一个梦。
宋凛给的棒棒糖，我一直捏在手心，没吃，也没扔。
我回忆着他的笑容，多想一想，都觉得自己痴人说梦。
他太耀眼了，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呢？
恶作剧吧？怎么可能。
我不再去想，努力忘记宋凛这个名字。
想要从漩涡中挣扎出来。
9
放学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却突然在背后按铃。
我回头看。
宋凛骑着自行车，迎风跟了上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意气风发的轮廓，空气里薄薄的灰尘，给他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恰到好处，像电影滤镜。
他慢下来，笑着问我：「这不是宋凛的女朋吗？怎么一个人回家？」
没来由地心慌。
我攥紧肩带，脸颊发烫，加快了步伐。
他紧跟上来：「喂，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不是说喜欢我吗？」
我只好停下来，红着脸和他解释：「那是真心话大冒险，你别………」
「那我不管，你表了白，要负责的。」
他说着，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背包侧袋，便骑着车，扬长而去了。
我掏出背包里的东西。
是一把棒棒糖，和一张写着他的联系方式的纸条。
10
宋凛耀眼的笑容，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我无法否认自己居然心动。
也无法忽略心头的不安。
害怕是恶作剧，害怕我相信以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拿着纸条，犹豫到半夜，还是鼓起勇气加了他。
对方秒通过。
【晚上好。】他附了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睡？】
【我一向睡得晚啊，这才几点……哦，区区凌晨四点半，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呢。你怎么还没睡？】
【……因为我也一向睡得晚。】
【真厉害，睡那么晚，还能次次年级前一百。】他说。
我讶异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低血糖呢。】
【你之前就认识我？】
他说：【何止。你明天来学校，我告诉你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可是，明天周六啊。】
【我知道啊，明天下午我在教学楼等你，晚安，早点睡。】
他说完，头像就灰了。
真糟糕，我睡不着了。
11
第二天下午，我顶着熊猫眼，去了学校。
整个校园都没几个人，空空旷旷，上课铃响了十几秒，四处回声不断。
我一抬头，就看了四楼阳台上，懒懒靠在栏杆边的宋凛。
我手心冒着汗，佯装平静地，爬上楼梯去见他。
他早就发现我了，却没有动，看着对面的阳台，笑着说：「从这里往上看，天空真小啊，难怪你从来不抬头。」
「什么？」
他看向我：「你不是问我怎么会认识你吗？你来这里看看，就知道了。」
我迟疑着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忽然就明白了。
我们高中部，是回型教学楼。
宋凛教室阳台的对面往下一层，就是我们班的教室。
而我，很喜欢在课间时，去阳台晒太阳。
宋凛转过身子，低头看着我，语气不疾不徐，像春天的风。
「我每次在这里，都会看见你。
「你穿着白裙子，一个人站在那儿，孤零零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像广告里的女主。
「我看你看久了，就会忍不住留意关于你的事，也常常好奇。
「你在想什么？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没有发现有人一直看着你？
「不过，我怕你把我当成变态，所以，一直没好意思打扰你。」
原来是这样。
我站在他的位置，看向我常去的阳台。
原来，我在他心里这么美好啊。
第一次有人用广告女主来形容我呢。
可是，如果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他对我的美好幻想，就不复存在了。
我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不停地往下坠。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
宋凛迟疑着问我：「我每次看到你，你好像都是一个人，你是不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我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我抬眸看着他，寂寞地笑。
「因为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啊。宋凛，你口中形容的广告女主，其实是个万人嫌呢。」
他目光诧异，似乎不能理解。
他总会知道的，与其让他从别人那里知道，那还不如我自己来说。不是吗？
我扭过头，看着对面被风吹得四处飘荡的垃圾袋。
心好像破了个洞，呼呼地，在往外漏风。
我配不上他那样美好的幻想。
这份短促的心动，应该停下了。
「你知道吗，我家很穷的，穷到两三年，也没有一件新衣服。你口中的白裙子，其实原本是天蓝色的……」
入学那天，我穿的鞋子，是我妈花十块钱在路边买的，一受热，就会散发难闻的臭味。
坐在我旁边的同学，一直说我身上好臭，闹着要换位置。
她捂着鼻子，声音很大，所有人都看向我，像看着一只下水道的老鼠。
后来，学校发贫困生助学金。
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站了起来，我站在教室中间，无地自容，却不得不向班主任说明我家有多么贫困。
周围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层层把我剥开，血肉淋漓。
班里那些人，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歧视的种子，早就在心里种下。
贫穷成了我的原罪。
在他们的认知里，穷人，就一定是邋遢、贪婪、爱算计的。
所以后来，他们开始孤立我，把一切坏的品格安到我身上。
说我从来不洗澡，身上总是发臭，说我手脚不干净，经常偷东西，说我每天穿白裙子，其实是在装清纯，勾引男人。
我百口莫辩，无论一天洗几次澡，他们都会说我臭，无论我怎样自证，他们都说我偷东西。
现在，我在班里，就是瘟神一样的存在。
……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我说完，望着他，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惊奇。
其实我一向自卑，从不愿意说起这些事。
但在他面前，我竟然有点破罐子破摔。
像是想要告诉他：
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又穷，又自卑敏感，不受欢迎的人。
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开始讨厌我了，就像他们对我做的一样。
宋凛呆呆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许久，他低头，却没有回应那些话，只是轻轻地说：「我刚刚怕你觉得冒犯，没好意思告诉你，其实，你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香气，特别好闻，还有，你超级漂亮。」
……
我埋头哭了很久。
莫名地，无比地委屈。
在这之前，我明明一次也没有哭过。
宋凛一直站在旁边，笨拙地安慰。
那天的最后，我跟宋凛说，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对我不好。
宋凛向我伸出手，笑着，语气却认真：「那你来喜欢我吧，我对你好。」
12
那时的宋凛，就像天使一样拯救了我。
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是我灰暗人生中，少有的一段晴天。
可惜的是，开头有多美好，结局就有多惨烈。
被我当成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的宋凛，最后却出轨，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了。
13
那天是520，他说好要陪我看电影。
可是，我在我们约定好的地方，等了一整晚，他都没有来。
我发消息给他，才发现他拉黑了我。
第二天，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却看见他手捧玫瑰花，温柔缱绻地，抱着别的女生。
一个漂亮、明艳、我半点也比不上的女生。
旁边的路人失声惊叹，说：「那是宋凛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哦，跟宋凛好般配呀。」
我心如刀绞。
难怪恋爱一年多，宋凛却始终不愿公开我们的恋情。
他说他是想要保护我。
其实，是看不起我，觉得和我恋爱很丢人吧？
是啊，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呢？
我这样孤僻、贫穷、不受欢迎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我仓皇逃走，一气之下拉黑了宋凛的联系方式，直到高考前，都没有再回过学校。
后来，我考上大学，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赚钱，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停地往上爬。
我想要让宋凛后悔，想要有一天，能狠狠嘲笑宋凛，向他证明，当年他抛弃我，是件多愚蠢的事。
今天，我来了。
背着价值一套首付的包，踩着能换一辆车的高定鞋，来向宋凛证明，我比他过得好一万倍。
可是，当我真的来到他面前，我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愉快。
心思百转千回，却无话可说，甚至，有点怅然若失。
有几人上前来祭拜，我只好匆匆放下花，让到后排。
14
一个小孩横冲直撞，撞在了我身上。
「哎呀！对不起！」小孩连忙向我道歉。
「没事。」
我摇摇头，拉了拉口罩，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毕竟，我真的很难跟人解释，我是宋凛的谁。
但小孩却是个小社牛，往我身边贴了贴，笑眯眯地说：「姐姐，你的鞋子好好看呀。」
我低头，看了看被他踩出个黑脚印的高定鞋。
小小年纪，审美还挺超前。
我压低声音，小声回他：「我谢谢你。」
他嘻嘻笑笑，也许是发现我声音小小的，于是也把声音压得悄悄的，问我：「姐姐，你是宋凛哥哥的未婚妻吗？」
我顿了一下。
是的，宋凛，有个未婚妻。
同学群里，有人说过的。
他和那个女孩谈了两年，本来，都快要结婚了。
不过，这跟我终归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觉得有些不屑，他也配有女朋友，也配跟人结婚，嘁。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他同学。」
「哦～是同学呀～」
「姐姐，宋凛哥哥在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好多人喜欢他呀？他那～么帅。」他夸张地张大嘴巴。
「嗯。」
我顺口问他：「你是谁呀？」
「我是东东呀。」他说。
东东？
我忽然想起了同学群里，他们发的新闻截图。
「你是，宋凛救下的那个小孩？」
「嗯呢。」
他点点头，看了看宋凛的墓，像个大人一样唏嘘：「其实以前，我觉得宋凛哥哥可高冷了，还有点怕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人那么好。要是没有他，我肯定就被狼吃掉了，我妈妈也要伤心死了。」
我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讥讽地笑了笑。
宋凛，他这样一个舍弃性命，救了那么多人的英雄，当年却抛弃了我呢。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不配吗？
我胸腔闷得厉害，提了提手中昂贵的包包，声音又冷又硬：「嗯，他可真是了不起。」
小孩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
「对呀，宋凛哥哥真的很了不起，在山里的时候，他一直背着我，一直跟我说话，让我不要睡觉，还把巧克力都给我吃了。我害怕的时候，他还给我讲故事安慰我呢。」
我低头看着他，刻意地，不屑地笑笑：
「呵，是吗，他还会讲故事呢？」
「会啊！」
东东像是怕我不信似的，急忙说道：「他给我讲小猫造飞机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我的笑容一下僵住。
「……等一下，什么故事？」
「小猫造飞机呀！就是有一只橘猫，它不会抓老鼠，每天捡垃圾，被所有的猫看不起……」
15
小猫造飞机，那是我讲给宋凛的故事。
高中时，我梦想成为一名童话作家，写下了这个故事，但只给宋凛讲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
可是，为什么？
他明明抛弃了我，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还会跟别人讲我写的故事？
我看着东东一张一合的嘴巴，怎么也想不明白。
最后，我没能忍住，问他：「他除了跟你讲过那个故事，还有没有说什么？」
东东想了想。
「那天我问宋凛哥哥，这个故事是哪本书里的……」
宋凛告诉他：「这不是书里的故事，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写的。」
东东又问他：「什么朋友呀？他是作家吗？」
宋凛看着山洞外湿漉漉的枝叶，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转过头，对东东说：「东东，你知道吗，哥哥要结婚了哦。」
东东问他：「新娘子漂亮吗？」
「当然漂亮啦。」
他笑眯眯地，抱住东东，想了想，又轻轻地说：「如果哥哥回不去了，你帮我告诉新娘子，让她不要难过，忘了我，好好生活。还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还有呢？」
「没有了呀，就这些。」
东东天真地望着我。
16
我愣了许久。
抬头，看着宋凛的墓碑，苦笑着掀了掀唇。
我在期待什么呢？
他最后的遗言，是留给未婚妻的呢。
也许，他只是短暂地想起了我一下，故事只是恰好记得，所以脱口而出。
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东东，你在哪？」
小孩的妈妈找了过来。
我回过神，穿过人群看去，忽地，身体仿佛被电流穿过。
东东妈妈的旁边，跟着一个女人。
一个眼熟得，我永远都忘不了的女人。
她们快找到我们了。
我慌张拉下帽檐，躲到了一群人后面。
「东东？啊，你在这里啊，吓死妈妈了，你刚刚跟谁说话呢？」
「妈妈，我在跟……咦？人呢？」
「哪有人啊？」
「就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姐姐呀，怎么不见了，真奇怪。」
东东挠挠头，跟妈妈走了。
17
我透过人群的缝隙，偷窥着那个女人。
九年了，她变化很大。
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头发束得干净利落，妆容成熟，手中夹着抽了一半的烟，与过去判若两人。
但我不会认错。
她就是当年，宋凛的出轨对象。
可是，她为什么会来？
宋凛已经有未婚妻了，他们还在纠缠不清？
搞什么啊？
无数的疑问包裹着我。
我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上去问个清楚，最后却控制住了。
只是压低帽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18
十几分钟后。
告别式结束，宋凛妈妈在亲人的搀扶下，向大家致谢。
她红着眼，声音虚弱却周到：「请大家到礼堂坐坐吧，我们为大家准备了午餐，谢谢大家今天能过来。」
「节哀顺变。」
「请节哀。」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
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那个女人也没有走，她站在宋凛墓前，默默点了一支烟。
我站在一棵小柏树旁，看她到底想干吗。
「宋凛，我回来了。」
她摸了摸墓碑，眼睛湿润。
旁边，一个男人轻声安慰她：「别太伤心了。」
「怎么能不伤心？他好不容易走出来，差一点就要迎接新生活了，我怎么能不伤心？」
男人缄默半晌，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就像风，吹过哪里，就温暖哪里。」
女人苦笑：「有什么用？他这样好的人，却不能长命。」
我望着她，有些失神。
所有人都说，宋凛是个很好的人。
一开始的宋凛对我而言，也是很好很好的。
就像春风带雨，吹过我年少时的荒芜沙漠。
可是最后，他却做了那样无法原谅的事。
我也许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对我了。
男人叹了口气。
「想开点，也许，他去了天堂，跟那个初恋团聚了。」
这句话突然把我拉回了现实。
上天堂跟初恋团聚？
宋凛的初恋不就是我？可我还活着啊，难道，宋凛骗了我？他的初恋另有其人？
我脑袋里闪出许多白月光替身一类的狗血桥段。
奇怪地看着他们。
女人抽了一口烟，讥讽地扯扯嘴角。
「你说伏青词？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早就投胎去了，团什么聚？」
伏……青词？我？
胡说八道什么啊！谁死了？
不能因为我是她的情敌，就这样诅咒我吧！
我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了了，站了出去：「喂，你们有病吧？干吗无缘无故说我死了？」
她却好像听不见。
「他为了救人牺牲自己，做了英雄，有没有想过我跟妈妈要怎么办？段然怎么办？宋凛真是个王八蛋！」
她说着，怨恨地踢开脚边的花束，发泄心里的怒气。
她没有听到我说话吗？她看不见我吗？
怎么可能！我一个大活人，她怎么会看不见？
我慌张地冲过去。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在这里，你看不见吗！」
我伸手，想拍她的肩膀。
手一挥，却从她的身体穿过。
就像穿过空气。
我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汗毛直竖。
「好冷，什么情况？」她瑟缩了一下，搂了搂肩膀，怪异地看了看四周。
「见鬼。」
她丢掉烟，踩熄，快步走向男人：「走吧，要下雨了。」
雷声骤起，风吹雨落。
我抬起头，望着天空。
下雨了，雨滴穿过我，却没有打湿我。
脑海里似乎有一根弦，突然绷断了。
原来我，真的死了啊。
19
我举起手。
它苍白而透明，穿过它，能看见大雨瓢泼。
我讷讷地低头。
这才发现。
我哪有背着什么爱马仕。
哪有穿什么巴宝莉风衣。
哪有昂贵的高定鞋。
我身上套的，是高中校服。
我脚上穿的，是十几块一双的帆布鞋，鞋面上，还有宋凛亲手画的哆啦A梦。
「不可能……」
我怎么会死了呢？
我明明，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找到了高薪的工作，过着体面的生活。
我怎么会死了呢？
我流着泪，回头，望着宋凛的墓碑。
一阵风穿过我，眼前白光闪过，将我拉进漩涡。
我突然记起了一切。
20
九年前。
五月十九号，距离高考还有十八天。
最后一次模考成绩出来了，我688，宋凛620。
送我回家的路上，宋凛脚步轻快，开心得合不拢嘴。
「这次模考难度很大的，你现在能考688，高考说不定能上七百！」
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可是你成绩一直追不上来啊，我们读不了同一所大学了。」
「这有什么，我报一所离你近的学校就好了，北京那么多大学，离得又不远。」
他目光灼灼，满怀憧憬地规划着未来：「你读完本科，再读研读博，去高校当老师。我呢，先读完本科，再考研去你的学校，跟你一起读博。然后一起去工作，就可以每天贴贴了……」
我低着头笑，幻想着我们的将来。
到家了，宋凛抱了抱我，约好明晚八点一起看电影。
五月二十号。
我没能如约出门。
弟弟即将期末考试，我被妈妈关在家里，给弟弟辅导作业。
九点半，弟弟闹着要吃雪糕，妈妈给了我一张皱巴巴的钱，让我去给他买。
我走出胡同，跑向街对面的小卖部。
一辆大货车急速驶来。
我来不及躲避。
倒在了车轮下。
21
我在十天后醒来，忘记了一切。
只记得，宋凛约了我看电影，我不可以失约。
我急匆匆跑进电影院，却没有看见宋凛。
他一定是有事，才迟到了吧？
他一定不会失约的。
我坐在门口，乖乖地等他。
可是，直到天快亮了，他都没有来。
我想要发消息问他，突然发现，消息发不出去了。
不仅仅是宋凛，我无法给任何人发送消息。
我茫然抬头，才发现，这里哪里是电影院啊，周围密密麻麻，都是骨灰盒。
阴森森的风，将我吹醒。
我看着墙上的日历，上面清楚地写着五月三十日。
我早在十天前，就已经死在血泊里了啊。
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剩几天就要高考了啊！
我蹲在角落，无助地哭泣。
一只手拍了拍我。
「小姑娘，你也没有家人吗？」
我又伤心又害怕。
「我有啊，我有妈妈，还有弟弟。」
「那你为什么会被遗弃，连墓都没有，跟我一样变成孤魂野鬼呢？」
我茫然地望着远方。
妈妈，我怎么会连一座墓都没有呢？
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22
我无人安葬，无法轮回。
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我太害怕了。
飘啊飘。
找啊找。
回到了宋凛身边。
23
宋凛在我死后，病倒了一段时间。
出院后，他表现得很平静，大家都以为他没事了。
我却看见他夜夜失眠。
看见他攥着我送的便宜礼物，发一整天呆。
看见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埋头做题，写着写着，就突然无声地哭起来。
我想要擦擦他的眼睛，却做不到。
「宋凛，我在这里啊……」
我飘荡在他身后，哽咽着抱住他。
他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只觉得冷。
现在的我，只会让他觉得冷。
我只好离他远一些，伤心地望着他。
六月五号，全校拍毕业照那天。
宋凛在去学校的路上，买了一大把玫瑰。
中间塞着一张纸条：祝青词宝贝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踏进大门没一会儿，宋凛的姐姐就追了上来。
她扇了他一耳光。
「她死了！不在了！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他抬头，忍着痛苦，目光破碎又固执：「她没有死，她还要跟我上同一所大学呢。」
宋熙泪流满面，崩溃地望着他：「宋凛！你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你还有我和妈妈，还有奶奶啊！你知不知道你变成这样，妈妈和奶奶多伤心？你要把我们逼疯吗？」
宋凛久久没有说话。
他忍耐着，额头青筋暴起。
直直痛苦无法忍受，才颤抖着声音问她：「宋熙，你说，老天为什么要把她带走啊？她明明是个那么好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她那么努力，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考上最好的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她本该有大好前程的，只差一点点了啊，为什么啊？」
宋熙摇头，拉住他的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青词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变成这样的。」
宋凛没有说话，抱住她，埋在她肩头，无声痛哭着。
24
六月八号，高考结束。
宋凛浑浑噩噩地做完题，离开考场。
走出教学楼后，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楼道口。
像是在等谁出来。
人流如潮，他被撞了好几次，也毫无反应。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来。
他才认命般，挎着包，落寞地往前走，直至消失在人海。
那一年，宋凛只考了五百分。
家里都劝他复读一年，他拒绝了。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大学。
独来独往，脾气古怪。
没有谈恋爱，也没有交朋友。
毕业后，他就去了一家小公司，随便混着日子。
我死后的第七年，
宋凛的奶奶得了癌症。
她唯一的挂念，就是宋凛，她希望他能走出来，希望他能好好生活。
为了让奶奶安心离开，宋凛答应了她。
那一天，他回到房间，和宋熙一起，把所有与我相关的东西，全部找出来，烧掉。
河边，熊熊火焰，吞噬着我在世上最后的痕迹。
宋凛本来很平静的。
七年了，他早就不会哭了。
可是，在火焰烧到最后一本笔记时，他却突然崩溃了。
「不，不行！」
他扑过去，想要把信抢出来。
火舌舔过他的手，烫红一片，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痛。
宋熙把他拉回，死死抱住他，带着哭腔求他：「让她走吧，宋凛，让她走吧！」
笔记烧完了。
纸灰随着夜风飞走。
宋凛跪在地上，无力地啜泣。
回去以后，他似乎突然就释怀了。
他牵着奶奶的手，向她保证：「奶奶，你放心，我已经好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往前看，会好好生活的。」
他说到做到。
变得爱笑，每天推着奶奶去晒太阳。
有时候兴致好，还会拿起吉他唱唱歌。
他好像真的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奶奶也在他的感染下，变得开朗，病也似乎好了许多。
过了些日子，他带奶奶去看海。
一个叫段然的女孩，追到了海边。
那是个热烈得像太阳的一样的姑娘。
她的爱意直白而纯粹，在过去的两年里，无论宋凛表现得有多冷漠，她也没有退缩过。
这一天，她再次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向他表白。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忘不了的人，但我不在乎，也不会介意。跟我在一起吧，宋凛，我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女朋友，让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忘记所有烦恼。」
那天海风很大，天边的云朵烧得绯红，她的脸映着霞光，像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宋凛看了他很久。
最后，接过花束。
温柔地笑着，说：「好。」
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悄悄地湿了眼眶。
宋凛已经决定忘掉我，开始新生活了。
那么，我就不可以再跟着他了。
「宋凛，拜拜。」
我挥挥手，擦擦眼泪，转身离开了那里。
然后，随着风，漫无目的地流浪。
在某个不知名的车站，上了车，被载去魔都。
我在那里，遇见了高中同班的女生。
她烫着大波浪，穿着漂亮的正装，走进一座高档写字楼，目光坚定，脚步自信。
我想，要是我没有死，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考上名牌大学，拥有一份高薪的工作，美丽又自信。
我太羡慕她了。
以至于不知不觉地跟着她，模仿她的一言一行，学着她的样子，假装上班，假装打电话，假装开会……
假装自己还活着。
日复一日。
有时候，我会想起宋凛。
既为他开启新生活而高兴，又有些怨恨。
他已经忘记我了吧？
他怎么可以忘记我呢？
真过分。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想他，我篡改了记忆，编造了一个宋凛出轨抛弃我的故事，来麻痹自己。
久而久之，我真的相信了这个故事。
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亡。
日复一日地，「上着班」，「打着电话」，「开着会」……
直到有一天，我在那个女生的手机里，看见了宋凛遇难的消息。
25
我记起了一切。
也就记起来，在高铁上，那个女孩并不是在向我道歉。
而是穿过我，对另一个人说话。
也就想起来，我到墓园后，没有一个人对我的身份感到好奇，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
只有东东，这个小孩看见了我。
小孩的眼睛，是最干净纯粹的，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说我的鞋子好漂亮。
真有眼光。
鞋面上有宋凛亲手画的哆啦A梦。
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鞋子。
我坐下来，静静靠在墓碑上，就像躺在宋凛怀里一样。
26
雨越来越大，一地的花束都被淋得七零八落。
有人撑着伞走近。
望着墓碑，哽咽起来。
「宋凛，我来看你了。」
宋熙也撑着伞来了。
她望着段然，迟疑着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舍得不来呢？」
段然苦笑着，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她望着宋熙，委屈极了。
「宋熙，他怎么能说出让我忘了他，好好生活这种话的呢？他几乎就是我的全部，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失去他，我要怎么好好生活？他太自私了！」
宋熙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揉了揉她的肩：「原谅他吧，他真的很在意你啊，他到最后，还在为没能给你幸福而道歉呢。」
段然愣了一下，哭着摇了摇头：「才不是因为那个呢！」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你们都说，他在为没能给我幸福而道歉，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他说对不起，其实是在为他从来没有爱过我这件事，而道歉啊！」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笑得悲伤。
「你知道的吧？他临死前，都还在讲那个破橘猫的故事呢。宋熙，他忘不了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个女生？能被他挂念半辈子，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雨下得好大，几乎掩盖了她的声音。
我望着她，不知为何，也跟着泪如雨下。
许久，我摇了摇头。
段然，不要羡慕我。
我甚至没能活到成年呢。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活着啊。
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活着，真是最美好的事了。
27
我在几天后，离开了老城。
飘飘荡荡，不知道要去哪里。
很多天以后，我找到了我妈和我弟。
我死后，我妈拿着赔偿款，买了一套房，和弟弟相依为命。
那套房子很大。
比起从前的出租屋，简直是天堂。
我进去的时候，没有在那个家里看到任何关于我的东西。
这很正常，我也没有奢望过。
妈妈和弟弟坐在沙发上，攥着一张彩票，兴奋得像猿猴。
「把债还清，还能剩七十多万，我给你存着娶媳妇用！」
弟弟一把夺过彩票。
「我的钱凭什么给你存着？」
「哎呀，妈也是为你好，要不然你又拿去输了……」
「滚蛋，我还打算买辆车呢！」
他把彩票揣进兜里，喝了一口啤酒，满面红光：「到时候开车带妹子玩，还愁没有媳妇，你真是目光短浅。」
「啧，老子有钱了，到时候开车去华子面前兜一圈，让他看不起老子！」
「行行行，妈不管你，你把彩票收好啊，这可是一百万呢！」
「知道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呢！」
「对了妈，你明天去河边给姐烧把纸吧，我最近老梦到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弟弟拿着彩票美滋滋地走进了房间。
他沉浸在一夜暴富的喜悦中，把彩票放在桌上，打开手机，挨个给狐朋狗友发消息，说要请他们吃饭。
他们凭什么过得那么好啊？
或许是我的怨气作祟，又或许是巧合。
一阵大风灌进来，将彩票吹到了窗外，飘飘扬扬，飞向远方。
我离开时，妈妈和弟弟正在疯狂地寻找那张彩票。
他们骂得不可开交，家里的家具电器，瓶瓶罐罐，砸得丁零当啷响。
我没有回头，随着风到处飘。
鬼魂是靠怨气支撑的。
我已经没有任何怨气，所以,力量渐渐消散,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
我重游了几处故地。
最后，停在了高中教室外的阳台上。
当初,我和宋凛在一起后,常常站在各自教室外的阳台,看着对方。
那时候没人知道我们的恋情,天大地大，我们小小的幸福,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我靠在栏杆旁，望着上面，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无比满足。
我有点累了，眼皮都几乎抬不起来。
睡意昏昏中，我忽然看见，对面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宋凛走到栏杆前,微微笑着。
「青词，好久不见。」
我揉了揉眼睛,我在做梦吧？
可是，我又看了看。
他身上穿的是登山服，裤腿上依稀粘着些泥点子。
那是他在山里救人时穿的衣服。
我没有见过，是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的。
「宋凛,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
他目光深邃，比起从前，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我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你有被好好安葬,有盛大的葬礼，你应该已经入轮回了啊！」
「本该是这样。」
他望着我,抿唇笑笑：「但是我跑出来了。我想,假如你还在,一定会来这里的,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原来是这样。
他在等我,他在等我啊！
我再也无法忍受一秒的分离，踮起脚尖飘起来,张开双臂，飞向宋凛。
他伸出双手，将我抱进怀中。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面。
他的吻矜持而青涩,跟十七岁第一次吻我时一模一样。
我趴在他胸口哭泣。
「宋凛，你傻吧？你跑出来找我，入不了轮回，可是要灰飞烟灭的。」
「我知道啊。」
他笑望着我，温柔又坚定：「灰飞烟灭没什么可怕的,我会跟你一起，化成田野的雨，山谷的风,永远不分开。」
我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爱过，也被爱着。
已经非常非常幸福了。
「好啊，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紧紧抱着他，心满意足。
我们要一起,化成田野的雨，山谷的风，再也不分开。
（完）